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戎看了几眼,心道等她上门送马时再说不迟,一拉缰绳换转马头朝城门而去。
席姜不是成心冷落宋戎,是真没注意他,把他还在的事忘了,满脑子都在想当初良堤是怎么繁育这批马的。
回家的路上,席铭还在兴奋着,大哥席亚因心中有疑问,面上淡淡的。席觉也很安静,他驱马走在了最后。
越走越落后,待到一个岔道上,他对着前面的席亚道:“兄长,我好像看到徐家公子的马车了。”
徐家与席家交好,徐家唯一的公子又特别喜欢与席觉来往,席亚听后了然:“你去吧。”就放弟弟去找伙伴吃酒玩耍了。
待席觉拐道背向,上一秒因要与同伴欢愉而洋起的愉悦笑意瞬间消失在脸上,并沉了脸色。
席觉还是走向了徐家的马车,它确实停在了酒楼门前。席觉也如他所说上去找了徐公子,一起吃了席喝了酒,只是他不顾挽留很早就离开了。
席觉并没有直接回席府,而是快马朝城边跑去,在城西附近他停了下来,有人上来替他牵马。
“主上最近可安好?”
席觉:“说正事,计划或有变,你们先不用急着往西行,继续隐于藕甸。”
对方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席觉顿了一下道:“席宋两家恐怕结不了盟了。”
对方立马来了精神:“这,若当真如此,可是大好事。”
席觉点头:“去吧,最近先不要过来,时局可能又要生变。”
席觉回到城中,一口气策马奔回席府,天色尚早。
另一边,席姜被大哥叫到了练武场,席铭与她在一起就也跟去了。
练武场这个院子没有顶子,阳光风雨皆不可挡。席家的孩子们在这里不仅要练好武功,还要同时接受来自大自然的考验。
席姜刚一进去,大哥的掌风就来了。她慌忙接招,大哥并没有停手,二人一直比试了三个回合。
席铭在场外看得津津有味,任谁都看得出,这是一场高质量的比试。
终于大哥停手,关切地看着席姜道:“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学的?”
席姜才知大哥是在有意试探,她今日确实是买马心切,显现出的实力与平常相异。刚刚又因大哥步步紧逼,她全力以赴,更加引起了大哥的疑惑。
席铭象是刚醒一样,也道:“对啊,囡囡你怎么这样厉害了?”
席姜没先解释,她忽然抽剑抛与席铭,同时自己执剑朝他攻去。席铭被动下场,但好武之性让他认真与席姜对峙起来。
席姜每一招都能以剑身打到他,打得席铭心头起火,暗憋暗屈。终于最后一招,席姜把席铭手中的剑挑飞了。
席铭既为妹妹长了本事而高兴,又为自己感到气馁,气馁中还夹杂着不服,真是五味杂陈。
席姜直言:“四哥,你刚行的每一式都不到位,形真而意散,进武功怎能如此心浮气躁,自大自狂。”
席姜今日在马场就发现了四哥的问题,加上二兄在四哥上场前说的那番话,莫名让席姜感到别扭,她知道四哥一向特别听二兄的话,把二兄当成榜样,但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这会儿有机会一试,结果四哥别说精进了,反而退步了,武艺最大的忌讳都让他犯了。
席铭复杂的心绪一样子有了归处,他不是听不进劝的人,席家人又向来团结,他认真想了想,对妹妹点了点头。
席姜看他明白了,不再多说,他们兄妹间向来无所隐瞒,有话直说。
她对大哥道:“大哥,我真的进步了很多是吗,我真的开窍了。”
席亚又问:“不是跟谁学的,只是自己努力的结果?”
