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四看着飘在半空中的天道猫猫:
“你是看别人问过类似的话?问话的人是谁?被问的人又是谁?”
踩在自己尾巴尖上的爪子动了下,天道猫猫说:
“与你无关。”
秦四喜点点头,手中的扇子晃了下:
“罢了,别人的事我无心去管。来,咱俩先聊聊你坑我的那些话,什么叫“让女子入学,不思嫁娶,可知道多少天定红线至此中断”?你身为天道明明知道这世上的不公之处在何处,却拿这样的言语出来,只为了让我跟凡人境生出牵扯,这般的不择手段,可是你天道该做之事?”
“还有什么狗屁的情债,万俟悠是欺了那些男人的身还是骗了骗了那些男人的身?还是让他们白出力没给好处?这也能说得上亏欠,那褚澜之他们欠我的债千年万年也还不完。”
小爪子又晃了晃,天道猫猫俯视着秦四喜。
粉色的小嘴紧紧地闭着。
“天道无情,就该是对所有人都无情,你对万俟悠说的那些话,可曾遵了这个道理?”
天道猫猫一本正经地蹲在云头:
“凡人境本该一场浩劫……是你……”
“万俟悠是个凡人,既没有我的记忆,更没有我的本事,她所做的与其说是逆天之道,不如说是人心所向,人心思安,人心思正,人心思公平,此乃人间大道。凡人境种种,与其说是一人之力,不如说是千万苍生的人心之力,不然区区一个万俟悠怎能让天下大体安稳?能养出一个新的山鬼?既然是整个人间境以凡人之力更改了这其中的因果,又哪有什么本该?”
天道猫猫生气了。
秦四喜却只是随手扇着扇子。
一阵清风伴着她的摇动渐渐升起。
凡人境和修真界本该在同一片星空之下,却又完全不同。
“天悠悠,四海升腾云作舟。”
感受到了突来的神力,天道猫猫屁股一撅就要回到天上去,早在一旁看着它的鹅猛地一闪翅膀扑上去,竟然
挡住了它的路。
噼里啪啦的鹅翅膀狂扇,天道猫猫喵了两声,招架不住也也抬了爪子。
一时间空中飘着白色的碎毛,也不知道是鹅的还是猫的。
“地煌煌,日月照拂风为笼。”
之前渐起的风突然大作,如同漩涡一般在这小小的院里成龙卷之势。
秦四喜面带微笑看着被鹅拦住的天道猫猫。
她手中的山河随性扇里乍然伸出了无数的光,笼向了天道猫猫。
“喵!秦四喜!你怎能对天道出手!”
许你天道算计,不许我还手?世上哪有这般道理?
秦四喜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阵的轰鸣声,似乎替猫猫表达了愤怒,秦四喜却毫无惧色。
“揽清风,兜明月,獬豸神君,借捕风锁神阵一用。”
天上的云似乎都散去了,漫天的星斗都在看热闹。
金色的光融进风里,编织成了天罗地网扑向了白色的小猫。
“喵!”
金光聚拢的瞬间,令人呼吸停滞的可怕静默陡然降临。
秦四喜的另一只手上红光亮起。
“我对霸占此界天道并无兴致,你们这九陵界的天道对我几番算计,总得让我讨回来几分,要么让它被我关上一段时日,要么本座现在就回诸天神界请大道神碑给我一个公论。”
她说话的时候手上那一点红色的光逐渐攀到了她的脸颊上,隐隐约约形成了一个鬼面模样。
下一刻,那种令人无法呼吸的静默消失了。
金光散去,一只白色的小猫“啪叽”一下落了下来。
一只手拎着它的后颈把它提了起来,小猫昏睡着,在秦四喜的指间晃了晃。
夕昔好好地睡了一觉,醒来,已经天光大亮。
穿过藤萝花搭成的侧门,她笑着说:“秦前辈!鹅前辈!要不要出去吃点儿早饭?哪来的猫?”
正房门前,一只白色的小猫在对着鹅前辈发出“呼噜”声,夕昔瞅了好几眼,怎么看都觉得这小猫不是鹅前辈的对手。
她家的秦前辈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指了指小猫说:
“朋友送来寄养的,你平时不必管她,我设下了禁制,它除非跟着我,不然离不开这院子。”
听见秦前辈这么说,夕昔点了点头。
“秦前辈,咱们早饭去吃碗热汤面吧,还是让小纸人送来?”
