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一块肥肉,又是无主之地,每个人都想咬一口。
不光其他四个贪得无厌的大势力想要,连其他一些中小型势力,也想钻个空子,从里面牟取利益。
不仅是灵源城,灵格天宿灭宗后,留下的那个主持席位也让人眼馋。
为了形成相互制约的局面,天门台支柱宗门的数量必须是奇数。想要保持平衡,要么再灭一个,要么再添一个。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大概率是后者。
大型势力和中型势力,虽然只差了一个字,但得到的利益可是天差地别的。几个有实力的中型宗门必定是摩拳擦掌,想要爬上仅有的那一个位置。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灵格天宿的灭亡,也会让其他宗门不安。
灵格天宿的实力的确和他们差点,但也没差许多。它说被灭别被灭了,那其他宗门……
简直不敢深想。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肯定是希望尽快找到凶手。就算不能立刻找到,至少也得查出个方向来吧?
届时,所有眼睛都会盯着灵格天宿,所有的手也都会恬不知耻地伸过来。
到时候想走,就有些麻烦了。
两人是外来者,住的酒店也离灵源城很近,若是排查,她们的嫌疑也是最大的。
李禛从口袋里掏出银色眼镜戴上。
她的异色瞳还是挺显眼的,本身也有知名度,经常出现在诸如“历史上十大凶恶罪犯盘点”这种视频里。
这里人流量大,刚又发生了敏感的事,要是被认出来就不好了。
明月川思忖一瞬:“你说得有道理。不过这趟列车,也不知道能不能如愿发动。”
毕竟连列车员都被爆炸吓得愣住了,此时也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禛没有回答。不过她觉得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一是这种列车都启用自动驾驶,驾驶员只起一个辅助作用;
二是她们面前的这些乘客虽然惊慌,但很快就会回过神来。到时候,这些本来就要离开灵源城的旅客,第一反应肯定是立刻离开。
不过下一趟车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等到时候天门台反应过来,一定会封锁灵源城的。
爆炸持续了五分钟左右,每一次爆炸都掀起铺天盖地的声浪,而声音每一次响起,都会令周围的人群悚然一惊。
所有人都安静了。他们怔怔地看着远方,甚至失去了探讨的力气。疑问和不安铺满了他们的脑子。
过了一会儿,蓝光倏地变暗了。光芒逐渐褪去,渐渐地消失,露出黑暗的天际线来。
这令人无比厌烦的黑暗,今日却让人感到出乎意料的安心。
几乎在同一时间,所有人都齐齐松了一口气。表情再次出现在他们一片空白的脸上,人们都动了起来,得出空闲的父母也开始安抚哭泣的小孩。
人群骚动起来。
也就是在这时,有人脱离了排队中的队伍,朝着远处走去,似乎想要回家;也有些人看也不看就挤上列车,催促列车快点离开站台。
李禛扶了扶眼镜,刷卡验证后走上列车。明月川跟在她身后,踏上列车的台阶。
两人买了相邻的位置,找到自己的座位后,便安静地坐了下来。往常座无虚席的列车,空了大概三分之一的位置。
车厢内蔓延着诡异的安静,就好像如果所有人都默契地不提此事,这件事就是没发生一样。
只有工作人员的虚拟影像,仍带着甜美的笑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小心脚下”。
说点其他的什么吧。所有人都这样想道。
此时此刻,他们终于意识到了虚拟接待人员的弊端,或者说“不先进之处”。比起刻板的“小心脚下”,他们更希望它能说点别的什么。
什么话都好,就算是一些安抚的车轱辘话也行。
但虚拟影像就是虚拟影像,它们或许能针对车内发生的纠纷、争执作出程序设定好的反应,却管不了车外发生了什么。
列车按照计划好的时间自动发车了。
不合时宜的死寂持续了两分钟左右。乘客们惊魂未定,都是心不在焉地透过车窗看着远处,也有人打开灵脑,疯狂发消息。
半晌,终于有人开口道:“灵格天宿被炸毁了。”
说话的是个夹着公文包的上班族。看得出来,他已经很努力地想要控制情绪不出糗,但颤抖的声线还是暴露了他的恐惧。
他这一句话,就像是溅在热油里的一滴水,打破了伪装出来的平静。
“什么?”
