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影即刻就已飞临面前,居然是群马临空,战旗猎猎!
有男人尖笑一声,张狂道:“渊主过寿,速速献礼!”
他一发话,身后上千个黑甲军兵高声呼喝。
“——渊主万寿无疆!!!”
叫阵时刻,两位师尊已飞身上前,一人抬剑一人持符,不敢怠慢。
“末等小谷无财无宝,还请尊驾高抬贵手!”
那将领睥睨一眼,觉得有理。
“你们这确实挺穷。”
“但是你们多年来不为我渊主庆寿,已是犯了大不敬!”
他剔着指甲,脖经一歪。
“我看那个药鼎就不错,你们想自己赔礼道歉,还是走走流程,放我的人下去抢?”
抢?送?开什么玩笑!
月火谷一旦落入下风,今后会被多少邪道勒索劫掠!
今日便是拼出命去,也要护住谷中上下!
领头师尊怒喝一声,当即杀了过去!
宫雾下意识端走装满灵芝粉的药罐,跟着东麓师尊往药鼎方向冲去。
混乱里有人在哭叫着逃跑,也有人手持法器杀上天际。
她眼神快手更快,一路把金药炉银药杵夹在胳肢窝里跟着跑路。
天上数千军匪已如沉沉黑雨般压下天际,将日光都遮盖的所剩无几。
“宫雾,快跟我走!”程集反手将齐腰高的戊真度形鼎缩至掌心大小,反掌藏进袖子里:“往这边躲!”
她拽着她,两人均是负重诸多往六珈宫方向逃去,身后追军大半被鏖战困住,可也有眼尖的魔界中人手持利刃杀了过来。
随行的四五个弟子均是冲去阻拦,可均不是其对手。
宫雾抱着五六样东西疾步跑进暗巷里,不远处的地上隐门已被打开,再往前一步就能躲进洞里!
她只觉天上一暗,已有长须黑甲兵持短匕跃向程集。
“师尊!!!”
宫雾急声一喊,身后扫帚速度更快,随她意念径直劈头盖脸地打了上去!
程集和追兵都呆了一刻。
——这是个什么玩意?扫帚??
扫帚方才还扫过高庭灰尘,竹枝灰尘均是迎面扑上追兵面上,呛得人咳嗽不止。
“咳咳咳咳!!这什么玩意!!”
程集修仙大半辈子还没见过飞在天上的扫帚,反手掐诀以刺藤封其周身,大吼道:“雾雾,快过来!”
魔界追兵已有增援杀来,抬脚压住地道暗门。
“交出药鼎留你全尸!”
“畜生!”程集骂道:“抢人灵宝给你家主子祝寿,真不怕折损阴德!”
她一骂,领头的兵卒面露厉色,拔刀杀了过来!
此刻师祖率领一众弟子鏖战于山谷之上,程集身为药修不善搏战,面对六七个追兵围剿已入绝境。
宫雾情急下想喊人求援,却发现方才护送他们的几个师兄师姐皆已惨死路边,血漫长阶。
她抬手扔出金丹炉扔到暗门前黑甲兵的脸上,凭全身力气强撞过去,同程集一起坠入暗门之下。
程集在混乱里反手一指,暗门上登时灵符被激发显形,死死封住地道入口。
她们脚下踩空阶梯,在黑暗里骨碌着翻滚下坠,被撞得浑身发痛。
“小雾,小雾你还好吗?!”
程集没等从角落里爬起来,反手燃光照亮宫雾坠落的那一处。
宫雾吐了一口血,把自己沿路救下的丹药粉剂往前推了些许。
“你还管那些做什么!”程集踉跄着走向她,随着光线靠近面色骇然:“你不要动,怎么流了这么多血,我现在就给你疗伤——”
来不及了……
宫雾想对她说话,发觉自己胸肺被尖刀扎了个对穿,声音都冒着血泡。
程师尊,我可能要……
“你不要睡,我在输灵力给你,晚些我们就能出去了!”程集流着眼泪救她:“我看见了,刚才是你替我挡了一刀,雾雾,你……”
她被熟悉的睡意裹挟。
混沌里,她本该就此睡去,但隐约感觉到有人在竭力救她。
意识沉浮不断,最终仍如断了线的风筝,坠入深渊。
没过多久,熟悉的剧痛再次传来。
嘶……我又要活了。
宫雾竭力忍着疼痛感,一边暗骂魔界这些疯子过个屁的生日,一边被动感受自己的身体在重新自我疗伤。
首先是心脏附近的浊血随伤处汩汩流尽,骨骼破裂处嘎吱嘎吱地重新生长组合。
肺上那个大窟窿在自行生长粘合,连血管也很痛快地换了套新的。
肌肉皮肤各忙各的,压根不用她指挥操心。
宫雾瘫在冰凉地面上等待着耳畔蜂鸣声结束,无端想起了一个问题。
修仙好像就是为了长生不老,不灭不死。
那我现在……算提前结业了吗?
