贺兰香笑而不语,随她怎么去说。
回房的路上,二人经过了昨日午间贺兰香小憩的静室,刚走到门前,便听里面传出一记响亮的巴掌声,随即便是熟悉的抽噎。
“这个镯子,真的不是我拿的……”郑袖小声啜泣着,唯诺怯弱,“你们不能这么冤枉我。”
“不是你拿的,难不成它是自己长腿跑到你枕头下的?我看你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我再扇你一记巴掌才好,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一脉相承的阴险不讨喜!”
贺兰香听入耳中,稍作思忖,不由得道:“想必这几个人都是与唐家姑娘交好的闺秀,她们恨威宁伯献虎害死了唐给事,想打抱不平又没办法,一口怨气堵在心头,便将火气全移到郑姑娘身上了。”
谢姝听完贺兰香所言,虽心中厌烦郑袖,却也忍不住皱眉道:“话是这么说,但好几个人对一个,这也太欺负人了。”
说完,直接推门而入。
贺兰香未进门,但站在门外,能将里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谢姝进去以后,几名闺秀初时以为她是来帮忙助威的,但听完谢姝三言两语的奚落,见她站在郑袖那边,嚣张气焰立刻消停不少,方才还义正词严说郑袖偷了镯子,现在便说是误会,高高挂起轻轻放下,借口有事出门,远离了是非之地。出门见了贺兰香,几个人还硬着头皮行了礼,面上乖顺,眼里却满是不甘怨愤,像是不会由此罢休。
贺兰香再进门,便正赶上谢姝从中出来,不耐烦地道:“哭哭啼啼的,烦死人了,我反正受不了,嫂嫂你去看她吧,我先回我娘那,你等会儿记得过去。”
二人便由此分开,贺兰香进门安慰郑袖,谢姝先回王氏那边。
进门以后,贺兰香并未急着开口,而是走到榻前,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伏枕抽泣的少女肩头,等到她自己抬头来看,贺兰香才温柔道:“知道你委屈,但哭得凶了可是会伤身子的,先将脸上的伤处理了要紧。”
郑袖一侧脸颊顶着抹高高肿起的通红巴掌印,再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一把抱住贺兰香,将脸埋入她腰前道:“嫂嫂,嫂嫂我好冤枉,我根本没动过她们的东西,她们为什么要这样栽赃陷害于我,我从未生过害人之心,为何她们一个个的,都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贺兰香心中寂冷,暗道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对错何时是能由自己决定的,谢折做错了什么要被送到辽北,谢晖做错什么要被活活打死,无非是身不由己,一切祸根皆出在自家。若自家人有心有能耐护住,何时轮到外人糟践,外人顶破天不过为帮凶,罪魁祸首永远为骨肉血亲。
郑袖背后的罪魁祸首,便是她式微的家族,和她那个天天想要卖女求荣的爹。
贺兰香如此所想,面上却是温柔和善至极,甚至眼含泪光,真情实感同情郑袖似的道:“可怜的郑妹妹,看你这样,我这做嫂嫂的真是打心里难受,可恨我弱质女流,竟也帮不上你什么。”
“不,嫂嫂已经帮我许多了,”郑袖抽噎抬脸,眼中闪着深信不疑的光,“我知道的,一定是你让谢姑娘进来帮我,否则她那么讨厌我,怎么会给我解围,多亏了嫂嫂护我。”
贺兰香未否认,噙泪带笑抛出模糊一句:“郑妹妹人没事便好了。”
分明认识不过三日,但因有其他人的恶意衬托,贺兰香看似真心实意的善良便显得格外珍贵起来,经此一出,郑袖更对贺兰香生出万分信任,心中暗下以后能为她上刀山下火海的决心。
足过了有三炷香,贺兰香安慰好了郑袖,又将她脸上的红肿之处用药敷过,这才打算动身离开。
秋日倾斜,光芒明朗。
贺兰香走到门口,刚要迈出步伐,迎面便撞上个人,她下意识倾抬眼眸,正对上双干净温和的眼睛。
王元瑛似没料到能在这里遇到贺兰香,眼神中飞快闪过一丝诧异,旋即作揖:“元瑛见过夫人。”
他身上披着与王元璟同样的宿卫军轻甲,行的却是文官礼,衣冠亦是比常人整洁,发丝一丝不苟束于玉冠内,身上毫无令人不适的压迫气息,不似王元琢身上的风流多情,也没有王元璟的盛气凌人,不文弱也不强势,像是山间清泉,潺潺流淌,温和下自有一番力量。
贺兰香款款福身,声音从容,咬字轻软地道:“妾身见过王都尉,不知都尉有何贵干。”
王元瑛直起身,“有人说郑姑娘与刺客是同党,之所以迟迟未抓到同伙,便是有她在帮其掩护,瑛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前来盘问一番。”
“一派胡言!”