“骗人吧!”
“怎么可能?”
诸如此类的惊呼此起彼伏。这个上班族有些急了:“灵脑上都传开了,还有人拍了视频。你们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李禛没有动作。她坐在靠过道的位置,目光穿过明月川的脸,看向窗外飞逝的风景。
列车还未驶出城市,灰色大楼、钢铁天桥、闪烁的广告牌从窄小的窗口一闪而过,只留下一道道虚影。
“我看到有人发了照片。”
“真是灵格天宿出事了……”
或是尖叫,或是喃喃自语。乘客们和身边的人讨论起来,面对这些喧闹的声音,虚拟乘务员发出滑稽的警告。
“请勿大声喧哗。”
说了一遍又一遍,也没人理它。
李禛收回目光。明月川则是打开了灵脑,趁着还没到荒区,用密语发了一条信息。
发完消息,她就抬起头,语气中带着些许感叹:“没想到灵格天宿就这么灭亡了……”
怎么说也是发展千年的势力,就这么简简单单覆灭了,总让人有种不真实感。
在尚且幼小的她看来,灵格天宿就像是一座永远不可逾越的大山。这座大山压在她的身上,并未随着她的成长而溃散,反而越来越高、越来越重。
但如今,这座山成了一个一戳即破的泡沫,连同它给她带来的一切苦痛、悲伤,都化作了彩色的泡影。
李禛对此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触。
她跨越的年代太久太久了。在这三千年里,覆灭的势力、消减的传承数不胜数,连日月神山那样体量的势力,都消散在了岁月之中。
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彩色的糖纸,放在手里把玩着。这是她吃完糖放在口袋里的,后来忘了拿出去。
周围的人还在讨论,李禛也懒得花时间听他们谈话的内容。
这些人分析来分析去,分析得再多,也不会有她和明月川知道的多。
谁能想到,灵格天宿灭亡事件的两个罪魁祸首,就和他们乘坐着同一辆列车?
不对,是三个。被关在人格匣子里的乐灵洲,也在这趟列车上呢。
李禛继续摆弄着那块糖纸。列车驶离城市,进入荒区,周围的声音也小了下来。
忽然,有一道小孩的声音从面前传来:“电视……”
李禛讶异地抬起头。只见一个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摆脱了魂不守舍的家长的看管,站到了列车的过道里。
列车很平缓,几乎没有幅动,因此这个看着刚会跑的小屁孩站得也挺稳。
他伸出手指,指着李禛的脸:“上电视……有……”
李禛来了兴趣。她放下糖纸,低头对着小孩说道:“电视?有什么?”
这孩子年龄太小,话说得颠三倒四,但李禛还是听懂了大概——就是说在电视上看到过她。
好家伙。
她确实上过电视,虽然是作为通缉犯上的电视。
那段时间,新闻、电视、灵脑、广告屏,到处都是李禛的脸。这种年纪的小孩的记忆力一直是个谜,能记住她也不奇怪。
李禛摸着银色的眼罩,正要回答,那孩子的父母就发现小孩不在,赶紧找了过来,连声对她道歉。
小孩执拗地指着她:“电视……人……”
小孩父母也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李禛,大概也觉得她有点脸熟。
但那个银色的不透明眼镜遮挡了她大半张脸,他们总不好失礼地让别人摘眼镜给他们看,于是愣在原地,也有些尴尬。
李禛哼笑道:“算你有眼力,我可是大明星哦。”
一家三口听得一愣一愣的:“真的?”
