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又有人射中兔子,甚至是空中掠过的飞鸟。
一行人,人人都猎到了东西,有大有小,大的诸如顾红枫和两个壮汉拖着的鹿,小的如尚且能果腹的地鼠兔子,总之大家喜气洋洋地回到了村中。
这里是一个建立在半山腰上,堪称避世的小村落,顾红枫一路上都没有再言语什么,脑中却清晰地回忆起了自己的生平。
她生在村子里,父母也都是猎户,或者说这村子里世代靠山吃山,都是猎户。
她的父母早年相继生病去世,顾红枫自小和父亲学习打猎,甚至还有那么一段和父亲相处得尚算愉悦的回忆。
可是顾红枫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记忆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到的“膜”让她无法感同身受,她甚至忍不住会想,她怎么可能有这么宽和慈爱的父母?
记忆中她和她小夫郎乃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情意浓重,顺理成章地成婚。
小夫郎天生体弱,因此一直都是顾红枫负责跟着队伍进山打猎,小夫郎在家中洗衣做饭处理兽皮,储藏腌制肉类。
可是顾红枫粗喘着气,吭哧吭哧地和身边这一群熟悉又陌生的人将死鹿拖回山下,一路上却怎么都回想不起来自己小夫郎的长相。
而且顾红枫莫名其妙觉得,她不可能有什么青梅竹马,她谁也不喜欢,更不可能和谁组成什么家庭。
一行人在路上打趣顾红枫:“你家那位处理兽皮的手艺是村中最好的,我前日瞧见院子里晾晒了一堆,你每次猎杀准又不伤皮,等到开了春,又能卖好些钱财,这一次还要给你的小夫郎扯多少布匹做新衣裳啊?”
“就是,将他养得活生生像个富贵堆里的小公子一般……”
一行人说说闹闹进了村子,皑皑白雪覆盖了村子周边所有的路,像是将这里隔绝成了世外之地。
但是村子之中却是炊烟袅袅,鸡鸣狗叫,这么冷的天气,几个小孩子在村头疯玩,堆雪人打雪仗,好不热闹。
一见狩猎队回来,纷纷围上去,叫自己的家长娘亲爹爹,又眼馋似的看着顾红枫拖着的巨鹿。
“鹿血是好东西,待会你夫郎收拾的时候,给哥哥留一碗泡酒喝!”
此时他们到了顾红枫记忆之中的家门口,帮着她将死鹿拖回来的两个男人就拎着自己的猎物回家去了。
大门是那种老式木门,顾红枫站在大门外,气喘吁吁地看着“自己”家的门口出神。
她像是一个身魂分离的人,一丁点也觉不出这“家”的亲切。
她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坠入了一个荒谬的梦境之中,她怎么会是一个猎户,怎么会住在一个这样鸟不拉屎的小山村?
她应该……
她应该怎么样,顾红枫却又想不起来。
因此顾红枫站在门口,并没有贸然进门,纵容自己对自我乃至这个世界的怀疑持续下去。
她盯着地面,甚至觉得这里下一刻就会开裂,而后这个不真切的梦境就会坍塌崩散。
但是很快“吱嘎”一声,地面没有坍塌,大门开了。
一个身着青衫,长身玉立骨若松鹤的男子推开了大门,快步迎上来说:“你回来了为何不进来?是拖东西累着了吗?”
他走到顾红枫面前,别的都没管,先伸出手捧住了顾红枫的双颊。
他的手指修长,掌心温热,顾红枫一个激灵,猛地从游离的状态回神。
她抬眼看向她对面的男人,清隽的眉目,温和的笑容,双眸之中灿若星辰的期待和浓稠如蜜浆般流动的情愫。
只一眼,就让顾红枫分离的身魂合体。
只一眼,就让她这一路饮风吃雪寒冷彻骨的疑虑冰雪消融。
她看着他,想起了他们一起长大。
望入他的眼中,像是沉入一片温热的汪洋。
她甚至觉得,原来如此。
如果她的小夫郎是这样一个人,是他,那么方才路上那些人说的,自己脑中的记忆,倒是有些真实了起来。
因为顾红枫知道他叫越重山,知道他们本就该是这样。
她对着越重山笑了一下,越重山就倾身在她冰凉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你又猎了这么大一头鹿,娘子好生厉害。”
顾红枫轻笑一声,被夸赞得通体舒畅,只觉得她这吭哧吭哧的一路,当真没有白费。
她和越重山一起将鹿拖进院子,然后先扔着没管,两个人手拉着手进屋吃饭。
屋子里饭菜香气浮动,暖炉和铁锅散发出来的热度,隔绝了外面肆虐的寒风。
桌子上的饭菜十分丰富,顾红枫坐在桌子边上,越重山打湿了毛巾,蹲在她身边给她擦手擦脸。
热腾腾的毛巾敷上来,顾红枫呼吸一顿,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被擦软了。
她张开嘴,喃喃了一声:“小羊……”
越重山动作陡然一顿,这一刻在顾红枫看不到的角度,他面容布满惊恐。
不可能!