郑袖自里间跑出,刚平静的情绪顷刻失控起来,全身颤抖,言语哆嗦地说:“我怎么可能是同党?我怎会是同党?我知道了,一定是她们!她们在刻意陷害我!她们是想将我害死才罢休吗!”
贺兰香见状自不能离开,忙过去将郑袖送到里间安抚一番,待人安静下来,方走到王元瑛面前,看着王元瑛的眼睛,心平气和地道:“王都尉会信么?”
王元瑛直言:“无稽之谈。”
他家中姊妹虽少,但如此明显的小女儿家的勾心斗角,他若看不出来,岂非成了傻子。
“不过按照规矩,”他并没有刻意避开贺兰香天生带着软钩的眼神,眼波坦荡的与之对视道,“该问的还是要问,否则何以证明郑姑娘的清白,想来夫人自能谅解。”
贺兰香点头,表示理解,之后便入里间,对郑袖说明情况,劝了几句,将郑袖带了出来,接受盘问。
问的问题十分简单,无非是从入宫以后都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过往都与什么人结交,简直将放水二字摆在了台面上。
但郑袖此刻俨然已成惊弓之鸟,每个简单的问题听入耳中都有千斤重,每说一个字都要抖上三下,浑身颤栗不能自已。
贺兰香便将她护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头道:“乖,不要怕,问你什么你答便是了,王都尉又不会将你吃了,再说了,还有我陪着你呢。”
郑袖逐渐恢复平静,王元瑛看着贺兰香安慰郑袖的样子,慢慢顿了神。
贺兰香安抚完人,久未等来盘问声,抬脸看到王元瑛的神情,不由笑道:“王都尉在想什么呢,眼都发直了。”
王元瑛恍然反应回来,神色恢复如常,从容应答:“想了些琐事,让夫人见笑了。”
贺兰香笑而不语,并未追问。
一番盘问完,王元瑛告退,待走到门外,抬头看着秋日和煦暖阳,他从容的脸色立刻便复杂起来。
在他的记忆里,幼时每逢梦魇啼哭,他娘总会将他抱在怀中,手轻拍在他身上,温柔地说:“乖,瑛儿不怕,娘在这。”
他瞧不起贺兰香的出身,厌恶她的存在,恨她引诱了自己的弟弟,更懊恼她成为了他们王氏一族扳倒谢折的绊脚石,若有机会,他真想把她杀之后快。
但很古怪,他看着她安慰人的样子,竟不可救药的,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王元瑛走后, 郑袖平复不少,贺兰香见她恢复如常,便也没再多逗留, 嘱咐安慰了几句,旋即前往王氏那边请安问好。
到了地方便已近晌午, 贺兰香没再多走动,直接在西内苑用过了午膳, 用完与谢姝同榻小憩。
她疲倦得很,沾了枕头眼皮便要打架, 默默想不通自己昨晚分明只有一次, 怎么这般无精打采。
半梦半醒里, 谢姝还在她耳旁抱怨不停。嫌宫里破事多, 嫌没有衣物更换,嫌饭菜不可口,嫌因挤在同一屋檐下, 她娘天天拿她三姐姐给她做榜样,动不动把她数落个体无完肤。
“嫂嫂,你说咱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谢姝望着帐顶, 长吁短叹, “说是三日,但若临时改了日子该怎么办?再在这里待下去, 我可真是要疯了。”
贺兰香困得迷糊,只应声不答话,过了会儿谢姝自觉无趣, 不情不愿便睡着过去了,没再吭声。
谢姝安静了, 贺兰香的困神反倒越飘越远。
从昨夜到现在,接二连三的惊吓一直没有让她静下心思考过当前局势,现在心神总算有所稳定,她乍一思索,才发现,境况着实棘手。
