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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飞升后还要回来收债这件事(三水小草)


“我做人,也只做自己心中之人。”
她是凡人时,所求的不过是天下少些灾殃,少些如她一般的孩子,如阿婆一般的老人。
怎么,她当了神,就要眼睁睁看着凡人境陷入战火,看着自己和同伴五百年所求之事毁于一旦?
“既然我当神的时候,不能对凡人境的结界出手,我当人,带着人去杀厉鬼魔物,总行了吧?天道猫猫,到了投胎的时候记得叫我。”
摆摆手,她沿着众生之念,走到了冥河的另一边。
带着她的鹅。
凡人境,寿王府内,跪在蒲团上求“还圣元君”宽恕的寿王妃江九月突然觉得腹中一动。
北洲,戏梦楼里,弱水沉箫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神尊。
“神尊您回来了?”
“来来来,我有个生意跟你说。”
几日不见,神尊还是笑眯眯的。
弱水沉箫小心凑过去,还有些期待:
“神尊您有什么生意?”
“我打算去凡人境投胎。”
秦四喜压低了声音。
弱水沉箫:“……???”

第53章 叶动
正月初三,是山海镇祭骑鹅娘娘的最后一天,深夜,吃饱喝足闹够了的人们端着自家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离开了被打扫干净的骑鹅娘娘庙,一盏盏的灯笼飘摇着各自归了各自的家,只留下了还未散尽的爆竹气。
对着“骑鹅娘娘”的神像,三代武家女儿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拜了又拜。
即将接任下一任主祭的武桂心小声说:
“沧海神君,骑鹅娘娘,您来了一趟也看到了,山海镇好着呢,以后也是一样,经商的安稳回家,打渔的不经风浪,种田的风调雨顺……”
武粉桃在一旁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桂心性子跳脱,拜神的时候总是不肯按着阿婆和阿娘的路子来,从前武粉桃偶尔也会担心她不敬神,现在却释然了。
她们的骑鹅娘娘,一直是她们的骑鹅娘娘。
白胖胖的鹅,酥烂烂的肉,甜滋滋的点心,热闹闹的山海镇——她笑容满面地钟爱着的正是这些琐碎。
“骑鹅娘娘,不管您在哪儿,愿您事事顺遂,步步如意。”
武粉桃一磕到地,比过往的几十年都更加虔诚。
春芽一直跪在旁边,阿婆磕她也磕,姨姨磕她也磕,阿娘磕了她还磕。
别人是在向骑鹅娘娘祷告,她觉得骑鹅娘娘现在好忙啊,她在跟神鹅说悄悄话:
“神鹅你要保佑我天天上课不打瞌睡,读书不犯困,写字不手抖,我给你上供栗子糕好不好?”
神鹅可好哄啦!
春芽还讨价还价:“要是我岁考能考第一,我给你上供三块!要是我考不上,就只有一块啦!”
在各种各样的祈愿中,“骑鹅娘娘庙”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有神像前的灯静静长明。
夜晚带着凉意的微风里,一片竹叶落在了地上。
穿着一身白衣的男子自竹叶中渐渐显形,他环顾四周,轻轻皱起了眉头。
他和秦四喜昔日的故居,怎么就成了这么一番模样?
心知凡人境七百余载已经是沧海桑田,男人还是不悦。
还是该寻人来问问。
正要打开灵识,男子突然停住了。
“天道对修真之人的桎梏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他不过刚刚动念,就能感觉到自己的丹田与识海被不可阻拦的神异之力紧紧束缚,要是真的用灵识寻人,即使以他的修为,也会在瞬息间就会受到重创。
天道什么时候有了这般本事?
抬头看了一眼天,男人手中一片竹叶悄然显现。
用法相替他承担着天道的约束之力,男人缓步路过了正殿,向着庙外走去。
正殿外三丈长的通道墙壁上写满了字,不经意间,目光扫过其中的一行,他停了下来。
“秦娘子?”