她不可能这么快就挣脱高阶魅魔的迷惑之术!
他慢慢地把毛巾拿下来,对上顾红枫充满享受和温和放松的双眼。
越重山提起的一口气这才慢慢地,如同钝刀子割肉一般松下来。
“吃饭吧,你肯定饿了。”越重山说,“我等你一整天了。”
“你怎么不自己先吃,身体本来就不好,再饿坏了。”
顾红枫心疼地看着他。
越重山笑了下,面颊绯红,顾红枫下意识摸向他头侧,但是手感却不太对劲。
总觉得这里缺了点什么。
越重山又是一僵,不过很快放松,扯下了顾红枫的手。
“吃饭。”
两个人对坐着,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饭。
饭后顾红枫泡澡,越重山烧了热水去处理死鹿。
顾红枫在温暖的木头澡盆里面昏昏沉沉,等到她悚然醒来,澡盆的水已经冷了。
她爬出来,裹好衣物,把湿漉漉的头发包起来,走到窗边一看,越重山已经将院子里的死鹿拆卸完毕,皮完整剥下来不说,正在将一个盛满了鹿血的坛子,递给之前让顾红枫带话要鹿血的那个壮汉。
可是顾红枫清楚地记得,自己还没有和越重山说过。
他自己来要了?
顾红枫疑惑才开始,越重山似有所感,转头隔着窗户看到她,露出一个温柔入骨的笑容。
他迅速将手洗干净,把身上沾血的围裙也解下来,进屋先在门口散了寒气,这才走到顾红枫身边,伸手揉搓布巾为她拧干头发。
而后摸了摸她的脸蛋说:“去床上躺着,我烧了熏笼,能驱寒,正好也让头发干透。”
顾红枫被他推着进屋,然后当真躺在了温暖的炕上烤头发。
她听到越重山洗漱的声音,脑中回忆着刚才外面那拆卸之后,挂在院子里的鹿排骨。
上面好干净,基本上没有什么肉,而且骨头上也没有刀印子,她的小夫郎恐怕不止是村子里手艺最好的,还是会庖丁解牛的用刀行家……
顾红枫觉得有些违和,记忆里她分明和小夫郎一起长大,他什么时候学的这种本事,他爹教他的?
她记忆里为什么没有他爹?
“在想什么?”越重山洗漱好,湿漉漉地上炕,倾身看向出神的顾红枫。
“在想你爹。”顾红枫下意识回答。
越重山一愣,而后语调故作黯然道:“提他做什么,他抛下我和我娘,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我娘重病不治,他也没有回来……”
“不要想那个畜生,看着我好不好?”
越重山靠近,顾红枫脑中就真的顺着他的话多出了他那个渣爹抛妻弃子的记忆来。
不过顾红枫还没等分辨出哪里觉得不对,就再也顾不上去想什么。
半干的长发纠缠在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火炕是摇不动的“床”,但炕上铺着的被子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顾红枫一手扳住炕边的木头,指节用力也抵不住颠簸如疾风骤雨降临海面引起的狂澜。
她夫郎身体不好?
这叫不好?
这要是不好,那好起来恐怕能把人活活撞死。
“你是不是……偷喝了鹿血?!”顾红枫在天光熹微时咬牙切齿地问。
否则为什么没完没了!