说刺客一个同党没有是不可能的,能到御前献舞,要么自幼长在教坊,经年累月走到领舞的位置,要么就是在民间声名大噪,足以引起宫廷的注意,被请到宫中献艺。这两种来处,中间都不知要经过多少关卡,不打点关系,没个人照应,过程中极容易被人顶替,很难进行刺杀计划。
难也正是难在这里。
能做到那些的人绝非等闲之辈,怎么会预料不到失败的可能,既能预料到,又怎么会坐以待毙等着被搜查出来。贺兰香觉得,那个人要么早已出宫或者从未进宫,要么便是自己人,甚至此时还好整以暇地看着人心惶惶。
贺兰香由此想着,思绪一点点发沉,虽道理是通的,但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好像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想来想去,没想出个好歹,她干脆静下心思,专注小憩,顺带留了个心眼儿,确定谢姝睡熟自己才睡,省得做起梦来胡言乱语被听去。
时间点滴而过,傍晚时分至,漫天落日流金,秋日火烧云绚丽璀璨,血一般灼人眼瞳,金辉笼罩万物。
贺兰香与王氏诸人告别,出了西禁苑,前往广元殿。
谢姝送她回去,路上怨她待在那阴冷之地作甚,与她一同在西禁苑住着多好。
贺兰香面上好脾气地笑着,嘴上并未松口答应。
其实她原来也是存了三分搬来西禁苑的打算,毕竟广元殿发生那种血案,她半夜都怕听到鬼叫,但经此一日下来,她感觉还是一个人待着为妙,何必往是非多的地方走,人可比鬼麻烦多了。
最要紧的,是她若和她们住一间屋子,夜间睡熟以后若再叫谢折的名字,无异于把脖子洗干净了摆在刀下等死,傻子才会那么干。
顶着璀璨霞光,二人边走边说闲话,途经禁苑外的凝碧桥,正巧碰到了身后跟着若干宫人的王元琢。
谢姝想起昨夜之事,未等王元琢发话,率先把人叫住:“二表哥你来得正好,我还想问你呢,你昨晚去广元殿做什么?还有大表哥也是,你们俩大半夜不睡觉,忙活什么劳什子。”
贺兰香只知道昨夜谢姝和王元璟吵过架,并不知道还有这一出,闻言不由留了心思。
王元琢朝她二人走来,面朝谢姝,眼角余光却全在贺兰香身上,神态从容地道:“是我当时想到广元殿兴许还有线索可察,便过去了一趟,大哥担心我安危,一并也跟了过去,谁知道被你眼尖瞧去了。再说了,你竟还好意思说我,你一个姑娘家,在此要紧关头不老实待在安全之处,半夜瞎跑什么?”
谢姝一时无力反驳,虽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瞧着宫人们抬着的箱笼,赶紧将话锋转移:“这些是什么,是往西禁苑送的吗?”
王元琢点头,“是我在宫外采买的成衣,三日漫长,夫人小姐们总不能连身更换的衣物都没有。”
谢姝的眼顿时便亮了,只恨不能抓住王元琢袖子撒娇,连声音都乖软下来,“好哥哥!我就知道你和我才是最亲厚的,等会儿你一定挑出身最好看的衣服给我留下,也不枉我和你兄妹一场!”
王元琢笑着斥驳,“少和我来这套,我这内务参事刚上任便要开始徇私,以后还得了,这些衣物都是大家一起选,我可不参与其中,这忙是帮不上了。”
谢姝慌了,眉头拧紧,“一起选?那我若回去晚了,岂不是便要挑人剩下的了?”
王元琢不置可否。
谢姝赶紧追上抬送衣物的宫人,匆忙朝贺兰香告别:“嫂嫂我就先把你送到这了,你自己路上当心,到了地方别忘了差人给我带句话!”
