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就觉自己嘴快了,席姜对他不冷不热地笑了笑,好一个皮笑肉不笑,席铭赶紧又道:“叫我来做什么?还那么急。”
不知道,席觉看席姜。席姜把攻打四造的事与他说了,真是还没等她问,席铭自己就报上名了:“我也去,我有一千五百士,比三哥的还要多,都带上。”
席姜与席觉眼神碰到了一起,很快,一触即离,快得都没时间惊讶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去寻对方。
席姜:“那敢情好,人越多我们的伤亡就会越低,取城的速度也会越快。”
她接着把攻城计划又说了一遍给席铭,然后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四哥觉得,此法可行吗?”
席铭:“好,很稳妥,我都等不及明日出发了。”
席姜:“可二哥说不妥,问我怎么知道四造的两股兵力中,没有人埋伏于城外,尤其是四造守山,狭道两边可是埋伏兵力的最佳地点。”
席铭一楞,反应过来道:“是啊,这是个问题,大问题。”
席姜:“二哥说得没错,不过明早之前就能知分晓。”
席觉眼波一震,抢在席铭之前问:“如何见分晓?”
“我派的人已出发,去探查宋戎要的结果。”
席觉全懂了,这样确实万无一失了,借力而为。不过,她那么早就开始布局了吗,在她游说他们之前。她脑子转得可真快,果敢又决绝。
席铭似懂非懂,他问:“这关姓宋的什么事?”
席姜把她的“鬼画符”往席铭面前一推,指着耐心道:“宋戎比咱们的顾虑更深,他只能取道狭谷,所以,他一定会派先行军去探路,咱们的探人跟在后面,只要他们没事,即刻传回消息,咱们就可凭位置优势,先他一步入城、取城。良堤自诩行兵打仗的经验丰富,此战才出四千五百士前往。”
席姜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转而道:“四哥,你说说看,宋戎届时会怎么想。”
席铭认真了:“经验再丰富,四千五对六千,他不会冒这个险,再有,就算他一发狠,真有心进城从咱们手中抢,也要考虑良堤这个大后方,席家留守在潜北的人能把他老窝掏了,他得不偿失。”
席姜笑着点了点头:“是啊四哥,谁说只有姓宋的会用兵,你若肯走脑子,谁也不比谁差。”
席铭也笑了,又提起老茬:“小心自大自狂,骄兵必败。”
席姜赶紧看了眼席觉,她心虚地捋了捋头发,却发现一丝碎发都没有,福桃梳头的本事又见长了。
席觉看着笑意满满的兄妹二人,心底泛起波涛,她在教他,席姜叫席铭过来只有一个目的,用实战来帮助席铭成长,甚至不想错过任何一次机会。可是又是谁教她的呢?
她好迫切,时间于她似不够用一般,可她虽急却不躁,一切都在平稳有序地进行着。
到底是谁教她的呢?宋戎吗?
席姜曾有过顾虑,不想一下子变化过大引人注目。但现在她不这样想了,这不重要了。
惊疑也好,侧目也罢,任谁也想不到她是重生而来。这么离奇荒诞的事情他们是想不明白的,既然不明白她又有何可惧。
况时间紧迫,宋戎一直在变强变大,而席家还在关门自安,她再不站出来强势介入、引导,席家的结局可能会比上一世还要惨。
这样想通后,席姜备感轻松,压在身上的无形束缚消失了,她可以自由地出手,无拘束地挥拳。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六千士蛰伏于夜幕之下,整装待发。
席家虽不参战,但手中的一万六千士按日操练,无论是从日常的勤勉还是上一世看到的事实,席姜对自家兵的能力与战力都非常自信。
六千兵力被划分为两部分,在统领分配这个问题上,席姜与席铭发生了分歧。
席姜的意思,由她与席铭带领四千士从近门先遇敌人去打头阵,席觉领另外二千人后援打配合。
明眼人一看,四千士虽多但也最危险,若指派席铭自己去打头阵,他一点都不惧,但他不可以把席姜置于危险中,她做些安全的扫尾工作就可。