她恢复触觉的那一刻,感觉到程集仍在用掌心源源不断地传着灵力。
很快听力也随之恢复。
“不,这不可能。”程集惊愕道:“你活过来了?!”
宫雾勉强笑了一下,咳嗽时喉咙里还有血。
“师尊你……妙手回春啊。”
程集倏然一抽手,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掌。
“我难道境界大成了?”她喃喃道:“刚才都看到你魂灵飘散,气断脉绝了,竟然真把你救回来了?!”
宫雾被搀扶着坐起来,一摸衣襟碰到方才刀尖豁出的裂缝。
她很可惜地看了一会儿。
死来死去的真费衣服。
程集还处在自己能医活死人的震惊里,又是确认自己的调息,又是给宫雾搭脉。
她这辈子救过许多人,全凭仁爱修炼得道,今日像是突然要功力大成,可是全身灵息并没有变化。
更何况,小雾方才胸口的血肉贯穿伤,愈合得也太快了。
“不对,不对。”
程集恢复冷静,此刻对宫雾没有恶意,但也有些恐惧。
“小雾,你是不是自己活过来了?”
宫雾沉默一刻,不想对她撒谎。
可师父的话她一直记着。
程集起身掏出药粉,想给她清理下方才摔下长阶的擦伤。
长袖一挽,宫雾的胳膊已经光滑如新,半点淤青都没有。
程集深呼吸一口气,当着宫雾的面掀开自己的袖子。
她方才应对众敌时被砍伤烧灼,胳膊上纵横着许多伤痕。
“我不想问你怎么回事,”程集低声道:“你师父拜托我照顾好你,既然你没有受伤,雾雾,我只当你有这个福气。”
程集原本一直有些担忧,因这孩子修为太低,容易被顽劣弟子欺凌。
没想到……
女人自行处理好自身伤口,重新打坐调息。
宫雾抱腿坐在她的身边,缓缓闭上了眼。
她有必要确认下,自己现在到了哪个阶段。
修仙境界均以北斗九星命名。
最低等的隐元境,能增强五感,强身健体。
常人能活到七八十已是有寿星保佑,隐元中人往往能稳健活过百岁。
往上是洞明境,也是正是拜师的门槛。
洞明中人,能目见魂灵,驱使符箓。
若升至二品至一品,便有御剑乘风的可能,五脏六腑充盈灵气后,终于能凭肉体凡胎克化灵丹。
再往上,便是瑶光境了。
一旦升入这个阶段,能见鬼妖仙身,能炼化法器,还可以元神出窍,小幅度驾驭五行之物。
她先前在万噬池里连死两次,自普通凡人直接连升三阶,摸到了瑶光的边。
这次一死,像是直接坐稳,灵力更是充沛到不可思议。
宫雾回忆着师父教过的元神出窍口诀,正摸索着想冒头去外头看看情况,冷不丁被唤了一声。
“雾雾,我知道了。”程集握住她的手,很是感动:“难怪你不好同我讲前后缘由。”
“是不是你师父担心你修行吃力,把他珍藏的混元丹喂给你了?”
宫雾愣了下,想起来师父是炼过好些宝贝。
剑修把自己的剑当老婆,丹修自然也把丹药当自家崽子,平时轻拿轻放,舍不得吃。
她憋了一会儿,迎着程集的目光点了下头。
“昂。”
“栩心是真心照顾你们,肯把这样难得的灵丹给你开蒙。”程集感慨着拍了拍她的手:“难怪那扫帚能被你驾驭的这样听话,你的体质也变得这样好。”
“雾雾,有你师父和我在,我们一定好好教授你悟道绝学,助你今后大成。”
说到这里,程集先是仰头看向头顶上化作战场的药谷,再看向宫雾时有些难过。
“我们门派到底太小了,一但陷入弱势,便容易遭人欺负。”
“我想出窍上去看看。”宫雾突然说。
“现在?”程集按住她:“你不要乱动,当心元神被人扣走。”
宫雾毫不畏惧:“我太弱了,没人管我。”
程集竟无言以对。
好……好像是这样?!
