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没事了。我们快去看看蚀月鼎吧。”
她体力恢复得素来很快,相比之下,耗尽全身力气斩杀雾影的陆恒,此时面色苍白如纸,维持挺直的站姿都有些困难。群玉轻轻挽住他的胳膊,这动作很是亲昵,陆恒疲累至极,并未拒绝她的好意。
两人并肩走向不远处仍翻倒在地的幽黑大鼎。
不知为何,历经艰难险阻杀掉雾影之后,他们并没有感到多少松快,反而有些说不出的压抑。
在距离大鼎仅有几步远的地方,陆恒忽地止步。
群玉撞上他手臂,也停下脚步,目光纳纳地瞟向前方。
林间无风,吵嚷不休的蝉鸣声不知何时也消失了,四下静得煞人。
幽黑暗淡的大鼎,在没有任何外力的作用下,忽然悬浮起来。
大鼎周围,陆恒看不到任何灵力波动的迹象。
群玉吞噬雾影的力量之后,灵感比之前更强了,却也只看到一丝丝非常细微的、空气扭曲的痕迹。
有什么东西,要从蚀月鼎里头爬出来了。
陆恒心下一寒,他之前便觉得,雾影从璧城慢腾腾地挪到景州,不仅是在编织神音幻演,或许也在召唤什么人,等待他的到来。
而那个人迟迟未至,可能一开始并不想来……直到此刻。
群玉攥紧陆恒的衣袖,也想起了他之前的分析:
“雾影的同伴要来了?”
他灵魂释放的那一丝灵力,除了献祭自己,是否也向远方传递了信息,让他的同伴知晓,他已经被人杀死……
群玉忽然感受到一阵刺骨寒意,余光看去,只见尘霜剑剑身颤动,一层又一层白霜凝结出来,寒气好似不受控制,疯狂地向外逸散。
群玉听陆恒说过,尘霜剑能感应世间所有妖魔的气息,气息越浓重,灵剑的反应越大。
群玉以前,从未见尘霜剑起这么大反应。
很快,她的灵性也嗅到了那股气息。
两人脑海之中,同时回荡起雾影临死时的最后一句话。
“快跑!”
说时迟,陆恒已飞出长剑,右手抱紧群玉,疾速闪现到十丈开外。
以他现在的体力,强行使出人剑合一逃跑,落地后根本站不稳,带着群玉摔在地上滚了两圈,差点起不来。
群玉将陆恒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还未彻底站直,便唤出鱼煞剑,握着剑用尽全力向前飞行。
姜七护在他们身后,绛冥伞释放阵阵阴风,吹着他们加速往前逃。
寂静无声的密林,蓦地隆隆震动起来。
群玉和陆恒飞入一座山间,隆隆的巨响紧随他们身后,越来越近。
“是妖王吗?妖王亲自来了?”群玉胆战心惊,“好恐怖的力量。”
陆恒:“应该是分身,本体在妖界,不可能来得那么快。”
群玉:“用某种法阵投映过来的分身?这就是雾影一路上在做的事吗?”
陆恒:“应该是……我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忌惮我们。”
没有召唤其他妖怪,或是与他同级别的妖族大将,竟直接召唤了妖王。
群玉不再说话。
是她的吞噬之力吓到了雾影,才会间接引来妖王。
陆恒思虑不到这一点,都要怪她。
不知逃了多远,一路从林间飞至某座山的半山腰,群玉咬牙支撑着,不敢有半分懈怠。
正当她觉得追逐在身后的怪物脚步有所放缓、山林震动之势略有停歇时,一阵轰天裂地的吼声突然从天而降,强大的冲击力震得群玉和陆恒直接从半空中掉到山间,塌天一般的压力随之向下扑来,无数巨石巨树裹在狂风中,如灭世的陨星,纷纷砸下。
陆恒执剑挡了两招,第三招时,尘霜剑便被巨石砸落在地。
连带着他执剑的手也被砸折,陆恒额上冷汗淋漓,惨白的唇角淌出一抹鲜血。
一面厚重的风盾立刻出现在他们头顶,群玉用双手支撑,丹田灼灼运转,所有灵力都灌输进了这面风盾中。
就见山崖之上,恍惚出现一道暗赭色的巨大身影。
狂烈的妖气混杂在风中,浓重到令人几欲窒息。
群玉眼皮一跳,手中风盾在吞下了数十块巨石落木,力量有所加强时,遽然被从天而降的一块燃着烈焰的火岩击碎!
