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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飞升后还要回来收债这件事(三水小草)


暮春时节是北洲难得的好时候,风比旁的时候都要软,也不像夏日里那般热,男人们穿着各式花枝招展的裙子结伴而过,脸上都带着面纱,按照戏梦仙都的规矩,他们不能抛头露面,也不能在没有女子带领的时候与旁人说话,可他们也不是因此就毫无办法,看见了卖玉容丹的摊子,他们会停下来用手比划着买药。
秦四喜看见这一幕,忽然一笑。
“这世上哪有真能挡得住的言语?想要说的话,只要想了办法总能说出口。”
夕昔跟着探头看那几个男人的手舞足蹈:“前辈您在说什么?”
“我是想起来,凡人境一些地方不让女子读书习字,女子们就在闺阁之内自创了字,有的像花,有的像柳。”
“自创了字?”
夕昔很是惊讶。
“凡人境的女子真厉害!”
是啊,真厉害。
一生女官半世权臣的闻初梨,临死的“十问”击天震地,埋种人心。
为了江家、为了大启征战沙场的江明雪,大概临死的时候才会告诉别人“江明雪”这个名字,没关系,万俟悠死前,已经将“江明雪”的画像挂入了凌烟阁。
与她相伴半生的苏姮和越知微,一个稳中枢,一个守要地,苏姮身为宰相,还能扶持万俟润至少十载,越知微在她临死的时候已经请命调往西北,此时的她们还守着她们的江山。
是,她们的江山。
她们交付了一生,绝不止是为了权力或者忠心,她们想要让人间变成她们想要的样子。
不止是她们。
当年四皇子身死,身为未婚妻的桑问经求告到玉山,是绝境之中的孤注一掷。
被囚在还圣宫后院几乎要饿死的卓妩君,她愿意出仕,是因为一腔无助之痛。
罗丝丝投靠她是因为父亲要将她嫁给一个四十岁的武将。
最早求学在玉山的女子,她们每个人的身后都是被逼仄之地迫出的痛。
当她们被困于方寸之境,她们奋力一搏,只为了脱困,可当她们怀着一腔怨愤走入了更广阔的天地之间,她们所做种种,就成了经史之重、水利之功、育人之德。
“凡人境的女子就像是莹石,当她们被封在匣中,世人从不知晓她们的光,当她们破匣而出,昏天暗地,她们也是熠熠生辉。”
夕昔听得睁大了眼睛,片刻后,她挺了挺胸脯:
“我们修真界也是同样,自有各种好女儿!比如青竹道院!”
“对对对!”秦四喜连连点头,在一家卖灵果的摊子前面停了下来,“青竹道院也不错的。”
身披道义,不失肝胆。
刚想完,秦四喜突然笑了,看来当了二十多年皇帝还是给她留了一点儿爱点评旁人的小毛病。
“青竹道院何止是不错!今年北洲投报青竹道院的人也多着呢!”卖灵果的摊主利落地拿出了几个卖相极好的果子,“这是蝴蝶梨,多食轻身,这个更是好东西,六十年生的雪桃果,吃一颗三年不畏寒。”
雪桃果就是雪白雪白桃子似的,唯独少了桃毛,沉甸甸胖嘟嘟,看着就让人喜欢。
“好吃吗?”
“啊?”摊主咂咂嘴,似乎回味了下,“味道不错,比胭脂蜜桃要酸一点儿,桃味儿足。”
那是不错。
秦四喜挑了几个,看见还有木华栗,也买了点儿。
这玩意儿没啥用,但是烤着吃实在是比凡人境的毛栗子香甜多了。
摊主也大方,见秦四喜买得多,还送了一把碎星果。
“道友,要是你家孩子的灵根平常,真的还不如送去青竹道院,当体修是苦了些,青竹道院还有一脉医修呢,这些年也救了不少人。寻常孩子去了那些宗门,就算一开始爬进去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被打成了杂役,青竹道院就不一样了,进去了就有青字辈长老带着。道院还奉了神尊之令在七洲内救人,出去一亮身份,那也不比四大宗门差什么……”
摊主说的高兴,有路过的人听见了,一声冷哼。
“你们这些北洲人可真敢吹,青竹道院不过是个收留废物的地方,也能让你们吹得堪比四大宗门。恐怕你这些果子也是坏的,被你硬吹成了灵果吧?”
