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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修轮回道(青律)


五丈高上百尺宽的锦毯似是描摹着他们供奉礼拜的神明,细细看去,似人非人,画面光怪陆离。
那锦中神像好似掬起了万丈光芒,又或是拥有着辐射万民的能力。
自祂的掌心中央,至千万宗属的心脏深处,金丝牵引前后,在灯火之中闪烁生辉。
宫雾一回头,发觉姬扬在帮自己殿后。
“你慢慢看。”姬扬平和道:“若有人察觉这里,也早有障眼法挡着。”
宫雾道了声多谢,目光转回那四五楼高的惊世之作,叹道:“先前望见皇亲国戚穿着云锦苏绣,织造手艺未及此处的一半。”
“不仅如此,你看这附近的藏经柜和回向台。”姬扬俯视着逐一看去:“我们大概是在这宗庙的中层,能窥见四处皆是的抄经台和焚香鼎。”
镂空的地面之下,是地下近万个诵经礼拜的无名教徒,在用他们的纯净信念供奉此神。
这等规模,这般法度,便是放到明面上也足以与五大仙门相交一二。
宫雾皱了眉头。
“奇怪,瞧着不像僧,也不像道。”
涂栩心虽是丹修,但天下三教九流的门道都会仔细提点着他们兄妹两句,怕着以后出去历练遇着疏漏。
就连西域里最邪门的合欢派人如何穿衣打扮,他都有大致讲过。
眼前教徒皆是身穿黑袍眉坠红玉,看不出是哪个路数的打扮。
“师兄游历时见过这样的人么?”
姬扬细细深思,许久道:“没有。”
“但是……”他露出犹豫的神色:“小雾,我怎么隐隐觉得,这里面混着道家和魔教的弟子,来路不纯。”
他误入魔界数月,杀戮沙虫之后更对那股魔气有种本能般的直觉。
而这些身穿黑袍的中层弟子里,有些执礼法度时走得天罡步一看便是幼学法家。
“按惯常的规矩,正邪两立,上有尘间下有魔界,这地方又算什么?”宫雾小声说:“难不成是什么三不管的流氓土匪悄悄找了个地方,聚在这里自立城寨了。”
正猜测着,涂栩心那边探清了前路。
“你们顺着右路飞上来,有一对虎头鹤翼灯守在侧殿前,往东绕就可以进正殿。”
“师父见着这地方的主人了?”
“唔……”涂栩心苦恼道:“我活了小几百年,没见过这。”
宫雾好奇心更胜,忙挥动蝶翼飞到更高处,按他的引路找了过去。
原来山间密道是通着这无名教宗的侧门,最中央的大殿在更高处。
这里等级森严,规矩繁多,除读经祝祷声外信徒们多用手语交谈,满脸都是敬畏。
有成队的教徒怀里抱着襁褓,摇着转经筒踽踽而行,很难猜测他们怀里的几十个婴儿是什么来历。
姬扬察觉到她的视线,示意她看向旁侧八角亭的斜梁木。
“虽然没有蛛丝,但你看这做工和老旧程度,恐怕这地方有近百年的光景。”
涂栩心守在正殿的飞檐空隙里,见徒儿们相继过来,扑棱着过去。
“你们顺着暗路走,殿里有四五人在值守。”
他引着他们看更远处悬桥飞瀑外的山崖石刻,上有‘无玄’二字,笔力遒劲。
正殿牌匾为‘终归极乐’,门外水潭里有深蓝莲花开在灯烛下,如幽然暗火。
按世间规矩,洞府宫城的正殿正宫都应是主位休憩坐镇之处。
宫雾辗转着飞入正殿门口,跟师父一样看得怔住。
这附近几个偏殿都有不同人物,大致能猜出都是教宗里的厉害人物。
正殿里一无宝座长桌,二无神像画轴,竟是放着一枚银蛋。
有鸡血石、青金石、玛瑙、水玉等八般宝物打成了六角蛋托,将这枚蛋固定在阵法的中心。
而正殿里符画繁杂的阵术,单从规制用料来看,绝不比金烟涡先前的大阵来得逊色——
也有可能正是出自他们的手笔。
这银光粼粼的巨蛋,光滑明亮得能映出附近人影。
按各类书册比对来看,它不是凤凰蛋,螣蛇蛋,又或者什么灵兽怪妖诞下的卵。
那蛋上用灵纹誊画着先前锦毯上他们见过的神灵之像,且顺着其中纹路辐射向外,自银质蛋壳到八宝团座,至向外的地砖墙画,丝丝缕线均是牵连不断,好似万物宇宙的正中心。
宫雾打了个激灵,突然道:“师父,这地方是不是在五洲四海的正中央?”