秦四喜看了一眼被她暂时封住的天道猫猫,说:
“先随便吃点儿再出门吧……”
她还没说完,鹅已经欢快地跳上了凳子开始扇那个铃铛。
“热汤面,水草饼,虾泥丸子,炸小鱼……”
除了热汤面都是鹅喜欢的!
夕昔连忙追过去,嘴里补充说:
“再给秦前辈来两盘卤好的灵牛肉,两盘配面的小菜,汤面要三碗,面要细而不烂,放香菜葱花,再来一小碗茱萸油一小碗醋。”
很快,廊道深处出现了提着食盒的小纸人,它们大概还记得鹅,连摆盘的时候都绕着鹅走。
鹅跃跃欲试想要把它们扇到半空,就听见秦四喜说:
“这猫可真是端庄。”
什么意思?
说猫端庄鹅不端庄?
斜睨了那只被鹅打过屁股的小猫一眼,鹅就看见小猫蹲坐在地上,正盯着四喜。
鹅梗着脖子,也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粗壮的鹅掌叉开。
端庄,鹅也会!
小纸人胆战心惊地送完了饭,手拉着手草草鞠了个躬就跑了,夕昔这才想起来忘了给猫点点儿吃的。
“秦前辈,这里有炸鱼和虾泥丸子,这猫能吃吗?”
鹅一听,小眼睛一瞪,把鹅点的那些炸小鱼之类的都用翅膀拢到了自己的面前。
鹅点的东西,不给这个黑心肝的猫猫吃!
夕昔看看鹅前辈,再看那只猫,就见那只猫用绿色的眼睛鄙视地看着鹅前辈。
嗯?一只看着一岁大都没有的小猫怎么还会鄙视呀?
接着,夕昔就见秦前辈用狗尾巴草点了点小猫的鼻子。
小猫愤怒地“喵”了一声,直接跳到了回廊的栏杆上。
“你要是想吃,就点点头,不想吃就得看着我们吃饭了。”
听见秦四喜的话,小猫把头转到了一边。
在微风里轻动的潦草长毛都显出了些许的不屈。
秦四喜也不哄它,只吃饭去了。
吃过了饭,秦四喜一把就将对着墙自闭的小猫捞在了怀里。
“走,咱们出去逛逛。”
一听说要出去,天道猫猫立刻挣扎了起来,它乃是天道,随意现身人前会跟人产生因果!
“别担心。”
秦四喜摸了摸猫圆滚滚的屁股。
“我锁你的时候用了我的本命神器,只要你身上还带着捕风阵,你的因果只在我身上。”
说话时,秦四喜拨开了天道猫猫屁股上的毛,一个小小的金色小笼子似的印记正在猫猫的屁股上。
天道猫猫怒而伸爪,却又被秦四喜抓住了脖颈。
“走了走了,出门了。”
戏梦仙都的大街上人们摩肩擦踵,秦四喜怀里兜着猫,身后跟着鹅和夕昔。
刚走到街口,夕昔就看见了一个熟人。
“秦前辈!是青苇前辈!”
秦四喜看过去,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色斗篷的男装女子正站在一家卖烧鸡的摊子前面。
青苇正在看着自己手上的灵石。
三块下品灵石一只烧鸡,一块下品灵石应该能买一只鸡腿才对,偏偏店家生意正好,整鸡都不愁卖,哪里愿意将鸡拆开卖。
青苇正想走开,却被夕昔拦住了。
“青苇前辈,您之前护送我去冥河,我请您吃烧鸡!”
因为曾毁道重修的关系,青苇的脸上大多时候木然没有表情,听见夕昔这么说,她极轻地摇了下头。
“不必。”
下一刻,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顺着夕昔跑过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扑通。”
众目睽睽之下,青苇握刀跪地。
然后,她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碗米饭,又拿出了三支细香。
青苇跪下的时候秦四喜都没想到她是在跪自己。
看见米饭的时候秦四喜还是茫然的。
等到香也拿出来,秦四喜终于明白了青苇在干什么。
她在拜神!!!
“我是答应了你们青竹道院拜我但是不是这么拜呀!你见了我就往外掏米饭怎么是把我当了菜?”