越重山堵着她的唇,也堵住她胡乱散发的思维,只是贴着她耳边一遍遍起伏反复地说:“爱你……爱你……爱你……”
顾红枫每听一次,就觉得后颈一直到尾椎麻到发酥。
她几次想把他掀翻,可是他那直白热烈的示爱像是带了毒一般,让她无力抵抗。
她最后攀着他的背脊不知道第多少次登上高峰,只觉得身魂如云朵漂浮而上,意识又被口口声声的示爱死死钉入地底。
“我……”她在外面天色大亮时,张开红润的双唇,却只吐出了一个“我”。
顾红枫每一天过得都是小夫郎热炕头的好日子。
她的小夫郎除了炕上有点疯之外, 生活之中把她全方位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们是整个村子里面都羡慕的恩爱夫妻,而且小夫郎煮东西很好吃,漫长而寒冷的整个冬季, 顾红枫除了偶尔出去看看陷阱里面有没有不慎跌入的蠢物之外,每一天都是在饭菜的香气之中醒来, 在小夫郎越重山身上的香气之中睡去。
她原本活跃的思维,在这样日复一日舒适至极的腐蚀之中变得迟钝和餍足。
她整个人都像一头吃饱喝足的懒洋洋的大狮子一样,蛰伏在名为越重山这一片树荫之中,不思进取,也不警惕周围是否有什么致命的危险。
这小山村与世隔绝, 只有在开春的时候,厚厚的积雪才会化开, 他们才能将狩猎的兽皮, 还有腌制熏烤的肉类拿下山去城镇里面售卖。
因此雪封的大山, 长时间只有二人独处的世界, 封印住了顾红枫所有的疑惑和违和感。
她每一天都过得无比愉快, 她的小夫郎身上似乎永远冒着热腾腾的香气,无论是饭菜的香味儿, 还是那没来由地自他骨头缝散发出来的香气。
很快年关已至,村子里也不免张灯结彩,挂上村子里一个老人手工做出来的红灯笼,家家户户门前的几抹红色随风飘荡, 好不喜庆。
顾红枫原本对这样的年节也没有什么殷切的期待, 因为她总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因为年节快乐过。
可记忆中却都是简单愉快的记忆,那种诡异的拉扯感再一次浮现。
除夕夜这晚, 越重山收拾出了满满一桌子的食物,这其中还有一直在地窖之中储存的, 不舍得吃的青菜。
顾红枫好久没吃到青菜,吃了很多,饱暖思什么不言而喻,晚上吃饭的桌子都没有撤下去,他们就开始了跨年活动。
接神的那顿饭都没有吃,始终在汗流浃背地“跨年”。
顾红枫并不迷信,却觉得应当守完岁再休息,便说:“要是不接神,来年万一狩猎不到猎物可怎么办?”
“不会的。”越重山似是轻笑了一声,可是顾红枫却因为他这一声轻笑,整个人的思维像是骤然钻出了一根针。
一瞬间那些看似平和的和违和的一些东西,被那根针挑破,像平静温和的水面骤然之间被一缕清风推开波澜那样。
他们还在耳鬓厮磨纠缠至深,可是顾红枫却魂不守舍地在想:“对啊,为什么每一次狩猎都会满载而归?”
“为什么没有任何一次碰见猛兽?”
“为什么每次去看陷阱,也会或多或少的猎到点什么。”
“为什么这看似树木不够丰茂的山林之中,会有如此丰沛的动物资源?”
就算是……就算是这山里的动物很多,可是他们生活的这个小山村世代以狩猎为生。
野兽再怎么是不开智的蠢物,世世代代下来也该知道哪里危险不会踏足了,更何况野兽贼得很,人多的情况下,根本不会轻易冒头。
不过顾红枫这混乱的思维,最终也在颠簸之中七零八落,又在越重山的怀中重新拼起。
没有芙蓉帐,但是温柔乡一样让人蚀骨销魂,难辨今夕是何夕。
不过被吹皱的水面,只要第一次皱起,往后只要长风到访,就总会再起波澜。
顾红枫第二次发现哪里不对劲的时候,是年后初一的早上,村子里面的小孩子们成群结队地挨家挨户蹿,拜年说吉祥话,讨要喜糖。
整个村子闭塞而和谐,村子里面大多数还有些亲属关系,因此这群小孩子们讨要到顾红枫他们家门口的时候,口口声声称她为“婶娘”。
顾红枫看着一群闹哄哄的小不点过来,倒是微微笑了下,厨房里忙活午饭的越重山提高些许声音说:“红枫,你将屋中桌上的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有糕点和糖果,抓一点给他们,打发他们走。闹得很。”
顾红枫一个平时不做饭也什么家务活都不做的人,自然对这样的指使毫无迟疑,起身去给小孩子们发点心和糖果。
“谢谢婶娘!”