涂栩心有点茫然:“……好像是?我风物志看得偏少。”
“此地在世间怎会没有半点风声,”姬扬沉声说:“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去。”
等再回到月火谷内,严方疾已经是等得心急如焚,担心他们如同先前那样又出了什么篓子。
阚寄玄老太太仍在气定神闲地喝着土豆汤,伸手揉着豹子脑袋。
“都去瞧了些什么?”
姬扬看向殿中个人,跟师父对了个眼神,大致讲了全程见闻。
他耳聪目明,记得许多信徒念祷的经文字句,还画出好几样物事的大致样子。
众人围着看了许久,面面相觑。
……中原有这么个教宗?
既然有上万门徒,为什么不开山传道,反而藏得这样深?
等姬扬说到黑袍红玉时,殿中有瓷盏被捏碎的一声脆响。
“红玉?”
阚寄玄冷然而笑:“他们眉间都坠着什么样的东西?”
姬扬接过小师弟递来的毛笔朱砂,略一回忆画出式样。
像是有银弦穿过,浑圆一颗坠在额际正中。
昊乘子虽是开谷创派的散仙,也从未见过这般打扮,看得微微皱眉。
“若是能查出来是哪里来的玉石,兴许能查出些线索。”
程集唤徒儿取来自己的珠宝匣子,仔细道:“岭南多玉石,我自己也收了些南红珠、血脂玉,你看可是这样的质地?”
宫雾拈起一颗掌着灯细细的看,只听那老太太又笑一声。
“这哪里是玉石。”
“你们这些名门大派的,见惯了正经东西。”
知白观众人先前便听闻这魔头的威名,看向阚寄玄时眼神忌惮。
挽辰长老抽了口气:“难道是……”
“是你们这些修仙人的心头血。”阚寄玄慢慢道:“有些杀得留不住全尸,便靠尸油慢慢炼了。”
宫雾下意识把掌间红珠放回妆匣里,仿佛被火舌烫到。
老太太抚掌大笑,又说道:“你们没见过,我倒是有这个缘分。”
就在那座被她一并轰作齑粉的深暗之处,她亲眼见过三次。
“莫非是你们魔界的人?”
旁侧有弟子忍不住惊诧,渐渐有了窸窣的议论:“魔界要杀上来了?”
“慢着!听老前辈一一说来。”
“这还说什么?又是尸油又是银蛋,一听绝不是什么正道做派!”
程集回头淡瞥,私下议论的几个弟子面色发白,行了个大礼立刻告罪退下。
老太太看得满意,不紧不慢道。
“如果真有一处地方,能窃走天下人的灵气内藏,轻易能放过魔界?”
在座数人也是想到这一点,很是凝重地深深呼吸。
“现在怕的不是有人想另辟邪道,一家独大。”她缓缓地说。
“怕的是他们想倾尽天下人的功力灵息,孵化出更为凶戾难知的物事。”
“那蛋里能是什么?”花听宵按捺不住,怒道:“上古凶兽?邪魔外祟?什么蛋要花这样大的功夫孵个几十年!”
姬扬只觉得累极,按着眉头叹道:“师父,我们是不是还要再去探看几次?”
涂栩心摇一摇头。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单靠我们几个人,已经控制不了了。”

深浅难测的大事, 如果仅靠一腔孤勇独自探寻,最容易死无葬身之地。
涂栩心不愿让两个小徒儿去碰这些风险,出面阐明要害, 请老师祖同各大派主事者深谈此事。
原先他们已经查出, 眼蛇瘟之类的祸患都与南魔渊息息相关, 大概是那边要兴风作浪生出祸事。
这秘密被压着不与外人言, 即便是知白府的人带着重礼过来求援也未曾透露。
谁能想到, 半途杀出个密教, 眼瞧着不仅是在孵化什么怪异银蛋, 而且教众过万,他们连名字都不曾听说过!
