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师兄亲自做她咬人的底气,宫雾雄赳赳气昂昂去了牡翼宫,路上还把记仇小本本复习一遍。
一进殿中,花听宵坐在旁侧,开口道:“这位是知白观的挽辰长老,后几位你在元贤仙会时应该见过。”
宫雾一见那几人的面孔,身体一僵,显得防备又紧张。
姬扬给她捋了捋后背,温声说:“咱们先坐,有事慢慢听。”
几位长老里,还混杂着先前那个连声喊救命恩人的老人,一见宫雾便不住作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哪怕知白观这些日子已经如流水般地送礼物过来赔罪道谢,今日仍有几位弟子双手提着成匣礼物,不敢轻慢任何礼数。
为首的挽辰长老同花听宵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场面话,露出踌躇的神色,说:“我们旧事做错太多,并非这一两日便能赔罪完。”
“但今日我们几位上门叨扰,是想同贵宫问一句话。”
他露出要冒犯众人的神色,苦笑道:“近百年来,贵派可有如何苦修都无法长进之人?”
“原本根骨上佳,修仙悟道同样勤恳百倍,偏偏像是在某个关窍里堵死了,如何都无法再有精进?”
花听宵神色未变,抿了口茶淡淡道:“这岂不是寻常事?”
“悟道半看个人勤勉修行,半看机缘参透与否,不说月火谷,放眼诸般仙门禅寺,哪个派找不出这样的一二遗憾。”
挽辰长老起身又作了个揖,像是准备讲句疯话,先请众人多多担待。
“那万一他并非无缘登仙,而是灵力功法被外人偷了去,又该怎么说?”
“偷了去?”花听宵笑出声:“还有这样的好事,那天下岂不是都偷旁人的去,何苦自己苦心闭关。”
挽辰长老知道眼前后生是年轻气傲,反问一句:“经过眼蛇瘟之事,阁下仍旧这样想吗?”
眼蛇瘟三字一出,在场所有人立刻色变。
去年那场说不清道不明的瘟疫,还有金烟涡里贺兆离背后的那只眼睛,如今可仍是历历在目!
以贺兆离原先的功力,哪里能诛杀金烟涡老门主,哪里能以一己之力逆反宗门杀个七进七出!
那怪病是专门吸取年轻力壮之人的精血气力,把一个个壮年男女吸得形同纸皮泥骨,当时闹得西南一片人心惶惶。
当时月火谷和知白观尚未交恶,还请他们的道修前来布阵控瘟,废了好大功夫才压得住!
花听宵本来略有愠怒,私以为这挽辰长老是在嘲讽涂栩心进退尴尬,没想到对方真是要认真辩经,此刻才认真起来。
“你是觉得,有歪门邪道能够抽吸远隔千里之人的修为灵力,当事人还全无察觉?”
“普通弟子就如同只守着一两碗米的穷户,便是少了半碗也能即刻察觉。”挽辰长老环顾四周,加重语气道:“在座各位均是功法高强之人,便好似有十余座高高谷仓的富户。”
“若有人经年偷窃一两碗米,私下里积少成多另作他用,你们能发觉吗?”
“你我都知,常有修行人闭关数载,甚至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参悟大道,便如同要凝聚毕生灵气叩开更上一阶的门扉。”
“此刻若是有人借力卸力,让这闭关的成果都移换掉,苦主也只是以为自己修行不成,机缘未到,不是吗?”
花听宵此刻才坐不住,暗暗遣宫雾去寻她师父过来,又让姬扬去请阚老前辈和师祖。
这番论调实在太过惊骇,如同天方夜谭。
他们从不觉得会有这般离奇的事发生,可宫雾的不死不灭,眼蛇瘟的吸取移换,他们各得仙器的奇缘,哪一样又能说得通?!
涂栩心被宫雾请来时,仍是半信半疑地打量在场诸位。
花听宵并未对外透露涂栩心修行阻滞的事,仅是把六宫师尊都请了过来,说兹事体大,需要所有人一同商议。
等人期间还有弟子一溜烟跑来,小声跟花听宵说不得了了有个仙门直接送童男童女过来,师尊咱们是收还是不收啊?
花听宵黑着脸把徒弟轰走:“收什么收!咱们不是邪道!”
