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婀娜扶阙(绿药)


宋能依给了弟弟一个白眼。
不同于新娘子新婚前一夜的各种情绪难入眠,今晚对扶薇来说再寻常不过。她像往常那样沐浴之后偎在软椅上翻了会儿话本,困了,便睡了。
第二天也没故意早起。
甚至她也没有精心描红妆。
吹锣打鼓的迎亲声传来时,她还穿着寝衣偎在榻上摇扇避暑。她后悔婚期定在今天了,时辰还早,太阳已经烧人了,今天是个大热天。
换上红色的嫁衣,纵使没上妆,天生美貌也足够光彩照人。满室因她而添彩。
“主子,上妆吗?”蘸碧问。
扶薇迟疑了一下,摇了头。天太热的时候她不喜欢往脸上涂东西。
她甚至连红盖头也没用,嫌弃蒙住头脸太热了,只戴着她的珠帘遮了下半张脸。
宿清焉等在楼梯下,看着扶薇下来,在她脸上的珠帘上多看了一眼。
晃动的珠帘下,扶薇弯唇轻语:“宿郎,太热了,我不想戴。”
“好。”宿清焉向后退了半路,给她让出路。
媒婆觉得新娘子似乎有些轻怠,连云鬓也不似别的新娘子精心盘发。可瞧着新郎官也不甚在意的样子,她笑着脸将系着同心结的红绸递到两个人手里。
新郎和新娘本该是由一根红绸牵着一前一后出门,可扶薇和宿清焉是一同迈出门槛的。
不是扶薇要故意为之,而是习惯成自然。
绘云楼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只见一对新人同时迈出门,大好的阳光洒落,照在一对璧人身上,简直天生一对。
当扶薇进了花轿,围观众人才反应过来新娘子没有按习俗蒙着红盖子,完全没有新婚小娘子的娇羞。
在今日之前,扶薇并不知道宿清焉的家离得有些远,更不会知道途中要经过颠簸的石子儿路。
路才走了一半,扶薇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她刚要提声喊停轿,轿子外传来宿清焉的声音。
——“快到了。”
扶薇抬手,纤细的指压了压有些难受的心口,抑制想要干呕的冲动。
花轿终于停了。扶薇将蹙着的眉心舒展开,这几年她练就了强撑的本事,习惯性在众人前不露出疲态和弱点。是以,当花轿的红帘被掀开,显现在众人眼前的只会是一个神采奕奕的貌美新娘。
宿清焉观察了一下扶薇的神色,朝她伸出手来。扶薇将手递给他,被搀扶着下了花轿。
她松了手,打量着面前的小院。
宿清焉看一眼被她搭过的手,他将手垂在身侧,修长的指微微蜷了蜷。
宿清焉的家不大却整洁,此时院子里摆了一张张喝喜酒的宴桌,同时也挤满了人。院子放不下所有宴桌,院子外面的前街还摆了长长一行的宴桌。
宋能靠大声打趣:“嫂子好漂亮,清焉哥好福气!”
周围人一阵哄笑。宋能依恶狠狠瞪了弟弟一眼。她再望向宿清焉,嘴巴一瘪,好像自己的东西被人抢了,想哭得很。
“走吧。”宿清焉带着扶薇迈进小院,经过一张张宴桌,走进堂厅。
梅姑坐在上首,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看热闹的人围在外面,诧异地看着夫妻三拜居然没跪,只是躬身礼。
昨儿个媒婆和蘸碧说到婚仪细节时,蘸碧根本不用请示,直接说了她家主子不会下跪的。
媒婆当时以为遇到了大麻烦,去跟宿清焉商量。却没想到宿清焉一口答应。
“梅姑。”有人小声提醒。
梅姑回过神,赶忙双手接过扶薇递来的茶水,心情复杂地抿了一口,又将事先准备好的红包递给扶薇。
三拜都没有跪,扶薇敬茶更不可能跪。
随着一声“送入洞房”,院子里的孩童们开心地叫起来——他们为可以动筷开吃而开心。
宿清焉在起哄声中,送扶薇进了新房。
看热闹的人跟在后面,想要往里挤。花影脸一黑,眼疾手快直接将房门死死关上。