四喜,从前也是被称作秦娘子的。
想起了些许旧事,男人顺着那一行字继续看了下去。
这位秦娘子着实是个了不起之人,她游走各地修建堤坝、挖通水渠,却因为自己的长生而被人要求交出长生秘法,她被多方势力追杀通缉,连原本的伙伴都有人背叛了她,甚至有人说她是妖魔。
纵使如此,她也没有改换初心,安宁公主刘丹宁庇护了她,她就在刘丹宁的封地上替她规划堤坝,修建水渠。
“百劫加身,其志不移,这个叫秦绿柳的凡人女子若是身有灵根,此时怕也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凡人为她修庙立祠,也是应该。”
想起修真界众人的狗苟蝇营,连四大宗门的掌门里都混进了方问津和百里覃那种货色,男人摇了摇头。
被那些人扰了心境,他无心再看下去,收回视线,他就大步走出了庙宇。
记忆中秦四喜铺成的碎石台阶被人换成了青条石,男人俯瞰了一眼山下仿佛和七百年前一样又仿佛完全不同的山海镇,在渐起的夜雾中轻声一叹。
这些人怎会知道,七百多年前,这山上住的是一个爱说爱笑的女子,她的名字叫秦四喜。
转身最后看一眼庙宇,男人在心里想:四喜的故地被这样的女子占了做祠堂,倒也不算埋没。
下一瞬,他就呆住了。
“红尘浮烈火,炼得百样神。”
简简单单的楹联,与这并不奢丽的庙祠正相配。
在与凡人秦四喜分别的第七百七十一年,褚澜之认出了这一手字。
重新走回到那几面墙的面前,清越仙君终于知道了这些文辞朴拙的“故事”到底是什么——是几十年来他遍寻而不得的,属于“秦四喜”的过往。
童年失怙,遭遇水患,被卖给了秦城父子。
从第一面墙壁上看起,看到秦四喜的从前被毫不遮掩地记录了下来,男人深吸了一口气。
十五岁,她被转卖给了一个叫陈鸿的男人。
这个男人教她读书、教她学医,也虐待她、辱骂她,用她试药。
十八岁,陈鸿自曝自己是修真之人,离开了此界,秦四喜终于能够去找自己的阿婆,找了一年却只找到了阿婆的死讯。
她遇到了一个叫左向臣的男人,与他相知相爱,却因为山鬼绿腰和藤妖文柳而得知自己不过是遇到了又一个修真之人。
温情背后,她的心念不由自己所控。
二十三岁,她剑断青丝,借天道之力逼得她的第二任丈夫此生与她再不相见。
那之后的几年间,她和绿腰文柳一起遍寻整个凡间的修真之人,若是修真之人尚算良善,就告诉被利用的凡人如何将他们驱逐,如果修真之人蛮横无道、恣意妄为,就直接将他们斩杀。
不到两年间,她们处置了十几个到凡间“化劫”的修真之人。
接着,是绿腰留信出走,文柳远赴修真界。
还不到二十五岁的秦四喜回到了她自小就离开的故乡——南江府山海镇。
小小的庙宇里,有整整八面墙都记录了秦四喜的过往。
这般起伏跌宕的二十年,也不过占了其中不到三分之一面墙罢了。
修真界第一人清越仙君在黑暗中伫立良久,他指间的那一片竹叶无声地飘到了墙边,照亮了后面的字。
接下来,秦四喜在山海镇遇到了一个男人,叫褚时。
褚时,一个从长水差点儿就要漂进海里的男子,渡口在修网的妇人看见了他,唤来了打渔的渔民将他捞了上来。
救治他的人,就是在山海镇当起了猎户、药农和医者的秦四喜。
男人的脖子上有伤,醒来之后口不能言,看见一个头戴巾帼的女子笑着看他,他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摇了摇头。
女子看他的目光很深。
那时的褚时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的样貌不凡或者来历不明,现在的褚澜之则是知道了真相。
一个长相不俗、衣着富贵的男人,秦四喜看他的时候,只怕是想起了那些到凡人境渡劫的修真者。
那时已经是大乘修为的褚澜之会流落到凡人境纯属意外,他在西洲找到了一本数万前上古时期修真者留下的札记,那时的中洲还没裂成凡人境、枯岛和禁天绝境三部分。依照札记记载,当时的中洲有人魔混血而生的孩子,在成年之时可以用秘法只留自己体内某一半的血脉。
他找遍了枯岛和禁天绝地,决定到凡人境的地谷碰碰运气,却在飞渡之时同时遭遇了心魔和血脉反噬,掉落凡人境。
修为被封,灵力枯竭,堂堂的修真界第一人成了个孱弱的哑巴,遇到了一个凡人女子秦四喜。
心知自己身处危境,活了上千年的褚澜之并不慌张,凡人境虽然没有灵气,于他却不是完全无法修炼的绝境,只是要循序渐进,不能被天道察觉。
他在山海镇住了下来,当起了一个替人写信的书信先生,偶尔也把自己的字画卖给往来的客商。
一个不能说话的人替人写信是很难的,因为来找他写信的人大都不识字,他也没办法告诉他们自己写了什么。
“哎呀,阿婶,褚郎君给你写的这信真不错啊,告诉了你儿子你给他寻了一门亲事,哎呀,是李家的三姑娘呀!阿婶你好眼光!李三姑娘里里外外一把手,和你家的阿东很配呀!”
