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婀娜扶阙(绿药)


扶薇茫然地回头看向蘸碧。蘸碧轻轻点头,扶薇才知道自己真做过这些。
唉,为了点兵权,自己还挺不容易的。
宿清焉正在厢房里做火折子,将硫磺和其他易燃物塞进细竹筒里。
卫行舟的大声质问传来,他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半晌,他垂下眼睛,继续装。
粉末从他指间落进竹筒,那些细密下坠的粉末忽然变成了红色。
红色,红色,
一点一点的红色慢慢凝成一小团,它们还在不停地聚集,最终聚成桃花糕的样子来。
他再抬眼,满桌子的竹筒都变成密密麻麻的桂花糕,时大时小不停地晃动着朝他眼前涌来。
胡铁柱的面容突然挤破桂花糕冒出来,指着他大声说话。然后又出现另外几个人的面孔。
他们全部涌上来,冲到宿清焉的眼前不停地说着扶薇的流言碎语。
细竹筒被他捏断,宿清焉头疼欲裂。
他一手撑着身体不倒下,另一只手用力去抓自己的头。他低着头,一颗又一颗冷汗坠落。在他眼中清明和空洞交替转换,每一轮转眸都带来剧烈的头痛。
厢房的门忽然被拉开,一束明亮的光猛地照进来。

花影从屋里出来,板着脸一声呵斥:“请吧!”
灵沼年纪小压不住人,花影一出面,卫行舟一下子冷静下来。他再望向扶薇,本就不擅言辞的他,此刻脸上涨红,又是伤心又是羞愧,无地自容地颓然往外走。
扶薇望向厢房的方向,刚刚卫行舟那嗓门,声音必然传到厢房去了。
扶薇起身朝厢房走去。
“宿郎。”她拉开房门。
厢房里光线有些暗,她一眼看见背对着她的宿清焉上半身佝偻着几乎伏在木桌上。
“宿郎?”扶薇捏了下裙子抬步迈过门槛,朝他走去。
刚迈了两步,扶薇觉察出不对劲了——宿清焉好像在发抖。
总不能气哭了吧?
扶薇走到他身边,才看清他头脸上全是冷汗,额角经筋凸起,整个人都在承受着剧烈疼痛。
“宿清焉!”扶薇变了脸色,弯腰握住他的手,“你怎么了?”
“来人!蘸碧把门窗都打开!灵沼去拿冷水!”
宿清焉低着头,大口喘着气。
耳畔一会儿有泉声,一会儿有虎啸,一会儿又变成女子轻轻柔柔地呼唤。
他发抖的手用力去攥,仿若去握孤海上的浮萍,不自觉攥紧了扶薇的手,攥得扶薇手上好疼。
扶薇倒吸了口凉气,想挣挣不开,只一遍一遍连名带姓地喊他。
宿清焉、宿清焉、宿清焉……
震耳欲聋的虎啸渐消。
对,他是宿清焉。
宿清焉转过头,空洞的眼睛慢慢聚了神盯着扶薇。
扶薇接过灵沼浸了冷水的巾帕轻轻擦拭他额上的冷汗,柔声问:“宿郎,还难受吗?是中暑了吗?”
她转眸望过来,柔柔一笑。
在她的嫣然浅笑里,宿清焉神志回归。发现自己攥着她的手,他立刻松了手,却见她雪玉一样的柔荑被他攥出了红印子。
愧疚顿生,他站起身来,想赔礼,却惊觉自己一身脏汗狼狈不堪。
这个样子站在她面前实在失礼。
“我去收拾一下。”宿清焉侧着身尽量避着扶薇,快步走出厢房。
扶薇甩了甩还在疼的手,抬眸从窗牖望出去。宿清焉正在打水。
宿清焉打了一大桶凉水提进浴室,先用木瓢舀了一瓢凉水当头浇下。水珠沿着他的脸颊滚落,凉水顿时让混沌的脑海清明许多,头疼的感觉也稍微消了些。他深吸了口气,才解去身上的衣衫,仔细清洗。
当宿清焉洗完之后才发现进来时匆忙,忘了带换洗衣物。而刚脱下来的衣物不仅浸了脏汗还被水浇湿了。
宿清焉回头望了一眼房门,用擦身的宽大棉巾在腰间一系,出去拿衣服。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宿清焉却僵在原地。
扶薇坐在圆凳上,闻声回头,四目相对。扶薇目光光明正大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而后弯唇:“要拿衣服?”
