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睡得沉,似是听见你喊我,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乔五味侧过身子,想了想,便将昨夜瞧见殇魂的事情说出来,不知为何,今日回顾那殇魂的行为举止,总觉得有些怪异。
殇魂会开口求救?
宋滇之垂眸,那张白净且俊美无俦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故作漫不经心的道。
“我似隐隐约约记起,殇魂是记不起自己名讳。”
乔五味呆愣住。
人在海中停止呼吸,停止心跳的那一霎那,会遗忘姓氏与珍藏的记忆,也因此殇魂会被凡人那强烈的七情六欲所吸引住。
那些东西是它们曾经拥有却又遗忘的东西。
就像是烛火对飞蛾有着致命的吸引。
乔五味不由看向宋滇之:“那昨夜我所瞧见的孩童就并非殇魂,而是游荡在黑河村的亡魂。”
宋滇之却一脸茫然:“我不太清楚。”
乔五味想了想,决定待会去问问张公,虽不知这亡魂同殇魂有没有关联,但这件事总得要解决。
主要她是害怕这只亡魂今晚又找上门,并赖上自己。
两人出了屋,撑着雨伞去了大厅内。
这用完早饭后,张公正想问今日要准备怎么找出藏在村子里的邪祟时,便听见乔五味开口问道。
“这村子里可有一名叫虎子的孩童,差不多四五岁的样子,脚上穿着虎头鞋。”
想起那诡异又惊悚的半张脸,乔五味是真的没法子去形容那孩童相貌如何,只能将已知的线索说出来。
张公愣了愣:“你说的孩童应是王小虎,住在村尾边上,是个遗腹子。”
乔五味立即听出这话的不对劲的之处,略微诧异道:“他还活着。”
张公的脸上不由露出疑惑的神情:“自是活着,前些日子我还瞧见他同村子的几名孩童去后山摘菌子。”
乔五味懵了!
若王小虎活着,那昨晚她瞧见的孩童是谁?
难不成这村子里还有另外一个叫小虎的?
张公忍不住问道:“乔姑娘,那孩童你是在哪瞧见的?”
想到孩童只有半张脸的恐怖模样,乔五味话锋一转,只含糊说出王小虎昨夜站在大榕树下,哭着找自己求救的过程。
这件事略显得有的诡异,因活人是无法用魂体的方式出现。
张公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站起身:“乔姑娘不介意的话,可否随我去王小虎家瞧瞧。”
乔五味自是想弄清楚事情原委,她扭头看向无比安静的宋滇之。
“你也一起。”
路上,张公说起王小虎阿娘孙氏,那孙氏是被王小虎的爹买回来的婆娘,怀王小虎时,她男人在山里发生意外没了。
孤儿寡母也不容易。
三人撑伞前行,很快便走到村尾最后一家院子,那院子种着一棵老歪脖子树,刚靠近就听到院子里头传来凶狠的狗叫声。
只见一只大黑狗站在屋檐下,冲出三人呲牙狂吠。
张公站在篱笆外喊道:“孙氏可在家?”