昊乘子不做推脱,即日便修书相谈,同知白观的几位大能一起着手此事。
六大仙门暗中动员眼线人脉,总归能搜刮出与之相关的种种线索。
阚寄玄本是过来喝喝汤种种梅子树, 没想到误打误撞地碰见这么一桩事, 被月火谷的掌门引荐至各门派的散仙大修面前, 诸人虽然面露诧异, 但大事当前无暇内斗,态度也都算和蔼。
她是北魂阙之主,又见惯阴沟幽暗处的许多幌子把戏, 乐得指点一二。
正邪合力一起, 花了近半年的时间,自塞北到江南查遍了三教九流,越挖便越觉得触目惊心。
真有这么个密教邪宗,世人唤作无玄教, 渗透范围上至是僧道子弟,下有市井妇人, 这几年随着眼蛇瘟的扩散一般快速横跨南北,蛊惑了不知多少子民。
比起参禅悟道,这邪宗只要祈求祝祷便能得到来自上层的救济扶助,以至于被许多穷苦人家视作救苦救难的真菩萨。
孩子病热难救,赌输了全家上下,甚至是打光棍太久眼看要绝后,只要拜入这教里祈祷祝念,就能或多或少的被解救苦难。
按暗处的消息,这无玄教恐怕成立不到三十年,现在已发展的如火如荼。
形势发展到这一步,正邪两道都不可能再坐得住。
斩草除根,必须要斩草除根!
自古黑白分明,哪里容得下这样游走在阴影里蛛网般扩散的危险存在!
大半年里,宫雾和姬扬都留在月火谷内修行固道,等待破境开阳的契机。
更准确地说,是宫雾被禁足在月火谷里,不允许离开安全范围之外。
师兄属于回归老状态,日日早课晚修,顺带看着她不许乱跑。
她现在的名声太招摇了。
树大招风,经历这几件事后,月火谷陡然从小派升到仙门第一,在老师祖那里都属于一道劫难。
但顾着眼蛇瘟和□□肆虐的危局,他老人家领着几个宫主扛了责任,与一众道修僧佛处理世间的混乱。
月火谷出了名,宫雾这个名字便更在各处留了许多传说。
她似乎金身不坏,刀枪不入,而且还不死不灭,怕不是凤凰转世。
而且她手上还有一把仙器霜鹤伞,跟她师兄手里那把麒麟扇都是天字级别的孤品,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好宝贝。
还有——还有,她搞不好是什么紫薇命格,貔貅根骨,搞不好将来要克死身边所有人!
各路风声越传越邪,连那把霜鹤伞是拿仙人骨炼的传闻都说得活灵活现,也不知是戏谑还是捧杀。
参加元贤仙会以前,妖界魔界便已有不少人想秘密劫走她去炼丹取血,现在传闻一盛,月火谷的一众长辈更不敢放心她独处。
程集师尊亲手做了寻踪链,变作两颗痣点在宫雾左腕上,便是出事了也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涂栩心同花听宵一起把全谷上下的结界补全加固,便是外来的野物也再也无法擅闯一二。
宫雾如今连沐浴更衣都有师姐师妹陪着,既觉得哭笑不得,心里又因此生了许多暖意,能静下心境恬然悟道,任世事变得风云诡谲,也在昙华宫里呆得四平八稳,绝不乱跑。
晨起同师姐练剑,中午去道场听经,晚上同师妹一起打坐运气,日子便变得简单纯粹。
姬扬住得离她不近不远,时不时一起用午饭晚膳,两人聊得不多。
有那么一瞬间,她再想起来自己从前对他的悸动妄念,像是瞥见蝴蝶振翅般的幻象。
她喜欢过他吗。
是喜欢他对她独一份的照顾,是喜欢他的容貌身形,还是自幼以来只与他一起受苦守孤的日夜?
宫雾放下竹筷,望着姬扬微垂的长睫,一时想笑又失意,只摇了摇头。
也许就是一时糊涂。
姬扬本在喝汤,此刻察觉到她的目光,缓缓看了过来。
“在想什么?”