席铭直接对席觉道:“四哥,麻烦你照顾囡囡,我一个人可以的。”
席姜脸色一变,严肃道:“席铭,号旗在我手,你敢不听命。”
席铭被席姜气势所震,一时呆住。他二人从小到大打打闹闹地习惯了,他们之间并不讲什么兄长威严,但席姜从来没这样与他说过话,她好像不再是他妹妹,甚至都不是家人,只是一个手握调兵遣将权柄的大将军。
席铭慢慢地反应过来:“号旗不是,不是你自己拿了才给你的吗,不是说好为了应付父亲与兄长的吗。”
怎么就成了不听军令这么严重了。
席姜:“号旗之令岂是儿戏,我拿了我就是主将,你敢不从?若连从将都不听号旗之令,主将又如何号令下士。”
席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席姜说的都对,可他并不是不服军令,只是不想妹妹出事。
席姜见他不再言,语气稍缓:“四哥,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为我好。但你要知道,今夜我们踏出这一步,就再无回头的可能。”
她死死盯着她四哥的眼睛:“从今往后,席家要一直走,踩在刀尖上要走,冲进火海中要走。若有一天你担心的事真的发生,我真的倒下了,我会跪着走爬着走,若爬都爬不动了,不要回头不要停,你们自己往前走。”
席铭大受震动,嘴张开,看向他二哥:“走,走去哪啊?”
二哥在看五妹,专注得像是凝固了一般,没有理他。
席觉内心受到的震动不比席铭少,她不会是……不,不可能,她只是忽然长大懂事了,看出乱世中求稳的危险,想在天下大定前保护席家,仅此而已。
席姜也没有回答席铭,她依然望进他的眼中道:“去看看你的敌人,宋戎之所以能走到今天,是因他从来不把自家军当杂牌军,他规训兵士赏罚分明。良堤队伍军纪严明上令下行已超县丞府兵的程度。我们比他晚了这么多,虽是劣势但也不是没有好处,好处就是学他,往死里学,为时不晚。”
席姜说完转头,看向席觉,忽然偏头一笑,露出牙齿:“二哥,我说得对吗?”
好似又变回他们所熟悉的稚嫩俏皮的五妹妹,前后变脸之快,别说席铭了,席觉都没反映过来。
她对他就不会像对席铭那样,毫无保留掏心掏肺的坦城,她不知道她的眼睛会说话,告诉了他,她现在所想。
她在讨好他,更准确地说她让他认为她在讨好他,让他认为他的意见对她很重要,她当他是席家的一分子。
结论就是席姜在笼络他,用她认为他们之间拥有的亲情,来为席家卖命。像她说的,她倒下了,他也要拉着席家往前走,他是不是还要谢谢她的信任与肯定啊。
若她知道他是谁,与她席家有何渊源,怕是要被吓到。不对,那是以前的她,现在的她哪里会被吓到,该会像他一样,偶会冒出想要抹人脖子的冲动。
席觉不由自主地把手背到身后,他常年在内衬下藏有一把短匕,此刻,他摸到了它。真想抹了那抹细脖,以绝后患。
“二哥哥?”见他不说话,席姜又唤了他一声。
松了手,席觉先是笑笑,然后正了脸色,拱手一鞠道:“末将领命。”
若宋戎那边传来好消息,那与四造的这一战并没有什么危险,她想以最小的风险拉着亲兄弟实战教学,所以才会让席铭与她一同打头阵。
攻城掠地,冲锋在前,多么难得又宝贵的经验啊,但他得忍,还得忍下去,既然得不到何不成全她。
席觉看着夜幕下蓄势待发的兄妹俩,想起之前他们之间的那场分歧,如今分歧不在,二人骑在马上并肩而立。
同样稚嫩的脸上,一个眼中透露出紧张与兴奋,一个眼中似藏着幽暗冥火。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远处响起马蹄声,来人忽略掉所有人直直地跑向席姜:“报!宋戎开拨了。”
席姜忽然下马,走到中间,向着被分开的两股兵力大声道:“良堤欺人,但罪过在我,亡羊补牢将功补过,愿为时不晚。”
席姜冲着每个方位的潜北军都鞠了一躬,算是为她口中的罪过赔罪了。再起身时,号旗高举:“此战疾勇者胜,今日出征所有兵士论功行赏,最高可赐四造百亩良田。”
说着她重新上马:“席家战士,冲!”
