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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卿卿(林中有雾)


梁知舟听说之后,提出和她一同过去,顺便在那边办点事。两个人便约定了一个时辰,乘马车前往。
为了让学子有个清净的环境,国子监坐落在山林之中,外人无事不得入内。不过在国子监读书的有很多是官宦之家,规矩上就稍微放松一点,允许送东西的家眷或是小厮在正门旁边的偏厅等候,再去让学子出来见上一面。
虞念清报了自己哥哥的名字就在等着,无意中看见梁知舟正在同一位和十三四左右的孩子说话。那孩子衣着十分寻常,面容倒是有几分清秀,还带着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
从这点便可以看出来,他出身富裕的家庭。他对着梁知舟时,态度十分恭敬,还有些许仰慕在里面。梁知舟淡声说了几句话,他连连点头,像是在做什么保证。
两个人统共没说多少话,那少年便已经回去,梁知舟这才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刚刚那个是谁?”她有些好奇。
“梁恕久。”男人言简意赅。
她听这个名字很是陌生,但同样都是姓梁,便提了一句,“是主家那边的孩子吗,怎么之前从来没有见过。”
梁知舟抬眼看向她,声音低了点,“他是梁公公的义子。”
她对宫里面的情况不清楚,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梁公公便是皇上身边的大内总管。她忽然想起那些传闻,说梁知舟勾结大内总管,欺上瞒下,以权谋私。
这些话她原本是不相信,总觉得外面的那些人是在夸夸其词。现在看来这些话未必不是真的,她却忍不住去想,梁知舟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心头正乱糟糟的时候,从屋外走过来一个人,却不是虞元意。
那个人直直地朝着他们走过来,有些不太确定地问:“你们是来找虞元意的吗?是的虞家的人?”
见虞念清点了点头之后,那个有些清瘦的书生才突然松了一口气般,从袖子中掏出一封没有拆开的书信来,“他一个月之前就已经不在国子监了,不过他留下一封书信,说是要交给他的妹妹。你们既然是虞家的人,那不如就一起带回去吧。”
哥哥一个月之前就离开国子监?
她回不过神,接过书生的手中的书信一目十行看了起来。
梁知舟则是在旁边和书生说话,问问虞元意在国子监中的情况,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他身上的威压是上辈子为官几十年的积淀,书生紧张到浑身僵硬,一五一十地将实话说了出来。
书生叫做温兰义,是虞元意在刚进国子监的时候就认识的朋友。听他说虞元意为人开朗风趣,来这没几天便和一群人称兄道弟。因为之前到了春耕的时节,夫子带着他们去田间体验劳作。
“不过那天出了意外,一辆运着秧苗的牛车不知怎么就发了疯,朝着元意兄顶了过去。幸亏旁边有人出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虞元意表面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没两天之后的一个晚上,便找到温兰义,说是让他稍上一封信。若是有人来寻他,就将这封信递出去,紧接着人就直接不见了。
梁知舟细细问了一下牛车撞过来的情况,便对着他说:“我车上还有一本刘真如先生写的字帖,若是不嫌弃,就送予你吧。”
温兰义激动地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刘真如是当世大儒,更是写得一手好书法,他的字帖就不是钱不钱的事,是寻常人根本得不到的物件。
他当即诚恳地道谢。
等从国子监出来之后,虞念清才将手中的信件递给男人,“这是我哥哥的字迹,他给我写信时,总喜欢在落款处画一个半缺的元宝。”
这上面写着虞元意要去幽州继续探寻父亲的下落,让她不要过于担心。
但这件事处处透露着诡异,虞元意从国子监消失不见,国子监是曾经派过人去乐平侯府说明此事,但是她从头到尾都没听过一丁点儿风声。
中间是谁将消息拦截下来?
钱氏中毒还有可能是下人做的,将这个消息瞒住可不是一个下人能够做到的。所以到底是乐平侯府的谁?
