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半山腰那条路弯弯曲曲,似是盘旋在阿茶山中的一条蟒蛇,而山路的上空被茂盛树荫遮掩的严实,显得四周要昏暗许些。
故此还未抵达茶庄,每个人都保持十二分警惕,就连灌木从中突然响起的虫鸣声都让人心惊胆战。
走在队伍倒数第一个的乔五味正低头翻看挎包中能用的黄符有多少张,不知为何,自从抵达阿茶山,她心里就越发感到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
乔五味突然有些后悔。
这时在前方带路的杨镖头突然停下,余下人立即警惕起来,神情悠闲似是出来游玩的宋滇之微微蹙起眉,也缓缓停下脚步。
而还在数有多少黄符的乔五味不留神,鼻子狠狠地撞在宋滇之的后背上,整个人直接跌坐在地,在感觉右手摸到一个冰凉凉会动的东西瞬间,乔五味整个人如同弹簧般从地上蹦了起来,并迅速的窜宋滇之前的前面。
乔五味哪还顾得上鼻子跟屁股处传来的痛意,许是害怕的缘故,她的双手紧紧拽着宋滇之的衣袖,语气带着轻微的颤意。
“有……有蛇。”
会飞的蟑螂乔五味可面不改色的拿起拖鞋拍个稀烂,恶鬼冤魂也可强忍内心的恐惧收服,唯有那冰凉凉的会扭动的蛇是她一生之敌。
“阿乔怕蛇?”
宋滇之清润低醇的声音从上空响起,辨不出情绪。
乔五味刚想说些什么,却错愕的发现右手上不知何时沾上一撮绿色黏糊的污渍,且散发一股腐烂的恶臭味,有一些都沾在宋滇之那七十三两的衣袖上。
此时此刻,乔五味内心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这比摸到蛇还叫她难受!!!
乔五味死死的盯着那被弄脏的地方,然后猛的抬起头,语气郑重且严肃。
“宋滇之!”
宋滇之垂眸,疑惑看着这情绪过于多变的女人,他轻轻的“嗯”了声,算是回应。
乔五味对上宋滇之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眸子,很认真的一字一字说道。
“答应我,好好护住你的衣裳。”
宋滇之:……
这时杨镖局伸手指着离他们还有些距离的茶庄,语气略有些激动道。
“那就是阿茶茶庄,今日我们过去借宿一晚,明日咱们就下山。”
警惕一路的众人瞬间松口气,每个人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李光忍不住抱怨着:“敢情那人是吓唬咱们呀。”
乔五味与宋滇之顺着杨镖局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座彰显华丽奢侈的院门,门口左右摆放两座石狮子像,赤红色的双开木门在院前两盏随风摇曳的白色灯笼下,似是一张血口大盆。
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在场所有人给吞入腹中。
乔五味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挎包,身体紧绷着,对比她的紧张,宋滇之嘴角却缓缓透过一抹轻慢的笑意来。
迟疑半响,乔五味忍不住开口劝阻:“杨镖头,那茶庄有点问题。”
杨镖头转过身,他疑惑的看着乔五味。
“有何问题?”
乔五味想了想:“不干净,有脏东西。”
杨镖头微微愣住,许是没想到乔五味会说这六个字,待回过神后,忍不住将目光落在宋滇之身手,并忧心忡忡的问道。
“宋公子,你这侍女脑子没问题吧。”
杨镖头走南闯北押镖这些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却从未见过什么不干净的脏东西,就算有那也是装神弄鬼的骗人把戏。
宋滇之眨了眨眼,没说话。
乔五味则是不可置信的瞪大眼,她的好心怎么就当成驴肝肺了呢。
这时张虎走了过来,他忍不住问道:“乔姑娘是觉得里面有危险?”
乔五味点点头。
在看到那座阿茶茶庄,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杨镖头却不这样认为,不远处的茶庄半柱香时辰就能赶过去,而下去得需一盏茶的功夫,中途天黑后,也不知会不会遭到野兽的袭击。
“宋公子,你们若要下山便下山,倒也不必编造这样的谎言出来。”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张虎没法子,只能追上去。
那两人离乔五味有些远,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最终他们还是决定去茶庄借宿。
宋滇之神情漠然,他垂眸看着站在身侧的女人,有些好奇她是选择下山还是跟上去?