连喊了三声,房门才“咯吱”一声被推开,一名穿着淡青色袄裙的女人缓缓走了出来,女人整个人憔悴的厉害,眼眶深陷,眼底更是一片乌青。
她先是轻声呵斥还在狂吠的黑犬:“阿柴。”
那黑犬极其听话,立即便噤声,摇着尾巴站在自家女主人的身边,警惕的看着外来人者。
张公直接开门见山道:“孙氏,你家小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孙氏脸色瞬间苍白,那纤瘦的身影晃了晃,眼眶更是红的厉害。
“前些日子,赵氏家里收菌子,他便随大牛还有二牛去祠堂后方的山脚下采菌子,回来时还好好,可第二天却怎么也喊不醒。”
黑河村的孩童还未学会走路时,就被阿娘装进竹加入企饿君.羊巴咦死8一六酒陆三子源多多筐中背着上山,后学会走路懂了点事,就跟大人上山采菌子,采草药等。
故此孙氏才放心四五岁的王小虎同六七岁的大牛二牛去山脚旁采菌子。
说到这里,她泪水再次落了下来。
小虎就是孙氏的身上落下的一块肉,如今昏迷不醒这些时日,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张公忍不住叹口气,只觉得孙氏命运坎坷。
\"可有喊郎中过来看?\"
孙氏点点头:“郎中说无大碍,可就不知为何不醒。”
听着两人对话的乔五味立即反应过来,为何那王小虎没有死,他却可以魂体的方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王小虎此时的情况,被称为“丢魂”。
通俗来讲,人的肉身像是一个容器,装着三魂六魄,魄是人体的本源,离开必死,可魂不一样,魂是可以游走。
因孩童心智不全,且凝魂能力薄弱,故此三魂最容易丢失,一旦丢失便会昏迷不醒,若魂一直没能回到本体,那肉身亦如折断的花蕾,久之会枯萎,直至死亡。
张公闻言,连忙看向乔姑娘,他沉思半响,还是没忍住将昨夜的事情说出来。
孙氏整个人都呆愣在原地,待回过神后,也不顾外面还下着雨,直接冲到乔五味面前,“扑腾”的跪在她的面前,双手死死的抓着乔五味的衣角,似是在抓那最后一根稻草般。
“乔姑娘,你既然能看到小虎,想必定是有本事的人。”
“我就这么一个孩子,求求你救救他吧。”
孙氏悲鸣的哀求着,许是怕乔五味拒绝,她抓衣角的劲很大,大到难以想象如此薄弱的身体竟有这般力量。
本应是绵绵细雨,这雨势突然渐大,豆大的雨水砸在孙氏那苍白的脸上,混着泪水一起落下。
可不知为何,雨势又悄无声息渐小,小到乔五味都以为雨已经停了。
她不喜欢别人跪自己,边将伞挪到孙氏头顶,边伸手将其给拉起身。
“我试试看。”
乔五味只是个半吊子符师,不敢把话说的太满。
孙氏这几日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听到乔五味的答复后的瞬间,整个人像是在做梦,她下意识拽紧乔五味的手,因为激动,身体微微颤栗着。
乔五味轻声开口:“可否让我看看小虎状况?”
孙氏连忙道:“他在屋子里头,乔姑娘随我来。”
说完,她拉着乔五味的手朝屋内方向走去,宋滇之同张公紧随其后,那只吠人的黑狗此时安静的坐在屋檐下,目光死死的盯着院外,恶狠狠的呲起了牙。
宋滇之余光瞥了眼那只呲牙的黑狗,又侧目看了眼院外,随即整个人身影陷入黑暗之中。
屋内的光线很暗,直至孙氏将众人带到东边的房间内,视线才变得开阔明亮起来,乔五味一眼便看见躺在床榻上的王小虎。
王小虎身上穿着的衣物同昨夜那孩童身上是一模一样,不知那孩童只有半张脸的缘故,还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眼前的王小虎有些陌生。
而王小虎的状态同乔五味猜测的差不多,她侧目看向满脸焦急的孙氏。
“丢了魂,让丢的魂归本体就能醒。”
孙氏连忙道:“那怎么把丢的魂找回来。”
乔五味看了外面的时辰:“叫魂。”
虽叫魂容易,但叫魂也是有忌讳的,切不可超过午时,而且忌讳夜里叫魂,那样魂容易被别的东西惦记。
她走上前,从挎包掏出一张黄符,直接贴在床榻下方,随即俯身伸手捏紧王小虎的耳垂,不知为何,当手触碰到耳垂的那瞬间,乔五味似是摸了一手水渍,可垂眸瞧去,手上干干净净的。
这让她下意识蹙紧眉心,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看着眼前倾斜垂落在地的日光,乔五味没继续深究,在确信没什么差错后,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黄符所贴的地方,连拍三下后,才开口道。
“床帮神,床帮神,小孩儿没魂你去寻,远的你去找,近的你去寻,寻山你答应,隔河你应声,王小虎快归来。”
连念三遍后,乔五味的目光紧紧盯着贴在床榻上的那张黄符。
若王小虎走丢的魂归位,黄符会自我焚烧成灰烬。
孙氏同张公下意识屏住呼吸,尤其是孙氏,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惊扰到乔姑娘。
宋滇之半个身子陷在黑暗中,他站在那似是个看客,此时俊美无俦的脸上正露出一抹浅笑,那是很淡漠又夹杂讽刺的笑。
不过瞬间,笑意淡去。
宋滇之故作担忧的看着眼前的乔五味。
差不多半炷香的时间,黄符没有任何变化。
叫魂失败了。
乔五味那双灵动的葡萄眼中露出疑惑的神情,以往她都是这样帮丢魂的孩童叫魂的,很少会失败的。
这时屋外的一声犬吠让乔五味猛的回过神。
她连忙站起身走出去,当看到坐在屋檐下的大黑狗时,才明白为何叫魂会失败。
狗,是至阳之畜,狗对应的十二地支五行是戌土,也是阳土,尤其是全身通体全黑没有一丝杂毛的黑狗,先天阳气最纯,最通灵气。
乔五味叫魂并没有失败,而是成功了。
只是游走的魂体属阴,可黑狗镇守门口狂吠,魂体根本无法进来。
跟回来的孙氏双手紧紧揪在一起,她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乔姑娘,可是小虎回来了?”
