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热。
她抬手擦了一把汗。
许是沉默的时间太久,浴桶里的萧祁墨终于睁眼, 声音不冷不淡:“热就把衣服脱了吧。”
“啊?”她怔了怔,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的确是可以脱一件外袍。
于是她便将外袍脱下,只剩一件薄如蝉翼的里衣和齐胸襦裙穿在身上,随后继续进行按摩。
其实她不大会这些,不过是以前春雪给她按得多,她现学现卖罢了。
手掌将他肩上的肉不停地揉捏按压,再配以双拳快速捶打,时不时换成手刀,剁肉一样砍在他肩颈的肌肉处。
忽地,眼前的男人轻笑了声。
她停住,不解:“你笑什么?”
萧祁墨曲起一只手臂,虚握成拳撑着太阳穴,懒声道:“我在笑,原来你竟是真的给我按摩来了。”
“当然是真的,这有什么好骗你的。”
“不,不是你骗我。”
他顿了须臾,声音低沉:“是我在笑自己想多了。”
“……”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卜幼莹本就被热出红晕的脸颊愈发红润了。
她什么也没说,低头继续给他按摩。视线无处安放,便只能放在他的肩颈上。
脑中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白日里祁颂的身躯。
他们兄弟俩要说像,也有像的地方,要说不像,也有不像的地方。
比如身体,祁颂因常年习武身材劲瘦,外面看着纤细,实则衣服下面极其有肉,即便是放松状态也极为明显。
而萧祁墨呢,他外表看着便很高大,肩宽腿长,皮肤也偏白。方才他脱衣服时她看过一眼,也是块块分明,不过放松状态下没有祁颂那样硬邦邦的。
最重要的是,他的月匈比祁颂大。
想到此处,卜幼莹突然感觉,好像有什么液体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她指尖一沾,眼眸倏地睁大。
血!她流鼻血了!
“祁墨哥……她一只手堵着鼻孔,另一只手忙拍了拍眼前的人,仰着头不知所措。
萧祁墨一转身便见到这种场面,脸上再也冷不下去,登时便皱起眉,迅速从浴桶里跨出来,扯下一条澡巾递给她,接着扶她去了内室。
他的裤子还湿着,便随手裹了一件外袍,命人去唤了御医过来。
夜里值班的是一位姓刘的御医,他检查过后,说她没什么大事,就是上火了,喝两日去火的药即可。
他这才放下心来。
御医走后,卜幼莹难为情的隐瞒了方才脑子里想的画面,只说让他赶紧去换一条新裤子。
于是他又走进浴室收拾了下自己,穿好寝衣出来后,坐到她面前,从鼻腔里重重呼出一声气。
“阿莹。”
“嗯?”她仍旧仰着头。
萧祁墨望了她片刻,娓娓道:“我对你来说,是需要躲避的人吗?”
她怔了下,不大明白他在指什么,却下意识安抚他:“当然不是啊,我若想躲你,又怎会主动过来找你?”
“那我就是你需要欺骗的人,是吗?”
卜幼莹彻底怔住,仰着的头也慢慢低了下来,平视着他:“……没有想欺骗你,只……
只是不想伤害他。
可这句话,她说不出口。
对方自然也知道她的意思,默了片刻,再次沉声开口:“阿莹,我累了。”
话落,她的心也跟着猛地一沉。
“我今日想了……他平静地说,“我好像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即便是卑微的乞求你,你也不愿意将我放进心里哪怕一分。每次都是答应下来,回头又欺我瞒我,可是阿……
他唇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我的心,不是石头变的,你的心才是。”
鼻血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残留的一点干涸在她的鼻下,迟迟未擦。
那条澡被她紧紧攥在手里,捏得指节都在泛白,她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片刻,萧祁墨起身:“你回去歇息吧,我去唤春雪过来送你。”
说罢,他正欲迈步,却倏忽被人拽住了衣角。
“我今日……”卜幼莹依旧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但手却紧紧拽着他不放,生怕他走了似的。
顿了斯须,她接着道:“的确见了祁颂。”
闻言,他平整的眉间微蹙起来。
自己果然猜得没错,萧祁颂来了皇宫,她今日离席期间就是去见了他。
得到答案的他又坐了回去,再问:“那你们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他无非就是解释了下被刺和失踪的事情。”她如实回答。
可话及此处,她忽然想起祁颂同自己说的眼线一事,便反问道:“你在他身边安排了眼线吗?”
她还以为,之前飞鸽传书给他的都是他在南边的下属,毕竟那些官员里,应当有不少都是他的人。
闻言,萧祁墨倒也不瞒她:“先前赈灾一事都是由我负责,我自然要早早地在那边安排好眼线,以免有人为了一己私欲给我捣乱。”
“哦……”
卜幼莹松开了拽着他的手,两只食指无意识搅动着自己的裙摆。
默了顷刻,小心翼翼问道:“那……你还觉得累吗?”