一圈人相继坐下之后,长老复述一遍方才论调,听得众人都是若有所思。
“其实相关猜想,早在二十年前我就同叔父聊过,”挽辰长老说:“但从前没有眼蛇瘟这类佐证,只当空谈。”
“今日前来,也是想托贵谷各位一探究竟。”
“倘若真有此事,不但是为月火谷和知白观除掉心头大患,更是为天下修行之人都破除一劫,是造化万千的好事!”
姬扬自方才起就坐在旁侧,很少说话。
直到眼瞧着众人都有所动容了,他才缓缓开口。
“你说的话,也许不假。”
“可如果你有所隐瞒,我谷绝不会再度相助。”
“挽辰长老,你当真把所有内情都讲出口了吗?”
后者脸色变了又变,半晌才长叹一声,深深赔罪。
“公子果真灵慧,终是瞒不住你半分。”
“怕就怕在,祸起知白观,一切都是五十年前的孽果。”
众所周知, 但凡是世代悠久的仙门都会至少有一两件灵宝。
即便是月火谷这样的边陲小派,也有老祖昊乘子炼化的三四件仙器镇守一地,无形中震慑着周边一带。
挽辰长老深呼吸一口气, 忍着耻辱感说出实情。
“我派引以为傲的黛馥绫……于五十年前被发觉失窃了。”
在场所有人都没什么表情, 更多的属于完全没听过这名字。
带父灵?啊?
各家各派都不会轻易显摆炫耀自家的秘藏, 毕竟不怕贼偷还怕贼惦记。
知白观的低阶弟子都不知道的宝贝, 外人更没听过名号。
挽辰长老见他们都没反应, 有点挂不住面子, 咳嗽了一声。
旁边的随行弟子立刻意会过来, 向着众人作了个揖,解释这灵宝的来历。
“我知白观第三代门主隐鹿山人游历幽山灵海时,观峰岳之黛色,悟造化之通达,织造仙气作为丝绦。”
“这黛馥绫远胜过天下织锦绸缎, 便是霞光漫天的霓彩也勉强与之一较。”
在场糙老爷们偏多, 仅有程集大致拟出这黛绫环身飘荡时的惊艳, 面露憾色。她不禁提问:“那这绫罗有何用处?”
“最初, 隐鹿仙尊只把它当作环身点缀,喜好这仙器荟萃山川灵气,既有馥郁又含深翠, 日日把玩傍身。”
“也不知是最初便沾满了仙气, 还是它时长伴着仙尊修行历练,后来这黛色绫罗竟可以吸纳灵气,随存随取,无论体量。”
弟子说到这里, 也露出几分恍惚的神色。
“而且……无论使用多少次数,期间连半点折损都没有。”
花听宵抽了口冷气:“无论体量!”
挽辰长老重重点一点头, 很是懊悔:“仙尊飞升之后,将此灵物留在宝库深处,我们这些后辈哪里敢时时拿出来翻看,百年里逢了大事才请此物一观。”
他们仅仅是五十年前无意间发现这宝贝失窃呜呜开车成人视频都在Q群⑧1四⑻一⑥9流③,再追查线索都不知道该追溯到哪年哪月,更不知道该去找谁!
老师祖听完前后,略有触动。
“所以你们觉得是……有奸人偷了这宝物,设法用它隔空汲取他人功力灵气,暗中败坏天下人的修仙之路?”
“师祖,”涂栩心起身一拜,苦笑道:“单凭这一物,恐怕是没法做这么大的恶事。”
挽辰长老刚要争辩,涂栩心又说:“但借着金烟涡的阵法,此事绝不好说。”
阵法这东西,能放大或转化物事原有的效用,碰见其中行家,更是能玩出花来。
如果有金烟涡的老到阵修拿到这黛馥绫,搞不好能一边汲取这里头旧有的仙灵之气,一边借它去榨取千里之外修行人的辛苦积存!
挽辰长老领着知白观众人行礼,恳求道:“久闻贵谷神通广大,如果能了结此事,寻回灵物,不仅是结了我知白观的隐痛,也是为天下积福啊!”
身后弟子们更是朗声跟进,整齐跪拜。
“求月火谷出手一助!!”
“求月火谷出手一助!!”
花听宵与涂栩心对视一眼,有口难言。
他们即便想帮忙,也不可能再跟着请求师父了。
今年刚刚开鼎问事过一次,每次都会耗费六位宫主以及老师祖的大量灵力,短期内怎么可能再来一次。
老师祖缄口不言,几个宫主面露难色,宫雾等了一会儿,大着胆子问:“那你想让月火谷怎么帮?”