不是击穿,而是直接击碎,整个风盾碎裂成一团毫无章法的气流。
群玉不能缩手,掌心贴向火岩,一口将其吞噬。
然而四周落石如雨,她虽然挡住了火岩的攻势,头部、胸口和手臂却都被砸中。
左手被砸断了。
没时间呼痛,群玉灵识呼唤姜七拿来绛冥伞,再次徒手握住伞柄,张开伞面当作盾用。
“主人,我附身陆恒。”
说罢,姜七钻入陆恒体内,很快发出惊恐的声音,
“他、他肋骨被砸断了好几根,手臂折了,腿骨也断了!”
群玉早就看见陆恒全身是血。
他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咬牙承受着,而她只瞥了眼就收回目光,眼眶通红,强忍着心中慌乱,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分神。
手被绛冥伞腐蚀得好痛……
隔着伞面,群玉虽看不到外面场景,灵性直觉却能感受到,绛冥伞释放的幽冥力量劝退了天空中的攻势。
群玉不敢放松,握伞的手已经被腐蚀到了骨头。
然而下一刻,又是地崩山摧般的震动,敌人放弃头顶上的攻势,转而从地面发起进攻。
结实的岩地裂开一道道巨大的口子,群玉躲闪不及落了进去,姜七连忙从陆恒身体里飞出,将她从地缝中拉出来。
“主人,你不能再用绛冥伞了!”
群玉的右手只剩森然白骨,姜七连忙将伞夺走,托着群玉和陆恒一起向上飞,
“那边有个山洞,我们先躲进去。”
话音落下,三人已闪进山壁之中的洞穴内。
姜七握着绛冥伞,堵在洞口,群玉扶着陆恒往里走了几步,很快就体力不支地跌坐下来。
她骨折的左臂正在慢慢复原,被伞腐蚀的右手血肉也在慢慢生长出来。
但是陆恒一直在流血,素白的衣裳已经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
除了身体里那些看不见的碎骨,他额上和肩上还有两个血洞,汩汩的鲜血不断往外冒,群玉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慌乱,无措地撕下自己身上的衣服,颤颤巍巍地给他包扎。
妖王仍在不断对山体发出攻势,整个山洞震颤得犹如秋日落叶,或大或小的碎石从头顶掉落,群玉挡在陆恒身上,豆大的泪水直直砸在他脸上,烫得他渐渐清醒过来。
“别管我了。”
陆恒尽力扯出一丝笑,“你快跑吧,你自己可以逃走的。”
群玉抬手擦泪,血水混着眼泪鼻涕一同糊在脸上:“我不要……”
陆恒深喘了口气,清透的眼睛已有些涣散,唇边却仍是笑着,英俊的面颜透出几分惨艳:
“群玉……我早已预料到自己的死期……”
顿了顿,他哑声继续道:
“我本就该这样死的,能杀掉雾影,已经很知足了……就是不应该连累你。”
如果没有你,我在怨村,在渡厄峰,或是在望江楼,或许早就死了。
群玉握着他冰凉柔软的手,拼命摇头。
她也早就看出来,陆恒一边杀妖复仇,一边又毫不惧死,随便什么时候,他都能够坦然地失去生命,入地府陪伴家人。
他只是个凡人,每一个妖怪都比他强,他出剑的每一个瞬间,都是在迎接自己的死期。
“我不管……我不要你死……”
群玉抱着他的脑袋,嚎啕大哭,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如同盛夏的热雨,不断浇洒在陆恒脸上,顺着他下颌,又滑到颈间,混着脏污的血,洇湿他胸前衣物,烫得好像正午的太阳,明晃晃地晒在他身上。
“主人,我要支撑不住了。”
姜七立在伞后,魂体战栗,双脚时不时变得虚无,嵌进地里,然后又努力爬出来,踩在地面上支撑着身体和伞,挡住外面一波又一波攻势。
这个洞穴,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很快就要彻底坍塌,把他们全都压成肉泥。
震耳欲聋的轰击声,咸腥的血气,漫天飞舞的尘土,整个世界乱成一团,好似末日,群玉却对一切都置若罔闻。
她只知道陆恒真的要死了。
外面的敌人比他们强无数倍,哪里也找不到生机。
满地都是他的血,贴着她肌肤的脉息也在慢慢减弱,尘霜剑落在他身旁,没有任何力量引动,它却自发释放一阵又一阵的寒风,风中夹杂阵阵悲鸣,环绕着陆恒残破的身体,如泣如诉。
“陆恒……”群玉哭得嗓子喑哑,额头贴上他的额头,撕心裂肺道,“……你不许闭眼……你再撑一会儿,我一定会杀了、杀了外面那个……”
她抱得很紧,双膝跪坐在地,膝盖顶着他的腰侧,无知觉地触到一枚小小的硬物。
“唔……”
陆恒胸口耸动一下,吐出一口血,
“你……”
“你不许让我走,我不会走的!”
