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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修轮回道(青律)


寂宁师叔知道他们找过来了,眼睛仍盯着深坛里被一众灵力缓缓托起的巨鼎。
“没什么可瞒的,”师叔道:“你们看这鼎上画着什么?”
药谷里用的鼎盅多是四面见方,有中正宽厚之意。
但此刻从深坑里缓缓上浮的巨鼎,宽约六人合抱,高近八尺,外形属牛角形耳纹,五面均被铸出虎首龙须的异兽,很是怒目八方。
宫雾平日读过许多闲书,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是狴犴。”
龙生九子,七子狴犴秉公好讼,常被刻画在衙门牢狱之类的地方。
“不错,”寂宁师叔多看了宫雾一眼,又道:“这尊鼎,名叫六足狴犴段干鼎。”
“老师祖早年修行深厚,迟迟无法破阶登仙,是因为心中有魔,执意要杀一个人。”
宫雾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一重秘辛,抬头看周围的人,却发现这些高位众人无动于衷,恐怕早已听过这段旧事。
“他上山修道的时候,家中生父惨死,许多年里无人收尸,等他归去时已成白骨。”
“可是凶手是谁,寻仇何处,邻里都避而不答,全都躲着他走。”
姬扬从前隐约听闻过这一段故事,看向那已经升至地平面的巨鼎,听得起疑:“难不成,这鼎不是用来炼药的?”
寂宁师叔颔首:“不融丹药,只断曲直。”
“当年,老师祖求高人铸造此鼎,皆由它的引路才手刃杀父仇人。”
“段干乃是旧朝的耿直忠臣,听说后来也登仙得职,主断人间冤屈。”寂宁师叔谈到这里,面露景仰敬畏的神情:“很难想象……我真能见到它的真身。”
宫雾仰头细看八尺高的巨鼎,与鼎上狴犴双目对视。
她想了又想,不经意间喃喃道:“一尊鼎,怎么能断案呢?”
一口锅也不会说话呀。
“这我就不知道了。”师叔双手揣袖,转身就走:“我去讲道了,你们两要过来听吗。”
“师叔不等着看开鼎的结果了?!”
“等?”寂宁师叔似笑非笑道:“醒鼎需要三日,且等着吧。”
果真如此。
民间随意一场法会都可能长达十二时辰,这一尊巨鼎想要被唤醒运转,得靠阵法中人苦熬三十六时辰。
在此期间不吃不喝,不睡不休,一般人根本撑不起这样的消耗。
最初两个时辰,阵法外圈围着近百个人,被轰了几回都舍不得走。
到了晚上,大伙儿才如梦初醒,去吃饭睡觉补功课,偶尔回来看望一下阵法里的自家师尊。
宫雾不用猜都知道,等寂清师尊熬完这三天,出来肯定饿得能狂扒三碗猪蹄。
……毕竟回回他闭关出来都饿得走不动道。
第一日她还能抓个空隙帮忙看看,但谷外又运来许多病患,今年刚收入谷中的小孩儿们都在跟着生火熬药、倒卸药渣。
时不时有人关心下万噬池的大毒鲵。
“那家伙还吃得动垃圾么?”
“难,今儿瞧着像是在翻白眼了,见着我连泡泡都没吐一个。”
“坏了,它要是一翻肚子凉了,咱谷里的垃圾以后怎么办啊……”
宫雾不通药理,补过帚帚的竹枝尾巴以后四处清扫奔波,每天傍晚都去榛苓宫里给小朋友们帮厨。
十六岁的少女带着一众十岁十二岁的小孩儿们蒸草饼熬稀粥,倒也忙得井井有条。
还没等她自己停下来填饱肚子,又有别宫师兄掀帘探头。
“你们去一个人,打发下谷前要饭的和尚!”
小孩们都在抱着碗扒稀粥抢咸菜,闻声哀嚎一声。
“哪来的和尚啊!”
“我都一整天都没顾上吃饭了!”
“山谷口好远,我不想去……”
宫雾怕新来的小孩不认路,解下围裙起身说:“我去吧,几个人?”