“倒是没有必要细想,既然你的哥哥在幽州,我们过去说不定能遇到。”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出发。”
“要等,等京城乱起来。”梁知舟远眺城内的方向,声音沉稳,“只有京城乱起来,幽州那边才可能会出现纰漏。”
他目光笃定,带着几分掌握全局的从容不迫和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让人下意识想要去相信他。
虞念清这时候倒是有几分能理解,为什么无论梁知舟是那个纨绔子弟还是天子近臣,他的身边总有一群追随的人。
这样的人若是一心为了社稷未尝不是好的,可倘若他起了一点不好的心思,定是能够将这大周的搅和得天翻地覆。
那梁知舟是个好人吗?她发现她并不清楚。
不过她不怀疑梁知舟说京城即将乱起来的话,就是没想明白京城会怎么乱起来。
她也不去想,先和钱氏一起收拾东西,将东西全都分成了两份。一份由钱氏带着去江南,另一份少些的则是交给梁知舟,跟着他们一起去幽州。
丫鬟的话她只让初六和盈月跟着,至于小满则是跟着去江南。
小满听说这样的安排很是难受,包子脸都是鼓着,“姑娘,是不是奴婢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我可以改的。”
“你做事细心一些,刚好去江南帮我看着娘亲,叮嘱她不要过于劳累。”虞念清解释,也算是在哄她。
多说几句之后,小满又重新高兴起来,高高兴兴去厨房盯着今晚上的饭菜。
钱氏失笑,“小满还真没有什么心思,让她跟着我也好。等到了江南……”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顿时觉得桌椅都开始晃动,梁上灰尘还飘飘扬扬往下,很是吓人。
地龙翻身了!
虞念清顾不上太多,拉着母亲往外跑去,一群人最后在院子中央的空旷处停了下来。看着有些摇晃的屋子,所有人的心直接揪起来了,甚至不敢大口呼吸。
这次震感十分明显,一波接着一波,足足两刻钟之后,才彻底没了动静。可这时候也没有人敢直接进屋,只好在外面干等着。
虞念清找了个活泛些的丫鬟,让她出去打听情况,这才了解到她们这一块情况算是好的,最起码屋子没倒,也没有人员伤亡。
而京城南边多住着一些穷苦人家,原本他们盖的房子就不怎么牢固,这次那边的震感又特别强烈,不少人家的房子直接倒了。伤亡还没有统计出来,但南边已经哭成一片。
朝廷要赈灾,内阁那几位都着急上火,起了一嘴燎泡。皇上倒是淡定,将所有事情直接推给自己的两个儿子,美其名曰锻炼锻炼皇子的能力。
太子和五皇子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掺和进此次赈灾。他们都想当这次赈灾的主事人,直接发号施令,也不管政策到底有没有什么用处。
内阁的人本就头疼得要命,这时候更是一个头两个大。可这两位都是皇子,谁都不敢轻易得罪,大家就只好捏着鼻子做事。
相反七皇子虽然不怎么起眼,但是不懂的事不去瞎掺和,老老实实跟在后面请教,然后闷声不吭将事情落到实处,倒是让不少人有了好的观感。
梁知舟这才发现,上辈子对这位七皇子了解得还不够深彻。
地龙翻身之后,京城中物价飞涨,尤其是一些止血清热的药材,更是贵到离谱。梁知舟让手上的药铺将之前囤积的草药全部售卖,京城中药价才逐渐回落。
而就在这个时候,皇上突然下了命令,让他连夜带着一行人前去幽州。
现在清源真人的话应验了,皇上更加相信他是一位修行多年的得道之人,出世是为了拯救苍生。他越这么想越睡不着,仔细琢磨了一番之后,觉得道观还是要早日修建起来。
但他也知道在这个继续要钱的时候,内阁和六部不可能同意大兴土木。未免真的发生户部尚书找上来要上吊的场景,他很是贴心地让梁知舟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先行出发。
虞念清坐在马车里,听到这个理由之后,沉默了很长时间。她深深觉得,皇上这么多年求仙问道还是有些用处的。不然怎么这么胡乱折腾,这么多年愣是没有出现大的祸乱。
而就因为皇上这么一句话,她便连夜跟上了马车。
现在她看着面前狭窄的床榻,陷入深深的沉思当中,今天晚上到底要怎么睡?

