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就见他又伸手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瘦长白净的手,指甲修得圆润干净,执起她刚吃完的冰粉碗,丢进戒中,又换了碗满满当当的出来。
群玉立刻捧起来,一口喝干。
放下碗,就见陆恒的视线果然落在她脸上,清清淡淡的,含着几分希冀,好像在等待她说什么。
群玉一个字也没说。
她突然很烦躁。她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能和从前一模一样。
而她早已不是从前的她了。
群玉飞快吃完几盘菜,陆恒见状,正欲动手帮她清理空盘。
“不必。”
群玉说道,动作比话音更快,两指向前一点,对那些空盘施展了净术。
小小一个净术,她却释放出了浓烈的邪魔气息。
青黑色的旋风卷起空盘,在半空疾速飞旋,清除污物的同时,也让残忍酷烈的魔气充盈了整个隔间。
邪魔气息涌向陆恒时,群玉果然看到他狠狠皱起了眉,执筷的手攥紧,指节发白,眸中闪过显而易见的躁郁与敌意。
群玉睨着他,扯起唇角,话音邪异至极:“你那是什么表情?”
陆恒压抑道:“我没做表情。”
“你在骗谁?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长什么样?”
陆恒不再说话,下颚绷紧如刃,似在强忍。
群玉冷笑:“你知道我在吃饭吗?”
顿了顿,她又启口,声音轻飘飘的:
“你这样,真的很倒人胃口。”
群玉话音落下, 隔间之内,就连汤水沸滚的声音,仿佛也凝滞了一瞬。
青雁和姜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从来没见主人这样和陆恒说话。搁从前,她十句里九句都在夸他, 别提重话了, 就连表情稍微冷淡点, 都很少见。
隔间里的魔气渐渐散去,白雾蒸腾着,模糊了每个人的面容。
陆恒手中的筷子慢慢放了下来。
难以形容他脸上的表情, 震惊、难堪、苍白,温润如玉的面具完全崩裂了, 整个人显得不知所措, 唇角的微笑再难维系。
群玉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不知为何,嘲笑他表情精彩的话,最终没说出来。
她很快低下头,继续吃菜。
倒胃口。
只有熟悉群玉的人才知道,这三个字, 就是她对一个人最厌恶的评价。
恶心得让她这个胃口最好的人,连饭都吃不下。
陆恒很想像之前那样,装作若无其事,继续陪她吃饭。
他重新抓起筷子, 丢了几颗丸子下锅。
雪白的鱼肉丸在锅中浮浮沉沉,很快就煮熟。
他把丸子捞起来,装在小碗里, 放到群玉右手边。
群玉像没看见,又像特意避开他涮的东西, 许久都没往那儿伸筷。
终于还是没忍住。
陆恒缓缓拉开椅子,脸上挂着歉意,温声说:
“我先不吃了,南市口的夜市快开了,我得出去摆摊挣钱。”
群玉抬了抬眼皮,表示自己听到了。
倒胃口的人离开后,群玉回到一个人吃饭的状态,飞快地涮菜吃菜,胃口好像真的变好了。
就是脸色一直很沉,瞧着不像在吃咕咚锅,像在和锅打仗。
青雁悬飞在空中,忍不住说道:“主人,您这又是何必?”
群玉:“我怎么了?”
青雁:“您讥讽陆恒,折磨他,把他赶走,您的目的达到了,我看他确实很难过,可是,您现在就开心了吗?”
“我开心啊。”群玉强行扯起唇角,“你觉得我看起来不开心?”
青雁不说话了。
群玉转头看姜七:“我不开心吗?”