“就一个,你不用给他带榨菜,拿两个饼凑合下。”那师兄一放帘子准备走了,又冒头使唤道:“等你忙完回来,来绵德宫帮忙给病人喂药吧,行行好,我八天没洗澡人都馊了。”
“好,等会就去。”
从榛苓宫走向山谷口,约莫要半个时辰。
宫雾有些怀念坐扫帚赶路的便捷,但谨记着师父的教诲,一路靠脚走。
等她提着灯在夜色里找见那个打坐念经的和尚,竹篮里的饼子已放得冰冷了。
远远瞧着,这和尚约莫四十来岁,身材魁梧,袈裟沾灰。
谷门前的两盏灯笼光线昏暗,映出他头顶的九个戒疤,颜色深青。
宫雾思忖片刻,不知道该叫一声大叔,还是尊称上人。
反而是那和尚听见了脚步声,把最后几句佛经念完,起身看她。
“这位施主,辛苦你了。”
宫雾不擅长和年长的叔叔打交道,有点拘谨地点点头,把竹篮里的稀粥草饼递给他。
和尚又道一声谢,同她一起坐在台阶上,吃得又稳又快。
像是每口都不怎么用嚼,两三下就能吃完一张饼。
宫雾等着收碗,坐在旁边跟提着鸡前来求药的村民打了个招呼。
她随口问道:“你从哪里来呀。”
“大无相寺。”
“真的假的,那可是在很西北的地方。”宫雾笑道:“真要是从那走过来,恐怕得要大半年。”
她还以为又是附近哪个郡的和尚过来游历,如果从秦州过来,一路得吃不少苦头。
“七个月零十天。”大和尚喝完了粥,把碗碟用自己的袖子仔细擦净了,起身道谢:“多谢施主仁心。”
她本该收了东西就走,接过空碗时犹豫了片刻,又问:“你吃饱了吗?”
大和尚愣了一下,为难地说:“说谎不好。”
那就是没吃饱。
宫雾又问:“你能吃荤腥吗?”
“都能吃。”
宫雾自己也觉得饿,示意他掏出火石点些枯草,自己去旁边山林里打了只兔子回来。
原先总需要套网之类的工具,现在她功力大进,驱使着草藤一勒就逮到手,果真方便。
不出多久功夫,兔子被利索地剥皮破腹,架在火上烤得喷香。
和尚竟然还摸出一角粗盐,抖了少许在上面。
宫雾看得直笑:“我正可惜自己没带点来。”
大和尚也跟着笑:“太久不吃盐会发晕,我是有备着。”
吃兔子的间隙里,两人渐渐熟了,算是交了个朋友。
大和尚名叫庆真,按他们的规矩,每二十年要下山度世一轮,老百姓们大多都知道这习俗,有的还会特意在街头相迎,舍济粥米。
大江南北有许多小寺庙都声称是大无相寺的延展,其实互为表里,算是在各地都有所照应。
等热烘烘的烤兔子吃完,两人都终于觉得周身暖和起来。
“有缘再见,”庆真作揖道:“欢迎你来秦州尝一尝我们那的香叶茶,味道很好。”
“再往南走是很凶险的夜鸩山,”宫雾说:“你如果是武僧,去那也得小心一些……得带刀。”
“好,多谢。”
两人就此作别,宫雾仔细擦净嘴角,在星夜下慢悠悠往回走。
她本来可以休息了,一路都记着那个不知名师兄的约,转道去了绵德宫。
那里的师兄师姐们大多认得她,一瞧见来帮手了,忙递出热水盆短帕子,让她帮忙给病人们擦身体。
大伙儿一路在忙,一路闲聊着天。
有好奇师父们这三天怎么尿尿的,有八卦牡翼宫那个漂亮姐姐到底活了多少岁的。
聊到后面,那师兄洗完澡回来了,浑身香喷喷的很是得瑟。
“小宫辛苦了啊!回头请你吃蜜饯!”
“对了,谷门口那和尚是什么来头啊?”
宫雾照实说了,大伙儿都笑着摇头不信。
“怎么可能啊,咱们这么偏远的地方,人家过来干嘛。”
“大无相寺?害,我碰见的十个和尚有五个都说自己从那来的!”
又有师姐搭话,问她知不知道这和尚叫什么。
“我还真听师父讲过,大无相寺的和尚有排字辈——好像是,望梵善修,庆空觉智,闻鹤悟禅,净空方存。”
“雾雾,你遇到的那个大和尚,是二三十岁的悟字辈,还是四五十岁的鹤字辈?”
宫雾正在给老婆婆擦冒汗的脑门,怔了会儿。
“啊,我给忘了。”

醒鼎第三天,各宫弟子早早守在庭外等着接师父出阵。
宫雾灵视一开,瞧见先前蒙了尘灰的大鼎如今悬在空中,轮廓翻着深金色圆光。
时辰未到,老师祖倏然睁目。
“启!”
