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寿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冷笑了下。
与他对坐之人咧嘴一笑:“庐陵明月,等她落在了榻上,哈哈哈哈。”
在座之人心领神会,都笑了起来。
第二日,这些人便分头行事,一些人摸向府库,一些人则被傅寿带领偷袭知府衙门。
谁知,他们刚摸进了衙门,就有一阵乱箭射来。
屋顶上火光突现,一群强弓手严阵以待。
待这些人都被尽数拿下,一手持长弓的女子从屋顶上翻下,推开了一间屋舍的房门。
“孟娘子,偷袭府衙之人已经被尽数捉拿。”
片刻后,手握长剑的柳生尘也到了此地:
“孟娘子,偷袭府库之人都被拿下了。”
孟月池紧了紧身上的裘衣:
“将这些人尸体堆在府衙门口,还活着的就让他们跪着。”
“是。”
第二日一早,府衙门前堆叠的上百具尸首令无数人驻足观望。
跪在地上的一干人等身上也都有伤,却无人包扎,重伤者血流满地,哀嚎求饶,触目惊心。
在百姓的观望之下,这些人和尸首被推上车,拉到了城边校场。
寒雪飘落,被引来此地的数千百姓和集结在此的数千将士都看着这些人。
在他们的注视之下,一名女子缓步走上高台。
“各位父老、诸位将士,我姓孟,名月池,得知府言大人信重,在他离城北上攻打卢龙之时,暂理城中、军中内外事务。”
军中之人早知这位孟娘子,城中不少百姓却不知道原来现在府衙里的老爷竟然是位年轻娘子。
在一片细碎的声音中,孟月池说:
“一月之前,卫州贵相城被叛军破,叛军入城劫掠,仅留城中数百青壮押解粮草辎重,女子尽数被掳掠,余下老幼则被砍杀殆尽,贵相城距离原平不过二百里之遥,此事不少人都知道。”
她的语气很平和,却像是一把带了血的刀,让人们安静了下来。
人们不再议论纷纷,而是一起抬头看向这位穿着干净面无脂粉的女子。
“诸位与我一同守城至今已近两月,也见识过了叛军的凶残可怕,原平城外,尸横遍野,我等却还能在城中温饱,所依仗的,就是各位的护城之心。”
“家国大义之言,我不必细说,只说近处这些事,叛军离开青州,青州百姓穷苦无路,叛军从兖州调兵向西,兖州城里连会走的都不剩了,十几万大军,他们要粮草,要金银,要烧杀掳掠以逞凶狠,若是我等不能同心协力,今日的青州、兖州、贵相城就是明日的原平城!此城我们是为谁而守?不过是为了我们自己的一条生路罢了。”
“知府言大人带人北上卢龙,一月便回,若是此战能胜,原平城附近便无可令叛军大军驻扎筹粮之地,如此,我们的原平城才能守住,大家的这一条生路才能守住。”
白净瘦削的女子说话时候并不慷慨激昂,却令人格外信服,人们看着她,渐渐觉得心中有了些热意。
是了,他们现在做的,不过是不想死罢了。
不想死,要活,就得守住了原平城!
谁能带他们守住原平城,谁就是能救了他们的最好之人!
孟月池走到了被捆成一团的傅寿面前,继续说道:
“我来原平城的时候,孤身而来,来日离开此地,也清白坦荡,不带一粒粮食,一块金银。不是因为我是个多么高洁清廉之人,只是因为我深知求生一路有多难,我所做之事,抵不过众位保卫一家老小、以性命搏生路的胆量。”
雪似乎下得更大了。
傅寿奋力抬头,想要看向孟月池,却只能看见雪花从她的裙角前面飘落。
“可有些人,就将各位的性命当成了可以投靠叛军的投名状,想要劫掠府库,想要杀死这城中守卫,各位,这样的人,可能留他性命否?”
“不能!”