姜七也不说话。
群玉攥了攥手指,回头继续吃菜。
咕咚锅仍旧翻滚沸腾,酸辣辛香充斥鼻间,群玉夹起一块羊肉,正反蘸了酱料,送入口中。
没味道。
群玉皱起眉,又吃了几块,舌头被辣得刺痛,但她依然觉得没味道。
原来这就是倒胃口。
把陆恒气走,看他露出那么“精彩”的表情,她没有多高兴,却真的开始倒胃口。
这种感觉,就像幽冥海侵蚀她心智的力量又加强了。
青雁和姜七能看出来,群玉自然也知道,她身为邪魔,本该以折磨他人为乐,可她现在不能从折磨陆恒身上获得快乐。
陆恒不开心,她就不开心,折磨陆恒就像在折磨她自己。
思及此,群玉气得要爆炸,她无法忍受自己的情绪与某个人牵绊至深,就如同被他拿捏了一般。
“我真想杀了他。”群玉咬牙切齿。
话刚出口,她脑子就不合时宜地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你不会死的。以后有我在,我绝不会让你死。”
“我一定会保护你。我许群玉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
群玉的表情十分混乱,青雁淡定地在她头上盘旋,低声说:
“主人,您既然化作人形,行走在人类社会,就一定会受到各种各样感情的羁绊。您现在只能看到这些羁绊控制您的那一面,而以前的您,能看到这些羁绊的很多好处。”
“什么好处?”群玉不以为意。
青雁振了振翅,尝试落在她肩头:“说不清楚,您得自己体悟。”
群玉似乎很习惯青雁站在她肩上,随手摸了摸它羽毛,她继续吃饭,边吃边若有所思,炫完所有饭菜,她摇身一变,化出真身飞出了客栈。
夜幕降临,下弦月刚刚升起,上京街头灯火阑珊,完全掩盖了天上的月光与星光。
群玉漫无目的地在天上乱飘,庞大的龙身隐匿在空中,比微风还要虚无。
不知飘了多久,她回到南市口附近。
与福满楼紧邻的一条长街上,摊贩遍地,行人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比晨间的早市还要热闹喧阗几分。
沿着长街向前,群玉很快看到一架再熟悉不过的餐车。
随着天气转凉,餐车食单又加上了几样热饮,还有少数几种糖饼,糖饼需得事先做好,群玉来的时候,都已经卖光了。
陆恒一个人招呼客人点单、现做饮品、收银找零,忙得不亦乐乎。
餐车前大排长龙,群玉闲着没事,用自己的龙身丈量了下队伍的长度。
她的真身太过巨大,完全没有可比性.
她在空中翻滚,把自己的身体变得和餐车前的队伍一样长,形状也一模一样,随着队伍的变化而变化。
脑袋对着餐车,她百无聊赖看着车后的人重复千篇一律的动作,满脸带笑地服务顾客,她心下不禁冷哼:
这人心情看起来很好嘛,好像完全没有受她那些话的影响。
排队的顾客中,不乏被陆恒超高颜值吸引的年轻小姑娘。
群玉围观没多久,已经有五个小姑娘询问陆恒是否成家,三个小姑娘往他怀里丢手帕了。
真不愧是皇都上京,民风开放,小姑娘一个比一个主动。
群玉又在天上翻滚了几圈,身体扭曲,差点给自己打了个结。
她虚无的身体快要压到众人头上,又看到一个小姑娘给陆恒丢手帕,群玉没忍住吹了一口气,手帕随风飞起,谁料陆恒眼疾手快,一下子又给捞了回来。
好家伙。
群玉在天上疯狂转圈,卷起一阵阵大风,吹得整条街上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陆恒仰起头,莫名望了眼天空,目光扫过群玉的眼睛。
明知他不可能看到她,群玉还是吓了一跳,像干了坏事被抓包,耳朵不禁有点热。
街上的风渐渐平息,陆恒将手帕还给那个小姑娘,低声对她说:
“在下无意婚配。为感谢姑娘厚爱,第二杯九折,第三杯八折,再往后都是七折,骨折跳水价,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群玉:……
好卑鄙的商家,好狡猾的推销手段!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夜市还未结束,陆恒的食材已经全部用完了。
他将餐车推到偏僻地方,咻的一下收到万象乾坤戒中。
群玉像个风筝,闲散地飘在他身后。
夜市离他们所住的客栈很近,陆恒摆完摊,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去。
