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南边加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8-19 20:24:28
谢谢【抱住
☆、行路难
这个世界上,有一句话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萩城新任町奉行的走马上任,成了这不招人待见的“雨”。
整整两周时间,他查出前任町奉行、也就是小雅父亲任职期间的账目问题。关于井下爸爸究竟有没有渎职贪墨,小雅并不关心。贪了又怎样?没贪又怎样?敢不和她商量一下就去死,被泼脏水纯属活该!
死都死了,她才没闲心情维护已死之人的名誉。
不过耐人寻味的是,她从前见过这个新任町奉行,并且是在江户的井下宗家。所以当她再次见到这个新任町奉行时,下意识觉得不妙。新官上任总要对前任的工作做一下总结和整理,她聪明的脑子几乎可以预见未来会发生什么。
于是乎,小雅做了一天土拨鼠。她提前把家里的积蓄埋在庭院里一个挨着墙的小角落;就连珍贵的书籍,也托信得过的人换成了钱,直接交给医院贴补母亲的治疗费。她也没觉得可惜,反正这些书她都看过,领会内涵不就够了?
在翻找家里的东西时,小雅在父亲抽屉里找到一张墨字写的文约,那是她和高杉晋助的婚书。婚书上签了双方家长和两个孩子的名字。小雅用自己的颜值打赌,高杉晋助的名字肯定不是他自己写上去的。
父亲死后,高杉家的态度也变了,那位高杉家主甚至不愿意亲自上门,而是派了家里一个下人告诉她:“高杉晋助早就脱离家族,这门婚事我们不会承认。”
甩得干干净净,和她之前设想的一模一样。
小雅沉默的看着这份婚书,明明想要撕碎扔掉的,却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将婚书整整齐齐叠好,用手帕包上,妥帖的收入和服内襟。
财务问题全部搞定后,她再也没出过家门。町奉行开始查旧账,特意派来几个人看住她,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萩城町奉行是藩国的大组,家禄500石,这个收入不算少,能保证一家人的日子很舒坦,养得起下人,也不需要女眷工作补贴家用,但不会留下过多的积蓄,家里也没添置过特别值钱的收藏品,就连位于萩城武家聚集之地——菊屋横町的房子——也是任职期间藩里拨的,没花钱。最有价值的,大概就是这里曾有过的欢乐回忆,还有院子里父母亲手种下的那棵樱花树。小雅一发狠,举着斧头把樱花树砍了,新任町奉行带着官差来抄家搜查时,得到的只有这个房子、少量的存款,和几件不值钱的花瓶书画摆设。
搜出来的东西太少,甚至可以说是贫穷,井下爸爸贪墨的谣言不攻自破。不过房子是藩里给每一任町奉行的官邸,官差以这个理由收走了。
小雅抓住机会趁热打铁,站在门口面对官差……不,其实是面对看热闹的人群,神情肃穆,眼圈微红,缓缓开口,娓娓道来,从父亲任町奉行以来的兢兢业业,说到“切腹而死是武士的荣耀,我决不能容忍这份哀荣被小人玷污!”语毕,举着把短刀对着喉咙闹自杀,被人抢下利器后还得到了好一顿安慰。世人总是更愿意同情“弱者”,一个年幼失怙的小姑娘愿意用生命为父正名,说的还如此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心理上首先偏向了小雅。
事后小雅揉着自己大腿的青紫淤血,为了达到那种“受尽委屈想要哭泣却坚强的忍住泪水要掉不掉”的效果,她真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离开居住多年的家时,小雅只带了父亲的灵位。她没有找新住处,而是去了母亲所在的医院。如今母亲需要大量的医药费用,家里的积蓄坚持不了多久,得想个来钱的方式。
小雅一边思考怎么赚钱,一边在母亲的病床前铺行军床——行军床是她找护士长卖萌撒娇弄来的。到了半夜,她忽然从床上爬起来,悄悄回到白天被抄的家外面,找到一处隐蔽的墙角,开始抽墙砖。
六岁时她为了偷偷跑出去玩,弄了这个能拆又能装的墙。墙砖需要按照特定的顺序一块一块取出,最后将能拆掉的砖全部拆掉后,墙上会出现仅容一人通过的小洞。洞里洞外栽种着矮灌木和小松柏,无论冬夏都郁郁葱葱,一点也看不出异样。
小雅钻进洞里,把之前埋好的钱和首饰挖了出来,又将地面和墙面恢复原状,掸掸衣服上的灰,扬长而去。
回到医院,她站在安静的病房中央沉默良久,之后笑了笑,“我回来了,今天我也做了我该做的事,爸爸妈妈,晚安~”
***
起初,愿意接纳小雅做工的地方不少。尽管她年纪小,不过萩城不少人都知道她家里出了什么事,再加上葬礼时她的表现可圈可点,很多心善的老板愿意为她提供一个容身之处,有些家里开商铺的“雅军”小弟,也很欢迎小雅“加盟”自己的“家族企业”。
但是没过多久,或许真是应了那句“人走如茶凉”。小雅明显感受到,从前她获得的那份善意,很快变了味道。
所有接受她的地方,都会莫名其妙的倒霉,不是被举报以次充好,就是被查出偷税漏税。渐渐有人说,这是新任町奉行给那些店家施加了压力,他想让小雅在萩城走投无路。
再没有人敢招她做工,她很快失去了生活来源。唯一的好消息是,就在她无数次碰壁后,她的母亲终于醒了。
“雅子,怎么不点灯?”