激愤之情渐渐连成一片,有人干脆捡起地上的碎石砸向校场前跪着的一干人等。
孟月池看向刘嬷嬷,刘嬷嬷无声一叹,将一把宽刃大刀递给了她。
握紧刀柄,孟月池深吸一口气,在朔北辛苦锻炼而得的力气聚于此时。
手起,刀落,人头滚地。
百姓们安静了下来。
傅寿的身体倒在了地上。
孟月池跨过他的血,走到了另一人的身后。
这一日,她连砍了十颗人头,面不改色。
“各位都是勇武雄健之士,想来,比我更有杀人之力,今日我能连砍了十个作乱之人的头,明日,各位也定能以一当十,斩敌酋如吹灰。”
白色的裘衣,青色的裙摆,素白的手,乃至于脸上都带着血。
柳生尘看着那女子,却还觉得她是干净的。
像是一轮明月。
言方应攻打卢龙关一事还算顺利,偏偏被雪阻在了道上。
在他离开的第二十七日,叛军留在青州、兖州、定州等地的上万人,裹挟各地残余百姓,将原平城团团围住。
号称五万大军。
此时的原平城里,加上临时征召的青壮也不过一万两千余人。
“孟娘子,上次八千人来攻,天寒少粮,他们自会退去,这次却是足足五万人,此时又比之前暖和,他们缺粮至无路可走,无论是军是民,都有搏命之心。”
孟月池站在城头上看向不远处的大军,密密麻麻,颇为骇人。
息猛娘留下的冯粒娘站在她身侧,神色凝重。
虽然这些人都潦倒干瘦的不成样子,踏平原平城是够用的。
孟月池忽然说:“比起杀敌,这些人更想要粮食。”
冯粒娘看向孟月池,只见她垂着眼眸。
过了片刻,孟月池说:
“能从兖州、青州走到这,这些人多半都吃过人肉吧。”
冯粒娘吞了下口水。
“孟娘子,您、您打算如何?”
“告诉下面这些人,三颗人头可换一升粮食。”
冯粒娘大惊失色:
“孟娘子,他们会听么?”
“试试。”
孟月池抬起头,看向更远的北方。
“这些人围住原平城,与其说是为了攻下原平,不如说是要取了言大人的性命。等到言大人归来之时,叛军便会撤去,只留这些被裹挟的百姓在此。”
只要言方应稍有恻隐之心,将这些人收入原平城,原平城自内而破之日就在眼前。
驱使这些人来原平城下,叛军之人实在恶毒至极。
孟月池转身离开城头,冯粒娘连忙传令下去,让兵士们都呼喊起来。
三颗人头一升粮。
在城下双眼发直的百姓眼中渐渐有了些狠意。
看见有人真的扑向了自己身侧之人,久经沙场的冯粒娘忍不住移开了目光。
“人头,我有人头!给我粮!”
那人的呼喊还未完,就被人从身后扑杀在地。
原平城下顿时成了人间炼狱。
冯粒娘见此情景,连忙去告诉了孟月池。
“孟娘子,他们真的厮杀起来了,我们……真的给粮吗?”
“给,准备些篮子,用绳子装了粮食送下去,绳子绑在城垛上,小心送粮的兵士不要被拽下去。”
“是。”
冯粒娘走了,孟月池放下了手里的笔。
“嬷嬷,今天夜里,你带着府中所有人,去城上架锅,烧热油,再寻些火油。”
刘嬷嬷看向自家姑娘。
孟月池的脸上带着微笑:
“真正能杀了三个人的,又有几个是真的百姓呢?”
听闻原平城竟然以三颗人头能换粮之事引动军中哗变,一直隐在后军的叛军将领坐不住了。
“今日死了多少人?”
“回将军,大概两三千人是有的,受伤之人也有数千。”
“真的有人用人头换到了粮?”
“回大人……有,大概三四百人换到了粮食。”
“那些粮食大半已经被咱们的人夺回来了。”
“好,明日取些人头让咱们的人去换粮,派弓箭手在后面策应,趁着他们换粮的时候放箭,正好趁机攀城夺门。”
“是!”
“我要让那孟氏女知道什么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第二日,原平城下又是不休不止的厮杀争斗,鲜血浸透的城墙下,有人成群结队捧着三颗人头大步跑了过来。
“粮!换粮!”
听到城下叫唤,城上渐渐落下了绳筐。
“怎么是空的?”
“先收人头后给粮,你们昨天还有人拿石头凑数呢。”
听到城墙上的人这么说,换粮之人只能认了。
过了片刻,绳筐再次落了下来,换粮之人连忙去拿粮食,突然,他身上传来一阵剧痛。
是滚热的油自城上浇下。
“中计了!”