褚时站在自己的摊子后面,看着刚刚还在跟自己纠缠的阿婶笑容满面地走了。
“山海镇识字的人太少了,为难褚郎君了。”
帮他解围的女子背上扛着两只野羊,笑着对他说。
褚时垂下眼。
多谢秦娘子出言替我解围。
他在纸上写。
“客气啦!下次再有人不知道你写了什么来跟你纠缠,你就……让人去找我,我就住那边山坡上。”
过了几天,他没去找她,她却找上了门。
“褚郎君!我给你寻了个抄书的活计,抄一本一百五十文,你看如何?”
一百五十文钱抄一本书不算多,对于一个没有功名在身的普通读书人来说也不少了。
褚时点了点头。
秦四喜高兴地眯起眼睛,提起了自己的大包袱放在褚时的摊子上,开始从里面一样一样地掏东西。
“这是我从明城借的书,褚郎君你放心,我还买了纸笔墨条,褚郎君你帮我抄书,我请你吃炒米吧!”
二十几本书,都是最浅显的入门识字书。
褚时抄了一个月又七天,赚了四千文,半刀纸,三支秃笔。
和两袋炒米。
抄完书不久,他就看见山海镇有了个教人识字的小私塾,用的正是他抄的书。
看见秦娘子从私塾里出来,褚时拿着自己的钱袋追了上去。
“褚郎君?”
口不能言,褚时皱了下眉。
女子见状笑了,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本子和一支炭笔。
“昨日才做好的,褚郎君替山海镇的孩子们抄书,这是给您的谢礼。”
褚时看着那个本子,还是接了过来。
我受恩于此,替孩子们抄书本是应当,不该收钱。
“褚郎君你也太客气了,要不是你来了山海镇,我也想不起来能背了书回来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弄起这个私塾,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书抄完呢,你不收钱,倒成了我欺负了你。”
说完,女子笑着摆摆手,挎着腰间的短剑就走了。
她的一缕发丝被夕照的斜阳照成了金红,像是一条金鱼的尾巴。
留下褚时站在原地,捏着她给的本子和炭笔。
七百多年后,记载这段往事的墙壁上写着:
“褚时斯文端秀,通经晓义,替写书信、抄录书本,与秦娘子意气相投。”
意气相投?
手指从短短的几个字上划过,褚澜之的目光犹如寒水深潭。
静湖生澜,幽地藏风,叶颤云摇——
那时那日,心动之始。

一念根生,万物成春。
褚时站在山海镇的街口的小摊子旁,有时在听着旁人说着琐碎闲话,有时在替人写信,有时有从明城来的读书人在夸赞他的字画。
无论何时,只要秦四喜路过,他都会看见她。
步履懒散的女子要么是在跟人说说笑笑,要么是停下脚步跟人说自己背上猎物的价钱,要么是从背篓里掏出已经炮制好的草药,她从猫儿山上晃着下来,路过山海镇唯一的一条石头路,为的都是些日常的琐碎,可眼角唇边都带着光彩。
“不要着急。”褚时对自己说,“如今的你只是个还没扎下根的哑巴,你要被她看见。”
悠悠千载岁月,褚澜之未曾对女子动心动念,可他知道,送上门的总是不值钱的。
他要等,等一个机会。
山海镇河海交接,淡水稀缺,镇上百姓喝水靠的都是猫儿山上的泉水,长水河里的水多是用来浇地洗衣。
春旱一起,泉水干涸,雪上加霜的是长水也枯竭,位于上游的香浦村封河截水,山海镇和临近几个村落的百姓去讲理,却成了械斗。
香浦村是朝中一位大员的故地,大半个村子都是他的同族,有他做依仗,香浦村的人多年来横行乡里,这次更是毫不留情,打伤了山海镇十几个人。
其中更有山海镇的镇长。
镇子上的百姓群情激奋,有人连夜去了明城告状,却被县衙的人给抓了起来。
消息传回镇子上,整个镇子的人都慌了。
“别急。”
给伤者们换药的秦四喜脸色淡淡的,语气温和如既往。
周围坐着的婶娘们都急了:
“一会儿我背着药箱去香浦看看。”
“秦娘子,你可不能去啊!”
