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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飞升后还要回来收债这件事(三水小草)


说完,她也低笑了下。
孟老爷子致仕之后就在家里当起了老太爷,何时被人用这般语气说话,他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柳朝姝,甚至有些森然冷意。
柳朝姝却不怕他的杀气。
她的心中甚至有几分怪异的雀跃。
从前她公公不过是甩下一点脸色,她就要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此刻,她却只觉得可笑。
他可笑。
孟家可笑。
从前的她,也可笑。
“今日中元节,我备了些爆竹,若是不小心将孟家点了……风大火急,一老腿脚不便,只怕难以从宁寿堂脱身。”
孟老爷子目眦欲裂,在旁边的孟家老太太大喊:
“柳氏!你是疯魔了!你是被妖邪缠身!”
妖邪?要是妖邪早些让她能这般站在这儿,她倒宁肯那妖邪早些来。
刘嬷嬷膀大腰圆,比旁人可靠些,她在来的路上让人去换了她过来,此时,她看向刘嬷嬷。
高壮的妇人立刻上前,手里拿着两把菜刀。
老夫人闭上了嘴。
一个站在门侧家丁趁机要偷袭柳朝姝,被刘嬷嬷一刀砍翻在地。
鲜血喷涌,人们的尖叫声响成了一片。
真的见了血,柳朝姝心里也有些害怕,声音却稳稳当当:
“以如今柳家之势,就算查到了我杀人,保我性命总是不难,反倒是你们的儿子孟叔恒,有了一个杀害他父母的妻子,他可还能科举入仕?”
十年来,柳朝姝在孟家人心里的样子就是出手大方、行事厉害,偏又心软,有她在孟家兢兢业业操持内宅,孟家的主子们各个舒心。
她虽然出身比孟家好些,到底有个还得靠家里支撑的夫君,自己的肚子又不争气,多年来只有个女儿,这般的女子是最好拿捏的,只要慢慢打磨,就能让她成了将全副身家都舍在孟家的“贤妻良母”。
她要将两个三房两个女儿送去读书,在孟老爷子眼里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是柳氏自以为能凭借家世就能坏了孟家的规矩。
无所谓,一些因家世而生的傲气,只要敲敲打打,略施惩戒,她就知道错了。
这一套,孟家人是很熟悉的。
偏偏,这一套就在今晚出了差错。
一身的娇艳红裙在身,头戴插金簪,耳畔垂明珠,端庄大气好拿捏的孟柳氏在今晚竟然就将孟家闹了个天翻地覆。
“若是火大一些,也不知能不能烧到正院?我可是已经在各处门上都堆了柴。”
“柳氏!”
“我不想和你们打嘴上官司,三个数,要么签下分家文书,让我将三房产业拿走,要么我放火,大家谁也别想讨了好处去。”
孟老太爷呼吸急促,眼中几乎要瞪出血来。
“柳氏!你这般恶形恶状,必被天下人……”
柳朝姝看着自己握剑的手:“三。”
“叔恒定会将你休了!”
柳朝姝抬起头,耳边明珠轻晃:“一。”
“你柳家百年清誉,你就完全不放在眼里?”
柳朝姝转身,裙摆如火一般飘转:“一,走,关门放火!”
“我签!你想怎么签!”
一门外,孟月容不肯睡,孟月池拉着她的手,两个小女孩儿肩并肩看着外面的烟火。
“阿姐,你说我们去了庐陵能不能自己放烟花呀?我看大兄他们都可以……”
大兄是长房的堂兄,每次看见孟月容都会说一番她不喜欢的大道理,孟月容不喜欢他。
孟月容叽叽喳喳好一会儿,都没人应话,她转头,看向自己的长姐。
长姐在点头。
“可以放的。”
明明之前还跟娘说了那么多话,阿姐现在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孟月容撇撇嘴:“阿姐,你能给我讲个故事吗?”
讲故事?