乔五味咬着牙道:“咱们下山。”
她已经好心提醒过这群人,是他们不愿听,生死有命,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可转身还没走几步,乔五味又无比气愤回过头,嘴里边骂骂咧咧边跟在杨镖头等人身后。
宋滇之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露出一丝迷茫,那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微微颤抖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至乔五味不耐烦的喊他的名字,宋滇之才从黑暗中抬起头,意味深长的看着前方女子的背影,抬腿跟了上去。
杨镖头在瞥见宋滇之与乔五味并未下山,而是跟在他们身后时,只以为两人是想通了。
半柱香后,众人十分顺利的抵达到茶庄门前,之前顾虑的事情皆没有发生,这让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极其轻松的笑意。
唯独乔五味脸色极其难看,她这个人向来惜命的很,若不是那仅剩的一点点良心过意不去,又怎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宋滇之神情淡漠,只是在闻见衣袖那处传来的恶臭味时,眉心不由紧紧蹙起,那漆黑眸子沉冷的可怕。
夜风掠过,门檐下两个白色的灯笼摇晃的厉害。
杨镖头走上前,伸手拍打那扇赤红色的大门,“咚咚咚”的拍门声打破周边的寂静,又似是唤醒沉睡中的邪灵。
良久,赤红色的大门发出笨重的“咯吱”声,在狭窄的缝隙中颤颤巍巍中伸出一盏手提白色纸灯笼,紧接着露出一个人脑袋,在抬起头的瞬间,杨镖头吓的朝后退了好几步。
开门的是个老婆子,身形瘦小干瘦,满头印发,苍白的脸上布满皱纹,不知是桃李年华时用眼用的厉害,那眼眶深陷的厉害,在阴影下如两个深深的窟窿。
杨镖头回过神后,连忙说明来意。
老婆子动作僵硬的打量众着人,半响,声音嘶哑道:“进来吧。”
说完,便将那扇赤红大门吃力推开。
杨镖头见状,生怕老婆子那枯瘦如柴的手在推门时折断,急忙上前帮忙,老婆子垂着头也没吭声,见半扇门推开很大的缝隙后,才转身在前带路。
而杨镖头则示意众人快些跟上来,在他看来,进了茶庄那便彻底安全。
天色早已黯淡下来,夜空之上不知何时悬挂着一盏弯月,散发羸弱的光,点点星光零散的落在周边。
乔五味目光死死盯着带路老婆子的脚下,见宋滇之准备跟上去时,她下意识伸手拉住这个男人的手,只是在触碰的瞬间,才察觉到宋滇之的手冰冷的吓人。
宋滇之原本那含笑的眼眸转瞬森冷,可在侧身垂眸看去的瞬间,又将其掩饰的极好,他故作疑惑问道。
“阿乔怎么了?可是怕了?”
在说话的过程中,宋滇之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出来。
乔五味自然是怕,在白色纸灯笼的烛光下,每个人的影子都被拉的极长,可若仔细数的话,就会发生少一个人影。
宋滇之见她迟迟没有答复,缓缓收回踏出门槛的右腿:“若不然咱们下山?”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
乔五味内心有些动摇。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只要踏入那扇门,里面将会有无数的危险等着自己,小命甚至也会不保。
现在跟宋滇之下山还来得及。
但杨镖头这群人……
已经踏入茶庄的李广见宋滇之跟乔五味还站在门口没进来,连忙转身小跑过去,轻声的安慰两人。
“宋公子乔姐姐,你们别怕,我们杨镖头跟张师傅武艺可厉害的,有事定会护住咱们,何况我们只是在茶庄借宿一晚,明早天亮就走,不会有事的。”
乔五味抿着唇犹豫半响,从挎包中掏出一张黄符。
这张是去炁斩祟镇魂符,是她花费两夜才画成功的,仅此一张。
乔五味十分心疼道:“晚上将这张黄符贴在屋内任意角落。”