乔五味顺着黑狗的吠声,微微蹙紧眉,她并没有回答孙氏这个问题,而是陷入沉默。
方才在叫魂时,乔五味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这种不对劲的感觉一直萦绕在心头,而在叫魂失败后,她却下意识的松口气。
乔五味从挎包中拿出朱砂,肯定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必须要弄清楚才行,她从挎包中掏出朱砂,直接开天眼。
在睁眼的那瞬间,乔五味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她看着篱笆外那密密麻麻的水银般的水渍,她似是觉得有一桶冰冷刺骨的水从头浇了下去,全身的血液都被冻僵住。
那只殇魂一直徘徊在孙氏的院门口!!
此时站在屋檐的大黑狗也安静了下来,只是那双漆黑的小眼睛依是警惕的盯着院外。
乔五味有些怀疑,方才叫魂叫来说完并非王小虎,而是那只殇魂,它应是在很早之前就守在这,却因忌惮脚边的大黑狗,才没敢进来。
可这只殇魂是被谁吸引的?
她不敢在那般草率,联想到王小虎出事前去采菌子的事,她开口道。
“我得去大牛二牛家一趟?”
孙氏疑惑的看着面前的乔姑娘,随即就反应过来,这是叫魂失败了,她张嘴开口想说些什么,可又害怕听到不好的结果。
良久,孙氏才哽咽的问道:“乔姑娘,小虎是不是回不来了?”
乔五味不知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忍不住侧目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宋滇之,却见宋滇之正漫不经心的看着天边云朵。
半响,乔五味收回目光,心里忍不住嘀咕着。
失忆的反派大佬相当于落水的凤凰,屁用都没有,自己是疯了才想让他来帮忙。
“他情况不一样,有些特殊”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但孙氏听后却重新燃起了希望。
站在一旁的张公突然开口道:“大牛二牛家在前面,乔姑娘,我带你过去。”
乔五味轻“嗯”了声,以防万一,她在临走前特意盯着孙氏,看好那条大黑狗,它会护住小虎的。
三人没走多远,张公缓缓停下步伐。
“乔姑娘,孙氏的确遭人同情,可眼下咱们是要解决这场邪雨。”
在他心中,这场雨才是重中之重。
张公乃黑河村的村长,自是要以大事为主,若那孙氏记恨自己,那便记恨吧。
乔五味单手撑着雨伞,并未给予张公想要的态度,她正竖起耳朵认真聆听雨水击落在伞身上的声音,自三人离开孙氏家后,那毛毛细雨变得密集起来,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倾斜下来。
在张公说几句话的功夫,雨水已经形成一道道雨幕,周边的景致也跟着模糊起来。
乔五味瞥了眼脚边朝着低洼急促流淌的雨水,微微蹙起眉心,她发现雨势的大小似是同孙氏有关?