李禛伸出大拇指,指着明月川:“她是我的经纪人,负责安排我的行程。”
偶尔会给她安排一些任务什么的。
“招聘特殊人才、掌握市场信息。”
明月川确实给她介绍了几个不错的合作对象,她的情报库也是从她那里搞到的。
“跟合作方沟通待遇问题。”
当初她进大牢,可不就是明月川找关系给她送进的白塔监狱嘛。
明月川额角爆出十字路口。她用腿小幅度地踹了李禛一下,李禛这才闭上嘴。
一家三口被她唬得找不着北:“真是明星啊?”怪不得他们觉得她眼熟呢。
“当然是了。”李禛从明月川口袋里顺出来个笔,在糖纸上签了个名,又塞进小孩手里,“小朋友,给你我的独家签名哦。”
小孩拿着糖纸,傻愣愣地看着她,又被他父母快速带走了。看着三人的背影,明月川赶紧道:“你给他签了什么?”
她动作太快,她都没看到她签了什么字。
李禛耸耸肩:“反正不是我的名字喽。”
至于是谁的——
远在武神城的穆思鱼打了个喷嚏,抬头看着面前正在慷慨激昂演讲、吐沫星子横飞的一群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卧底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故事还要从几天前说起。
被李禛带出火场的第二天,穆思鱼的账户就收到了一大笔钱。她数了数那个巨额数字后面坠着的几个零,吓得几乎都要昏厥过去。
这这这么多钱?!
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虚荣的人。因此在一瞬间的惊慌失措后,一股欣喜就涌上心头。
谁不爱钱呢?
穆思鱼甚至没有犹豫,当即就接下了这个危机重重的任务。当然,她其实也没什么拒绝的余地。
但她扪心自问,就算李禛没有强迫她完成任务,她大概也会在金钱的诱惑下,贪婪地接下这个任务,即使承受丢掉性命的风险。
不过穆思鱼也不是完全的蠢货。事关性命,她还是愿意做一些准备的。
她研究了李禛一同发给她的情报,并研究了一下血影审判团成员的共同特征。
血影已知成员中年轻人居多,并且这些人其实都不是真正的底层,相反过得其实还不错。
不然也不会闲得到处搞破坏。
针对这些人的特点,穆思鱼花费了一天的时间,给自己做了个有志青年的人设。
最开始她在涅槃城活动。但很快,她就发现,因为纵火事件,血影的人已经不大在涅槃城活动了。
于是她搬到了武神城。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武神城很繁华,她想公费旅游。
到达武神城后,她按照李禛给的资料,顺利地搭上了一位血影成员。
别的不说,穆思鱼在谄媚上级这方面是有点天赋的,几句马屁就把这群二愣子拍得找不着北。
没过几天,她就被中级成员带着参与了一次血影成员的追悼会。
追悼会的流程大概就是:介绍死者、哀悼、放狠话要报仇。巧合的是,那天放火烧大厦那位,正是此次被追悼的成员之一。
穆思鱼坐在一边,听这些戴着面具的家伙对李禛破口大骂,称她是“天门台的走狗”“万恶的资本家”“罪恶的刽子手”。
走狗?别开玩笑了……
她心中不屑,却没有表现出来,反而跟着那群人一起痛骂,甚至比其他人都要真情实感。
这就是她常年当社畜练就的技能了。而且来之前她都打好了腹稿,按照准备的稿子说,准没错。
果然,追悼会结束后,其他人对她的态度都友善了起来。又参加过一次小型聚会后,她得到了一个珍贵的名额。
参与血影真正行动会议的名额。
本来这个会议是只有中高级成员才能参与的,像穆思鱼这种才加入不到一周的低级成员,是不够格参与的。
奈何她太会钻营,血影的愣头青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被她耍得团团转,轻易就相信了她。
看了眼台上戴着面具、正激动地说着什么的人,穆思鱼站起身。坐在她身旁的女成员小声道:“鱼,你去做什么?”
为了防止暴露现实生活的身份,这些人集会时都遮掩着真实容貌,连同伴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个代号。
虽然有面具挡着对方看不见,但穆思鱼还是露出一个假笑:“我想去洗手间。”
对方立刻说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这倒不是怀疑她的意思,只是单纯示好。
穆思鱼撇撇嘴。她去洗手间不是为了上厕所,而是想给李禛传递情报,告诉她自己拿到高级会议资格这个好消息。
到时候,狗大户一定会给她打一大笔钱吧。
代号为“紫”的成员在洗手间外等她,穆思鱼坐在马桶盖子上,唤出灵脑给李禛发了一条消息。
“我要参加高级会议了。”
“高级会议?”