没了热闹可看,外面的人一哄而散,跑去吃席。
扶薇扯下了脸上的珠帘,半垂下眼,这才显出几分羸弱来。
“主子是不舒服了吗?”蘸碧赶紧挤过来,扶着扶薇在床边坐下。
灵沼道:“我现在就去煮药。”
宿清焉有些无措。他在原地立了一会儿,走到桌边去倒水。
蘸碧立即道:“我们主子只能喝温水。”
宿清焉倒水的动作顿住。他放下茶壶,说:“我去给你烧水。”
他转身欲走,扶薇叫住他。
“宿郎。”扶薇抬眸对他柔柔一笑,“我身边的人够用,不用你去烧水。忙你的去吧。我休息一会儿就行。”
宿清焉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好。他暂时离开了新房,不过仍旧烧了一壶热水,并午饭一块送来。
宿家在水竹县人缘不错,今日的婚宴整个水竹县大半的人都来了。身为主人,宿清焉和梅姑很忙。也幸好隔壁平安镖局的人过来帮忙招呼。
梅姑担心家里没同龄女眷怕新娘子觉得被冷落,特意端了一碟零嘴儿送过去。她也没进去,还要忙着招呼客人,只递给门口的花影。
转身走的时候,梅姑听见新房内新娘子的干呕声。
梅姑的眉头皱起来。她若有所思地去了自己家的小厨房拿东西。今儿个的宴席,炒菜是在前院支了个大锅,请了厨子掌勺,没用自家的小厨房。梅姑刚迈进小厨房,就看见灵沼正在里面煎药。
梅姑问:“这是什么药?”
“回夫人的话,是我们主子养身体的汤药。”灵沼规规矩矩地回话,却也算敷衍,不会说实话。
梅姑被她这句“夫人”唤得浑身不自在。她拿了东西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
该不会是安胎药吧?
梅姑胡思乱想走到前院。宋二远远瞧见她,走到她身边,感慨道:“我是真没想到这孩子能娶妻。”
梅姑能说什么呢?儿子干的坏事实在没脸说啊!
“缘、缘分到了吧!”她糊弄一句。
梅姑四处环顾,看见宿清焉的身影,皱起眉来,心里的愁,越聚越多。
胡铁柱也来吃席了。他和几个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什么,时不时朝宿清焉望一眼。
胡铁柱心里不太舒坦,前两天才和兄弟们吹嘘要拿下绘云楼的那个女人,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女人这么快就和书呆子成亲了。
“胡哥,咱们去闹闹洞房?”有人不怀好意地出主意。
另一个人道:“别瞎出主意。没看见平安镖局的人都在?”
“咱们胡哥能怕镖局那帮人吗?那帮人就是长得壮实罢了!”
“算了算了,还是别得罪镖局的那帮人了。”
胡铁柱最受不了别人看不起他,激将法对他百试百灵。他猛地一拍桌子,说:“走!”
周围挨得近的几桌人听见响动,疑惑望过来。
小弟赶紧拉住胡铁柱的袖子,压低声音:“平安镖局的人走镖回来了,宿流峥那疯子也应该快回来了!说不定已经在家里只是没出来见人。”
听到这个名字,胡铁柱倒是脸色变了变。毕竟谁也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那就是个喜欢玩人脑浆的疯子!
胡铁柱稍微醒了酒。
小弟赶紧把胡铁柱拉坐下,再笑脸对旁桌的人解释:“我哥喝多了。”
胡铁柱端起酒碗,往嘴里猛灌了一大口。可这心里还是憋着一口气。
若宿清焉不知晓便罢了。可一想到昨天早上他还让宿清焉说媒,心里更不痛快,说不定那小子背后怎么嘲笑他呢?
外面吵吵闹闹,声音传到新房里,让扶薇根本睡不着。她只是小眯了一会儿,待灵沼将煮好的药端过来,她将药喝下,这药里加了助眠的成分,这回扶薇很快睡去,纵外面吵闹也没能影响她。
她这一觉再醒来,天都快要黑了。
猜到她醒来可能要唤水,蘸碧主动问:“要沐浴吗?”