“谢谢婶娘!”
“婶娘是村子里最好看的!”
一群小不点叽叽喳喳,个个面上冻得通红,看上去像年画中吉祥如意的福娃娃。
顾红枫瞧着喜庆,索性把盒子打开让他们自己拿。
小孩子们欢快地上前来,顾红枫低头带着微笑看着他们,然后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凝。
其中一个小孩子身上穿着袄子,可脚上却是单鞋,还露着一截苍白发青的脚腕。
顾红枫眉头微微一皱,正要说什么,视线扫过所有的孩子,发现他们都是一个打扮……
顾头不顾腚,仿佛也觉不出穿单鞋和露脚腕会冷,喜气洋洋地分完东西,谢过顾红枫后,就呼啦啦地去了下一家。
他们冻得脸通红,脚脖子发青,却没有一个流鼻涕,顾红枫像是骤然被人扯到了冰天雪地的湖水之中。
站在门口,四肢都有些僵硬。
如果一个家长粗心,再或者是故意虐待小孩,总不至于整个村子的家长都是棒槌。
顾红枫站在大门边上,一直都在看着那些孩子们,他们有些时候会踩在雪地里面,叽叽喳喳的,没有任何一个人低头倒一倒鞋子里面的雪,仿若没有知觉。
“怎么还不进屋?外面多冷。”越重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站在了顾红枫的身后,从她身后拥抱住她。
热气伴随着香气席卷笼罩,钻入鼻腔,顾红枫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视线从那些孩子们身上挪开,看向越重山,正想说什么,越重山鼻尖抵着她,笑着问:“你看着那群小娃儿那么出神,喜欢吗?”
顾红枫把到嘴边的“他们好像不知道冷”咽了回去,含糊应了一声。
越重山偏头在顾红枫的嘴唇上吻了一下,而后说道:“我们也会有的。很快。”
顾红枫僵笑了一下,心中疑云密布。
不过单单这一件事,倒也不能说明什么,日子还是流水一样过,等到顾红枫下一次看到那些小娃娃,他们就集体换上了厚鞋子,也不再露脚腕了。
依旧笑嘻嘻地叫顾红枫婶娘,夸赞她越来越好看。
好似顾红枫曾经的发现只是她的幻想。
殊不知是越重山给幻境打了补丁,他都是按照自己小时候的境遇去捏造小孩子,他那时小,他母亲又是个依附品,院子里的人被人授意虐待他这个小娃娃。只让他表面光鲜得像个仙族里的少爷,实则撩开过长的袍子,脚上满是冻疮没一块好肉。
没有人教,他又怎么懂得?
他记忆中只当冬天就是寒冷彻骨,就是该裸露脚踝。
幸而他不是真的人族,才没有因为这境遇失去双足。
而直到昨天顾红枫注视着那些小娃儿的脚腕和单薄的裤子,越重山才意识到,是他疏忽了。
于是顾红枫再也没有看到什么其他的异样,心中那些按下葫芦浮起瓢的疑惑,却一重接着一重,没有断过。
而且那天之后,越重山每天晚上更加努力,顾红枫甚至提议:“要不然等开春了,你找个郎中看看吧?”
“嗯?”越重山彼时才刚刚结束一场酣畅淋漓,抱着顾红枫一脸餍足。
轻声带着微哑,贴着她的耳边问:“看什么?”
看看你是不是有什么瘾啊,这也太……
顾红枫感知到越重山贴着自己迅速发生的变化,心中咒骂道:也太离谱了,这样下去,真的不会绝精而亡吗!
魅魔天赋异禀,且天生淫.荡,可以日夜不休,毕生都在欲.海之中沉浮。
越重山这还是克制过的,即便是在自己的幻境之中,他也没有彻头彻尾地放肆过。
生怕他太过分,要惹顾红枫产生什么怀疑。
但是开了春,道路化开之后,村子里面开始去外面的城镇赶集,售卖一整个冬天存下的兽皮和兽肉时,这种怀疑还是不可避免地爬满了顾红枫的胸腔。
因为越重山只想着创造一个与世无争,只有他和顾红枫两个人朝夕相对的世界,而他本身是生长在仙族之中,对凡间的一些事情,仅仅只是见过和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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