话问出口,两人之间却再次陷入了沉默。
她的手指不自觉将裙摆越搅越紧,对方沉默的时间越长,她的心便坠得越深。
她无暇思考自己为何是这般心情,从他说出累的那一刻,便有一种莫名的慌乱盘绕在她心头,让她有些无措,更有一些难过。
尤其是听见他指责自己从未将他放在心上过时,连她这个被指责的人,都深刻感知到了他心里的失望与悲伤。
她不愿意看见这样的他。
良久,萧祁墨终于张了张唇,沉声反问:“你希望我觉得累吗?”
她怔了一怔。
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也不敢去想。
她好像天生就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尤其是在她遇见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时,比如萧祁墨对自己的感情,也比如祁颂要求自己与他保持距离。
遇见这种无法答应又无法拒绝的事情,她就会下意识选择逃避。
可无论怎么逃避,只要问题在那,就总有必须要面对的一天。
于是思虑少顷后,卜幼莹闭眸,重重叹了一口气:“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祁墨哥哥,我已经很尽力了。”
她抬眸与他对视:“你总要我不瞒你欺你,可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秘密,也有连自己都不想承认的不堪的一面,又如何能与他人言?我不是一个擅长拒绝的人,尤其在面对亲近的人时,我很难去拒绝对方,所以你每次请求我,我都只能答应下来,可祁墨哥哥,你若是真的懂我,又怎会不知呢?”
萧祁墨微愣,一丝诧异自眸底一闪而过。
她轻呼一口气,移开视线,继续道:“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你的每一次请求,不过是料定我会心软才说出口。但你也应当明白,心软的人很难坚定,我答应了你,不代表我会坚定去做,我既然无法坚定去做,就代表利用我的心软来得到我的承诺这招没有用。”
许是觉得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重了,她停顿一息,倾身握住了他的双手。
唇角勉强翘起可忽略不计的弧度,柔声说:“祁墨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很好,甚至比我阿爹阿娘还要好。你理解我的处境,理解我的家庭,很多时候,还能理解我心里难堪的一面。你这样的人,旁人很难对你不动……
她闭唇呼气,弯起笑眼,补充道:“我也是。”
萧祁墨忽觉心脏跳漏了一拍。
这段时日以来,她这是第一次将他们之间的问题,以及他的小心思拿到明面上来说。
他讶异于她什么都知道,也讶异于她选择说真心话给他听,更讶异于……
她承认她对自己动心。
“阿……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种血液沸腾的感觉了。
卜幼莹瞧见他眼尾泛起的红晕,无奈轻笑,主动走上前捧起他的脸,轻轻吻在他颤动的眼睫上。
而后启唇:“祁墨哥哥,我今日说的都是真心话。我的心并不是石头,你所做的一切我都有看见。或许我还没有勇气,坦然接受自己也可以爱上另一个人,或许仍然会有一些逃避,但你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你想要的,我会努力试一试。”
坐在面前的萧祁墨仰视着她,被她吻过的眼尾更加红了。
他伸手,缓缓圈住她的腰。
她的心跳声穿过胸膛直达他的耳膜,他张口,嗓音喑哑:“阿莹……谢谢你。”
她笑:“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从小到大,你一直都在照顾我、呵护我,是我以前没有发现。以后,我也会努力照顾你、呵护你的。”
怀中的人将手圈得更紧了。
深夜寂寂,无风无雨,宫殿里的烛火燃得通明亮堂,不曾晃动丝毫。
红色的蜡油顺着烛体滑落,直至凝结成一片,萧祁墨才终于松开手,从她怀中抬起头来。
“阿莹。”
他瞳光闪烁,红晕已从眼尾褪去,轻声询问道:“今晚,你可以留在这里吗?”
卜幼莹怔了瞬。
她竟忘了,萧祁墨一贯是最擅长得寸进尺的人。
不过……
她似乎并不讨厌他这样的得寸进尺。
因她深知,他向来进退有度,即便是得寸进尺,也只是在她允许的情况下,一点一点地朝她走来。
从不会跨越一大步。
更不会冒犯她、唐突她。
她都清楚,也因此,她微扬唇角,点了点头。
东宫太子寝殿的烛火终于熄了,只床头床尾仍燃着两盏。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上次与萧祁墨同床共枕,她紧张得背对着他睡了一夜,导致她根本没睡好,这次终于坦然了许多。
她只穿了一套寝衣,藏在被褥里,与他面对面相视。
萧祁墨瞥了一眼她没下去过的唇角,笑问道:“在笑什么?”
她摇头,笑意愈发深了:“没什么,只是觉得,我们之间这样摊开来说感觉还挺不错的,早知道就不用纠结那么久了。”
“是你在纠结。”
“是是是,你做什么都胸有成竹,哪会纠结这些啊。”她笑着打趣。
而后又倏忽想到什么,好奇问道:“祁墨哥哥,你有没有过不敢面对自己不堪的时候?”