扶薇懒懒地低嗯了一声,扶着蘸碧的手坐起身。看见屋内陈设,她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宿清焉呢?”她问。
“刚刚回来过一趟,见您睡着,就出去了。”
扶薇起身去沐浴。沐浴的地方就在新房里面,是辟出来的一个小房间。站在巴掌大的小间里,扶薇有些嫌弃。不过她发现所有东西都是新的,这减轻了她的嫌弃。
扶薇刚坐进热水里,听见外面宿清焉回来了。
她也没着急,慢条斯理地洗着。
扶薇知道那个呆子是不会进来的。
如果他进来……那就进来呗。
“去看过你们的住处吗?”扶薇问蘸碧。
“灵沼去看过一眼。挺好的。”
“去收拾收拾歇下吧,这里不用你们了。明儿个早上再来拾弄就好。”扶薇环顾眼前逼仄的小地方,想到她们的住处大概也不会舒服。她默了默,补一句:“不会住太久的。”
扶薇沐浴过后,将湿发全拨到一边肩前,一边用棉帕擦拭着水渍,一边往外走。
宿清焉立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月色。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看见扶薇时,目光下意识地躲闪,问:“冷不冷?要不要关窗?”
“不冷。”扶薇缓步朝着窗口走去。
轻纱的寝衣裹在她婀娜的身子上,上衫不系,两襟闲散垂着,一边滑落,一边挨着贴身的心衣。薄薄的衣料朦胧透出玉骨冰肌的肩臂。
她走到窗口,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让外面的夏日暖风拂面。
干了的发丝被暖风吹起,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宿清焉的视线不由落在她身上,看着温暖的夜风吹拂她的发丝,也吹动她轻薄的衣衫。他眼睁睁看着暖风将她未系的衣衫吹开,衣料擦着她的雪肌滑落,露出一边的玉肩。
扶薇转眸,望着自己露出来的肩膀。
嘴角染上一抹柔笑,她徐徐抬眼,对上宿清焉的目光。四目相对,她不言,耐心十足地等待着。
宿清焉先移开了目光,他轻咳一声,再次说:“把衣服穿好。”
扶薇仍旧不言,继续脉脉望着他。
宿清焉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动。他抬手,去拉扶薇的衣襟,盖住她的肩。
偏偏风不与他同,吹动扶薇的衣襟如鼓浪。
宿清焉再次将她滑落的衣襟拉起,而后手绕到扶薇身后,去寻缝在后腰的系带。
他的手尽量避免碰触到扶薇的身体,将系带绕到她身前,于腰前,轻轻地系。

第007章
扶薇看着他指间的动作,视线慢慢上移落在他的脸颊,他当是饮了不少喜酒,脸上带着一抹酒后的微红。
不同于以前他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素色长衫,今日一身鲜红的新郎喜袍,让他的俊美又多添了几分昳色。
扶薇一点一点动作缓慢地凑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
宿清焉将她的衣带系好,他的手指还捏着她的细带子,动作停顿在那里,感受着她的逐渐靠近。随着她离得越来越近,她身上的香越来越多的往他鼻息间涌。
夏夜暖风徐徐,吹动扶薇细腰上的系带一下又一下轻轻纠缠着宿清焉的手指。
就在宿清焉以为她要亲上来的时候,扶薇几乎贴着他的脸颊,鼻翼翕动,轻声慢语:“饮了多少酒?脸都红了。”
扶薇湿发上的一滴水珠突然坠落,落在宿清焉的指背上,微凉的湿,让他的手抖了一下,他回过神,松开扶薇的衣带。
“还好,不多。”宿清焉垂下眼睛,尽量低语,免得吐息惊扰了她。忍了忍,才克制着没有往后退一步。
又或者,他也不知道该退还是该进。
扶薇先打破了过分暧昧的僵局,她向后退开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然后将手里的棉帕递给宿清焉。
相视一望,宿清焉接过她递来的棉帕。他望着堆在扶薇肩上半干的墨发,好像有一点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最终小心翼翼地用掌心捧了她的发,轻轻拢进棉帕里,慢慢帮她擦拭。
“弄疼你了告诉我。”
扶薇抬眸,含笑望着他。对上扶薇的目光,宿清焉顿时觉得自己这话好像有些不合时宜……
他不再乱想,目光落在掌中她的墨发,专心地给她擦拭。
扶薇转过身去,去瞧窗外夜的宁静,细细地赏繁星一下又一下枯燥又有恒心地眨动。