宿清焉有些尴尬地点头。
扶薇站起身,缓步走向衣橱。她拉开衣橱的门,一边打量着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一边问:“要哪一件?”
宿清焉看着扶薇的指端在他的一摞衣服上徐徐划过,她莹润的指尖好似在他心里也划下一道,有些痒。
“我自己拿。”宿清焉不自在地跨出门槛,大步走过去,伸手去拿最上面的一件。
扶薇的手覆上来,两人的手同时去拿最上面的衣服。
宿清焉的视线落在扶薇的手上。她手上的红痕还没消,他实在难以想象自己究竟把她弄得多疼。
“还疼吗?”他问。
扶薇转眸望向他。
水珠儿从他的湿发坠落,擦着他的鼻翼,落在他的唇上,又迅速溜进他的唇缝。他却浑然不知,皱眉盯着扶薇的手。
扶薇轻轻地“嗯”了一声,软柔地应一声:“疼。”然后她略侧过身来,将手递给宿清焉。
宿清焉下意识捧住她的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反应了一会儿才俯身低眉轻轻地吹。
一滴水珠儿落在扶薇的手背上,宿清焉看见了,立刻抬起另一只手去擦。他指腹在扶薇的手背上抹去,没有抹尽水渍,反倒弄湿了大片。
他忘了自己的手上有水。宿清焉懊恼地伸手从衣橱里随意扯出一件外衫来,用袖子仔仔细细将扶薇手上的水痕擦去。
“宿郎,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扶薇抬眸望着他。
宿清焉想了想,摇头:“没有。”
扶薇慢慢发现了宿清焉的奇怪之处,这个人似乎好奇心不重,并不会问她以前的事情。她的过去于他而言,完全是空白。
扶薇将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抽开,伸手去拿衣橱里面的衣裳。
宿清焉看着自己空了的掌心,手指动了动。
“本来就身体不舒服了,快些穿上衣服。夏日染风寒更不易好呢。”扶薇将衣服递给他。
宿清焉伸手接住。正当宿清焉犹豫要不要拿进浴间换时,扶薇已经转过了身,走到桌边,背对着他去摆弄桌上的一瓶插花。
他再去浴室倒显得刻意了。宿清焉只能硬着头皮背转过身去,解开围身的巾帕,他捏了捏巾帕,才发现几乎湿透了。
将衣服穿好,宿清焉把湿透的巾帕送回浴间,又将浴间拖擦收拾干净。
待他再出来时,扶薇已经合目偎在床榻上。
宿清焉将脚步放得轻浅,悄声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天气热,扶薇身上没有盖东西,轻薄的纱衣绕身,随着她侧身的姿态,专属于女子的婀娜描绘得惟妙惟肖。
宿清焉的视线却落在她的手上,那些红痕几乎已经消了,她的手又如美玉般静卧在她身侧。
宿清焉回过神时,恍然自己盯着她的手看了许久,他猛地抬眼,对上扶薇带笑的目光。
他眼里浮现被当场抓获的尴尬,他将目光移开,才发现扶薇没有用枕头。
这样睡对脖子不好,宿清焉伸手去拿床里侧的枕头,扶薇配合地抬头,枕上去,发丝滑过宿清焉的指背。
“宿郎,你想知道我以前的事情吗?比如前一场婚约。”
“如果你想对我说,我愿意倾听。可是你不用和我解释。”
述说与解释,这两者是不一样的。
扶薇探究地望着他,潋眸里浮着的笑真实了些。她默了默,再言:“那……宿郎想摸摸我的手吗?”