贺兰香目送谢姝跑远,回过脸瞥了眼目的达成却满面纯良的王元琢,压下声嗔道:“你能骗得了姝儿,可骗不了我,说,昨晚去广元殿作甚。”
王元琢不假思索:“还不是因为担心你。”
说完许是觉得这话过于直白,他轻咳一声掩饰异样,道:“你昏倒过后便没了消息,我心中没底,只能亲眼瞧过才能放心。”
贺兰香又看他一眼,眼中媚色丝丝上缠,偏还一副正经模样,倒像是人家多想,若无其事地问:“现在可放心了?”
王元琢别开眼没看她,耳后泛起灼热,“瞧见你与姝儿有说有笑,自然是放心的。”
贺兰香笑着看王元琢。
桥下,一双黑瞳目不转睛,看着她对王元琢笑。
深夜,秋日金桂的香气渗入房中,被灼热的灯火烘烤,散发烈酒一般浓郁醉人的气息。罗榻之上,熟睡的美人衣衫散落,遍体雪肌浮现绯色,柳腰微颤,喉中不自觉发出娇泣点点,与男子粗重的吐息混在一起,似痛,似愉。
谢折听着软黏难耐的哼哭声,想快点结束放她歇息,但想到傍晚时分她与王元琢郎情妾意的样子,眼眸一沉,又加了一根手指。
贺兰香在梦中喘叫了一夜, 半梦半醒时是能感受到不对劲之处的,比如这梦的感受太过真实,好像真的有人在侍弄她一样, 根本不像做梦。但如坠云端的滋味太过飘然,身体若成泥泞, 头脑也根本清醒不过来,只能生生受着, 享用着。
天亮时分,她听到水声哗啦, 悠悠睁开双眸, 正赶上细辛春燕给她擦洗身子。
她刚醒, 混沌的头脑尚分不清缘由, 满目都是狐疑,下意识问:“你们在做什么?”
细辛春燕见瞒不下去,跪在地上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不敢将她那种难以启齿的遭遇告知于她。
贺兰香坐起身,撑起酥软的躯体,感受到有粘稠之物从小腹淌落, 指尖轻轻拭下, 低头一看那熟悉的东西, 呼吸不由得一滞,精神立刻便回来了。
她回忆这两夜以来的种种异样, 冷笑一声,心下了然,不急不躁地拿起一方帕子, 把指尖擦干净,又把腹上和颈下擦干净。
腥酪覆朱果, 白雪蓋凝脂,灼人眼瞳至极,好一出让人血脉喷张的画面。她简直都能想象,谢折在将这些穢物弄到她身上时,手臂肌肉下兴奋跳起的青筋,和纵欲极致后通红的眼。
“主,主子……”
细辛久没等到贺兰香的动静,以为是她怒急攻心说不出话,正担惊受怕不知如何开口,那温软娇媚的声音便缓缓注入她的耳中,底色是超乎寻常的冷静,“守了一夜也不容易,你二人都退下歇息去吧,我也要睡了,一时半会不用你们伺候。”
细辛如释重负,但还是有点不放心,收拾完床榻上的狼藉,退下时忍不住道:“主子,您不生气么?”
贺兰香拉起一侧衣襟覆在雪肩,漫不经心的懒散模样,“我肚子里的种都是他的,我能对他生什么气。”
当初为了受孕,比这更不堪入目的两个人又不是没玩过。
她只是没想到,那姓谢的如此张狂恣肆个人,回来的第一晚便将她压在案上亲,轮到动真格的,竟只敢在她睡着后兴风作浪。
这废物。
贺兰香不自禁回忆起这两夜来的蝕骨快意,腫脹之處隐隐发痒,心中坏水一翻,贝齿咬了下唇,噙笑吩咐道:“对了,你们俩记住,这事权当我不知情,今夜他若再来,不必拦着。”
细辛春燕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只好应下。
待人退下,贺兰香卧好阖眼,心想不生气是一回事,不跟他计较是另外一回事,狗东西暗里磋磨我两夜,我耍上他一回,不算过分吧?
再醒,日头已上三竿。
贺兰香用过餐饭,正愁该如何打发这一日时光,谢姝的贴身丫鬟便过来请安,说是她家姑娘前日半夜乱跑被夫人知道了,气得将她禁足,现在连西内苑都出不得,但那大小姐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出不了西内苑,便差丫鬟来找贺兰香,好将贺兰香请去与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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