李广微微愣住,他对鬼神之说并不信,可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将那黄符接了过来,并将其放置胸口处,随即脸上露出灿烂的笑意。
“那我们快跟上去。”
乔五味在心里默念五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后,才咬了咬牙抬头踏入茶庄的门槛。
宋滇之眼底掠过一抹可惜的神情,缓缓跟在身后。
落在最后的李广正准备关上敞开的大门,手刚伸过去,那扇赤红色大门却发出“咯吱”的声响,自己缓缓的关上。
而在关上门瞬间,他似是看到外面有什么东西快速的掠过。
在确信不是自己幻觉后,李广的全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待回过神后,连忙朝乔五味所在方向跑去。
乔五味正打量四周,两侧是高高的围墙,围墙下是曲曲折折的亭台楼阁,只是每一处都悬挂着一盏又一盏白色的纸灯笼,昏黄的烛火透着纸灯笼散发孱弱的光。
这时李广匆匆跑来,他声音有些发颤的问道:“乔姐姐,这山庄是不是……有鬼呀。”
话落的瞬间,纸灯笼散发的光突然变得绿幽幽。
李广下意识抓紧乔五味的手,全身哆嗦个不停,在看到杨镖头那行人还不知情的跟着那老婆子身后走时,他刚准备开口,却被乔五味给捂住嘴。
“别喊。”
李广慌张的点点头。
乔五味这才撒开手,并极其嫌弃的搁在李广肩上蹭了蹭。
“先别打草惊蛇,何况你的张镖头等人是不会信你的话,告诉他们也没用。”
宋滇之漫不经心的站在旁侧,眼帘低垂,长睫落下的浅浅的阴翳,让人无法看清脸上的情绪如何,似是察觉到什么,他侧目看向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后,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嘴角勾起。
两人并未察觉到宋滇之的异样,正低着头小声嘀咕着。
李广快要哭出声:“乔姐姐,那我应该怎办呀?”
乔五味想了想,十分认真的问道:“你身上有银子吗?”
李广虽然有些不解,要银子做什么,但还是乖乖的从怀里掏出两颗碎银子。
“只有这么多。”
乔五味毫不客气的拿到手中,然后从挎包中掏出五张五雷符,郑重的放在李广的手里,并嘱咐道。
“若碰到危险,就拿出一张来用。”
不搭配手诀与口诀五雷符虽无法发挥它真正的实力,但也可用,至少能拖延逃跑时间。
李广:……
他忍不住开口:“这二两银子五张黄符,会不会……贵了点。”
乔五味想了想,故作心疼的又拿出一张玄火符。
“这可是友情价,不能再多了。”
李广:……
跟随老婆子转弯进内院的杨镖头见李广同乔五味正在不远处说些什么,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停下脚步,大声怒叱着。
“李广,还不快跟上来。”
他的声音在这静寂的院中显的格外大声,惊的一只黑猫突然从黑暗中窜了出来,并发出凄厉的叫声,冲着杨镖头飞扑过去。
也好在杨镖头身手了得,迅速闪身躲开,若不然那脸定是要被抓花。
在前方带路的老婆子动作僵硬的扭过头,声音嘶哑警告道。
“声音小些,它们会醒过来的。”
杨镖头以为是怕吵到茶庄的主人,连忙噤声,然后狠狠瞪了眼李广,示意他快些过来。
李广迅速将所有黄符塞到怀里头,才不情不愿的离开乔五味的身边,在瞥见领路老婆子的脚尖是垫起来走路时,吓的紧紧拽着身边兄弟陈千峰的胳膊,才没尖叫出声
陈千峰皱着眉:“怎么了?”
李广疯狂摇头,他不怕,他可是有七张黄符的人。
而挖掘出商机的乔五味则跟宋滇之比肩走在众人身后,她低头数着挎包中的黄符,心里嘀咕着,下次得卖贵点才行。
老婆子将众人带到后院的下人房处,随即走到乔五味与宋滇之面前,那老婆子似是察觉到什么,并未靠的太近。
“两位贵客,请随我来。”
说完,她带着两人去往另外的院子去。
而后知后觉的杨镖头也察觉到不对劲之处,这一路走来,他并未看到其他人,就算都歇了下来,但这茶庄却是安静的可怕。
杨镖头不由想起乔五味的话,难不成真有脏东西?