他独自一人,身影茕茕,穿行在流水般的行人中,好似漫无目的。
群玉飘来飘去,偶尔飘到他前方,能看到他表情。
冷白英俊的面孔,目光空洞茫然,唇角终于不再挂着笑,忙了那么一阵突然闲下来,他好像有些失魂落魄。
走着走着,来到灯火辉煌的福满楼前,陆恒停下,仰头望了眼。
他死去的姑父,也是教授他厨艺的师父,以前是福满楼的首席大厨。
陆恒收回目光,一路朝南走。
路过一家已经关门的店铺,他又停下看了眼。
店铺没有招牌,看起来不像餐饮店。群玉开启天眼,看到了这家店铺改换门楣前的名字——
陆氏糖饼铺。
旁边还有个编号,应是不止开一家的连锁铺子。
陆恒没有多留,继续向南,一路走出了城。
出城后,他转向西,没走多远,就来到紧贴京城的一个县城前。
京城之畔,淮水横穿,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足以想象这个县城曾经有多富庶丰饶。
淮水县。
群玉默念破败城楼上的县名。
那场屠杀之后,淮水县幸存的居民也纷纷搬走,整个县城沦为死城,只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才敢进去居住,据说直到今日,满城的血迹还没有被雨水冲净,夜半常听到游魂啼哭声,京城的贵人正在商讨,要将这个不吉利的县城整个推平铲除,免得影响上京风水。
陆恒停在城门前,没有进去。
或者说,不敢进去。
夜风吹起他衣摆,就连身后的长剑,似乎也在风中微微晃动。
七年了,再次回到他十五岁之前幸福生活的故乡,故乡面目全非,他似乎也面目全非,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是不是哭了?
群玉飘在陆恒身后,心下猜测。
想起他曾说过,妖魔杀进他家,当着他面,将他弟弟妹妹生剖,砸碎了他姑父姑母的脑袋,全家上下仅他一人生还,群玉忽然感觉,自己刚才故意释放魔气折磨他,真的非常没劲,没劲得透顶。
一走神,眼前的陆恒突然消失,跟着灵剑不知飞哪去了。
群玉升上高空,没入云端,本想在云上睡觉,躺了一会儿,不知怎的,又觉得雨云清冷,天风清寒,最后还是闪现回了客栈。
隔壁房间,姜七闲得发慌,正在训练饕餮发出狗叫,由内而外做一条真正的狗。
察觉群玉回来了,她穿墙过来,对群玉说:“主人,刚才陆恒来找您。”
“他回来了?”群玉还以为他躲哪哭去了,“他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听说您不在,就回他自己屋了。”
“哦。”群玉揉揉脸,没话找话问,“李大厨和黄大厨呢?”
“都回家了。要我去把他们叫回来做夜宵吗?”
两位大厨之前和群玉谈好的便是一日三餐,群玉也不喜欢旁人时时刻刻跟着她,所以晚餐之后,他们无事可干,自然就回家了。
“不必。”
群玉坐在梳妆台前,散下长发,看起来要洗漱睡觉了,姜七于是退出她房间,自觉地去帮主人打热水,打了一大桶回来,房间之内,哪还有群玉的身影。
群玉毫无边界感地在客栈各个房间里乱飘,看到有人在写酸诗,有人在刮腿毛,还看到一对男女绞在一起,发出奇奇怪怪的动静,她始终面无表情。
穿梭了数个房间,很快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房里无人,徒有一枚碧绿戒指静卧桌上。
现在的群玉,几乎没有男女大防的概念。她现出身形,凌空而坐,肆意打量陆恒房间,就像在看路边的风景。
一如她所料,房间里几乎没有个人用品,桌椅被单整整齐齐,地面洁净无尘,不愧是家务狂魔陆公子的房间,比她房间干净多了。
群玉垂眸盯着万象乾坤戒,太初创造的法器果然厉害,不管她怎么看,都是一枚普通玉戒,完全无法探知内部的力量。
夜至参横,街市上的灯火与吵闹声渐渐褪去,四下清清寂寂,群玉悬浮空中,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万象乾坤戒中时间漫长,群玉在外面没盯多久,陆恒在里面已经做了很多事,犁了块地,围了个鱼塘,还挖了个大土坑,以后可以在坑里做土烧鸡土烧鸭等等。