孟月池没讲过,她看向比自己小三岁却只比自己矮一点的妹妹。
姐妹俩看着对方,孟月容叹气。
算了,阿姐有点笨。
晨光熹微之时,柳朝姝带着人回来了。
还有五辆马车。
“城门马上就开了,咱们立刻就走。”
孟月容靠在孟月池的肩上睡着,孟月池原本也在小憩,听见了嫡母的声音立刻睁开了眼睛。
看见那双黑亮的眼睛,柳朝姝有些疲色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浩浩荡荡十几辆马车驶出了易阳县城,带走了孟家三房分家析产后的家底。
柳朝姝将孟月容抱在怀里,头轻轻靠在了马车的壁上。
“孟家要将那几个妾和你们的弟弟留下,我答应了,我在易阳有两个嫁妆铺子,以后那铺子的所得用来供养她们日常花用。其余的庄子田地之类,我没要,只将孟家库房所有的银子和金玉器都拿走了,加起来算,不到两万五千两银子,再加上我那些嫁妆,能带的都带了,拢共能算是三万两。”
她语气很轻,声音很低,仿佛是自己在跟自己算账似的。
孟月池知道,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城外的路不甚平坦,马车轻晃,车帘的缝隙里,一道天光时有时无。
柳朝姝抬起手,掀开车帘看向外面。
晨雾蒙蒙,前路遥遥。
她忽然笑了。
“从前,我总做一个梦,梦见我出嫁那一天,梦里我掀开了轿帘子,看见的不是来迎我的孟叔恒,而是这般的白雾。”
冷风吹进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将怀里孟月容身上的斗篷裹得更严实了些。
再看看同样严严实实的孟月池,她笑着说:
“旧梦不复,我之幸也。”
庐陵位于易阳县南西南四百多里处,途径洪州,柳朝姝给柳朝妤去了信,又找了柳家在洪州的故旧,从镖局雇了人,继续前往庐陵。
一路走走停停,六日之后,她们就到了庐陵。
柳朝姝甚至没有进客栈,只在驿站稍做休整,就让人唤了卖房的中人来。
庐陵书院定址在鹤洲之上,去年新造了一座石桥与外相连。
柳朝姝先是在庐陵买了一处两进的院子,又一挥手,将鹤洲石桥外面的地买了上千亩。
孟月池在一旁看着,和旁人一样的目瞪口呆。
“有什么可看的?知道我分家析产,孟叔恒定会跟我要钱,我把钱都用来买了地,也好过给了他,再说了,月池在庐陵书院少说也要读上五六年,月容说不定得读十年,我早些置办些产业,也让自己有事可做。”
离开了孟家,柳朝姝不是出手阔绰的孟三夫人,也还是出手阔绰的柳朝姝。
上千亩地,柳朝姝打算都建成了铺子。
“薛大家来庐陵开书院,这小小的鹤洲定然热闹非凡,少不了有人来租铺子。”
孟月池能怎么办呢?
除了嬷嬷们给其他人打赏,她就没花过钱,只能是不停地被她震撼。
比起看母亲花钱,其实她更想去看看那个庐陵书院。
一月十六,柳朝姝带着她和孟月容走过了鹤洲石桥。
“初梨十问?”
一过了桥,她就看见了高大的石碑。
石碑一看就是新的,凿出来的字里墨色还没褪掉。
“阿娘,这个石碑好大呀。”
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石碑,柳朝姝忽然长长一叹。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我还能看见传闻中的‘十问碑’。”
低头看见孟月池正看着自己,柳朝姝对她笑了笑。
“从前,天下千座书院千座碑,可惜后来……”
“如今,旧地也能起新碑。”
一位老妇人站在她们身后,语气柔和又笃定。
孟月池转身,看到了一位穿着曾青色对襟道袍的老人。
看她满头白发,年纪应该早过了古稀,偏偏眸光明亮,面颊亲和,竟然能让人丝毫察觉不出老态。
老人也看着孟月池,问她:
“你可识得这碑上的字?能看懂吗?”
小姑娘点头。
她甚至不需要回身去看。
“第一问,是说女子的以忠事君、以孝事亲、行事以廉,却总不被人看见,圣人看不见,世人也看不见,世人只会盯着女子的短处去任意谤毁,此事何解。”
“第一问,是说世人让男子多妻妾,却不许女子稍有放纵,以贞顺一字压在女子头上,此事该何解。”
“第三问,是说女子被困在后宅,不能为官,不能科举,不能得俸禄,只能任由为官的男人为君的皇帝来定下国策。等到外敌入侵之时却要她们自戕来显自身清白,此事该何解。”
“第四问,是说女子生育艰辛,不仅非常疼,还可能难产而死,生下的孩子却要从父亲的姓氏,等到孩子长大,记录自己的父母过往,甚至不能提母亲的名字,此事该何解。”
“第五问……”
孟月池说到第三问的时候,老人的眼神已经变得有些严肃,当她一口气说完了全部,老人起身问牵着她的柳朝姝:
“你从前可曾将这‘十问’给她说过?”
