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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修轮回道(青律)


姬扬垂眸摇头。
她看到他的反应,深呼吸道:“那……我听您的。”
“姑娘,”老婆婆仍看着她:“他们欺压你,你一声不吭地受着,便等同是活该了。”
“你忍住,你大度,今后这样的祸患便更会源源不断。”
然后一并会连累谁,连累哪些事,你还不清楚吗?
宫雾倏然抬头,此刻才有坚决的神情。
“我不会的。”
“对。”阚寄玄转头看向昊乘子:“你怎么说?”
老师祖点一点头。
“她是我的徒孙,我本来就该护着。”
“明日这些人登门道歉,也该澄清你的声誉,还你清白。”
此话一出,宫雾内心又一次微微震颤。
她仍是心虚。
她觉得自己实在不算清白。
按那位望津和尚的说法,她不仅是妖邪之人召唤的命魂,而且差点被安排成了怨气深重的魔物。
身世因果一被点破,宫雾更觉得惶然。
“您知道的,”她看着阚寄玄,声音放低很多:“我……”
“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阚寄玄平静道:“你要修道,要成仙,要广济众生,要终成善果。”
“不是吗?”
说出这句话时,老人家半点都不像魔界中人,通透得令人吃惊。
明明在夜鸩山上,他们都听见了望津的那一番话。
哪怕阚老前辈自己是魔界中人,居然也说,她将来会成仙……
宫雾怔怔道:“我可以吗?”
“自然。”昊乘子温和道:“路都是自己选的,有何不可?”
“时间不早了,”阚寄玄起身伸了个懒腰:“看来我要多住几日,睡一觉再来折腾。”
立刻有弟子接引她去上房休憩,还有鲜笋鸡汤也一并端了过去。
老太太临走前很豪爽地挥了挥手。
“亏我挖了这么多笋,你们也都来一碗,喝碗热汤好睡觉!”
她一阵风似得走了。得到师祖许可之后,低阶弟子们端来大碗紫笋花鸡汤,给今夜在场的人们都盛了一碗。
“牡翼宫倒是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景象。”严方疾吹了吹热气,大笑起来:“也是趁着溯舟的好福气,我们还能喝上一碗这样的好汤。”
涂栩心埋头尝了一口,眼睛睁得很圆。
“这笋汤——这简直比那天的梅子还要来得上劲!”
“可不是嘛,”程集道:“夜鸩山巅的野竹笋,哪怕是寻常品种,也能滋养好些灵气出来。”
宫雾原本也在跟着喝汤,临时想起什么,说:“不是野山笋。”
“山顶上住了一位老和尚,他亲手种了大片大片的竹林,好几百年了都没有走。”
老师祖原本也在笑着喝汤,听到她的话时即刻变了脸色。
“你见到他了?”
“对,”宫雾道:“他说,他的名字叫望津。”
名讳一出,在场好几位都差点没有端住碗。
“雾雾!!那是大无相寺的始祖啊!!”
“望津大师怎么会在咱的夜鸩山上!!”

直到这时, 宫雾才有空把先前发生的事情一一讲来。
关于那座山,山上的紫竹林,以及那个神秘的和尚, 和他在等的龙。
听到后半段, 现场好些人都没法再喝这碗汤, 颇有些舍不得。
“我还以为是夜鸩山里的野笋, ”程集小心翼翼道:“居然是他老人家亲手栽种的, 那得是什么宝贝啊。”
老仙祖低头嗅了嗅, 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碗。
“鲜。”老人家咂了一声:“非常好喝, 再续一碗。”
宫雾捧起自己这一碗,低头浅浅喝一口,仍没缓过神。
鸡汤的醇厚香气融进嫩笋里,每一滴都有充盈灵气,浸饱了来自夜鸩山的天地精华。
再好的丹药也比不过这么一碗汤。
像是把日月光华如泉水般掬起一捧, 汩汩饮下。
然后灵窍剔透, 心神清爽, 经络也被洗涤处处通达。
小姑娘舍不得喝完, 小口小口地尝其中香气。
旁边的道尊们边喝汤边小声交谈,直觉这传闻实在不可思议。
那位高僧竟然仍未圆寂?
夜鸩山是因为他的存在才变得凶邪,还是在被他镇住更恐怖的东西?
但这笋汤绝对是最真实的证据!