她实在好奇。
从之前他提出让自己喜欢两个人的时候,她就不禁开始好奇了。
他怎么会如此自然的提出这种违背道德的事情,好像这于他而言,不过是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难道他也有过这样不好的一面吗?若是有过,他又是如何做到可以如此坦然面对,并且坦然接受的?
她实在好奇,便直接问出口了。
说不定,还能从他的答案中寻得一丝启发。
萧祁墨闻言,甚至不用思考一番,直接答她:“对于你,我有过。”
她微怔了下,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婚事不就是他暗地里推波助澜才导致的结果吗?
可他为何不会讨厌这样的自己,反而觉得自己是对的?
许是看出她的疑惑,他温声解释:“许是自小读了太多的书,对于人性过早了解,因此从小便知,每个人都有阴暗的一面,这很正常。所以我能接受任何人的阴暗,也可以接受自己的阴暗。”
卜幼莹听得认真,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又听他继续道:“而且,你所说的‘不堪’只是人为定义的罢了,从儒学思想发展开始,人们崇尚给女子烙下贞洁二字,同时喜欢两个人,便是不道德的,不守贞洁的,我觉得很可笑。”
“为什么?”
她从未在男人口中听过这种理论,新奇使她盯着对方,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生长。
见她听得认真,萧祁墨牵起她放在中间的手,把玩起她的手指,回道:“因为这是违背人类天性的。人们会指责一个人自私、贪婪、善妒,可这些都是天性,世人非要灭掉自己的天性,妄图打造神性,这难道不可笑吗?”
后面说的这番话,已经超出了卜幼莹的认知。
她也是被她的家庭规训过的产物,因此一开始不太能赞同他的观点,可又隐约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于是她反牵住他的手,眸间溢出一抹笑意,也学着他把玩起他的手指:“嗯,你说得都很有道理,只是这只手实在不安分,我得好好教训一下它。”
萧祁墨也笑起来:“哦?那你想怎么教训它,我一定让它乖乖接受你教训。”
“嗯……那我得好好想想。”她捏着他的食指,若有所思。
不知为何,每次看到他的手,她都能感觉到它的生命力。
很奇妙吧,从一只手身上能感觉到生命力。
可事实就是如此。
一想到他是用这只手来掌控那么多朝堂之事,用这只手翻阅过无数的书籍,写过无数的字,说不定这些字里,还藏着阴谋诡计、也说不定,他的手上还沾过血。
想到这些,她便感觉他的手不仅仅只是外表的好看,若是……
它还能做些别的,与众不同的事情就好了。
一股温热涌上她的脸颊。
良久,卜幼莹缓缓开口:“祁墨哥哥,我有没有说过,你的手很好看?”
“这倒是没有。”他看着她,幽深的眸子仿佛在她开口的那刻便已将她看穿似的。
眉梢扬了一下,反问道:“很好看吗?”
她点头:“嗯,很好看。”
随后将他的手稍稍举起,一根一根抚摸着他的手指:“你看,你的手指很长,又细又白,还没有茧。”
“欸?”她突然想起什么,“你怎么会没有茧呢?你不是也习武吗,还经常拿笔,应该有茧才对。”
他淡声答:“不舒服,很早就磨掉了。”
卜幼莹略微惊讶地张唇:“那很疼吧?”
“嗯,不过能忍。”
真厉害。
她默默感叹一句。
而后继续摩挲着他的手背,又说:“你的青筋也好看,我常觉得它们好像一条条有生命的河流,在你的身体里流淌,跳……
“阿莹。”萧祁墨倏忽唤了声。
“嗯?”
二人对视。
须臾,他凑近了些,低声问:“你很喜欢它吗?”
霎那间,脸颊的温热顿时淌遍了全身。
她眸光晃动,与他相握的手心不自觉渗出了汗意,仿佛他不是在问喜不喜欢他的手,而是在问喜不喜欢他。
片刻之后,她微微点头,极小声道:“喜欢。”
话音刚落,他的两指指腹便触上了她的唇。
她听见他轻柔的声音,似乎在引诱自己:“那你亲一亲它,好吗?”
被窝里的温度逐渐升高,连卜幼莹的脊背也渗出了汗意,理智那根线像是被萧祁墨牵着走似的,她吞咽一口,情不自禁地稍抬下颌。
柔软的唇略微嘟起,当真只是亲了一下。
可他知道,她不会知足。
于是下一瞬,两瓣樱唇微微张开,狭窄的罅隙中,一条粉红的舌头探出了头,恍若出洞觅食的幼崽一般,试探性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指腹。
见他没有反应,那条小舌又贪心不足地轻舔了一下。
指腹的主人眼眸微眯,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用眼神鼓励她继续。
而后她又将粉舌伸进了两指的缝隙中,灵活一卷,便将中指指尖卷入了唇瓣之间。
可这条小舌似乎并不打算请它进去做客,牙关仍然挡在指尖前面,只尝了尝它的味道便将它放走。
之后又如法炮制地将食指指尖也卷了进去。
等双指都被她品尝过一遍,她又向他投去期待的眼神,仿佛在问:是这样做吗?我做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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