她不再犹豫,闭目后念动口诀,第一次感觉到元神脱胎而出,轻盈的像一枚羽毛。
宫雾把肉身留在地道里,摇摇晃晃地飘到高处。
还没等她浮在空中看清谷里全貌,她被一袖罩住,笼在掌间。
薜荔药香低郁清沉,掌上柔软温热。
“胡闹。”
姬扬持剑于立云间,低声训她。
“也不怕被人捉走?”
宫雾被拢在袖子里,先是吓得一震,听清声音了才试探道:“师兄?”
姬扬淡然道:“还能是谁?”
“我看不见了……”
青年一晃袖子,让团成圆珠似的元神能看见远方。
此刻战况激烈,但大势已去。
老师祖到底已得道成仙,疾疾画符召来天雷镇魔,攻势一转带着弟子杀退众敌。
姬扬身处战场外沿,此刻一手持剑一手捧着宫雾,凝神道:“你真身躲在哪里?还安全吗?”
宫雾眼睛圆圆的看着师祖大杀四方,半晌把自己方才的经历一五一十说给姬扬听。
说到这里,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所以,你不知道我在这?”
那怎么我刚一冒头,就被你给捉走了。
姬扬轻嗯一声,不着痕迹地擦了下另一只手的血迹。
他刚刚还在随牡翼宫的高阶弟子杀退敌阵,一转身看见远处的蓝天白云里,一缕浅红色元神飘到半空,像不设防的鸟。
绝大多数人还在厮杀叫骂,没有任何人顾得上那个小角落。
可他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飞身过去,怕她被旁人掳走。
话到唇边,他淡笑着隐了前因。
“恰巧路过。”
宫雾笑道那可真有缘,被他用指尖碰了下头顶。
“我先送你回去,等风波平息了再接你们出来。”
这一仗足足打了四五个时辰,黑甲军退阵时已是掳走不少物件,没等撤退,又发现东西都不太值钱,一边乱扔一边散场。
“卖药的这么穷啊?”
“下次还是挑个大门派去抢寿礼!”
“那咱拿什么回去交差啊……”
弟子死伤二三十人,黑甲军被杀灭数百人,临走前把古塔上的红灵珠给拔了。
等程集宫雾被接出地道,外面已是子夜。
她们一面往外走,一面看见人们在互相搀扶着往回走,四处都在议论。
听说今天来的那帮乱贼都来自魔界以南的悲骨渊,那里是天下最乱的幽深之地,渊主是个七百多岁的老头儿。
老头心情好时三五年过一次生日,心情不好一年能过十几回大寿,手下便得了乐子窜出界外四处劫掠作乱,当真是无法无天。
“我表哥去了中原抱朴府,听说那边年年都会碰见这样的乱事——咱们得亏是地方偏,今年才碰到!”
“呸,最好一次都别碰上!”
“他们之后会不会再回来报仇啊,我好怕。”
“师祖前些天就没有休息,今天又强撑着和他们打了一仗,我好怕老人家元气大伤……”
宫雾听得心忧,担心师父那边会被波及。
正在此刻,有纸鹤展翼飞来,落在程集手心时外展回纸笺形状,是最高阶牡翼宫主发来的消息。
「师祖闭关疗伤,走前吩咐,接栩心回来」
程集登时扬起笑颜,本想自己也去塔前接人,走路时又一踉跄。
六珈宫弟子心疼的不得了,宫雾忙劝她回去休息,和师兄一起接过纸笺回去接人。
夜里雾色很浓,姬扬快步在前举灯照路,两人走路从未有这样快过。
宫雾怕黑,小时候被野蛇咬过,赶路时习惯性想牵师兄的袖子。
她手伸出来,原本都捉到衣角了,又放下了手。
……胆子大点!都会御剑了不能再那么怂!
她的手刚刚放下,身前传来声音。
“在犹豫什么?”
