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没有乘坐交通工具,而是漫步在街上,隐晦地聊起灵格天宿的话题。
这其实不引人注目,因为周围从列车上下来的那批人都在聊。甚至有人故意提高嗓门,想要将灵格天宿的变故传到每个行人的耳中。
明月川给李禛看灵脑的界面:“天门台已经开始封锁消息了。”
她以“灵格天宿”为关键字,在搜索页上搜索,然而搜到的消息都是一些歌功颂德的新闻。
没有任何关于这场爆炸的消息。
他们这样做,即是为了第一时间抢下肥肉,也是为了保住天门台的声望。
当然最重要的,就是避免群众恐慌引起更高的损失。
李禛问道:“你觉得灵源城的控制权最可能落到谁手中?”
顿了顿,又补充道:“仅限天门台。”
明月川思忖一瞬:“真武道宗吧。”
李禛想了想真武道宗的德行,以及自己以前和他们的过节:“为什么?”
“因为真武道宗,是天门台所有宗门中,实力最强的那个。”
这个宗门是靠研究灵武器发家的,硬实力自不必说。同时,真武道宗治下的武神城也是最繁华、最纸醉金迷的那个。
也是相对更混乱的一个。
真武道宗的人野心勃勃,老早就想扩张势力了,现在正好有一个绝佳的机会,他们不可能坐视不理。
明月川顿了顿,又道:“也有可能是神衍神天。从位置上来讲,涅槃城和灵源城比较接近,若得到这座城市的实际控制权,神衍神天就能将附近一大片地域囊括到自己手中。”
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神衍神天和真武道宗、琉璃净宗之间早有龃龉,都很不对付。
偏偏他的盟友灵格天宿被炸得连渣滓都不剩,星照海又向来保持中立,置身事外,不可能帮助他。
若不接收灵源城或者扶植新盟友,神衍神天恐怕就要被两边联手打压了,再无出头之日了。
李禛微微垂下头,若有所思。
真武道宗……说起来,日神的那把钥匙,好像也在武神城呢。
看来,这武神城也必须要去。
她也该计划一下行程,争取早日拿到寄存在武神城的东西。
只是不知道,日神那把钥匙,又被明如嫣放到什么离谱的地方了。
捕蝇草酒吧仍在营业中,离得老远,便能看到那灰扑扑的霓虹灯牌。
走得稍近一些,就能听到里面传来吵闹的声音。李禛推门进去,只见明如嫣坐在吧台后面,一边喝酒,一边和那群酒鬼聊天。
李禛扭过头看向明月川:“你让她帮你看店?”
明月川耸肩道:“反正她也闲着。”
她这个姑姑太滑头了,对加入捕蝇草这件事也有些顾虑。正好她要出门,就让她在这里应付几天。
接待这些普通任务者只是最简单的任务,不会泄露什么机密,而且也不难。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明如嫣确实和这些人相处得很好。
明如嫣从架子上取下一瓶酒,递给前边的酒鬼,扭头正好看到两人进来。她招了招手,脸上露出笑容。
李禛走到吧台前,从下面拿出来一个高脚凳,然后伸出手敲了敲桌子:“最好的酒。”
“这里能有什么好酒。”明如嫣从边上拽过来一个瓶子,给她倒了一杯,“都是劣酒,随便喝喝吧。量大管饱。”
说罢,又瞄了眼周围喧闹着的酒鬼,见到没人看她们,才压低声音,小声问道:“拿到了?”
明月川道:“你们去楼上说吧,我留在这里。”
说着走到吧台后,把明如嫣给替换了出来。
李禛点点头,也没说什么让明月川休息的话。明月川确实很累了,但她想,对方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
不如让她在这里静一静。
明如嫣见两人脸色,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过她也没问,只是跟着李禛一起来到了楼上的阳台处。
李禛反手关上阳台门,酒吧里那令人头昏脑胀的吵闹声逐渐远去了。
她从兜里掏出那把钥匙来,朝着明如嫣扔去。明如嫣手忙脚乱地接住钥匙,埋怨道:“你随便扔,万一扔丢了怎么办。”
李禛惬意地站在风中,握着玻璃杯的把手,散漫道:“这可不是说丢就能丢的。快看看,是不是这一把?”