“好,不叫你走……”他喘着气,嗓音虚弱至极,“我好像……终于……明白了……”
群玉边抽气边问:“什、什么……”
陆恒缓慢地挪动并未骨折的那只手,群玉不得不松开他些,只见他苍白瘦长的手摸到腰间,指尖缓缓勾出了一枚碧绿的戒指。
“我终于明白了……我的命运……还有这枚戒指……”
他的眼睛忽然清亮了些,仿若回光返照,
“你……相不相信我?”
“我相信!”群玉用力点头,“我什么都相信你!”
“那就别哭了……把手给我。”
上次陆恒把万象乾坤戒的所有权交给群玉后,因为他做饭要用,群玉很快又把所有权还给了陆恒。
陆恒垂着眼,手指艰难地,一点点把碧绿的戒指推入群玉纤细的指间。
几年前,他在凌霜岭,机缘巧合之下,用灵剑救了处于渡劫虚弱期的掌门长老一命。
掌门带他进入凌霜岭藏宝阁,让他随意挑选一样门派收藏的圣品法宝,作为回馈他救命之恩的礼物。
北境第一宗门,收藏的圣品法宝足有十七个,各个皆是明光赫赫,贵不可言。
陆恒在这些强大的法器中,挑中一枚最不起眼的戒指。
他没有灵力,除了手中灵剑,根本无法操控其他法器。这枚戒指就很好,凡人可以用,即便不能储存灵物,未来或许能放置行囊、银两,或者锅碗瓢盆?
掌门长老告诉他,此戒名为万象乾坤,其内空间无限,是世间至强的储物法器。
传说它曾是神界之物,万年前流落人间,辗转来到凌霜岭。虽冠了个“至强”的名头,到底也只是个储物法器,没有任何攻击效用,完全可以被容量足够大的其他储物法器替代,所以陆恒挑了它,掌门一点也不心疼,甚至问他要不要再想想。
陆恒没有犹豫,只要这枚戒指。
转眼过去多年。
那日景州城内,烈日之下忽然消失的白猫,也许就是命运的启示。
他还有一线生机。
群玉终于止住哭泣,微微俯身,贴耳至他唇边。
陆恒苍白的唇瓣翕动,对她低语一句。
须臾之后。
狭窄的洞穴再也承受不住妖王的威压,整个塌陷下来,变成一片乱石废墟。
废墟中掩埋着一枚纤细的碧绿戒指。
除了这枚戒指,再无他物。
群玉架着陆恒的胳膊, 强撑着站姿,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黑暗广袤的空间法阵内,近百样物品悬浮在空中,仿佛散布在夜幕中的星辰, 整齐安静而又渺小, 衬托出夜幕的无限浩瀚。
很快, 群玉发现,他们在这个空间内无法呼吸,也无法说话, 强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笼罩,压制住了所有气息的波动, 不能施法, 就连眨一下眼也十分困难。
若不能尽快找到有空气的地方, 陆恒会死得比在外面更快。
黑暗浩渺的空间正中央,有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光球。
光球的边界是虚幻的光雾,不断向外散发着明亮而柔和的光芒。
群玉拖着陆恒,蹒跚走向那个光球。
仿佛受到某种感召,她费劲地抬起手, 轻轻触碰了下光球的边缘。
眼前倏然闪过一道耀目的白光,无数混乱压抑的声音在耳边穿梭,像在深海中潜游,一瞬之后冲出水面, 压力尽散,耀眼的光芒和混乱的声响也消失一空。
群玉跌坐到一片柔软的草地上。
陆恒和姜七滚落在她身旁,姜七很快从地上飘起来, 使了使手中的绛冥伞,惊喜道:“主人, 这里可以使用法术了。”
群玉把陆恒平放到草地上,手背抹了把脸上泪痕,抬眸瞭望四周。