宫雾强笑:“没,没什么啊。”
她有些心虚的把手掩在袖子里,姬扬反而停了步子,回身看她。
“今天不怕蛇了?”
宫雾怔着没回答,姬扬低头把她的手牵好,领着她继续往前走。
月色很暗,偏僻道路里并没有灯,沿路黑到伸手不见五指,仅仅能看见他手中那盏暖色的灯。
“今天又死一次,很痛吧。”
“死其实就痛一瞬间,”宫雾任他牵着自己走,小声道:“反而是活过来要疼很久。”
她守着这秘密有些难耐,还好一切都可以说给他听。
五感恢复时的蜂鸣声,肌肉重新愈合时瘙痒又刺骨的痛感,以及听见自己骨头嘎嘎直响时的奇异感。
她声音很小,像在讲无关紧要的事。
姬扬听了很久,眼看着走近那塔尖光秃秃的锁灵塔了,停下脚步,给宫雾塞了一颗蝶花糖。
宫雾好几年没吃到这颗糖,接过时眼睛亮亮的吃了,甜到愉悦的微微眯眼。
“怎么突然有糖吃?”
因为心疼你。
姬扬不言,耐心等她吃完了再走。
宫雾被甜的笑眼盈盈,半开玩笑地喊了声江江哥哥。
姬扬眉毛一扬,作势要敲她脑袋。两人笑成一团。
那还是孩提时代的小玩笑。
宫雾小时候学说话很慢,管师父叫师糊糊,管师兄叫江江。
姬扬两个字读快了就这样,涂栩心还乐得看他臭脸,扔块大姜根给姬扬逗着玩。
姬扬小时候睚眦必报,宫雾管他叫江江,他就管宫雾喊咕咕。
两孩子闹起来有时候还互相挠脸,惹急了师父就悄悄给姬扬两块蝶花糖,让他哄哄师妹。
后来姬扬有了自己的单薄份例,偶尔也会拿去买糖。
大家都过得日子清贫,吃肉吃鱼全看入谷求药的人是否出手阔绰,日子时好时坏。
两人回忆到这里,更想念早已是家人的师父。
守门弟子接过纸笺,这才开印放人。
厚重铜兽门向外一开,宫雾扒着门往里看,长长喊道:“师——父——”
“饿瘪了?”姬扬也往里瞅:“人呢。”
宫雾又要喊,涂栩心飘飘然迈步出来,一身素衣滚的都是脏印子。
“你们可算来了,”他惨惨道:“我蹲大牢蹲到一半,眼瞅着天井上那镇塔的珠子都被人撬走了,也不知道该出来还是不出来。”
再往回走,虽然还是野草荒芜的小路,还是乌黑一片的夜,三个人一起往回走,好像什么都不可怕了。
他们和他讲今日谷里的厮杀,师父听得很入神。
“难怪会接我出来。”
“诶?”
“他们可能觉得,我哥哥没有死,是去了魔界。”
涂栩心望了一眼天上的浊云,转头看向宫雾。
“谷里有律,弟子升入瑶光境才能出谷历练,我很少和你讲这些。”
“人间各大门派你都清楚,在隐秘暗处,还有妖界和魔界。”
不同领地有不同的暗钥密诀,以至于正道中人想要出手围剿,也很难寻着门道。
宫雾听得好奇:“师父去过魔界吗?”
涂栩心停顿几秒,老实承认:“跟我哥哥去过。”
“那个不是重点——”他一摆手,又道:“据小道消息,魔界一南一北,各盘踞着两股势力。”
“南有悲骨渊,北有魂阙,走的路子完全不同。”
“南边那个类似山贼流寇占山为王,做事蛮横霸道,有时候像苍蝇一样到处找肉叮。”
“北边嘛……”涂栩心正色道:“特别低调,低调到像是不存在。”
姬扬很少参与闲聊八卦,此刻来了兴趣:“南北都有魔尊,会不会抢地盘打仗?”
涂栩心果断否认:“没有。”
“南边妖魔经常会来人间喝酒寻乐,一提到北边,都很忌讳。”
“至于在怕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聊到这里,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你们今天也累坏了,今天都回去烧水泡澡,好好睡上一觉。”
宫雾脚步微顿,心虚道:“我等会还要去一趟膳房。”
师徒两人同时停住:“……?”
“今夜很多师兄师姐还在值守熬药,我跟小竹约好了,晚上给他们端宵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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