人人望此山而生畏, 能在山腰逡巡一圈都需要过人功力, 至今登顶者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没想到高僧居然就住在至凶至恶的山巅上,这才是世外高人!
恰逢此时,有弟子前来通报。
“天极宫五位长老到!”
没等在座长老发话,又有一波接着一波的弟子前来报讯。
“知白观发来拜帖——”
“报!有数十车驾轿辇停在谷外, 自称是潇湘馆中人!”
“报!晴星阁主携嫡亲儿女来访——”
竟是如同过年时携礼贺岁一般,自天极宫的拜帖递来, 后面更有数十个弟子源源不断地奔走报信。
宫雾悄悄支着耳朵把他们的话都一一听明白了,有些一头雾水。
“我记着小本本里……没有这些个门派啊。”
“其实,为师也不认识。”涂栩心小声说:“原来还有天极宫这么个仙门?是中原人士么?”
老仙主广发博闻帖,直接惊起五湖四海的修行中人。
一时间来道歉的,来示好的,来递元贤仙会头筹贺礼的,几乎要踏破月火谷的门槛。
严方疾下意识站起身要前去迎接,阚寄玄紧接着咳了一声。
她一咳,严宫主才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如梦初醒道:“广开前谷接迎众客,接见事宜按登门顺序来排,师尊,您看如何?”
老谷主愉快颔首。
一时间月火谷的天上地下均是灯火流光,像是上元灯节般沉夜如昼。
双方均是有些不太适应。
豪族贵派一向是喜好结交渊源深长的旧门族,第一次要硬着头皮来西南讨口热茶。
月火谷自建谷以来便冷清安静,一向都是和本地农户们往来互惠,今夜山谷口前车马拥堵,狭窄山路挤不下前来道罪的队伍。
为了元贤仙会的事,留守在谷内的三位宫主已经操劳数日,今夜虽然起了天大的热闹,喝过笋汤以后亦觉得困意上涌,只待一场好梦充足休憩。
阚寄玄笑道:“瞧这架势,不如你们都去好睡一觉。”
“只是来的陌生仙门太多了些,”涂栩心打着哈欠道:“万一有个财物折损,受伤送命的事发生在前谷,黑锅岂不是都要算在咱们头上?”
“不会。”老仙主淡声道:“他们不敢。”
这一句话如同落下定海神针般,让小辈们面面相觑一番,相继请安告退。
而阚老太太则被安置在昙华宫的东厢房里,被额外拨了两位得力弟子陪同照看。
此事先先后后都是旷古奇谈,以至于几大仙门的人陆续入驻前谷雅院时,一碰面脸上都是尴尬的笑容。
你们也来啦?
可不是,过来交个朋友。
哟,这不是那谁!
咱居然还有住对门的时候……
转过天来,各种礼物如流水般送入月火谷,拜帖友书更如雪花般洋洋洒洒。
月火谷发话说来客太多按序相见,有人觉得其中有诈,也有人不敢怠慢,
“说不定多送点东西人家就先安排见面了?”
“本来咱就是道歉来的,要不再修书一封叫长老们补送些礼金过来!”
“排序好说,等就是了,倒是礼物要早点脱手,叫人家弟子登记收下,省得夜长梦多!”
一时间,月火谷内诸多师尊弟子一并分作三派,流水般轮转。
一派照常修行炼药,一派接待外客熟络人情,一派抽空休息。
几大宫主性子都不算外向,便由严方疾花听宵主持待客琐事,无论是谢罪还是结友都能灵活应对。
姬扬也跟在他们身边修习人情世故的种种门道,凝神照料各个细微之处。
旧库房的弟子忙到腾不开手,只能临时另开东北西北两处库房,由程集和涂栩心暂时监督一二。
按严方疾和昊乘子的打算,送来的礼金半数用于弥补亏空,修复从前赈灾放药时缺损的账簿,另外半数则扩充园舍,改进弟子们的伙食衣裳,让孩子们都过得好些。
“烟鹤楼赠礼金三千银两,珊瑚玉鼎一尊,鹤羽大氅十件,地母灵丹一颗。”
“知白观赠礼金八千八百八十两,琼花玛瑙法珠一对,嵌符云履五双。”
“知白观赠礼金六千八百八十两,天狗犬齿五枚,红宝赤桃剑一柄。”
“知白观赠……”
“等一下。”小弟子手忙脚乱地拨着算盘珠子:“八千八百八加六千八百八等于多少?”