其实席亚唯一担心的是,小妹在家人不知道的情况下,认识了什么不知底细的人。
席姜肯定道:“当然没有,就是觉得以前学的一下子通了,领悟了。”
席亚终于有了笑模样:“那就是开窍了。”
席铭挠头:“我什么时候能开窍啊。
席亚教他:“你若还那样浮躁,只求快不求精,一辈子也开不了窍。”
五日后,良堤城,阿抬进屋请示:“今日城外驻卫沿途并不见马群,席家人也未见,一刻时后是否按时关闭城门。”
宋戎手下的飞笔顿了一下,他头未抬:“既然沿途未见,当按时闭城门。”
对日关闭城门是良堤的律法,如他所说,从潜北到良堤的途中未见马群,没有理由空等着不遵律法。
宋戎从潜北回来已经五日,从潜北到良堤只需半日时间,他以为会由席姜亲自送过来的马,一根毛都没见,人也是,算上之前的时日,席姜竟有半月没过来了。
阿抬得了令退后,宋戎驻了笔叫住他:“传令下去,细探潜北,最近是否发生了未察之事,事无巨细一一上报。”
席姜已经按照回忆,写好了如何大力繁育大乌骓的步骤,这事找四哥助她最好使,她步履轻快似蹦跳地来到了四哥的院子,差点被门槛绊倒才发觉自己幼稚的举动。
原来,心态才是决定一个人行状的关键。宫中十年,她从来不会这样走路,如今回到家人身边,对未来充满希望,哪怕她心理年龄不小了,还是会露出小女孩的情态。
四哥不在,奴仆说是去了练武场,席姜掉头就走。
走到武场,还未进去就听到二兄的声音:“再蹲,手再抬高些,如是这样你能待得三刻,这一关就过了。”
听不到四哥说话,只有暗自忍耐的憋气声。
席姜不知怎的,一闪身躲到了门柱后面,并没有进去。
她听二兄又说:“学武,二哥不能光表扬鼓励你,更要帮你把关,带你一关一关地过,不要急,稳住心态付出辛苦,你早晚有一天会超过我,二哥期待着那一天。”
说着,就听柳棍拍在身上的声音:“再来!”
席姜最终没有进去,她轻手轻脚地转头走了,却不知,空顶射下来的日光,有一束正好照在她所藏的门柱,嫣罗裙的一角十分显眼地划过。
席觉收回视线,如什么都没发生。
席姜往回走着,心不在焉。自她回来,她就莫名的忌惮二兄,在宫中浸透十年,她把学到的心计用到了家人身上。
其实说来,自己之所以与二兄疏远,皆因他小时候对她的管教让她不舒服了,但从二兄的立场他未没有什么错。
她还是没拿他当亲哥哥,在做游魂时,得到反叛军中有席家郎的消息时,她更希望活下来的是四哥。
二兄无父无母身世可怜,被父亲收做义子后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从他以前管教自己今日带着四哥苦练可以看出,他是真拿他们当亲人的。
羞然与愧疚涌上席姜心头。
良堤城,一封封情报送到宋戎的手上。
其中有来自潜北的,宋戎顺手放到一旁优先拆看有关军情的上报。
良堤与潜北是北边面积最大的两块城池,周围散落着很多小地方,但也有不少县镇。其中四造县通运河,气候对比良堤有利于农作物的生长,在前朝大卫时期就是个地美田肥的地方。
打仗是需要粮食保障的,所在这块宝地早就被宋戎瞄上了,看到四造的封漆,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
四造县的县仪丞还不如潜北的吉瑜,早就弃县而逃,当时四造就乱了。那时哪有不乱的,宋戎在良堤也在忙着杀人争权,待忙完回头一看,四造县内的三股势力间的拼杀已分出胜负。
乱民与流寇组成的散兵被灭得最彻底,另两股势力,豪绅没有打过未被县仪丞带走的县府的残余兵卫。
毕竟曾经也是官家卫兵,拿下四造县属实正常,并无意外。但也正因为底色太正,没有在胜利后对豪绅一派进行清算。
乱世之中不异于纵虎归山,这才两年,对方卷土重来,四造又乱了。
这对于宋戎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他一直扼腕惋惜不能把四造收入囊中,如今机会来了。
军师显然也得了消息,急急地跑来。他与宋戎二人站在舆图前,想法一致。
胡行鲁指着一条狭道,说:“督主,或不借道儿潜北,就要从这边绕过去,路远不好走不说,最重要的我们不能确定,四造人马在起义前有没有提前在此布伏兵。”
“所以,稳妥来说还是要借道儿潜北,象上次收割沧甲一样。”