一时冲锋声不绝于耳,席觉听到“席家战士”心中一刺,狠狠拽了缰绳,跟在席姜与席铭的四千士后面,厉声道:“驾!”
席兆骏与席亚来晚了一步,赶过来时只能看到滚滚浓尘。
席亚问:“还追吗?”
席兆骏望着前方:“追上也无用,孩子大了主意正。”
席亚:“也许这是个机会,或许是我们太谨慎了。”
席兆骏:“若囡囡对宋戎不是心血来潮,倒是可以借结盟混成一支队伍,不用打席家的旗号,我还安心些。”
席亚没说话,但望着飞奔而出的长龙,他的心潮亦是激动的,他其实一直都是羡慕宋戎的,可以毫无顾虑地去征服四方,去实现男儿抱负。
他也羡慕弟弟妹妹,席家的秘辛只有他与父亲知道,他最大,那时已记事,他又是长子无话可说,自然要抗起更多。
如今弟弟妹妹走在了前面,心慰有,羞然有,更多的则是被激起的男儿热血。
此刻心脏砰砰地跳动声盖过了多年以来的谨小慎微,十多年了,那段往事该是没人提起了吧,大卫都亡了,死的散的也该差不多了。
席亚一直望着席姜他们出城的方向,连父亲是什么时候回的都不知道。
席亚回到自己院落,他的长子朝他跑了过来,扑到他怀里,被他一把接住。刚会说话的小人儿仰着脸道:“要,骑大马,打仗。”
席亚的妻子从屋中走了出来,把孩子接了过去:“我会管住下人的,不让他们乱说。”
“阿陈,你有些日子没回娘家了,前日见到岳丈还问你来着。”
田阿陈笑笑:“明日就回。”
席亚:“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你想怎样就怎样,自便就好。”
看着眼前这对母子,席亚庆幸这孩子长得像他,像席家人。他摸摸长子的小手,这孩子身上还流淌着另一半血脉,那份血脉是否能成为席家站在台前的护身符呢?
烈风呼呼,从潜北西门冲出的队伍,行进速度奇快。
他们在抢时间,要抢在绕路而行的宋戎前面,并在他到达四造城下就结束战斗,算算时间若中途不耽搁,完全可以做到。
不得不说,从潜北西门出发可以直达四造县,正好避过四造周围天然壁垒的群山。
快到时,席觉与前面席姜的队伍分开,绕过树林,直插北门。
他离队时,听到席姜喊他:“二哥,小心点儿,一会见。”
席觉点头,带队策马而出,在进入树林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席姜束发的红帛飘在空中。
再见时,她脸上也是红的,沾了血。
席觉见过死人,也见过杀人,但这是他第一次见席姜砍人,刀刀毙命。
他知道她武功不逊,不比四郎差,但反观席铭,却并不能做到一刀毙命。席姜什么都没说,只是在他面前演示着,时不时回身看顾一下她四哥。
席铭怎会不知席姜的用意,他心里起急,他一男儿还是哥哥,却被家中小妹比了下去,明明心里是有准备的,并不怕血也不怕杀人,但真上手时,总是手软气弱了一丝。
忽见席姜因回头顾他时,差一点不防身后偷袭,好在她感受到刀风,躲了一下,只削下寸缕发丝。
席铭一下子就手不软气不弱了,终于拿出练武场的本事,稳准狠地一刀一个,开了头后面就顺了很多。
是天生的吗,席铭都做不到的,她却可以轻松驾驭,游刃有余。席觉频频刷新着对席姜的认知,一次次压下心中讶异。
随着东北两方潜北军的合围,眼看这场战斗大局已定,最会看眼色,最先喊出投降的是豪绅士族里的。
来之前说好的不杀降,席铭的剑刚闪到一边,这位富态豪绅的血就溅了他一身,紧接着更多的豪绅士族连投降都没来及说,就被席姜与杜义快速解决了。
这与说的不一样,席铭楞住了,席觉也是不解。
席姜没有解释,她是主将,席铭与席觉也不能当面质疑她。正想着那意思就是说不留活口了,席姜却收了剑。
她对震惊于一眨眼的工夫,就把在四造作威作福多年的,名门士家的当家人都宰了的前朝县丞府兵喊话:“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有人听到,放下了武器愿意投降。未扔掉武器的,也不再反抗,加上豪绅士族那边的领头人已死,一时三方停了下来。
席姜继续道:“前朝未亡时,整个四造县不过才两千府兵,灭朝时还跑了一部分,你们认为可以抵抗潜北的上万士吗?”