在旁边等着摊主找灵石的秦四喜略一抬眼,就看见了一张颇为俊俏的脸,只是那脸上神色颇为跋扈。
能在戏梦仙都摆摊的九成九都是女子,摊主看了面前穿着罗裙的男子一眼,反手在摊上摆了个木牌。
“戏梦仙都,生意为重,惹是生非,逐出不论。”
那男子却不依不饶:
“你拿着四大宗门往你们那什么道院脸上贴金,怎能轻易罢了?”
秦四喜往周围看了看,见男子的身侧站着一个穿着男装的女子,也和男子一般脸上带着愤愤之色。
摊主低头将几个面前摆的灵果收了收,抬头看向那男子:
“你要如何?”
男子一抬头:“自然是要你赔礼道歉!”
秦四喜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不说话时候,旁人根
本无法留意她,她出声了,男子才惊觉自己身侧不远处站了人。
“你说这位摊主用四大宗门给青竹道院贴金,你是四大宗门里的哪一家弟子?圣济玄门?济度斋?御海楼?还是玄清观?”
“我!”男人顿了顿,“我是敬仰四大仙门,看不惯她这等信口雌黄,又与你何干?”
夕昔也笑了:“扯虎皮做大旗,可笑至极。”
男人登时暴怒,他看不清秦四喜修为深浅,却能看出夕昔还不到金丹修为,只见他周身气势一变,金丹境修士的威势直接向夕昔扑了过去。
箫声乍起,直接破了男人的威势。
一个穿着白衣黑裙的男子手持一支洞箫,挡在了几人的前面。
“这位道友,戏梦仙都禁绝斗殴之事,更不许恃强凌弱,你这般行事,城中不容。”
“我做什么了?”
男人正要反驳,就见几个穿着甲衣的女子从天而降,将他和他那个同伴一起拿下了。
持箫的男子转身,面上已经有了淡淡的笑意。
“夕昔道友,许久不见!”
夕昔的脸上是得见故人的惊喜:“长离道友!你身子是不是比之前好了些?”
长离竟然能反击金丹境的威势呢,好像一下子就变厉害了!
“不过是一点乐修的秘法,与修为无干,夕昔道友,一别经年,你的修为也涨了不少,刚刚那人,就算我不出手,你也能对付得了。”
被人夸厉害,夕昔高兴得不得了。
“我是跟着两位前辈历练去了!长离道友你呢?这些年一直留在了戏梦仙都?”
“正是,这些年里戏梦仙都变化极大,我虽目不能视,耳中所入也比从前热闹许多。”
一旁的摊主又掏出了一把碎星果,递给了秦四喜。
“多谢您几位帮我解围。”
秦四喜也不客气,直接一把拿了过来。
长离这才察觉自己身侧有人,连忙转身,手中却多了两个果子。
“夕昔,走了。”
“好!”
夕昔连忙跟在鹅前辈的后面往回走,也没忘了跟长离挥挥手。
长离低头,轻嗅了下手里的果子,只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本分,还债。
他身为臣子,忠心事君是本分,那如何是能还债呢?
他身为朋友,为友人抵挡旁人的欺辱也是本分吧?
那还债该如何算起呢?
属于杜行舟的过往在他脑海中一点点筛过,从他在凡人境醒来,他就知道,他有一件事要做。
几日之后,当他见到了穿着一身家常衣裙,骑着陛下的白马来到三皇子府上的长乐公主,他立刻明白,自己要做的事,就是为这个骄矜又高傲的公主奉上一切。
公主想要一个温驯的驸马,他愿意陪着公主写字作画。
可是很快,公主就腻了他。
当名为万俟悠的长乐
公主一箭射向裴仲行的时候,杜行舟明白,公主对裴仲行的兴趣比对他大了许多。
可他对裴仲行毫无敌意,因为他并不爱公主。
等到公主腻了裴仲行,改和司徒尧同进同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做些什么,公主定然会忘了他。
公主想要什么呢?