晴空碧蓝,飘着几朵浮云,远方横亘一条连绵起伏的山脉,高高低低,有直插天际的皑皑雪山,也有低矮绵延的翠绿山丘,一直延伸到他们所处之地附近,犹如一只盘踞在地的沉眠巨龙。
温暖柔和的阳光照耀在身上,温度仿佛春日。徐徐微风吹来,空气中灵力充沛,令人心旷神怡。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戒中秘境?看起来和实景一模一样,竟没有一丝虚幻的感觉。
群玉无暇欣赏美景,让姜七去四周查看,而她跪坐在陆恒身旁,眼里含着泪,一边为他包扎伤口,一边尝试往他体内输送真气,维持心脉的运转。
她不是医修,只能凭感觉维护陆恒的筋脉,每一口真气都输送得胆战心惊,只怕一不小心就像上次那样,把青雁的最后一口气震出去。
姜七刚飞出去不远,便对群玉大声喊道:
“主人,我看到田埂了!”
有田埂就意味着有人。
这秘境中,竟然还存在除他们之外的人?
“主人,不仅有田埂,还有个村镇!”
群玉闻言,眼中燃起希望,立刻扶着陆恒起身:“在哪边?我们现在就过去!”
生活在秘境中的人,一定有奇人异士,若有懂医术的,陆恒说不定就有救了。
陆恒全身骨骼残破,群玉不敢乱动,只能用灵力轻轻把他托起来,扶着他那只并未骨折的手,随着姜七指引的方向而去。
不久,他们穿过一片片规整的田埂,停在一座高大的石牌楼前。
蓝底金字的牌匾上,赫然写着这个村镇的名字——
有个镇。
没时间思考这个镇的古怪,群玉带着陆恒速速进入镇口,拦住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第一个人。
是个手里拿风车,嘴里嚼着饴糖的小男孩。
群玉拦下他,着急忙慌问:“小朋友,姐姐有个朋友受伤很重,你知道这里谁的医术最厉害吗?”
小男孩眨巴眨巴眼睛,食指和拇指搓搓下巴,动作有些老成,说话的声音却非常稚嫩:
“有病去医馆呀!”
陆恒伤得太重,气息已经极为微弱,群玉担心普通的医馆可能治不好他。
转念又想,秘境中的医馆应该不是普通医馆,于是下定决心,拜托这个小男孩为他们带路。
小男孩很热心,一路将他们送到医馆门口。
群玉从衣襟口袋里摸出一颗珍藏的糖果送给他,余光瞄了眼医馆门额——
有个医馆。
刚踏入医馆门槛,迎面走来一个着蓝衫的中年男人,应是医馆里的大夫,肩上背着药箱,看样子是要外出问诊。
“天呐,这位公子伤得好重,迟来一会儿就没救了!”
他见到陆恒,大惊失色,急忙放下药箱,叫了个小厮,与他一同将陆恒搬入医馆后方一间房间的榻上。
这位大夫姓陈,是医馆的大当家,他这么喊了一嗓子之后,整个医馆所有大夫、药师、小厮,全都一拥而上,挤到陈大夫身边,七手八脚地帮忙,仿佛从来没有见过伤成这样的病人。
这场面壮观又荒诞,群玉很不放心,挤在人堆里,没一会儿就被陈大夫推出了房间。
“姑娘,你去外面等。”
“我想看着他……”
“不行哦,你若想救他,一切都得听我的。”
陈大夫摸了摸下巴,一脸严肃地说完,便转过身,把几个无关紧要的人拎出房间,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群玉站在房门口,焦躁地来回踱步,灵识呼唤姜七:
“你去躲在墙里面,帮我看看他们是怎么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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