“叫你姬扬师哥来算。”涂栩心在一旁嗑着瓜子:“刚才就算错一回,基本功还是不够好。”
“寂清师尊,”小弟子委屈巴巴道:“我学的都是些杵药配丹的功夫,算盘还是前几日才第一回 摸!”
“噢不急不急,”涂栩心摸了瓶丹药给他:“吃点好的补补,脑子清楚了把前面的再核查一遍。”
小弟子哭笑不得,长长叹气,一仰头看见宫雾走进内殿,如同看到救星般喜出望外。
“宫师姐!!你可算来了!!”
“这知白观发疯似得过几个时辰就补送些乱七八糟的礼物,一样比一样难记,加上七七八八的大派小派,今天砚台都快磨干了!”
宫雾摸了摸算盘:“这玩意真稀奇,我也不会。”
小弟子:“……”
“师尊,我带了方长老过来代为监督,师祖那边请您过去一趟。”
涂栩心还在剥卤水花生,先抓了一把兜在袖子里,细细瞧宫雾的脸色。
他这小徒弟,早几年受了太多苦,虽然脸上平静自持,其实能看出些与年纪不合的风霜。
像是七八岁的小姑娘便要懂得人情冷暖,柴米油盐,是因着日子艰难才需显出二三十岁的笃定平静。
今年遇着这死而复生,数死数生的奇事之后,宫雾像是渐渐舒展开了心性,反而显出几分她这年纪应有的嗔怒委屈。
能觉得委屈了,反而是个好事。
现在再看她,也不知是因为那碗热笋汤,因为她在狐狸洞和京城里的诸多奇事,还是因为元贤仙会里姬扬护着。
这孩子看人时眼里终于带着笑。
像是终于认清,自己其实有许多底气,有许多人牵挂着,从未孤单过。
“我这就过去。”他也望着小徒弟笑,高兴之余顺嘴问了一句:“瞧着已有三四日的功夫,如今会客排到谁了?”
“知白观。”宫雾瞧见师父表情骤变,听师哥的叮嘱先把师父袖子拽着,怕人跑了:“师父你先别生气,知白观原先定着是排到第八日,因为情况特殊才提前,而且师祖吩咐,您一定要来。”
涂栩心怒意未消,看着她觉得心疼,脑袋扭来扭去往角落啐了一口。
“当初月火谷不得势的时候,那些人吹胡子瞪眼天天喊着要杀你,还要清你灵髓毁你魂魄,如果不是严师兄死命拦着,我早就去倒十包泻药毒翻他们这帮臭道修!”
宫雾忍着笑没说话。
涂栩心只道她心肠太软,太容易原谅旁人,张口道:“知白观金胡道人,六尺半高鼻头有痣,叫阵骚扰,出手打人,记仇两次。”
“知白观常泊剑修,递帖威胁,还私下打探你的生辰八字,要验一验你是不是妖女。”
“还有……”
“师父把这些人都记下了?”宫雾仰头看着他:“全都记得这么清楚?”
涂栩心一愣,郑重道:“别的事记不住,这也是一定要记住的。”
“等会我们过去,先让我爆骂一顿,叫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活明白些!”
宫雾小声说:“师父,恐怕来不及说这些。”
“怎么?他们急着投胎?”
“也不是。”宫雾说:“他们遣人来告罪,几番送礼我都没露过面,您也一直神隐不在。”
“知白观深怕之后结仇,不知是使了什么法子,竟然托人传信,说……”
“能说什么?”涂栩心剥着花生喂给她:“说知道错了,知道不该欺负你这个小女娃娃,以后替你祈福放生祝祷万千?”
宫雾嚼了又嚼花生,因为被塞了太多的缘故,临时有点噎着。
小师弟拨算盘听八卦之余还端来杯热茶,叫她慢慢喝下。
“他们说,师父您没法成仙,是有缘由的。”
“您这些年积累深垦的灵力修为,都叫人给偷了。”

“我这么些年闭关冲阶不成,都是灵力被贼给偷了?!”