挽辰长老愣了下,旁边的姬扬也接了话:“如果连贵派都查不出灵宝的下落,我派何处可以出手?”
“其实,”老人家攥着手,心事重重地看向他们,眼神有些飘忽:“如实来说,这次其实是想请二位帮忙。”
花听宵刚才还在发愁,闻声啊了一下:“找谁?”
“那两个孩子,帮得上你?”
他起身站到两个小徒儿旁边,怕他们被知白观的人算计:“虽然这两个徒儿今年碰着几件奇事,但也不该以身涉险,其中道理,不用花某赘述吧?”
挽辰长老强咽了下口水,摇头道:“更切实地说,偶闻贵派前得灵豹,后遇仙鸾,绝非俗物。”
“知白观虽养了些白鹿白鹤,到底是没什么灵通,空有皮囊。”
“能不能……请贵派试一试?”
话音未落,旁边两个弟子双双跪下,捧出一包衣物和一个蒲团。
“这些都是隐鹿仙人的旧物,因为隔的年岁实在太久,寻常追觅术没法触动。”
“小的们也是走投无路了,求贵派相助,事成之后定有重谢!”
宫雾回头跟师父交换了一下眼神,又想起账房里被拨弄到快要裂开的算盘,一时间哭笑不得。
她征求过师父师祖的意见,抬手吹了声呼哨,唤宫花橘速速过来。
伴随着一声破空哨音,有豹子眨眼间踏风而来,引得罡风吹乱众人衣袍。
虽然得了个花橘这样的诨名,但灵豹如今生得膀大腰圆,眼神凌厉里又留着几分沉稳,不怒自威。
它被照料得很是细心,以至于周身皮毛油光水滑,金红花纹漂亮得好似华袍,耳朵上一缕灵毛很是张扬。
“咳。”宫雾把它爪子上蹭的鸡毛摘开,小声教训花橘:“又去哪偷吃了?”
豹子张着獠牙伸了个懒腰,扭头看向程集,毛绒绒的大尾巴跟着一甩。
“我让徒儿送去的。”程师尊笑说道:“打打牙祭,无事。”
宫雾取来隐鹿仙尊几百年前用过的蒲团衣袍,递到花豹鼻翼旁,托它嗅一嗅。
到底是天人有别。
若是领了神职仙位,便不能轻易插手凡间事物,否则他们问问这位仙人便能找到。
但愿她的小豹子能找着那黛馥绫,至少能让师父不再苦苦等着成仙。
豹子闻了又闻,期间斑纹长尾摇来晃去。
大概是等得时间太久,玄枳也飞到姬扬肩头,歪头看玩伴在这干什么。
挽辰长老看得心惊,实在想不出这两位是怎么得到这般稀世的灵宠,在看见他们随身佩的仙器时更是露出由衷的羡慕。
何止是他羡慕,月火谷里几位宫主也未得过天铸仙器,此刻见老人是这般神情,自己也是跟着感慨。
两孩子命真好啊。
豹尾扫到某一处,像是辨识出什么,猛然针刺般炸起。
宫花橘叼着蒲团就跑,三步并做两步飞到高处,眨眼功夫没了踪迹。
涂栩心连忙掐符招云,带着两个徒弟跟在后面追。
“雾儿!!叫它慢点!!”
宫雾被风吹得都快睁不开眼睛:“师父——它就没听话过啊——”
师徒三人飞得奇快无比,知白观的人虽然紧跟着在后面追,云层里几上几下也跟丢了踪迹。
涂栩心哪里知道豹子在往哪冲,全靠黑鸾引路才勉强追着一点,还得分心跟姬扬交代分寸。
“快修书传回去,说我们在追,晚些就回来复命!”
姬扬几笔写完符书随风传去,往身后望:“知白观的人没跟过来?”
“师父!!慢点!!”宫雾拽着姬扬的袖子道:“我快被风刮下去了——”
宫花橘跑起来跟撒欢似得,翻山越岭像是一路往中原奔去,两三个时辰才停下。
等它随意捕食完几只山鸡饱餐一顿,师徒三人才遥遥追来。
“这里是……”涂栩心转着罗盘,又抬头看山色天象,不确定道:“这里是荆州……还是扬州?”
姬扬飞高了些去看湖光山色,落地了说:“像是在洞庭湖一畔。”
宫雾蹲在花豹旁边,瞧着黑鸾跟着落在豹子的肩背上,笑着摸了摸它两。
“可是找到了?”