柳朝姝看着这位老妇人,目光渐渐湿润,她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
“我女儿聪慧,可惜从小未曾得恩师指教,只能自己看书,堪堪看过八册的《妇行鞭影册》,初梨十问,从来没人教过她。”
孟月池抬头看自己的母亲。
她听出来了,母亲的语气很恭敬。
老人再次看向孟月池。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月池,父亲姓孟,就叫了孟月池。”
“孟月池,我知道了,我叫薛重岁,旁人还喜欢称我是薛老太太,你想跟我读书么?”
薛重岁,北境朔州人士,她出身平平,却因早慧,在十岁时就被勇毅学宫收下,十六岁时三元及第,得明帝亲自赐字“寰安”,她也是明宗一朝最后一位状元,当时已经病入膏肓的明帝对她喜爱非常,给她指了两位恩师,分别是翰林院大学士百里妇行和丞相苏姮,她入朝之时年纪太小,却见识了初代为官女子们最风华鼎盛的岁月。
她与玉山书院的创办者罗丝丝辩经,与青松书院的第一位女山长乔斓月对坐饮茶,在明帝亲自创下的松园书院里,她当过教习。
她见过执掌天下水道的卓妩君勾勒山河,也见过天下第一猛将云娇跃马平川。
至于她自己,她曾出使南平、焦挝,使两国重新对大启称臣纳贡,那时她不过一十六岁。
她也曾出任一州刺史,平疫治水,造福一方。
她还曾做过户部的侍郎,翰林院的学士。
她甚至带过兵,巴州夷乱,她带六百府兵重创三千夷人,当众砍下了带头造反之人的头颅。
尽管她有一个执掌了朔州兵马的兄长薛重岚,可她的名字闪耀四朝。
扶正之乱发生之时,薛重岁的兄长薛重岚刚死了不到三年。
镇国公江氏一族乃是仁宗万俟润的父族,为表忠心,镇国公江明雪去世之前,将朔北兵权交还给了朝廷。
时年三十四岁的归德将军薛重岚接掌朔州,历经仁宗、穆宗两朝。
仁宗轻兵事重民生,削减了朝廷从前对朔北和边防一线的开支,北方蛮部休养生息卷土重来,到穆宗时,蛮部已经能侵扰关内一带,穆宗几次想要重整边防,却在世家阻挠之下不了了之,唯一能用的还是朔北军。
但是朔北军于仁宗万俟润是有父族和先帝两重亲近在的,对于并无江氏血脉的穆宗来说,天下闻名的朔州兵却是要防备的双面刃。
薛重岚一死,穆宗将朔北军分成三部,其中一部投靠了诚安郡王,也就是后来的代宗,可谓是埋下了扶正之乱的祸根。
后世常有人叹,扶正之乱,始于薛重岚之死。
可扶正之乱,也终于薛重岁之手。
时年已经年过五旬的薛重岁因为避嫌其兄长,一直在松园书院做山长,只在朝中领一个崇贤大学士的虚职。
扶正之乱时,她刨出了她兄长的棺木,抬到了宫门前。
还有一口空棺,她就坐在里面。
“今日诸君要毁朝官,请从薛氏起,从我兄北望侯起,从我薛重岁起。”
靠两口棺木、薛家兄妹的半生为国之辉,她庇护了被毁容的为官女子,庇护了松园书院,庇护了国子监里被赶出来的女学子们。
她带着她们,徒步向北,一路回到了朔州。
历时七个月。
一路上,她收容各处书院里被赶出来的女子。
天下第一座女子书院玉山书院被人纵火焚毁。
云麾将军梁敏被污造反。
檀山书院的学生和夫子被贼人欺辱致死。
常州刺史苏茗跳江自证。
芙院书院的山长自戕于山门。
穆宗朝最后一位女状元梅琴琴在后宫自尽,株连三族。
各地书院门前,一座座“十问碑”被刨出毁弃。
唯有她,一遍遍地告诉所有人,要活下去。
要活下去。
数千女子的北徙之路上,不断有人死去或者放弃,也不断有人新来。
各地的还圣元君庙里挤满了为她们筹备衣食的百姓。