“不重要。”宫雾笑着说:“我先走了。”
说罢起身离开,片刻没了踪迹。
姬扬静坐不动,道心一痕无故烧灼。
他微微皱眉,仍在看她未喝完的半碗汤。
爱、恶、欲、哀、喜、怒、惧。七痕尽断,就是成仙之时。
他的爱欲早已在那场自断红线的法事里封绝,对着月老的神像剔得一丝不剩。
它们烧灼作痛的时候,姬扬一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他是无情道修,也不该对她有这样的妄念。
姬扬的侧脸被竹影虚掩,连眸色也如同融入幽暗深色里。
无端悔意像一口烫茶,翻滚在他的喉头心口。
他难以说清。
还有十日就要中秋,老师祖、阚老太太和几位师尊迟迟未归,听说在与关东那边的修行人会晤密谈。
谷内只有严方疾守着上下秩序,管得还算从容清晰,直到两位贵客递上门帖,同时到访。
这大半年里,由于门槛被踏破三四遭,叫老匠来换了个铜门槛之后,谷前守卫的见识也大大增长,能认出许多厉害人物的名号。
——搁四五年前,这儿只有农妇樵夫过来看病,连知白观的人来都能称得上一句贵客,如今才真叫风光!
两封拜帖一前一后递来,时间相差不过半刻,倒是叫那守卫跑得满头是汗。
“宫主!宫主!有贵客来访!”
第一封这么递来,没等严方疾皱着眉头一行行看完,守卫又揣着新一封飞跑过来。
“宫主!又是贵客!又是啊!!”
严方疾看得头痛,一个劲捋胡子,没留神拽掉两根。
他示意守卫退下之后,一个人把拜帖看了又看,独自把宫雾唤了过来。
宫雾被唤去时,还以为是严爹爹又熬了冬瓜排骨汤,笑眯眯地过去请安。
一碰着面,发现连严哥哥都不在场,正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坐。”严方疾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低头又看手里的拜帖,来回踱步好几回,把其中一封递到她手里。
“这一封,是虹陵胡祖即将前来提亲,缎红坊主陪同保媒。”
宫雾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谁?”
她感觉这是什么无端的玩笑,指腹触及胡丰玉三个字时愣住。
严方疾这些日月里早已把她当成亲生女儿,此刻面上忧色更重。
“孩子,你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但远嫁虹陵,还是嫁给妖族,我实在不放心。”
他怕自己干涉太多,又忙道:“当然,如果你跟那胡氏情意相投,等师门看过他的谈吐为人以后,也不会一味阻拦。”
宫雾僵在原地,如实道:“其实半分情意都没有。”
“您想一想,那狐狸是爱发妻如命的性子,活了九百多岁都没有起过续弦的念头,怎么突然就要提亲了?”
她说这话时都觉得是在被那狐狸作弄调侃,认真道:“我年未二十,足够做他不知道多少重的孙女,怎么可能相配。”
严方疾觉得为难,叹气道:“此事着实胡闹,婚事也不算登对,爹爹这就修书辞谢。”
宫雾松了口气,垂眸应了一声,又有一封拜帖递到她面前。
宫雾努力扬了个笑:“这回应该……跟婚事没干系了吧?”
严老爹叹道:“先前有六珈宫的弟子开玩笑,说你们那宫该起名叫桃花宫。”
他坐在她的身旁,由衷地说。
“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但愿都是存着善心来找寻你。”
宫雾实在想不出自己又招惹谁了,把拜帖拆开看,发现是大无相寺发来的信。
信笺用语简洁,大致是说无玄教行事阴诡,近日更有活人血祭等逐般行动,西南一带也要多加防范。
她读了一遍,看向爹爹:“好像没我什么事?”
“官文都是这么说。”严方疾信手一拂,用灵力把暗刻的字句显了出来:“你再看。”
是庆真和尚,带着他的小侄子想过来拜会她一面。
宫雾都快忘了庆真和尚长什么样子,只记得这和尚饭量不错,而且辈分挺大。
她读到最后一段,笑容随之凝固。
「元贤仙会上,内侄与宫姑娘偶有一面,至此相思成疾,恳求一见。」
严方疾看着闺女很是担心:“那小和尚不好好敲木鱼,怎么就思凡了?”
宫雾满脸委屈:“他侄子是谁?我见过吗??”
严方疾听得愣住:“啊?你不认识?”
“我不认识啊……”
宫雾捏着信笺急急踱步两圈,回到严方疾旁边:“我,我也不是倾国倾城的样子吧?我长得难道好看到我不知道吗?”
严方疾虽然很宠闺女,此刻还是实话实说:“没,挺清秀可爱一孩子,但不至于到沉鱼落雁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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