她一指地下的尸体:“我知各位本是受朝廷俸禄的官家人,是这些人野心太大,欲灭掉你们独吞四造,这才有了四造内乱。你们若是肯降,不用离故土,虽不再是领俸禄的官家人,但潜北军有的,你们都会有。若不肯,城门在那里开着,各位可自便。”
“当啷当啷”,耳边陆陆续续传来扔掉武器的声音,但也有家乡本不在四造被困在这里的府兵半信半疑。
“真的可以走吗?”有人问了出来。
席姜:“当然可以。”
有人壮着胆喊道:“别信她,看不到她刚才杀了投降的赵金昊吗,不如杀过去一搏,死得痛快。”
席觉这时站出来把刀一亮,阴恻恻道:“你可以试试胳膊连着筋,大腿连着筋,看看死得是否痛快。
冒头叫嚣的见亮刀之人骑在高头大马上,白色大马,鬃毛被血染得红的白的糊成一团。
那人也高,不特意站出来都很打眼,嘴上说着威胁之言,明明是一副好看的眉眼,触之却令上心生畏惧。
一时场面安静下来。
席铭这时也开口道:“我潜北军说到做到,刚才不是都勇得很吗,不会连试试的胆子都没有吧。”
终有胆大的决定赌上一把,一步一回头地朝大开的城门而去,席姜等人调转马头,注视着。
这些人一开始还走得很慢,步伐谨慎,到了后来,见对方不动,开始跑了起来,身后并没有人追上来,于是越跑越快,好像那城门后面是仙宫,迈过去就去享仙福了。
第一批五六人跑得没了踪影,后来又有跟随而去的,席姜算着总数并不多。
处理完前朝县丞府兵,席姜对已失领头羊的另一方道:“你们也一样,愿意留的就留,愿意走的就走,但走了的都要记下名来,从今往后不可再入四造,若是再来,不用缘由格杀无论。”
这话一出,无论敌方还是己方都存疑问,却没有一人提出异议。
终于该跑的跑了,该留名的留名了,决定留下来的全部投了降归入了潜北,不足三千士。这些人就是全部跟着回去潜北,席家也养得起,更不用说还有四造这个富粮之地。
席姜他们动作很快,打扫战场,关闭城门重新换岗都不误。因为他们马上就要面对朝这里奔袭而来的良堤军。
潜北军的能力席姜心里有数,但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迈上真正的战场,胜了后个个都异常兴奋。而一会儿将至的大军,宋戎有军师有阿抬,还有经验丰富的良堤军,万不可大意。
席姜亲自爬上城墙,亲自布局,做到万无一失她才会安心。
席觉看着她又在教席铭,对她有条不紊精准的布防已不感到惊讶,他已习惯。但视线总会落在她处,耳中总能捕捉到她的声音,他很好奇,她的上线到底在哪。
忽听席铭问出:“为什么要杀了投降的富绅,明明他与他的同伴是最早有投降意愿的,不是说好降军不杀的吗?”
对这个问题,席觉心里有答案,但他不知道席姜是不是与他想得一样,他不由自主地迈步,朝兄妹俩靠近。
席姜半答半考:“若不是我们杀入,这场内乱,四哥觉得谁会赢?”
席铭想想:“士族们吧。”
“对,因为他们有地有钱,比起被前朝任命在此的县丞府兵,他们世代生活在四造,根基深广,财大气粗。”
“我知道了,若是不趁机杀了他们,恐日后拿不住,甚至会生出祸端来。”
席姜笑了:“四哥看得分明。”
席铭又问:“那为什么同样要离开,你却只对那些士族大家的私兵做了限制?他们的大家长不是已经血溅当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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