小雅的心狠狠往下一沉。此时此刻阳光很足,而井下妈妈的眼睛却倒映不出任何光彩。
她失明了。
“哦,原本有灯的,不过医院的线路出现了一点故障,不知什么时候能修好。”小雅故作轻松道。虽说肯定瞒不住,但她就是没办法将真相居然说不出口。
井下妈妈顿了顿,笑道:“……这样啊,雅子,你父亲呢?”
“……”
“我知道了!”井下妈妈敲了下手心,“那家伙又去加班了对不对?”
“嗯,对。”小雅的嗓子仿佛梗住,她深吸一口气,道:“老头他最讨厌了,这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其实他,永远也回不来了。
“雅子,来。”井下妈妈脸上依旧带着温柔的笑,伸手摸索着,摸到小雅后,将她抱进怀里。
“我没醒来的这些天,你有没有害怕?”
小雅摇摇头。“我知道妈妈一直都在,我不害怕。所以,在老头回来前,妈妈不可以离开我啊。”
井下妈妈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小雅的头发。
……
关于点灯和父亲的话题,井下妈妈再也没有提起。母女俩固执的粉饰太平,仿佛之前所有的血泪和悲恸都不曾存在过。
医生给井下妈妈做了复查,失明是因血肿压迫视神经所致,病情不明朗,手术成功率不高,医生建议保守治疗。住院真的好烧钱,小雅带着母亲找了一处便宜的租房,付了治疗费和房租后,所有积蓄一下子去了一半。
小雅扒着可怜兮兮的钱包,叹了口气:“老头,我倒是希望你真的贪过墨,最起码不用让我像现在这样发愁。”
井下妈妈的病还需要吃药,而且药钱并不便宜,小雅每天早早出门,想挣点钱却屡次碰壁,家里渐渐入不敷出。每次回到家——说是家,也只不过是一个家徒四壁的破烂租房罢了——每逢母亲要做点什么补贴家用,小雅总会说:“我在一个大超市打工,薪水不少,老板心很好,我这么小的孩子都会录用呢,而且同事很热情,经常会帮我的忙。所以您就放心吧,不用不舍得药钱,我养得起你呦~”
母亲看不见了,她能做什么呢?无非就是洗衣服编竹筐这样的贱业。大冷天的,无论是手伸进水里还是将带刺的竹篾编筐,都要受罪。母亲的手是双翻书执笔的手,这双手生的多漂亮啊,小雅不舍得。
然而第二天,她出了门,站在人群熙攘却谁都懒得瞧她一眼的街道上,长久以来骄傲挺直的脊背忽然弯了下来。
她敲响每一个大户人家,低头,鞠躬。
“您家招工吗?倒夜壶,洗衣服,擦地板,我什么都能干的。”
“不用不用,快点离开!”
“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我要的工钱很少的。求您跟这家的主人说一声,行吗?”
“让我传话?你打算怎么感激我?”开门的家仆上下打量了小雅一眼,眼神露骨:“我就喜欢你这样年纪小的女孩,玩起来比较爽,你陪我上床的话……”
小雅头也不回的走了。
下一家,下一家,下一家……那些落井下石火上浇油,那些冷眼旁观奚落嘲笑,那些喷粪一样的肮脏言语,那些令人作呕的龌龊目光,它们在打碎你的自尊时,你明明很想回报一个狠狠的直拳,可是该死的理智依旧会告诉你——不行!不行!不行!!
你要弯着腰继续向前走,像一只摆尾乞怜的狗。小心翼翼,步履薄冰,这样很累,可你必须这样走下去,因为你要活着,你要为自己、也为亲人遮挡风雨。
再也没人会在你闯祸后替你兜着了,还想捅破天,这不是找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