可很快他就将这想法甩到脑后。
若有脏东西,怎会安置房间给众人休息呢。
下人房就是大通铺,四周角落布满蛛丝不说,空气中还弥散着一股霉味,走镖之人对住宿并不讲究,随意打扫后,就各自寻个位置躺下来歇息。
李广趁所有人不注意,悄悄的将乔五味给他的第一张符贴在极其隐蔽的角落处,然后双手各抓一张符,警惕周围的动静。
随着周边的鼾声响起,李广紧紧抿着唇,脸上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这时躺在他身边的陈千峰突然开口:“李广,你怎么还不睡?”
李广声音微微发颤,撒谎道:“我不困。”
陈千峰并未察觉李广的不对劲,他翻过身,从怀里掏出一根银色梅花簪子,脸上浮出几丝红润。
“你说,巧妹会喜欢这簪子吗?”
李广看着陈千峰那一副害羞神情,整个愣了片刻,待回过神,便开口问道。
“陈千峰。”
“嗯?”
李广犹豫半响,试探的问道:“你不觉得这茶庄很不对劲吗?”
话音刚落,门外出来刺耳的“刺啦”声,有人再用指甲抓在门,那种指甲与木门之间的摩擦让人不由打个寒战。
李广被吓的直接弹坐起来,在豆大的烛火的晃动下,他目光紧紧的盯着那单薄的木门。
想着若有什么闯了进来,就将手中两张黄符砸过去。
睡着的众人也陆陆续续醒过来,有人忍不住埋怨道。
“怎么有人半夜挠门呀?”
那单薄的木门突然被人用力拍打着,震的上方的灰尘都落了下来,可奇怪的是,那木门就是没有被撞开,而从缝隙中,众人都清晰的看到一双青灰色脚踝,下面穿着红色绣花鞋,正悬浮在半空中。
这一幕吓的屋内所有人都不敢动弹。
第18章
乔五味与宋滇之跟那鬼婆子东绕西绕,最终在一间偏静的院子前停下,乔五味下意识苟在宋滇之身后,左手摸向腰间的挎包。
想着这鬼婆子若有什么小动作,那她也不客气。
哪曾想这鬼婆子竟不按常理出牌,只见她提着白色纸灯笼转过身,扑腾一声跪在两人的面前,也不知是不是身体过于僵硬,静寂的院内发出瘆人的关骨节所摩擦的“咯噔咯噔”声。
乔五味巴掌大的小脸上不由露出错愕的神情,好半响才回过神来,还没等她问话,就听那鬼婆子哀求着。
“还请两位贵客救救我韩家子孙。”
乔五味哪知韩家子孙是什么人,只是见鬼婆子没有威胁性,偷偷松口气,但对鬼婆子的哀求却没回应。
从小师傅就教导过她,鬼只会说鬼话,它们若求你做什么,应许什么,可千万别答应。
乔五味直接无视跪在自己面前的鬼婆子,扯着宋滇之的衣袖朝里面院子里走去,她那为数不多的良心可都给镖车那群人。
何况,乔五味也不想沾染这里的麻烦。
最好今夜歇一晚,明日天亮就离开。
鬼婆子没想到眼前的女子竟如此无情,那布满皱纹且苍白如纸的脸,瞬间开始冒着青光,脸上的皮更是一层一层的裂开,黑色的血顺着裂缝渗了出来,双眼深陷,如两个黑窟窿,极其瘆人。
“你为何不应!”
鬼婆子脑海中不由浮现自己惨死的一幕,那种唤人不应的绝望以及身体上的折磨,让身上的怨气瞬间大增,从一个生鬼硬生生转变成厉鬼。
乔五味见状,边拽着宋滇之的衣袖边大喊道。
“快跑。”
宋滇之还是第一次被人半拽半拖进屋子里头,他听着身边女人传来的喘气声,漆黑的眸子中微微闪动着光泽,脸上神情似笑非笑,让人捉摸不透。
屋内并未点灯,漆黑的可怕,但这并不影响乔五味的手速。
她迅速捏起手诀,嘴里快速念道。
“八方符灵听我令,青圭礼东,赤璋礼南,白琥礼西,玄璜礼北!正镇诛邪!”
话音落后,挎包中迅速窜出五张黄符,并各尽其职,前四张分别落在屋内的东南西北四个角落,最后一张在鬼婆子伸着黑色指甲扑上来瞬间,轻轻落在门前上方。
鬼婆子那双指甲本可撕烂那扇轻薄的木门,可五张符皆落下后,竟被一道金光给弹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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