她以前可没有时间看星星赏月亮。而现在,她也在努力培养自己看星星赏月亮的乐趣。
她发上的湿透过棉帕染到宿清焉的掌心。
夏夜暖风一道道地吹,将她身上的香扑在宿清焉身上。
后来宿清焉松了手,扶薇如云似瀑的长发从他掌心滑落,柔缎一般的触觉却留在了他掌中。
他垂下来的手拢了拢掌心。
扶薇转过身,视线越过了宿清焉,落在屋内的方桌上。宿清焉顺着她的视线回望,看见摆放在桌子上的交杯酒。
宿清焉恍然,差点忘了这一步。
他朝方桌走过去,拿起两杯酒,重新走向扶薇,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扶薇迟疑了一下,一边缓慢抬手去接,一边说:“本来我是不喝……”
她话还没有说完,指腹却触到暖意。
她讶然看着手中的酒樽,挪到近处来闻,发现里面装的并不是酒,而是温水。
“以水代酒也是一样。”宿清焉微笑着。
“你那杯是水还是酒?”扶薇问完,也不等宿清焉回答,自己凑过去用唇碰了碰。
“是酒。”她蹙起眉,用食指去蹭唇上沾的酒渍。不点而红的唇被她的指腹轻轻捻过,霎时注入一抹诱人的鲜红。
宿清焉微微用力地捏了下指间的酒樽,而后捏着酒樽轻轻去绕她端酒的手臂。
纵使他再怎么小心避开不碰触扶薇,交杯这样亲近的举动实在避不开手臂相环,甚至额头相抵、鼻息相缠。
饮酒时,宿清焉忍不住想到扶薇的唇刚刚碰过杯中酒。许是今天喝了太多喜酒,宿清焉没有尝出这杯交杯酒的滋味。眼前晃着的,只有扶薇沾了酒渍的红唇。
酒饮尽,放下酒樽,宿清焉眼前还是扶薇红润的唇。更清晰,也更近。
他喉结微动,垂眸收了扶薇手里的空酒樽,将两个酒樽放回方桌上。他回过身来,微笑着说:“今日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扶薇以为他要跑了呢,结果他下一句是:“我去沐浴。”
扶薇想起小间里没有收拾的浴桶。她迟疑了一下,没有唤蘸碧进来换水,让宿清焉自己解决。
宿清焉知道浴桶里的水没有换过。他朝浴桶走过去,看见木桶之上仍有水汽氤氲,而桶中浮着花瓣。
他失神地盯着这些花瓣有一阵子才回神。然后他伸手,将修长的手探到水中。
天气热,水还带着些温。
温香的水将他的手裹着、拥着、缠着。
一片淡粉色的花瓣在水波的浮送下飘过来,吻了一下他的指背。
宿清焉拉下架子上的巾帕,雪色的巾帕坠进水中迅速浸湿。水波一圈一圈漾开,将映出的宿清焉的五官也打乱。
宿清焉用扶薇沐浴过后的水,擦了身。
扶薇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做。见他在小间许久没出来,后知后觉猜到时,扶薇心里有些怪怪的,不太喜欢。或者说不太习惯。
宿清焉出来时,扶薇已经躺下了。今日路上确实折腾了些,纵下午吃过药补过觉,现在她身上还是有些乏。
宿清焉走到床边,环顾新房。喜烛需要彻夜燃着,红色的光影将室内照得晰如白日。
宿清焉在床边坐下,开口:“浮薇。”
扶薇抬眸,心里微动,很想听听他要说什么。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来应他。
宿清焉问:“你母亲什么时候会来看你?”
扶薇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随口说:“七月十五吧。”
这个日子?宿清焉明显愣了一下。他说:“在你母亲来之前你都可以……”
“我困了。”扶薇突然觉得很扫兴,懒得理他,转过身去。
宿清焉不希望她生气,他用商量的语气问:“今晚先不圆房,明晚可不可以?”
他缺了一件东西,今天不能圆房。
扶薇不知他怎么又将话题绕这么快,绕到这上面。听他这话,可真像她有多迫不及待似的。然而她又不是急着吸取阳气续命的妖精。她见色起意想他相伴,却是享受着慢慢逗弄的过程,才不是色字当头只想睡他。
况且扶薇确实困了,此刻已经完全没了兴致逗这个呆子,理也不理他,闭上眼睛睡觉。
宿清焉坐在床外边等了很久,没等到扶薇的话。他轻轻放下床幔,上了榻,在床外侧躺下,与扶薇之间隔着一段距离。
扶薇很困,却睡不着。因为她忽略了一件事情——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日日紧绷了心神,她的警惕性很高。如今让她和一个几乎算是陌生的男子同枕眠,本能让她无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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