明月川一手拿着红绳,打量着下面坠着的钥匙。灯牌的彩光落在银色的钥匙上,使其散发出缤纷的光芒。
只看了一眼,她就笃定道:“是这把。”
捏着钥匙柄,她抚摸着上面一道极浅的刻痕,轻轻道:“这道划痕,是我以前不小心弄上去的。”
那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想起,不免恍惚。
但只恍惚了一刹那,明月川就整理好情绪,将钥匙抛回李禛手上:“虽然月神现在不知所踪,但你也不要掉以轻心。把钥匙保管好,说不定有一天能用上。”
李禛好奇道:“你觉得我会对上月神吗?”
明如嫣摇了摇头,只是将目光望向远处的城市间,并没有给出一个肯定或否定的回答。
李禛又问:“月神是什么样的人呢?”
她认识日神,也知道日神的性格和明如嫣讲述中那个“明媚”“开朗”的仿生人零号截然不同。
那月神呢?
明如嫣道:“我哪知道?”
月神屠灭日月明山的时候,她父母甚至都没有出生呢。
“不过我猜,”她想了想,“应该是个十分狡诈残忍、善于隐藏的人吧。”
李禛握住钥匙,用手指摩挲着钥匙上的纹路,意味不明地说道:“是吗?”
她之后再没有说什么,只是给明月川掐头去尾讲述了一遍此行的经历,模糊了有关明月江的部分,着重介绍了这起事件带来的后果。
正当明如嫣目瞪口呆的时候,她又提起武神城的那把钥匙。
“你不用担心。”明如嫣道,“武神城那把钥匙,被我托付给一个很值得信任的人了。他不会出卖我的。”
李禛点点头。既然明如嫣这么说,她也不着急了。
这几天可不太适合顶风作案,她可以先休整几天,等灵格天宿覆灭带来的影响逐渐过去,再去武神城拿到日神的钥匙。
喝完最后一杯酒,李禛就离开捕蝇草酒吧,坐车朝着渡魂街方向赶去。
渡魂街的景象是数百年如一日的破旧和半死不活,刚一走进街道,就能感觉周围的空气冷了一个度。
身边衣着单薄的居民慢慢穿过脏乱的街道,朝着远处的废楼走去;
几个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与她擦肩而过,对衣着整齐干净的李禛投以不善的目光;
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女孩拎着染血的棒球棒,从她身边平静地走过。
擦肩而过的路人、楼里的居民、周围店铺的主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黏糊糊的,带着深沉的好奇和恶意。
十点钟方向的居民楼第七层的位置,有人用瞄准镜瞄准她的脑袋;那个拿着球棒的女孩,在她不注意的时候,用余光打量着她的神色。
而那些混子青年耳朵上的黑色耳钉,正忠实地传达着某人的命令。
她被盯上了。
或许在他们看来,自己的伪装已经足够自然、足够令人防不胜防。可在她看来,这个大规模的陷阱处处是低级的破绽。
市面上都买不到网眼这么大的筛子,却能看到这么低级的陷阱。
李禛笑了笑,在与金发女人擦肩而过时,缓缓停住了脚步。
金发的女人也停住了脚步。她侧过头,用那张美艳的脸对着李禛,轻佻地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李禛指了指她的口袋:“不要偷偷用枪口对准我。”
金发女人面色一变,猛然从口袋中掏出一把手/枪,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枪口指向李禛的太阳穴。
李禛没有动作,两只手还是插在兜里,像是畏惧渡魂街的冷空气,不想离开温暖的口袋一样。
枪口对准她,两人中间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这个距离,足以让她的脑袋开瓢,再也摆不出这种嚣张的姿态。
金发女没有放松,她手臂上的肌肉、肩膀乃至精神都是紧绷着的,甚至紧绷到微微发抖。
即使已经身经百战,任务前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李禛时,她仍旧感受到深深的不安。
但她还是没有逃走。她的任务让她不能逃走,而支撑起她整个人的程序,也让她不想逃走。
李禛侧目看着她。
也就是在这一刻,像是在同一时刻得到了统一的指令般,所有的路人都掏出枪来,对准李禛的头颅!!