宿清焉脊背一瞬间变得微僵。
她这话实在有些唐突。可是转念一想,明明是他唐突在先。
宿清焉看见扶薇抬起手,就在他以为她要将手递给他时,他的手将要抬起,却见……她只是慢条斯理地抬手抚了抚鬓发。
宿清焉喉结微动。
这一细节看在扶薇眼中,她眼前浮现水珠儿顺着他喉结滑过胸膛的模样。
“清焉。”她唤了称呼,“你过来些。”
宿清焉浓长的眼睫动了动,慢慢俯身靠近她。两个人距离一厘一厘拉近,近到鼻尖相碰。
“再近些。”扶薇低低的声线噙着蛊惑。
宿清焉再靠近,他几乎可以闻得她唇齿间的沁香。
扶薇弯唇,宿清焉望着她柔红欲滴的唇,明明没有碰到,可是他的唇上好像也沿着她弯唇的弧度滑过一抹酥然。
扶薇伸手,拂去他头上的一粒纤尘,低语:“好了。”
扶薇含笑望着他,似乎在等着看他要不要退开。
四目相对,宿清焉在她的眼睛里看清了自己。他轻轻眨了下眼睛,然后贴上去。
贴上她柔软鲜红蜜甜的唇。
宿清焉十分清晰地感受着她如何慢慢弯唇。
“宿郎……”她贴着他说话,微动的唇给宿清焉带来战栗的异样。
扶薇伸手抵上他胸口欲推。宿清焉握住她的手,握又不敢用力握,怕弄疼了她,疼惜地捧在掌中。
扶薇近距离地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生得那样好,漆黑的瞳仁里映着她的嫣然。
时间仿佛凝滞,宿清焉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他终于退开,却也只退开一点点,两个人之间仍旧鼻息相缠。
而她的手仍旧被他珍惜地捧在掌中,轻轻地抚她指背。
扶薇眼眸轻抬,去看他微红的耳尖,她弯唇,终于凑过去,主动吻了他的唇角。
一触即离,她忽然拉开两个人的距离,整个人都陷在身后床榻的灰暗里。她柔声:“天黑了。”
宿清焉惊讶回头,这才发现时间过得这样快,怎么就突然天黑了?
想到母亲该回来了,他不得不放开扶薇的手。他轻咳一声让自己的声线不显得沙哑,道:“母亲该回来了,我去前街迎一迎。”
扶薇当着宿清焉的面,用指腹碰了碰自己的唇,才点头说好。
宿清焉望了一眼床头小几的抽屉,起身往外走,一回头,见她还在用手指头点自己的唇。
他转身迈过门槛,克制着不去摸自己的唇。
宿清焉刚走到院门口,看见宋能靠从远处奔来。
“清焉,你母亲出事了!”
“什么事?”宿清焉急忙问。
“好像是给城里一个官夫人做的衣服出了问题,被扣下了,听说还挨了打。”
宿清焉脸色大变,立刻快步往前走。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黑暗遮住宿清焉的脸色,也遮住他逐渐变得空洞阴鸷的眼。
宿清焉走了之后,扶薇躺了一会儿便起了。她心情不错,转眸看向床头小几。
她拉开抽屉,去看宿清焉藏了什么东西。
一个木盒子出现在视线里,扶薇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其拿出来,好奇地打开。
看着盒子里的东西,扶薇愣了好一会儿,才模糊猜出来这是避孕用的鱼泡。
宿清焉今日进城是去买这个?昨天晚上没有与她圆房是因为缺了这个?如此,他为何向花影询问她的身体能不能受孕都有了原因。
他是担心她身子弱,怀孕对她身体不好。
扶薇望着这盒东西良久,才轻叹一声,盖上盖子收回抽屉里。
这一刻,她突然希望宿清焉是个小人。
戌时过半,院外才传来脚步声。
“宿郎。”扶薇迎出去,奔到宿清焉面前,拉住他的手,却瞬间觉察到不对劲。
面前的人和宿清焉生得一模一样,却又哪里不一样。
梅姑看了看扶薇,愣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宋能靠眼珠子转了转,急说:“流峥,这是你嫂子!”
“嫂子?”宿流峥声线阴沉。他低眉,看着女人握过来的人,白玉一样的手,很好捏的样子。
扶薇反应过来这是宿清焉的胞弟,立刻松了手。
宿流峥的手空了,心中生出不悦。他皱眉看向面前的女人,冷冷打量着她。
“我见过你。”他说。
扶薇莫名其妙。
宿流峥又朝前迈出一步,伸手指着扶薇,沉声:“我一定见过你。”

第010章
扶薇厌恶别人这样指着她,简直无礼至极!一声“放肆”已经到了嘴边,念在如今隐藏身份,又把话咽回去。
再看面前的人,明明和宿清焉穿着一样的衣裳,可宿清焉是个爱干净的人,身上的衣裳永远整洁,连多余的折痕都没有。而眼前的宿流峥,不仅将袖子挽起,身上脸上还沾着泥点子。
宿清焉与他,简直是云泥之别。
扶薇懒得理会这样的下等人,拂袖转身回了房间。
宿流峥眯着眼睛定定盯着扶薇的背影,陷入沉思。
梅姑也愣在一边。
宋能靠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又摆起笑脸来,说:“都这么晚了,赶紧吃饭吧?锅里有饭没?没有去我家吃。”
蘸碧迟疑了一会儿,才道:“饭菜都备着,温在锅里。”
扶薇一直没让开膳要等宿清焉,可梅姑带着另一个儿子回来,却不见宿清焉的身影。时候确实又很晚了,早就过了饭点。蘸碧犹豫了一下,让灵沼将饭菜端上来,而她则是端一份进去送给扶薇。
梅姑有些不适合有下人做饭,她道了谢,去拉宿流峥,见他还站在原地盯着扶薇离去的方向。
梅姑叹息,拉住他手腕:“走吧。先去吃饭。”
梅姑用了用力,才将宿流峥拉走。
宿流峥在桌边坐下,往嘴里扒了两口饭,突然问:“我哥很喜欢她?”