豹子低吼一声,用鼻子拱开身边野草杂茎,露出一条小径。
定睛一看,这里有纷乱的马蹄痕迹,只有来路没有去处,踪迹很突兀地断在了这里。
有好几个人曾骑着马匆忙过来,然后就在这一处凭空消失了一般。
“是结界了。”涂栩心肯定道:“慢着,让师父来。”
他刺破食指,在虚空处画符一指,即刻有虚雾般的墙壁腾扬展开,大致标识了结界的位置。
“又是如狐狼妖界般的密钥,”姬扬想起不快的旧事,皱眉道:“当心有诈。”
“不像是精怪的手笔,”涂栩心打量着法阵附近的细微痕迹,又去看并未完全消除的马蹄:“是好些个修士骑马过来,而且脚印还很新。”
他从怀里掏出小瓷瓶,在两个徒弟面前晃了晃。
“师父有个歪办法,看你们想不想试试。”
宫雾眨眨眼:“歪办法?”
姬扬狐疑地打量了几秒:“你想把咱们都变成飞虫,附在来人的马身上一同混进去?”
“我掐诀一算,再过一两个时辰,这里还会有人过来。”涂栩心乐道:“我这小六壬学得还不错,可以一信。”
“就看你们两是想变小蚊子,还是小蝴蝶?”
宫雾接过瓷瓶,见涂栩心自顾自咽了,纠结道:“真有人愿意变蚊子么……万一被一巴掌拍死了怎么办。”
话音未落,眼前的师父身影一晃,嗡嗡嗡的飞了起来。
时节正值春夏,山上飞虫甚多,眨眼的功夫还真分不清是哪一只。
姬扬摸出药丸,侧目道:“我陪你,变什么?”
“还是蝴蝶吧。”宫雾小声道:“小黑蝴蝶,落在行囊上兴许没那么显眼。”
姬扬笑着点头,伸手牵过她。
“不要害怕,”他轻声说:“闭眼,想着小蝴蝶的样子,然后默念一二三。”
丹药落肚的那一刻,宫雾合上眼睫,轻微抖了一下。
很多年后,她不记得自己变的蝴蝶长了什么花样。
只记得师兄的手真烫。
夕照东峰时, 有七八人打马奔驰,一路向着山野深处行去。
一鸾一豹隐匿在数里之外,准备按着主人吩咐的时辰去报信。
这马队看着毫不起眼, 可每个马鞍处都拴着一空心铃铛, 快速策动时毫无声息, 乍一看像是什么乡野特色的装饰。
直到接近那一处山隘时, 铃铛浑然一震, 下一秒连人带马便一并消失, 如同投井般毫无征兆。
马队行路时并无犹豫减速, 一路都有尘沙草根随之飞迸,无人在意草丛里的细小蚊蝇。
至于两只黑蝴蝶何时附在行囊暗处,更是无从察觉。
宫雾化蝶时只觉眼前世界倏然放大,自己像是渺小如微尘般,需要仰望每一片落叶, 每一朵山花。
她凭纤细的肢体附在阴影里, 留神避开了马尾的扫荡, 一仰头已跟着进了秘密之地。
只见光线倏然灿烂刺眼起来, 全无落日黄昏时的晦暗。
好多灯,不,好多火焰, 而且——而且全都是灵火!
她以极快的速度看见附近环环镶嵌的奇异布置, 满耳都是镂空地面传来的更深处念诵祝祷。
“愿我主涅槃往生,重塑莲身……”
“上妙如意法,不散不灭,如无限光。”
“愿我主度化万世, 救我苦厄……”
这里面夹杂着孩童老妪的不同声音,或稚嫩或喑哑, 听得叫人脊骨发寒。
细碎的念叨,虔诚的背诵,几千个几万个声源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幽幽灵火里更生怖意。
宫雾在努力听清他们各自念叨的是什么,被师兄引来的气流带走,两只蝴蝶悄无声息地脱离马背,飞去更隐蔽安全的地方。
“听得见吗。”涂栩心用灵息传讯道:“我先随他们的头目去北殿查探,你们在这附近不要走远。”
宫雾应声后往更高处飞去,逐渐能看清此处偌大灯群是为了映亮什么——
是四面环绕的,金丝珠珞织就的偌大锦毯。
犹如城墙,好似高帐,竟是比壁画还要更加耗费人力财力的奇奢之物。
她化形作蝴蝶时实在太过渺小,乍一眼难以想象这是一根线一根线织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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