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自四面八方升起,目标明确地指向她。周围、天空,所有方位都被封死,像是给她布置了一个天罗地网。
连路过的机械流浪狗,也对着她张开嘴,嘴里多出了一个乌黑的枪管。
李禛笑起来:“也太夸张了吧?你们杀我不用这么麻烦的。反正——”
她故意拉长尾音,语气带了几分挑衅。
“反正不管怎样,你们也杀不了我。拜托,给自己留个借口吧。”
金发女绷紧面皮,努力让自己做出严肃的模样。
她本该因李禛这番话而生气,但此时此刻,她甚至被紧张包裹,生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绪,只能让李禛主导这场谈话。
李禛环视四周,视线在那群人身上转来转去。
当她目光落到某个人身上时,那个人就像是触电一样低下头,活像只鹌鹑。她的视线在人群中流转,很快,街道上就多了一群鹌鹑。
李禛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说道:“稍微派出几个人就行。这样死在我手里,也不至于太过丢人啊。”
听到这句话,那个金发女人终于开口:“我们不是来杀你的。”
李禛挑起眉:“不是来杀我的?这么大阵仗……你们该不会连杀我都不敢吧?”
金发女人抿着唇角,好像想要说些什么。正在此时,她胸口处别着的通讯器中传来一个温柔而阴郁的男声。
“让我和她说吧,终。”
名叫“终”的金发女人如释重负。她看了李禛一眼,从衬衫衣领上摘下那枚通讯器,小心地递给李禛。
李禛接过通讯器:“喂喂?”
“李禛。”对方说道,“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对话。”
李禛笑眯眯地说:“是呢。”
上一次对话是什么时候来着?哦对,是她捣毁日环食地下武器工厂的那天晚上。
就是这个男人,给她打来了匿名电话。他的声音很有特色,她一直记在心里。
男人的声音很轻,透过通讯器传入她耳中,像是阴冷而柔软的月光。
任何一个不知道他真实身份和性格的人,对他的印象应该都是“温柔”。
男人说道:“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李禛看了眼终,微笑:“我对特别的人,总是印象深刻的。”
男人轻轻笑了起来:“我对你也是。不瞒你说,我早就知道你的事了。”
“哦?”
于是男人就一条一条地叙说着她的光荣事迹。有现在的,也有以前的。
现在的也就罢了,稍微在天门台有点人脉的就能打听出个□□成。但三千年前的情报可不好找。
这些消息都被封藏在绝密档案里,连很多高层都不知道。
李禛一言不发地听他说完了。然后她问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男人说:“谈谈合作吧。我们都有同一个目标不是吗?”
李禛笑了起来:“同一个目标?我,和你们日环食?”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个男人就是日环食的首领。
日环食想灭掉天门台,乃至所有自然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李禛不在意所谓的自然人和仿生人,但她的确很讨厌天门台。
天门台都是一些碍眼的人。
但问题又来了——她讨厌天门台,难道就不讨厌日环食了吗?
她杀了日环食的大灵司初亏,坑了他们的武器,让他们暴露在天门台的眼皮下,这次还封印了乐灵洲。
她和日环食,有什么合作的余地呢?