“都成亲了,自然是喜欢的。”梅姑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她心里的郁结越来越浓,将要化不开。
蘸碧端着晚膳进屋,一一摆在扶薇面前的桌上,不等扶薇问,她主动说:“刚刚问过夫人了,夫人没遇到太大的麻烦,她也没遇见姑爷。姑爷许是走岔了,夫人已经托隔壁镖局里的人去寻了。主子您先用膳,别等了。”
蘸碧悄悄去瞧扶薇,心里其实有些惊讶——长公主居然会等别人一起吃饭了。
扶薇“嗯”了一声。她拿起筷子只吃了几口就撂了筷。自伤了脾胃,她食量明显变小,尤其是晚食,一口不吃也是常事。
饭后,扶薇无聊地拿了卷话本要读。天气闷,她坐在窗边,心不在焉地翻了两页,一抬眼,看见宿流峥鬼魅般站在庭院里,一双幽黑的眸子死死盯着她。
扶薇吓了一跳。蹙眉斥了声:“有病。”
“关窗!”
灵沼赶忙小跑着过来,将窗户关上。
不多时外面下起雨,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落声规律得细细密密,听在扶薇耳中,慢慢让她心静地读起书来。
听见院门被叩响,不等扶薇吩咐,灵沼小跑到院子里瞧了一眼,回来禀话:“不是姑爷,是隔壁的宋二爷。”
扶薇没说话,又翻了一页书。
梅姑撑着伞快步走到院门口,说道:“下着雨呢,宋二哥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雨不大,宋二也没撑伞,他先打量了一遍梅姑,才开口:“不进去了。没事吧?”
“没什么事情。”梅姑笑了笑,“是我不小心剪坏了人家的衣裳。又是女儿结亲时急用的,那位夫人确实急了,摔了茶杯,不知道怎么被吴嫂听成是将茶杯摔在我身上。只是抱怨了两句,也没把我怎么样,我留在那儿把衣服缝好是天经地义的。这个时候才回来,让你们担心了。”
宋二点点头:“没事就好。”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递给梅姑,梅姑立刻向后退了半步,连连摇头。
恩惠接受太多,是还不起的。
“流峥的工钱。他在我的镖局也不能白干。”宋二又将荷包往前递了递。
梅姑还是摇头:“你帮我们母子这么多,大恩大德怎么能是他白干活?再说了,他今年也没在你镖局帮什么忙。”
看宋二仍坚持,梅姑笑着说:“若真是他应得的,以后你给他就成。”
宋二无奈,这才将荷包收回来。他没立刻走,立在原地,明显有话要说。
“宋二哥?”
宋二抬了抬下巴示意院子里,问:“你儿媳还不知道?”
梅姑眼睛里立刻浮现了愁绪,她叹息:“宋二哥,我实在是没办法啊。我真的是想尽了法子不想让他成亲,不想牵连到无辜的姑娘家。可是……”
“可是你也知道,别看清焉表面上看着随和,但他心里的事情并不和我说,向来是自己拿主意的。第二天要成婚了才告诉我,而且还……”
还毁了人姑娘家清白!
只是这事儿不方便对宋二说。
“偏偏又是个外地来的,完全不知根知底……我不知道能不能信她……”梅姑说着眼睛泛了红,语气里多了些无助,“宋二哥,你也是为人父母的。流峥是我的命,我不能再让悲剧重演……我也不知道能瞒多久……已经太久了……”
她真的已经很累了。
“都会好起来的。”宋二宽慰了这么句无用之话,再说:“既是清焉看中的人,人品应当不差。才刚进门,慢慢来,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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