高阶弟子登时把三色供品掷入鼎中,六位师尊同时收势起身,退出阵外。
宫雾正心疑这尊大鼎如果无火怎么炼物,再踮脚往下一看,发觉血槽续接着诸多灵气,已在鼎炉下熊熊燃起。
不同功法的内力尽数汇集到老师祖一人身上,由他代为炼化后注入道坛中,将鼎内供品尽数融化。
先前准备这三样事物时,宫雾还帮过手。
五行对应五色,木为青梅枝,土为黄蚌泥,水为黑沼液。
不出多时,段干鼎上有灵雾腾空而起,但飘而不散,如蜂群般停留在灵鼎上方。
无关弟子都围来看热闹,出阵的师尊们或大步退后,或稳步离开。
涂栩心脚步很虚,被姬扬搀着时苦着脸看宫雾,小姑娘很懂事的举起食盒。
“师父!饭!”
他们三个像是和热闹人群没有太大关系,寻了处干净台阶坐下吃饭,盖子一掀果然是撒着芝麻的冒油蹄膀。
涂栩心接过筷子先痛饮三杯热黄酒,然后快速扒饭,吃得很急。
姬扬蹲着给师父拍了拍背。
“别管我,”涂栩心说:“快站起来,你们老师祖要燃花问魂了。”
话音未落,有样貌出众的一列弟子捧花前去,手上净盘均端着不同长度的沾露花环。
西南花木繁盛,民间喜戴花簪花,春日里山谷里更有数百种花草郁郁向阳。
只见老师祖闭眼信手拾了一串山茶,将它摆在祭坛前,指腹一抹便有灵火燃起。
以裸眼相看,便是纯白花瓣在不可思议的萎缩发皱,好似一炷香般被瓣瓣烧灼。
宫雾给师尊递了张帕子擦嘴,耳边听见老师祖的沉声念祷。
“德为骨,道为身,起唤段干点化,起令狴犴——”
他分明离他们距离很远,但苍老话语环绕于庭间众人耳旁,听得人胸膛都嗡嗡同震。
“一问眼蛇瘟因何而起,二问蔺傲霜惨死于谁!”
话音未落,那山茶花上焰光大盛,以数倍速度开始燃烧!
宫雾看得心惊,小声问:“师父,如果花燃尽前问题没说完,会怎么样?”
“会反噬物主。”涂栩心端起第二碗饭,此刻才终于舍得夹一筷子清炒小白菜:“咱们能不能换个大点的碗?”
与此同时,鼎上青烟骤然变化,竟如同模仿他人肖像般借由浓淡深浅逐笔描摹!
墨竹绫银英袍,南珠点金冠,柳叶眉杏仁眼,连右脸颊的一颗痣都点了出来。
此灵鼎果真能明辨冤怨,找出诸多迷雾里的真凶!
老师祖看得直直后退一步,老一辈和年青一辈的反应截然不同。
“居然是他……”
“怎么可能?!不会吧?”
人群如潮水般快速分流两侧,已经有人在叫嚷他在那里,生怕嫌犯趁乱跑了。
宫雾还立在师尊旁边,即刻发觉无数目光再次看向她,不,是看向她的身侧。
她不安地攥紧袖子,本想靠得离师父近一些,此刻向前方望去,突兀看见那大鼎上缭绕青烟所组成的面庞。
除了那颗痣,一切均和涂栩心毫无区别。
老师祖脸色青白的立在鼎的另一侧,旁侧见证全程的旁宫师尊也神色复杂。
涂栩心坐在台阶上还在吃小青菜,冷不丁被几百个人盯着看,很冷静地擦了一下嘴。
“师父,你跟他们解释一下,我有个亲哥哥。”
年轻弟子们长长噢了一声,这才搞明白情况。
可老一辈人仍紧绷着情绪,没有放松。
此刻花燃殆尽,鼎上青烟倏然散尽。
枯萎的花烬落在地砖上,渐渐化作飞尘随风而去。
老师祖拄着藤杖一步一步走向涂栩心,凝声道:“可是你哥哥已经死了。”
“九十二年前,我们都亲眼目睹,不是吗?”