眼前一闪,青苇就已经被秦四喜给拽了起来,手上还被揣了她的那碗白米饭。
“我、师父……”
青苇的嗓音沙哑,吐字也艰难,秦四喜干脆连她的嘴一块堵上了。
“夕昔,买五只烧鸡!”
“好嘞前辈!”
在秦四喜忙着这一串动作的时候,她怀里的天道猫猫一直被挤来挤去,头上的毛都更乱了。
天道猫猫睁着绿色的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它不能跟秦四喜以外的人生出因果。
青苇只是偶尔一根筋,又不是个真傻子,很快就明白了沧海神尊对当场祭拜这件事的抗拒。
“拜石像,不如,拜人。”
“还是拜石像吧,石像不会脸红。”
沧海神尊无奈地用手挡了下眼睛。
青苇点了点头。
夕昔买了五只烧鸡,领着鹅走了过来。
秦四喜把一只烧鸡递给了青苇。
“请你吃的,记住了,下次看见我本人就别拜了啊!”
青苇看了看烧鸡,又看了看秦四喜。
一刻之后,她到了济度斋在戏梦仙都的落脚之处,拿出那只烧鸡,撕成两半,一半给了自己姐姐宗易。
宗易看看烧鸡,又看她:
“你为了锻刀,身上只剩几块灵石了怎么还舍得买烧鸡?”
“不是,买的。”青苇说,“拜神,神赐,烧鸡。”
宗易:“……”
她脑子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己妹妹拜的那个神应该是沧海神尊。
一旁坐在剑上的宗衡已经笑出了声。
“我打赌,小青苇肯定是看见了沧海神尊就开始拜她们青竹道院的那碗饭,结果把神尊给吓着了,赶紧给她一只烧鸡让她以后别这么干了哈哈哈哈。”
是这样么?
宗易看向自己的妹妹,只在她的脸上看见了漠然。
漠然地,啃鸡腿。
宗易将自己妹妹分自己的半只鸡撕成小块,放在油纸上,又往自己妹妹的面前推了推。
“昨天夜里,我们说起欠了神尊的债人就会逐渐变得蒙昧,刚回了住处没多久,余晨就向宗门发了剑书。”
青苇认认真真地啃鸡腿,只是眼睛已经抬了起来看向自己的姐姐。
“之前我和师父就怀疑师门之中可能还有别人在欠债,如此算是坐实了……这些年里我几乎见过了宗门里的每一位长老,除了已经避世修行千年的几位长老之外,还有一个人,他一直不敢见我。”
说着,宗易的语气已经渐渐沉了下去。
宗衡坐在了她的肩膀上,晃了晃腿,轻声说:
“有些事从来是如此,纵然心中不肯信,认定了荒诞可笑,可人心是人心,道理是道理——宗永续一直不肯见你们,就连你继任剑首都借口闭关,说不定正是因为他的头上也有欠债的绿字儿。”
宗永续,济度斋的现任斋主,宗佑的师父,也是宗易和青苇的生父。
二百年来,他自称自己要铸剑,几乎放手了宗门上下的所有事务。
就算和自己的生父之间并无多少温情,宗易此时心中也觉得怅然。
“当年宗佑的化劫引就是他给的,我其实一直怀疑,他既然买了化劫引,天道又怎会放过他,可他为何这么多年都一直瞒着?已经百多年了,他自己想办法还债也该还完了才对。”
“说不定是因为他的债太多了。”
宗衡的灵体比之前凝实了许多,抓了宗易的一缕碎发在玩儿。
青苇面无表情,听着宗易和宗衡讨论着那个在她自毁剑心之后将她身上每一块骨头都捏碎了的男人。
“宗永续,其实仔细想想,虽然做了千年的同门,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宗衡捏着宗易的发丝晃了晃。
宗永续,他虽然姓宗,却和宗佑一样,是济度斋收养的弟子,身上剑骨只有一寸七,要是在别的剑修宗门,能生有一寸剑骨已经是宗门里精英弟子,会被长老收入门下好生培养,一寸七的剑骨甚至会被看作是宗门里难得的天骄。
可是,在天才遍地的济度斋,一寸七的剑骨也不过是能让宗永续堪堪可以练剑。
他人生的前一半,可谓是寂寂无名,那时的济度斋天才辈出,宗衡有三寸剑骨,其他人最少也有两寸二的剑骨。
“我知道他的剑骨不长,有不少如他一般的剑修在济度斋待上几个月之后都会想办法离开,去往别的剑宗,可他偏偏就靠着一股韧劲儿留了下来,一步步地修炼。”