叛军将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两日放任这般自相残杀,本以为能趁机夺城,却是这么一个结果。
“那些百姓还剩多少人?”
“大人,剩的不多了……”
回禀之人言语支吾:“很多人,得了粮,就跑了。”
“不是只有几百人……”
突然明白了“粮”不只是有“粮”,那将领无奈地坐下。
“此事,只怕也在那孟月池的算计之中,狠辣阴毒至此,庐陵明月?哈哈哈哈!”
正在叛军决意撤兵之时,一面旗帜自北而出,一女子手持长矛,带上千骑兵奔驰而来。
此日,刚好是孟月池与言方应约定的一月之期。
三日后,一篇名为《缴叛章》的檄文自原平而出。
檄文中写尽叛军在江左益带领之下倒行逆施枉顾人伦之种种。
江左益得闻卢龙失守,终于决意折返。
此时远在晋阳的并州都督林珫收到了一封信。
“君欲求之功在此,过时不候。”
信末署名与那檄文相同——孟月池。
第127章 姑娘请披黄袍(十三)
自玉衡十七年十一月十九,卢龙将军江左益起兵叛乱以来,整个大启朝的朝堂就像是一锅沸水,每日翻滚不堪。
真论起来,江左益乃是先帝哲宗宗的亲信之臣,当年三位将军分领朔北军,其中一路在东调之后与征蛮军合为一体,又吸纳了北蛮内迁几部,才成就了如今的卢龙军前身,江左益寒门出身,若不是先帝一力扶持,又怎么可能成了统领数万强兵。
先帝为了不让穆宗朝夺位之乱重演,倾力打造了有蛮族混入其中的卢龙、振武、静绥三部,此三部领受皇恩,与各处高门并无牵扯,亦被称为“北犬”。
也正因此,江左益起兵之前,朝中大部分人没几个想到他会谋反。
他占据青兖等地数月,朝臣们也觉得江左益不过是“恃宠而骄”,直到这条“北犬”真的亮出了獠牙。
消息传到繁京之时,繁京内天子与群臣还在准备着新年的欢庆,无数盏精美的花灯从各地运到繁京。
那一日是十二月初二。
通政司的密报历经无数辗转纠葛终于到了御案之上,在它上面的那一条消息还是梧州府衙突生灵芝的祥瑞喜事。
“江左益谋反,兵部主事魏久、通政司两道参事常青娘、青州刺史李泰丰、益都知府张宝净、北海县令言方许被杀,兖州刺史于鹰附逆。”
冬日的冷风吹在议政殿里,将年节喜气卷到空中,散了个干净。
陛下震怒,当即令靠近青兖等地的守军尽速剿灭叛逆。
朝堂上,群臣噤若寒蝉。
回到内殿,穿着金红色外袍的当今陛下万俟玥召令吏部侍郎梅舸入内议事。
“之前你让朕调令并州守军前去定州,朕还觉得是你多疑了些,如今看来,那林珫也早就知道江左益要反,不然也不会收了朕的密旨却装死。”
静站在御座之前的梅舸没有说话。
她是内廷女官出身,即使如今已经是朝中重臣,面圣时候也如从前一般微微倾着身子。
万俟玥把玩着案上的金雕孔雀,她御极十七载,一身帝王威势早成。
内堂中暖香融融,却又仿佛被陛下的怒火给焚烧成了灰,塞在人的喉咙里,让人喘不上气来。
“林珫如此,其他都督、节度,只怕也是如此,他们早知道江左益会反,偏偏给朕装聋作哑装疯卖傻!让朕在这繁京之中当这个无知无觉的瞎子、聋子!”
句句嘲弄,句句藏恨,万俟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嘲弄的是谁,在恨的又是谁。
“雪君,你在吏部经营这么久,可知道这一路上的州府众官里有没有人能抵挡江左益?”
梅舸,也就是皇帝口中的梅雪君默然片刻,才说:
“陛下,天下承平日久……各地主官擅民事者多,擅军政者,极少。”
二十四岁登基,今年四十一岁的万俟玥坐在御座上,抬起手,轻轻抚弄了下自己的眉毛。
这是她恼怒之时才会有的动作。
“守军之将各怀心思,抚敌之臣无带兵之能,从兖州到繁京,若是江左益他一路杀来,朕岂不是要弃繁京而走?”