涂栩心此刻已擦净手指,起身面对师父的压抑目光。
“师父,这事和我没有关系。”他平缓道:“我是丹修,也学不会这些唬人的把戏。”
“师父如果不信,可以废我修为,看今后祸乱平息与否。”
“不可能是他!”程集从人群里冲出来,脸上悲色未褪:“师父,你我都清楚栩心的秉性,绝不是他!”
“会不会是有人暗中作梗,骗过了那鼎?!求师父明察!”
东麓师尊一开口求情,更多人接二连三的出声援助。
一时间各种阴谋论都冒了出来。
有说他哥哥根本没死的,有说是外头的人在挑拨离间。
众说纷纭里,老师祖迈步向前,大拇指用力擦过涂栩心的脸。
老人灵力之强,让他身侧的低等弟子都有些不适,会本能地往后退。
姬扬宫雾虽然也觉得心悸,此刻都强撑着站在师尊身边。
一擦,再一擦,始终没有那颗痣。
老师祖垂眸松手,低声道:“禁闭一年,不得见任何外人。”
涂栩心轻叹着答应了,有些担心地看向自己两个徒弟。
“师姐,这两个孩子托您照顾。”
程集用力点头,面露不忍。
师令一出,涂栩心便要被关进断灵塔里,不得与任何外人联系。
这塔是专门关禁闭的地方,里有水井储粮,外有封灵法阵,每日早中晚三班轮换,有高阶弟子轮流值守。
当下诸事蹊跷,但段干鼎把一切症结归咎于他,旁人也没法求情太多。
涂栩心换好闭关修行时的素衣,去断灵塔时有很多人过来送行,其中也包括老师祖。
……到底是百年的师徒交情。
他站在高塔前,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徒弟。
“师父,我有几句话想同他们讲,可以吗?”
老师祖点一点头,叮嘱道:“不得私语。”
“嗯。”
涂栩心给姬扬理了理衣领,笑道:“还好你开窍的早,和师父早早商议好今后修行。”
“无情道需斩情根断心念,自古以来少有人能做到。”
“可一旦成了,便升为天仙,肉身元神一概得保,功成三乘之中,迹超三乘之外。”
姬扬往日总会望着他笑,此刻皱着眉,不发一语。
涂栩心摇一摇头。
“还早得很。”
他转向宫雾,看了她许久,只说了四个字。
“好好活着。”
宫雾听懂师父话外的意思,轻声答应。
果不其然,寂清师尊被封灵高塔之后,事情并无转机。
患眼蛇瘟的病人病情都在不断恶化,甚至病况蔓延向外,惊动了外郡的许多人,还有官府遥遥修书求方,努力共同压制时局。
先前人们仅仅是怀疑有外敌恶意布局,相关猜测在寂清被封入塔后进一步落实。
——得是什么样的大人物,连老师祖的灵鼎都能欺瞒!
眼瞅着这病症是在吸人精气,莫非是魔界的人在捣鬼?!
老师祖不敢怠慢,祭出谷中珍藏的戊真度形鼎,领一众门人制药救人。
一时间,各村百姓用驴骡驮着自采的药草不断过去救急,官府差役也不断过来探听风声,惟恐这祸事进一步扩散加深。
这病症实在奇怪。
越是年轻力壮的,越容易被吸干气血,枯槁而死。
反而是云藏宫的师尊想出奇方,用毒草把病人先医到半死不活的状态,等那眼蛇瘟退散了再施救愈疗。
这法子一试,果真管用。
病患一但虚弱到快断气的地步,眼蛇瘟消退很快,像是嫌弃其寄生的人没太多榨取价值。
可这毒方需要针对不同人体精准控制分量,一失手容易真把人抢先一步毒死了。
老师祖祭出药鼎为千百人熬制平血退症的良药,许多日都不曾合眼睡觉。
眼见到了五月初五,事情终于要迎来转机。
端午是草木药性最强的一日,有民谚说‘端午遍地是药,吃把草百病都好‘。
前一日刚刚下过大雨,今日又有骄阳除毒,好得不能再好。
宫雾跟在东麓师尊身后学煎药事项,疲倦里抬头看了一眼太阳。
这一眼,刚好看见天际竟有群鸦般的黑影飞了过来!
同一时刻,庭上许多尚在练功的弟子也看见异象,快速吹了一声尖锐呼哨。
“结阵!!御敌!!”
“快奏报各宫,结阵!!”
“是魔界的人来了,快掩护那些病人——”
急促呼声里已有数十名弟子凌空而起,升至高处手持法器,快速摆出迎敌阵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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