宋戎看着眼前的舆图,下了决定:“如先生所言,求稳胜必过潜北。明日一早,前行军先至,做好准备后发回令,大军再启。”
胡行鲁点头,而宋戎不再盯着舆图上的四造县,改去看潜北城,这块地方真是好啊,早晚有一日他会让这座城池成为他的,他完全说了算的属地。
而席家这里,席姜正在面对父亲的问询,问她为何要自己找事繁育什么马匹。
席姜本想借此机会向父亲阐明,乱世之中像他们这种体量的族群,早晚是别人的眼中钉,不发展自强一个不慎就会迎来灭项之灾。
但此刻听到父亲说:“天下乱了也有两年了,日子不是过得好好的,大卫危时我们隐退后方,现在也要如此,不要去听外面那些危言耸听,我们就守在老家不招事不惹事,日后谁坐了江山,咱们不羡慕那些有拥立之功的,向新帝尽属民的本分就是了。”
父亲又说:“现在不比从前,你跟姓宋的也断了,咱们更没理由去打仗。打仗就要死人,爹爹不想席家从众有任何损亡。”
原来,若上一世她没有非宋戎不可,拉着全家跟着起兵,她席家别说是野心,竟是连点居忧思危的心都没有。当真是别人在如火如荼争权搞势时,他家脸一蒙躺下了。
是性格使然吧,但凡他家人多一些危机意识与心机,也不会被宋戎吃干抹净。
席姜到嘴的话咽了下去,这种情况下,她若说出先下手为强,灭宋戎收良堤,称督主再南下的话来,父亲真会以为她绝食绝出了毛病,在异想天开。
不能吓到他,得慢慢来。在眼见了宋戎打天下以及坐天下,席姜明白,一个人的眼界与思想不是一蹴而就,是一幕幕经历,一步步走出来的。
她不信待宋戎明白她已放弃他,他会不对潜北出手。她不能等到他出手,她只需让父亲明白,宋戎有吞下潜北之心就可以了。
未来的历史,早就在席姜不再与宋戎绑定在一起而发生了改变。席姜清醒地认识到,上一世的经历与记忆可以帮到她,但并不能全力倚仗。
她该仰仗的是她的勇气与决心,谨慎与谋心,还要加上一点运气。而预知一部分未来,就是她的运气。
父亲还在幻想,以潜北与良堤的“邻里关系”就能保住自家不被宋戎惦记,可谓天真幼稚,一点政治头脑都没有。
就在席姜思考要如何让宋戎更早地露出狼子野心,来点醒父亲,良堤那边来事了。
是她四哥急急火火跑来道:“姓宋的又来了,都到西门了。”
宋戎是席姜心中的头号敌人与仇人,她不能在这个人身上有一点疏忽,一听这话立马起身,一边向外走一边问:“他来干什么?”
席铭:“我听二哥说的,”
席姜:“二兄?”
“刚才在练武场二哥跟我说的,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
席姜沉默,一门心思地牵了马来要朝西门奔去。
二人来到西城,果见良堤的精兵已抵城门,似正与守门的侍门卫发生着争执。
席铭一下子就窜了,不想被席姜从马上拉下一把按住:“莫急,再等等。”
“还等什么,这一看就是又要借道,求别人做事还这么硬气,哪来的脸。”
席姜心中暗道,我给的。
宋戎并没有来,领头的她认识,是倒在征战半途,战死在沙场的颜繁。此人有些本事,回回打仗都是冲在前头,若他能活到宋戎称帝,荣华富贵不输阿抬。
但个人情感上,席姜讨厌这个人。
颜繁傲慢,眼中除了宋戎谁都看不起,同为家奴出身,阿抬都要避其锋芒,总是让着他。
自然,他也看不起席家。哪怕席家在他督主的问鼎之路上出了大力,他依然看不上。
如今想来,席姜倒有些理解他。回头看自己对宋戎倒贴上赶着的样子,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连累父兄竟被个家奴看不起。
思绪被前方的骚动打断,原来是侍门卫在找颜繁要手书令谕。
颜繁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侍门卫敢挡他的路,手书令谕确实没有,督主下令时他正在城外,来不及回去拿令谕,再说,他们过潜北城,何时需要那东西,以前都是滋源由七鹅裙一物儿二柒舞二 八一整理这么过的,过的都是南门,不想这次换到西门,遇到个不会看眉眼高低的。
颜繁带的是先行军,他要保证回令准时传达,不可在此过多耽误。
几番辨说恐吓不行,颜繁的火气被带了出来,他口不择言:“你家主子五姑娘与督主是什么关系,你不会不知道吧,若让五姑娘知道你挡了督主的路,你担待的起吗?”