金雕孔雀被她砸在了地上。
精雕细琢而成的纤毫尾羽被磕成了一团。
“朕就不明白,朕如今所做,和明宗当年有什么区别?她也不过是任用女官、丈土改税,偏偏都能做成,朕呢?朕让柳铉徵这些女官入朝,她们却不安分,朕让她们做的事她们都做不好,偏要天天来规劝朕!丈土改税一事,从前越知微是怎么做的?她们怎么就学不了?!现在区区一个江左益都敢谋反?!怎么,是觉得朕身后没有一个国公府的外家?”
万俟玥是先帝独女,先帝因幼时落水,身子不甚康健,只有这一个女儿,还是一宫女所生,万俟玥从五岁起就被送到了先皇后跟前教养,十岁被立为太子,养出了一副骄横性情,至今也未曾有变。
她有一颗进取之心,却屡屡受挫,自她登基之后所用之人多令她失望。
“雪君,此时正是朝中用人之时,你可有人能举荐?”
最好是能如明宗朝江明雪、薛重岚、云娇、裴仲元那般的勇武之将,能以一己之力将江左益击溃。
“陛下,千军易得,一将难寻,兵部各位大人此时正在商讨应对之法,他们精通军事,定有克逆制胜之法。”
万俟玥挑了下眉,仿佛是冷笑一般。
“江左益号称十几万大军,他哪有那么多军粮养兵?多半只有四五万人虚张声势,陛下,臣以为,只要调集武宁、义成、宣武几处守军,定能将叛军剿灭在濮州城下。”
“陛下,当年临淄王逆乱,正是被时任镇远公江明雪剿灭于此地,臣以为,将各处守军招来至此处,定能将江左益围而攻破!”
梅舸今年不到四十岁,只看她瘦削白皙的脸庞,很多人都以为她不到三十岁。
站在议政殿的一角,听着兵部的大人们高谈阔论,说什么要各地守军将叛军分而割之,最后在濮州毕其功于一役,她微微低着头,手指勾着袍袖的一角,一言不发。
战报一封接着一封传到了繁京,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一个字算得上好消息。
十二月初三,魏州被破。
十二月二十七,镇州被破。
玉衡十八年正月初六,定州刺史白复周投敌。
正月二十七,叛军破宣武军。
二月十四,叛军兵临濮州城下。
二月二十日,濮州城破。
兵部信誓旦旦的“毕其功于一役”毁于一旦。
濮州向西,渡河过庸关便是繁京。
虽然朝廷调拨了三十余万兵马在这数百里路上,可濮州失守,朝中人心惶惶,劝陛下离开繁京之声渐渐响起。
“你说叛军撤军了?”
此时是玉衡十八年三月十九,看着传信的斥候,万俟玥自御案后站了起来。
“江左益撤军了?”
“启禀陛下,叛军在濮州留下六万精兵,其余十万大军北撤而去。”
撤军?为什么?
万俟玥看向梅舸,只见她半低着头眉头微蹙。
江左益攻下濮州,正是气势大振之时,合该一鼓作气,又怎会撤军?
“陛下,叛军多半是知道了前方有三十万大军镇守……”
万俟玥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若照你这么说,江左益这也怕,那也怕,他是如何造的反?”
江左益的反叛,让这位久在繁京的陛下多了几分锋芒,她环顾群臣,问:
“叛军北撤一事,尔等可知端倪?”
“陛下,臣听闻,齐州原平城至今未被叛军攻破,其知府言方应收拢各地军民,意欲切断叛军回撤之路。”
齐州?原平?
“陛下,前几日微臣从逃难之人身上得了一篇檄文,正是庐陵学子孟月池在原平府所写的‘《缴叛章》’。”
江左益叛乱四个月,万俟玥终于得了一个好消息,她甚至有些不敢信。
那女臣从袖中取了那篇檄文呈上,万俟玥展开细看,忽然笑了。
“这孟月池是何人?看她这檄文之中所写,原平府中已经聚集十余万大军,攻破卢龙关,抓了江左益的两个儿子,沧州、定州两地也已经光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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