可很快,乔五味就反驳了这个观点。
兴许不是孙氏,也可能是王小虎,毕竟两人是母子关系。
可不管如何,殇魂定是被其中一个吸引过来的,她必须弄清楚事情的起因,才能知晓答案。
乔五味也没打算瞒着:“张公,现在就在解决这邪雨的事情。”
张公瞬间愣在原地,他哪能听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牛二牛家就在那,我带你们去。”
乔五味撑着伞跟在张公身后,她忍不住抬头,略未嫌弃的看了眼宋滇之。
不明所以的宋滇之:……
三人很快就来到大牛二牛家的院子口,张公站在院前喊了几声,一名穿着粗布衣裙的小姑娘才从屋子里探出了个小脑袋,她小心翼翼走出来。
张公连忙开口问道:“大牛二牛呢?我来问问他们前些日子去山里采菌子的事。”
小姑娘揪着手,有些委屈:“阿爹阿娘把他们带姥姥家去了。”
张公不曾想扑了个空,正准备去另外几名孩童家去问问时,却听身后那小姑娘突然道。
“那日我有跟在他们身后采菌子。”
就是说,当时发生什么,她也很清楚。
哪怕是撑着雨伞,乔五味依旧能感觉到,裙角被飞溅的雨水淋个湿透,尤其是空气中弥散的那股腥臭的味道,愈发的浓郁。
小姑娘看了眼乔五味,还有她身边那长的像是仙人般的大哥哥,有些害羞的开口:“外面雨大,你们都进来坐。”
待进屋子里头,乔五味才发现就她同张公身上被淋湿了不少,可宋滇之的身上一滴雨水的水渍都没,她狐疑瞥了张滇之好几眼,直至对上那双含笑却深邃不见底的丹凤眼时,才吓得立即收回目光。
小姑娘名叫林有睇,正准备倒茶水,却被张公给制止住。
“有睇,你把那日上山采菌子的事详细的同我们说说。”
林有睇似是想到什么,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她抿紧唇,过了好半响,才抬头看向乔五味。
“姐姐,村里这场邪雨是跟王小虎有关吧。”
她语气笃定,似是知道了什么。
乔五味并未给与答案,而是反问道:“为何这么说?”
林有睇神情认真:“那日在山上才菌子,王小虎一直说有东西跟着他,当时我跟大牛二牛都四处瞧了瞧,什么都没看到,那东西好像只有他一人能瞧见。”
乔五味不由猜测,一直跟在王小虎身边的东西会不会就是殇魂。
只是让她感到不解的是,四五岁的孩童身上能有什么吸引殇魂的地方?
张公听罢,神情显得十分慌张。
“乔姑娘,那咱们万万不能替王小虎叫魂,这若醒来变成那什么殇魂,那可还得了。”
若不是顾及乔姑娘在场,他恨不得立即召集村民们去一把火将孙氏的院子给烧的精光,最好将那罪魁祸首王小虎也烧死其中,那样笼罩在黑河村的邪雨便不再落下。
乔五味想到孙氏院前那密密麻麻的的水银般的水渍,想起昨夜榕树下王小虎的魂体求救的画面,这事情总觉得没难么简单。
她不由抬头看向林有睇,却瞥见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慌张,这让乔五味的眼底露出疑惑的神情。
“张公。”
乔五味故意板着小脸,压低声调:“不能只听一言之词,再者怎么处理,我心里有数。”
张公微微愣住,虽心里会有些不舒坦,可见乔姑娘神情难得认真,也不得不听从。
乔五味起身正准备离开,衣角却被林有睇紧紧攥住,她垂下眼眸,便见林有睇神情着急的质问道。
“这场邪雨定是王小虎带来的,姐姐一定要处置他?”
乔五味越发觉得林有睇有些可疑,她开口反问道:“你认为如何处理王小虎才好?”
林有睇丝毫没有犹豫:“自是怎么对付那假道士,就怎么对付王小虎。”
乔五味抿着唇,她想了想:“这场邪雨的罪魁祸或许并不是王小虎。”
“不可能!”林有睇声调突然拔高,甚至有些尖锐刺耳:“我阿娘说了,王小虎是遗腹子,是不详的存在。”
遗腹子是指怀孕妇人于丈夫死后所生的孩子,在众人看来,遗腹子是不详的存在,乃天煞孤星,会带来灾难的。
乔五味那双漂亮的葡萄眼露出一抹错愕的神情,她突然反应过来,林有睇的话是有冲突的,她阿娘既如此厌恶王小虎,那在家中定没少说孙氏与王小虎的坏话。
作为家中一份子的大牛二牛自然耳濡目染,他们定是不会好好的同王小虎去采菌子的。
乔五味的目光再次落在林有睇的身上,带着审问的语气质问道:“三人采菌子时,可有发生什么?”
林有睇下意识躲避乔五味看过来的目光,她低着头,然后晃了晃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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