这话就过了,席铭又要窜出去,又被席姜死死拉住并冲他摇了摇头,席铭不知她到底在等什么。
那名侍门卫依然不让,不仅不让,还道:“主家的事属下本就不该打听,再说,此事与令谕有何关系?”
颜繁终是不耐,他那天生比女人还要白上三分的面上,因怒意而满面通红,抑制不住暴躁抬鞭就是一下。
没等席铭反应,席姜马上对他道:“带上你的人过来。”
席铭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放心问了一句:“你一个人行吗?”
席姜:“放心吧,两匹头马可都是我驯的。”
席铭一噎:“你说过的,莫自大自狂。”说完想想也对,转头去叫人了。
被打的侍门卫咬牙忍下,他虽嘴上说着不打听主家的事,但心里清楚,因为五姑娘,良堤的人在潜北向来被高看。
就在此时,一人一马驰了过来。
“前方何人,何故强闯城门?”
闻言,颜繁与侍门卫都楞住。
待颜繁看清来人是席姜,他抬起了脸,几乎是在用下巴看人:“五姑娘,督主有令,着属下去平乱,借贵地一用。”
嘴上说着贵地,可没见一点尊重之意。可这能怪谁呢,都是她宠的,若换上一世,她别说挡路过问了,就差着人扫街,等着宋戎的大驾光临了。
“呵,”席姜轻笑一声,他颜繁有什么可趾高气昂的,说到底他主子在她这不过是个卖身求荣的,这次还想仗着他主子欺人,可是不能了,这个脸可以给也可以收回。
“原来是宋督主家的家奴出门不带令谕啊。”席姜驾马挡在了西门前正中间。
一句话,颜繁不仅被点了出身,还被讽了行事不规矩,刚白回来的脸又红了,自从家主称督主以来,加上他打了几场胜仗,他都快忘了他本是低下家奴的事实。
颜繁语气不好:“五姑娘这是何意?耽误了督主的事,属下可担当不起。”
席姜一点都没被颜繁的态度所感染,还是那么随意:“与我何干?与我潜北又何干?”
“可是,可是,”颜繁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可是了半天,忽然发现一向理所当然的事,一下子变得无理起来。
是啊,是他们良堤征战属地,借的是别人的道儿,得了好处也都是自家的,与潜北确实无关。
道理在这里摆着,但占过的便宜忽然不让占了,就觉得被亏欠了。况督主对四造势在必得,颜繁又是先行军,他若不能顺利过城,传回回令,岂不是出师不利之罪。
颜繁缓了缓脸色,一个小姑娘而已,哄一哄也就过去了。
他终于不再用下巴看人,堆了丝笑意:“五姑娘要谕令,可以亲自去找我们督主要,但眼下事从紧急,姑娘高抬贵手,还是让我们过去吧。”
看着低了头,话里话外却在暗指她正好有机会可以去见宋戎,好像讨了什么大便宜。
“今日才知,颜都尉不仅为冲锋大将,对闺阁女子之事知道得也甚清楚,真不枉为宋督主的得力干将。”
这小姑娘今日说话怎如此伶牙尖刻,偏他还发作不出来。
此刻席姜眼中,颜繁可真是爱脸红,但别看这人细皮白肉,在战场上却是个悍将,他死得很惨烈,战到只剩他一人,据说死前双臂都被人砍掉了。
席姜厌他是真,但也敬他是条汉子,她收起漫不经心,严肃道:“颜都尉请回,潜北无意战事,若是邻里走动,自会盛情款待,若是为攻打四造,潜北只能闭下城门,恕不接待。”
她竟知道他们要去打四造。
席姜说完就听身后人马的声音,四哥带着人来了。
席姜回身一看,嘴张了张,来的可真不少,完全没有必要,只要他们表明态度,颜繁是不会强闯的,他们是去打仗的,怎么可能在这里与席家发生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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