现在想想宗永续的过往,宗衡的心里还是佩服的。
“旁人练控剑诀,一百次就能掌握,他就得二百次,知道自己和旁人不同,他会自己多练三百次,五百次,直到比旁人都好。我年轻时练剑也有惫懒的时候,那时我的师父就带我去看你们爹练剑,看他的刻苦,实不相瞒,那时候他的召剑之法比我快多了,几乎是剑现于身前而神鬼未测。”
宗衡自己是名副其实的天骄,正因为如此,她更知道一个根骨寻常的人想要修炼到这个地步需要多大的代价。
真正的天骄是以人为镜时刻自省之人。
“不过我们在宗门里的交集并不多,我当剑首的时候他刚刚升入内门,又过了百多年,他成就了第七剑,才被宗门纳入到了精英之列,我印象最深的事就是他成了七剑剑修之后很快就成婚有了一个孩子,还是有两寸九分剑骨的天纵之才。”
说完,宗衡看向了宗易。
显然,她说的孩子就是宗易。
宗易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师父,你可知道一个只有一寸七剑骨的人,如何会有三寸剑骨的孩子?”
宗衡想了想,说:
“这东西挺玄妙,天生剑骨,降生之时母体定然受尽折磨,所以很多天生剑骨之人一落地就没有了娘,你们俩的年轻阿棋看着身子娇弱,没想到在生下了小易之后,还能生下小青苇。”
以宗衡的见识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宗易与青苇互相看了一眼。
“我娘说是她得了剑神庇佑。”
从小和娘一起长大的宗易还记得自己的娘一脸欣慰地抚摸着她肚子里还是胎儿的阿染,不,是青苇。
剑神庇佑?庇佑什么?
宗衡皱眉说:“就算真有剑神,也不管生孩子呀?”
想到宗易的娘说了这话之后竟然真的能生出一个天生三寸剑骨的青苇,宗衡突然“嘶”了一声。
“哎呀,可惜我只是个灵体,过往的记忆也缺了不少。尤其是从前看过的些书,都记不起来了。”
她们两人说话的时候,青苇一直看着宗易。
她的鸡腿已经啃完了,只剩骨头,她毫无察觉地咬了上去。
“咔嚓。”
不能说。
就算现在姐姐已经炼成了第八剑,成了剑首,也不能说。
不能说。
身上曾经被一点点捏碎的地方又疼了起来。
青苇只觉得自己仿佛又身在自己父亲的密室之中。
她的眼前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剑,不……那些东西怎么能被称为剑呢?
“此剑名为‘召命’,它已经吸了你和你姐姐两人的心头血,你要是把那些话告诉了旁人,只要你告诉任何一个人,它就能立刻取了宗易的性命。”
青苇的面前一片赤红。
她看着那只剑,抬起自己最后还能动的右手,捏碎了自己的喉咙。
她不会说的。
为了姐姐,她不会说的。
这世上已经有了神,可神能救了她么?
“随性院”里,秦四喜在玩猫,把天道猫猫的长毛揉乱,再抓顺,再揉乱。
天道猫猫一开始还挣扎,如此几十次之后,它麻木了。
看见一团青色的光飘飘摇摇飞过来,秦四喜抬手一抓,那团光就漂在了她的掌心。
这啥玩意儿?
“你在九陵修真界有了信众。”
天道猫猫语气严肃。
“这是信众的祈愿。”
秦四喜“哦”了一声,这玩意儿她知道,凡人境骑鹅娘娘庙的金身上有不少呢,不过那金身已经有了些许的愿力积累,足够应对这些祝祷和祈愿,她就没有出手干涉。
“我要、保护、姐姐。”
听见祈愿之言,秦四喜眨了眨眼睛。
“不是吧?就因为她刚刚跪下对着我摆了碗饭,这祈愿就跟着我来了?那我还给了她烧鸡呢?怎么那鸡算我倒赔的?”
声音一听就是青苇的呀。
天道猫猫舔了舔被秦四喜蹂躏了许久的毛发,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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