群玉有点困了,想飞回去睡觉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桌上的戒指传来力量波动。
下一瞬,陆恒离开戒中世界,出现在房间内。
房间点着灯,温黄的灯火微微摇曳,光亮充盈,让他们第一时间就看见了对方。
一阵混着阳光气息的湿意扑面而来,夹杂陆恒身上特有的夜息草凉香,扑得群玉措手不及,差点从空中掉下来。
她眼皮猛地一颤,目光落在对方赤|裸白皙的上半身,跟着一滴晶莹水珠,滑过宽阔胸膛,走过一片片块垒分明的肌肉,最终随一条紧劲沟壑没入裤头,不见踪影。
陆恒雕塑似的定格在原地,许久。
他视线微仰,看着悬浮在半空中的少女,喉结滚了滚,终是装不成淡然自若,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不动声色地将挂在肩上的毛巾往下扯了扯。
群玉深吸一口气,目光从他腰上紧急升起,盯着他眼睛,一字一顿问:
“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陆恒:“因为刚洗完澡。”
他在无迹之境里忙得满身汗,自然要洗完澡再出来,且刚洗完澡身上没干透,不穿上衣也很正常。
而且,这里是他的房间。
气氛凝滞到近乎诡异,陆恒眨了下眼,嗓音微涩,缓缓问群玉:“你有事吗?”
“当然有。”
群玉挺直背,眼睛半睁着,漆黑的眸子倒映灯火微光,颐指气使道,
“我饿了,给我做夜宵。”
“好。”
陆恒仍站着没动,全身水汽已然蒸干,宽肩窄腰,皮肤白得极为晃眼。
群玉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穿墙离开。
然后,直接闪现出一亿里,冲出人间,冲向宇宙。
第七十章
群玉在天上乱飞一阵, 六界荡了个遍,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胸腔发紧,口干舌燥, 脑中反复回放那滴晶莹水珠从陆恒胸口滑下来的画面, 挥之不去。
突然又饿了, 还很渴。
她闪现回客栈,进入房间,瞥见窗台上冒出一团青色的东西, 整个人惊得抖了下:
“你、你干嘛在我房间!”
青雁正把脑袋埋在翅膀下面啄毛,闻声也吓了一跳:
“主人, 我不是每天都在这吗?”
少见群玉这样一惊一乍, 眼睛睁得滚圆, 瞧着像是碰到什么惊险的事了。
青雁无法想象,有什么事儿能把上古魔神给吓到。
群玉忽略它视线,径自走到桌边,一口灌完了整壶凉茶。
她神色平静下来,坐到镜前, 把披散的头发简单绾起来。
“主人,时辰不早了,您绾头发做什么?”青雁问。
“吃夜宵。”群玉取了根簪子,把长发固定住, “披着头发不方便。”
青雁诧异:“您把厨师叫回来了?”
“没有。”群玉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就是……那个姓陆的非要做,我拦不住他。”
天底下有你拦不住的事儿?青雁心下腹诽。
群玉没赶青雁出去, 它就仍立在窗台,眼看群玉坐在屋内, 不停倒茶喝茶,喝了少说也有十壶,好似怎么也解不了渴。
等了快半个时辰,房门才被敲响。
群玉开了门,冷冰冰觑着来人:“怎么这么慢?”
陆恒站在门外,素白衣袍加身,腰带箭袖一丝不苟,和群玉方才见到的新浴后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他手中仅握一枚戒指,温和看着群玉,解释道:
“做得比较多,花了些时间。”
顿了顿,又问:“在这儿吃吗?”
他怕油烟气污染了她的屋子。
群玉没那么多讲究:“就在这儿。”
说罢,她让陆恒进了屋。
陆恒目不斜视,走到桌边,一口气从戒中取出十几样夜宵,摆满了桌,看得群玉眼花缭乱。
陆恒从前也常做夜宵给她吃,不过他认为睡前不宜吃太多太油腻,所以一般只做三两样清淡的,解解群玉的馋即可。
今日他却一反常态,像受了什么刺激,夜宵都做成究乐极宴,主食、小菜、大菜、汤水,甜点,无所不有,丰盛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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