一日一夜,杜行舟站在自己的书房里,看着那日和自己一起被送回了杜家的画,上面还有公主的题字
——“纵马此间,唯我殊色”。
公主想要纵马的地方绝不只是陛下御赐的松园,想明白了这一点,杜行舟很惊讶。
他惊讶于自己的不惊讶。
公主是个女子,竟然流露出了些许逐鹿天下的意思。
他要为公主奉上一切,既然公主想要这个天下,他自然也要想办法为公主达成夙愿。
于是,公主被陛下训斥,强令她和司徒尧分开的时候。
杜行舟开始总结燕京城里各家高门的关系往来,他把它们总结精炼,成了小小的册子。
公主病倒在松园,繁京城中风声鹤唳的时候。
杜行舟在繁京城里招揽了几个人为自己做事。
终于,在一个春雨飘飞的夜晚,他一个人,撑伞提灯,走上了公主养病的还圣宫。
细雨中的还圣宫寂静到了极点,穿着一身浅色纱衣的公主当窗而坐,廊下有几只雀鸟。
看见他,公主竟然毫不意外。
“杜行舟,再过些日子我就要离开繁京了,你是想跟我一起走,还是留下?”
她不提当初当着他面的“移情别恋”。
心知自己对公主并无思慕之情的杜行舟心里却隐隐一痛。
他知道,如果今日来的人不是他,而是裴仲行、司徒尧,或者是松园里任何一个陪着公主玩乐过的人,公主都会这般对他笑。
公主只是想要得用之人,至于这个人是谁,公主不在乎。
他递上了自己这段日子以来所做的一切。
“晚生愿留在繁京,等着公主回来的那一日。”
他在廊下站着,衣袍湿透,公主长发披垂,一点点的发丝被湿风撩拨。
公主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襟。
隔着窗,他弯腰,和公主四目相对。
“杜行舟。”
“公主。”
“繁京的竹林,我很喜欢,尤其是雨水洗过的。”
“晚生记下了。”
他就替她做繁京的竹林,他对公主并无思慕之心,可他的心和魂,却似乎都是公主的,让他柔和恭顺,去做公主留在繁京的眼睛。
等到公主走了,旁人都替公主惋惜,杜行舟却知道,公主一定会回来,等她回来的那一天,整个繁京都会变一个样子。
一日复一日,他给公主的信里都是繁京的消息,信里没有一字缠绵,只是在信封里会放他自己亲手做的花笺。
他把花笺做的精巧,也只
是精巧,就像他知道旁人也一定会给公主类似的东西。
旁人对公主总有几分真心,他没有,他还要学。
……一学,就学了太多年。
直到有一天,公主对他说“你无心,朕也无意,不如就当风流云散去,从此就是一对君臣”的时候,他的心竟然多跳了几下。
他不用再学了。
他的心从此也空了。
回来戏梦仙都,他的债点滴都没少,弱水沉箫的嘲讽他自然知道。
可他很清楚,他就是不爱万俟悠。
他甚至不爱此时此刻的沧海神尊。
他爱当初的秦四喜。
爱那个在凡人境鲜活如海上燕鸟一样的女子。
万俟悠不是她,神尊是她,也不是她。
“要是再有一次……”
若是他对万俟悠有些真心,要是他不学着别人的步调去做,要是他会嫉妒会生痴妄,说不定,才是真正的还债之道。
心中突感顿悟,长离,或者说是寄魂于傀儡的清越仙君抬起头,手中的洞箫变成了竹杖,他缓步走进了热闹的人潮里。
“随性院”里,被抛下了一天的天道猫猫神色恹恹。
鹅看见了,“啪嗒啪嗒”走过来,从芥子袋里拿出了些吃的放在了猫的面前。
“喵!你这是何意?”
天道猫猫说话的语气也无精打采。
鹅抬了抬头:“四喜说,你现在是天道落平阳被鹅欺,要给你点儿好处,省得你以后报复。”
天道猫猫还没说话,在屋内端起了茶杯的秦四喜一口水喷了出来。
这鹅!鹅说话比鹅的脖子还直!
“喵!”天道猫猫猛地坐起来,“我才不是那般记仇的喵!”
鹅看着它,没忍住,“嘎”了一声。
天道猫猫生气了。
“喵!我要是记仇!秦四喜不在,我就偷袭你!”
鹅抻了抻脖子,小眼睛看着猫。
仿佛在说:“偷袭啊,来呀?”
天道猫猫气急,刚要扑,却被秦四喜抓住了后颈。
“闹归闹,别把这些吃的弄脏了。”
堂堂天道被一个神宠挑衅至此,竟然还比不上一些吃食重要吗?