李禛手指敲了敲膝盖。她没想到穆思鱼那边这么快就有进展。
她以为,至少要半个月,才有可能得到血影审判团的一点消息呢。
“是呢。听说是针对灵源城的行动。”
李禛给她回消息:“很不巧,他们去不了灵源城了。”
等天门台反应过来,连一只苍蝇都不会放进灵源城,更别说这些本来就很可疑的人。
到时候,他们要么取消行动,要么改换地点。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天门台及时封锁灵格天宿毁灭的消息,血影不清楚其中状况,直愣愣地冲上去,然后被一网打尽。
穆思鱼从她的信息中看出了几分端倪:“你做了什么?”
李禛道:“已经没有灵格天宿了。”
穆思鱼惊得差点从马桶盖子上跳起来。
她反复看着那一行消息,明明都是普通的文字,但合在一起,却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叫“已经没有灵格天宿了”?她做了什么?
穆思鱼倒是不怀疑她说谎。她知道对方的本事,也知道对方本就不是易与之辈。但无论如何,毁灭灵格天宿……还是太惊世骇俗了吧?
她看着对话框里的那行字,犹犹豫豫几秒,终于还是将询问具体情况的消息发了出去。
等了几分钟,对面没有恢复。不知为何,穆思鱼竟舒了一口气,好像对方如果轻描淡写地说“没错,就是我毁掉了灵格天宿”会给她带来什么沉重的压力一样。
门外传来紫的声音:“鱼,还没好吗?”
她待的时间有点长了。
穆思鱼关掉灵脑,慢慢站起身:“来了。”
不管怎样,想准备好明天那个高级会议的事吧。
李禛也叉掉对话框。不知何时,外面灰暗的摩天大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黄土。
这片土地上布满巨石,风吹过这片荒芜之地,在奇形怪状的岩石上留下风霜的刻痕。
进入荒区之后,灵气变得混乱起来,信号也随之中断,信息的接收也变得缓慢起来。
反正穆思鱼那边也不急于一时,李禛暂时没给她回消息。
明月川侧头看向连绵的荒漠,又看着更远处高大的荒山。显然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不是荒地,而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沃土。
李禛问道:“你回去打算做什么?”
“怎么办?”明月川笑了声,“先避避风头,然后接着经营酒吧。”就像她过去的几十年里一直做的那样。
李禛注视着她的双眼。
明月川变了。
改变的不是容貌,而是一种更深层次、更抽象的东西。若让她形容,她也形容不出来,但她知道,明月川身上沉沉的死气已经消失了。
在那场大爆炸中,她获得了新生。
李禛抱着手臂,舒展地靠在椅子后背上,缓慢而惬意地阖上双眼。
结束了?
不。这只是个开始。
天门台溃散的开始。
列车飞驰,穿过仿佛无边无际的荒区,缓缓停在涅槃城的车站。虚拟影像用一种过分舒缓的声音,提醒乘客们“列车已到站”。
车门自动打开,站牌上电子时间表的彩光透过车窗,落下五彩缤纷的灯影。
在车站附近的街道上已经停满了车,车灯成排亮起。这些车大概是来接自己的朋友或家人的,有穿着奇装异服的人站在车门口,朝着人群高举右手。
李禛被裹挟在人潮中,静静下了车。她们出来没带行李,比起大包小包的人方便了不少。
两人绕过人群,重新走回宽广的马路上。涅槃城这几日没下雨,空气比较干燥,比终年湿漉漉的灵源城让人舒服多了。
而且涅槃城的天也比灵源城要亮上不少。从上方俯瞰,这座城市大概就像是一个大型的气泡,边缘逸散着令人难以分辨的绚丽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