终于,她于永夜中执火,将人带到了朔州的勇毅学宫。
当女人们的脚踩上了朔北的土地,扶正之乱也终于到了尾声。
其后数十年里,她一直待在勇毅学宫,等到代宗身死哲宗继任,等到哲宗无子承嗣,等到当今陛下登基。
她离开朔北,要在旧地起新碑。
如今她满头白发,已经是年过八旬。
自从已经决定了要来庐陵书院,孟月池就已经知道了“薛重岁”这个名字,看见真人,她有些傻。
说到底,她还只是个聪明但是没见识的十岁小姑娘呀。
这怪不得她的。
听到薛重岁自报家门,柳朝姝连忙行礼:
“晚辈柳朝姝见过薛大家,当年我祖母蒙您搭救,大恩至此,柳氏满门铭感五内,片刻不敢忘怀。”
薛重岁摆摆手,她对眼前的小姑娘更感兴趣:
“你看,你娘认得我,我可不是坏人。”
孟月池点点头。
“我知道,您是极好极好的人。”
薛重岁被她逗笑了。
“我看你也会是极好极好的学生。”
孟月池板着一张小脸儿,眼睛亮晶晶的。
片刻后,她才说:
“我只能尽力吧。”
她拽了拽旁边的孟月容,学着自己母亲的样子行礼。
“学生孟月池,见过师长。”

第119章 姑娘请披黄袍(五)
“春分日,民并种戒火草于屋上。有鸟如乌,先鸡而鸣,架架格格,民候此鸟则入田,以为候。”
玄鸟出林,春分至,一大早,孟月池就被换上了一套干干净净的素衣,和孟月容一起被她们的母亲柳朝姝送去了鹤洲石桥边上。
“万事小心,不要逞强争胜。”
听见娘亲的教导,孟月容用力摆手:
“娘你放心,我不会随便欺负人的!不给阿姐惹麻烦。”
看着自己莽莽撞撞已经玩野了心的小女儿,柳朝姝哭笑不得。
她这话又哪是说给她听的?
目光落在长女身上,她看见长女对自己点点头,心勉强放下去了些。
庐陵书院并不是一座纯女子书院,和勇毅学宫一样,庐陵书院秉持明宗“天下共习文”之念,招收三类学子。
一类是十二岁以下的蒙生,不分男女,两年后参加“蒙试”,若是通过才能继续读书,也就成了书院的第二类学子——“常科生”,“常科生”可在书院读书三年,若是再能考试通过,就成了“策生”。
孟月池这些日子听母亲说了不少旧事,听说在明宗和仁宗两朝“蒙生”是就读于蒙学,还不用交束脩,只可惜到了穆宗时朝中缺钱,地方疲敝,不用交钱的蒙学在繁京之外就渐渐被裁撤了。
“阿姐,你看,还有人赤着脚来呢。”
听见孟月容的声音,孟月池转头,看见了一个背着破烂藤筐的少女,不止是赤脚,连裤腿都是烂的,上面满是划痕。
那少女也听到了孟月容的声音,抬头用戒备的目光看过来。
孟月池对她轻轻点头,才回答自己的妹妹:
“她这一路比我们辛苦,读书也定比我们用心,你可别被比下去。”
女孩儿的语气有种与年龄不符的稳重,倒让那个落魄的少女抿嘴笑了。
看着那个少女跨着大步走在前面,孟月容惊讶地微微张着嘴:
“她的脚不疼吗?”
你姐姐头疼。
孟月池没说话,拉着她走得更快了。
因为年纪还小,她们姐妹都要先读蒙学,每日从早到晚,除了读“三经”之外,还有诗文、书法、算学、体学。
孟月容有她娘开蒙,“三经”已经通读过了,诗文、书法、算学也都很好,体学也极好,穿着短袄绣裤,跑起来像是一阵风。
孟月池的基础就要比她差些,“三经”里她只读过两本,学的时候还有些“不求甚解”,字,她会写,却不好看,诗文则是学都没学过,算学上倒是有些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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