天道猫猫怒视秦四喜,尾巴作势要扫那些吃的,可它看着秦四喜的神情认真,到底还是没敢。
秦四喜,和她认识的许多神不一样,别的神在乎的她未必在乎,别的神不在乎的,她却很在乎。
“尝尝这个,鱼皮丸子,外头是脆的,里面都是鲜鱼汤,鹅吃了之后就说要给你尝尝。”
鹅说的明明是要跟这只猫显摆!
鹅仰头正要说什么,看见天道猫猫竟然吃了一颗鱼皮丸子,鹅又低下了头。
哼,它现在还没鹅的翅膀大,不跟猫一般见识。
这么一折腾,天道猫猫和秦四喜还有鹅之间又恢复脆弱的平和。
“这个灰玉孔雀的蛋怎么孵?我去找个抱窝的母鸡?能够热乎么?得孵多久呀?”
看见秦四喜掏出来的鸟蛋,吃饱喝足的天道猫猫慢吞吞甩了下尾巴。
“说难也不难,白玉孔雀咏福颂恩,是在气运鼎盛之地才能孵化的。”
“气运之地?详细说说。”
秦四喜将天道猫猫抱起来,一屁股坐在了廊下的躺椅上。
天道猫猫也不挣扎,在她的肚子上团成了一团,说话的语气都懒洋洋的。
比如盛九幽治下的济度斋,后来百里叡带着圣济玄门崛起,也是气运之地,长生无济当剑首的济度斋也孵出过白玉孔雀,再后来就是乾元法境了……现在嘛,四大仙门都算不上什么气运了,圣济玄门从百里蓁真正掌权之后气运回升,却还差许多,御海楼就更差了,灵宝玄清观还有些气运,他们自己人养东西都养不过来,济度斋大变在即,气运根本无从谈起。乾元法境还有些气运,你会把孔雀送过去吗?
“不送。”
花园里,夕昔正陪着鹅前辈“赏花”,突然听见了秦绿柳前辈的召唤。
“让我孵蛋?”
看看自己双手捧着的灰色鸟蛋,夕昔眼睛瞪得比猫眼睛还大。
“你就放在自己身边就行。”
秦四喜从须弥袋里薅出了一根线,她的女工平平无奇,当初甚至不如刚拿针三天的褚时,结网的本事却不错,双手七八根手指在腾挪之间就把一个小网兜给织了出来。
唯一的问题是天道猫猫无法控制自己的爪子,总是想去抓线头,最后几下,秦四喜是伸直手臂在自己头顶织起来的。
把蛋拿过来,放进去,收紧口子,秦四喜拎起来看一看,很满意地再次递给夕昔。
“你挂在腰上也行,放在袖子里也行,不用怕摔着。”
在她的肚子上,天道猫猫看着摇摇晃晃的蛋,再次依从本能,张开爪子抱了上去。
然后被秦四喜薅了回来。
“你看看你这样子,我就该给你画下来,取名叫‘天道抱蛋’。”
天道猫猫把脸埋在了两个爪子之间里。
“前辈,这个蛋多久能孵出来?真的能孵出孔雀吗?”
“嗯,大概是灰色的,如果很丑你别吓着,立刻告诉我就行。”
“嘿嘿嘿!”能帮自家前辈做了事,夕昔只会傻笑。
“鹅前辈你看,秦前辈让我孵蛋!”
鹅:“……”
孵蛋很了不起吗?鹅以前还会下蛋呢!
鹅撇头走开。
看见夕昔举着蛋乐陶陶地走了,天道猫猫哼了一声:
“就算她的气运越来越强,终究不如褚澜之……”
“我让她帮我孵蛋也不只是看她一个人的气运。”
秦四喜歪了歪头,看向高渺的天际。
“戏梦仙都的气运也越来越强了。”
说起这个天道猫猫就来气:“都怪你任性妄为……”
“让这么个地方气运好一点儿也没什么不好呀。”
秦四喜玩弄着天道猫猫的尾巴。
“我虽然不喜欢这种男女颠倒的法子,也觉得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可在这儿,许多修为低微的女子能坦然地出来赚钱,也被人庇护。只这一条,戏梦仙都的气运也是应得的。”
说完,她看着天上流云漫卷,又被清风拂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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