宫雾沉吟片刻,把自己方才在牡翼宫里听闻的事情说给他听。
她早些时候原先在花圃里松土, 想避开那些风波, 不愿听人一遍遍的同自己道歉。
其实是有些气恼压在心中, 不好发出来。
姬扬拎着一小瓮松菇鸡汤来找她, 见小师妹背着身子闷在角落里, 心里已知道大概。
他在她身侧放下陶瓮, 一同蹲在花圃旁, 用药铲给新芽培土。
宫雾低着头,一翻手便有清泉自掌心里汩汩涌出,浇落在花芽周围。
另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接在垂落的水珠下,不声不响地把清泉又融进了掌心里。
宫雾停了动作,神色微恼:“师兄你做什么。”
“感觉你在哭。”姬扬垂眸看她:“我得接着, 怕眼泪都落了。”
“我没有。”
姬扬拈了两枚落叶, 袖子一晃便把它们幻作两个小马扎, 两人坐在竹影里, 又像七八岁时那样近。
宫雾到底是饿了,他递热汤过来,自己也就接过来抱着小口小口的喝。
喝到一半, 忽然发问:“你真是修无情道的么?”
“嗯。”姬扬抬眉:“怎么?”
“那你对我这样好, 都是哥哥对妹妹的好?”
姬扬淡笑:“是亲哥哥对亲妹妹的好。”
宫雾双手都捧着小瓮,低头喝了一大口鸡汤:“喔。”
她心里有颗花苗还没探出头,就被铲子拍平压进土里。
真不开心。
姬扬望着她,偏偏又挑起宫雾最不想理会的话题。
“这几日宾客们都是来向你道歉的。”
“我同严宫主接待了几日, 一直有人想当面对你说声对不起。”
“说了又怎样呢?”
宫雾忽然按住了汤勺,仰头看他:“我怕我会咬人。”
她看着他的眼睛, 一时间有了许多勇气,把不敢讲的那些话都说出口。
“我会恶声恶气的问他们怎么现在才知道吃亏,骂他们怎么修仙这么多年还拜高踩低,问他们怎么澄清我们月火谷的名声。”
“我会变得不讲道理,不见好就收,不温善不好哄,可能还把师父都吓一跳。”
姬扬眼底漾出笑意,未察觉自己的声音都轻柔许多。
“你咬人才可爱。”
“想骂人就骂,想发脾气就发出来,不接受原谅就不接受。”
宫雾迟疑地说:“可我的名声已经很糟了。”
师兄原本在漫不经心地培土,听到她这句话时似是突然认了真。
他放下花铲,把凳子也拉近一些,突然离她很近。
宫雾前面刚把心里的花芽拍扁,不敢再对姬扬有什么非分之想,距离倏然拉近时怔了下神。
姬扬长得真好看。
睫毛纤长,脸庞清俊,像洞窟仙画里走出来的出尘之人。
她临时忘了自己刚才在和他说什么,转而安静注视着他的脸。
“小雾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是被所有人都尊重敬畏,或者从此再也没有人说你半句的不好?”
宫雾眨了下眼,许久才收回视线,垂眸摇了摇头。
“我不需要那些。”
“我不希望我身边的人,因为我被牵连。”
“就像之前几乎所有仙门都说我是妖女,连月火谷都被断了几条货线,师尊还有其他兄长姐妹都因此被波及。”
那件事像一把锉刀,狠狠磨掉她内心天真的一部分。
以至于最近几日连番有人登门道歉,她心中深处仍有阴暗一面,想把这把刀调转后对向那些中伤过月火谷的人。
她话还没说完,手被牵起,很郑重地握了一下。
师兄的手掌修长宽大,像是能把她的手完全陷进去。
“你怎么没有想过,全谷也是因为你扬眉吐气,因为你光耀门楣?”
“是因为你,我们才夺得群门之首,在元贤仙会上直接夺魁?”
“是因为你,月火谷才从无名无份的边远小派,跃然变成如今百派来拜的中心。”
“你不能只看见那些真真假假的错,你还做过那么多对的事,”他注视她的目光炽烫真挚,声音里皆是笑意:“小雾,你明明是那么好的人。”
宫雾被他夸到失神,仿佛在听别人的事。
“我很好?”
“你很好。”姬扬笑意加深:“即便是生气咬人,也一样很好很好。”
“走吧,我带你去牡翼宫。”他牵着她起身,把两个马扎变回落叶,袖风一拂便落叶归根,让它们随着时间慢慢滋养花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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