男人笑起来:“不如好好谈谈吧。我也很想见见你,李禛。”
听着他轻飘飘的声音,李禛扬起眉毛。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也露出一个微笑:“好吧。正好我也想见见你——”
“月神。”
若非她自愿,日环食派来的那群家伙,再多出十几条命来也不够她杀。
在她看来,那些人里,也只有那个拿棒球棍的女孩和金发的终能在她手下多撑几招了。
见她答应,所有人都感觉心中一块大石落下,脸上也不由得带出几分轻松之意。
尽管如此,他们也并未放松警惕,一路上严密监视着李禛的一举一动,这一点,从众人的座位上就有体现。
李禛侧过头,看向右侧。终坐在她的右手边,金发随着车辆的行驶而轻轻颤动着。
注意到李禛的目光,她迟疑地转过头,李禛对她露出了一个假笑。
而李禛左边坐着的,是那些流里流气青年中的一人。他看着紧张极了,紧紧地握着手里的枪,就像是溺水的人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车子很宽敞,但无论是终还是社会青年,身子都刻意向外侧倾斜着,好像在刻意躲着她、不想和她接触似的。
不过他们的视线,却死死地黏在她身上,不肯移开一瞬。生怕这一秒的疏忽,就会让整车人万劫不复。
李禛有些无趣地转回头,盯着自己的膝盖,没再去撩拨这几个人本就过于敏感的神经。
她在想月神的事。
对于月神的身份,她在之前就有隐隐的猜测了。
她和日神交过手,知道日神的实力有多强。而月神作为日神的弟弟和她并称,也绝对不会弱。
从他覆灭日月明山这件事上就能看出,他以一人之力对抗大宗门的实力,但其他宗门却没有有效的手段制约他。
这样的人,不会随随便便地死在荒郊野外。况且如果他真死了,天门台也不会将消息藏着掖着。
月神没死,甚至极有可能隐藏在暗处,策划着什么。这样一想,日环食就很可疑了。
当然,李禛的推测是没有证据的。不过对她来说,直觉可比证据要管用得多。
她思考着月神的身份、对方和她商谈的目的,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其他人也都不说话,想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惹怒她这个危险分子。
气氛诡异得吓人。只有广告的声音偶尔穿透密封的车玻璃,冲淡凝滞的氛围。
谢天谢地,日环食的车子很快,路程也不算远。就在这样的诡谲气氛中,车辆缓缓向前行驶,最终跨越大半个城市,来到了繁华的白牡丹区。
车子从白牡丹区穿过,最终停留在日环食的分部后面。
在降落之前,李禛看到一些穿着华丽服饰的人,正慢慢从日环食建筑的正门走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满意的表情。
李禛说道:“你们会骗他们的钱吗?”
终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说的是那些来祷告的富贵男女。
来之前,月神告诉她,不要违背李禛的合理要求,也不要小看这个看起来很散漫的女人。
犹豫一瞬,终说道:“那叫捐金。”
李禛耸耸肩。
正说话时,车门自动打开。终目光一亮,迫不及待地下了车,又转过身对李禛做了个“请”的姿势。
李禛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老老实实走下去,跟随众人一同进入建筑中。穿过那明亮的大门,走过乳白色的走廊,一行人来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
这是一扇普普通通刷了白漆的门,和其他的门大概也没什么不同。
不过见到这门的一瞬间,其他人恭敬地后撤一步,微微垂首,像是不敢冒犯一样。
只有终拢了拢灿烂的金发,慢慢走上前。她伸出一只挂满金色手镯的手,轻轻敲了三下房门。
门内没有传来声音。
终并不急躁,只是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待着。
等了几秒,门被从内拉开。
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袍的男子静静伫立在一侧。他一手握在门把手上,一手自然地垂在身后,低眉顺眼地让来一条路,轻声道:“请进。”
男子的声音也同他的长袍一样轻盈而柔软,像是最虔诚最温和的圣徒,能将人从无边的苦海中拯救出来。
终垂首立于一侧,示意李禛先进去。李禛没有犹豫,看了开门的男人一眼,便施施然进了房间。
她不怕这里有埋伏。
见她如此坦然,开门的男子微微皱起眉头,但转瞬间,那丝波澜就消失了,他面上只剩一片平静。
李禛本以为这里是个会议室,又或者是个祷告厅,里面摆满了铺着红色绒毯的座椅。
但这里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