“对呀秦娘子,你要是去了被他们的人抓了怎么办?”
药香气里,女人笑了,一夜没睡,她的长发略有些散,将最后一碗药倒出来给伤者,她站起身,随手扯掉了头上的巾帼。
一根长长的木簪被她从发髻上抽了出来,略带卷曲的头发落在了她的腰际。
褚时站在窗边,看着她拢着发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袖子随着她的动作落下,露出了一截结实的手腕。
她穿着一条高腰的布裙,上身是灰色的麻衣,襟口也有些松动,手臂高举,头发被她拢在头顶,露出了并不柔顺的颌线和明亮的眉目。
被噩耗包裹的山海镇似乎被阴云包裹,唯有她,是行动的春风。
走到茅屋外,她回头,发簪已经稳稳当当地扎在了发髻上。
“阿婶阿婆,你们别这么担心,法子总能寻出来,寻不出来咱们就凿山开路,也能找到能走的路,能用的法子。”
她看见了褚时,轻笑:“褚郎君,你是有事寻我?可是有人受伤了?”
褚时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状纸。
南江府知府,是陈党之人,香
浦刘钦,投靠吴重,两人为政敌。
他用炭笔在小本子上写。
立国数十年的大梁新任国君不到二十岁,朝中群臣和太后家的外戚争斗不绝,宰相陈克用和国舅吴重势成水火。
看完了状纸又看本子上的字,秦四喜抬起头看向褚时。
褚时对她轻轻一笑。
听那些书生说的。
他捏着炭笔,笔画纤丽。
“褚郎君,香浦村我是必须要去的,官吏之间的权衡和争斗固然可用,解决眼下之事也很要紧,要是再耽搁三五日,只怕咱们镇子种下去的禾苗都要干死了。”
褚时弯了弯眼角,耳际一片轻薄的绯红。
“咱们”这两个字,他喜欢。
你去香浦村,南江府告状的事交给我。
他的笔顿了下。
咱们兵分两路。
从南江府告状一事颇有些周折,褚时口不能言,好在他大半年经营,已经在南江一代颇有几分才名,一个姓粟的举人将他带到了学官的面前,那人也同是陈相门下,仔细看过状纸,再看褚时就有了几分意味深长。
“褚郎君口不能言,实在是南江府的一大损失。”
又等了足足七日,见了不知多少人,褚时终于能够回转山海镇,路过长水,他看见河上拦水的沙袋已经没了。
“褚郎君也回来啦!哎呀呀,可真是太好了,两个人都平安呐!”
山海镇外猫儿山上,褚时在路上踌躇了许久。
他当日既然和秦四喜有约,就该来打声招呼。
这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走到人家门前,隔着篱笆,他看见秦四喜正在杀一只野猪。
“褚郎君回来了?今晚正好分肉吃。”
谈笑间,女子手起刀落。
“咚。”是猪血落进木盆里的声音。
还是他的心多跳了一下的动静?
“我也没做什么,刘家在香浦作威作福,罗大河他们早就看不顺眼了,堵塞河道,刘家自然能过得好,香浦的其他人还有外村的亲戚呢。刘家起事端,打架的时候受了伤的外姓人一概不管,他们不管,我去管。”
手中提着切成大块的野猪肉,女子的脸上带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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