他们原先的计划是晚上行走, 等到白天之后才去附近的城镇休整一番。
虞念清算了算时间,觉得一晚上不睡尚能够接受,便强行撑着。只是到后来, 困意渐渐上来,她便有点睁不开眼。
“你上去躺一会, 这附近没有驿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休息的客栈。”梁知舟瞥了她一眼,像是猜到了她到底为了什么别扭, 淡声道:“我手头上还有点关于幽州的记载资料没有看完,怕是没有时间睡了。”
“什么资料?”虞念清听说幽州两个字之后, 就忍不住凑了过去。翻阅之前, 她先问了一声, “我可以看看么?”
“没什么特别重要的, 想看便自己拿。”
她得了准许,这才凑了过来, 拿起桌子上散开的纸张仔细看着。这里面包括的内容有很多, 比如说幽州的地貌、风土人情和风俗习惯等, 甚至还有一本专门记录幽州境内官员升迁的册子。
内容之多,让她都忍不住咋舌, 而后又细细看了起来。
但是这些文书都过于正经,再加上马车有点轻微的摇晃,她便觉得困意袭来,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点着脑袋。
没过一会,便垂下眼。
马车不算宽阔, 这边放下一张桌子之后, 能容人坐下的地方很是狭小, 因此两个人距离十分近。
梁知舟只觉得肩膀上一重,偏头就看见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她睡着的时候十分乖巧,没有平日对着他的警惕和戒备,甚至有几分依赖。他盯着看了一会,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手下的触感十分细腻,类似于上好的绸缎从指尖轻轻划过。
但是他明白,最细腻的还不止这些,上辈子娇娇软软的人会缠上来,如同柔软的藤蔓攀附在他身上,一声一声去唤他的名字。
也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的心是满的。
他对她从来就不是简单的喜欢,还有带着欲念的占有。
所以她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呢?
摇晃的烛光之下,男人漆黑的眼越发深沉,如同用墨泼上去一般。他慢慢低下头,亲上小姑娘柔软的脸颊。在呼吸变得粗重之前,他又很快别开脸去。
快了,他这么告诉自己。
虞念清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屋子,反应了一会才知道应该是在某个客栈。
听见里面有动静,盈月不一会儿就进来了,取来热水给姑娘洗漱。
趁着这个空当,她悄悄对着自家姑娘说:“我们到客栈的时候,你还睡着。奴婢原本是想将你叫醒的,但是梁世子说让你多睡一会,将你抱了上来。”
她顺着盈月的话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如玉的脸上多了一抹绯红。她极力压下心里的不自在,默念几遍“情况所迫”之后,便让盈月下去了。
不过这倒是给她提了个醒,后面就算是再想睡着,也强行撑着。
这么三四日下来,熬得身子有点儿发虚,猜到了幽州边境就开始水土不服,一下子便病倒了。
幸亏路过的地方有个村落,他们就打算先过去看看乡野大夫那里有没有草药。
他们才进入到村口,就有一种浓烈的违和感。在这个大白天里,村落的小路上居然没有一个人在走动。梁知舟稍微抬了抬手,后面的人全部停了下来。
虞念清不明所以,就看见男人朝着四周看了看,然后说:“不觉得奇怪吗,站在这里听不见一点人声。”
经过这么一提醒,她注意了一下,果然没有一点儿大的动静,只有一些细微到忽略不计的风声、鸟叫声。但是这个村落明明是有人居住的,正对着他们的房子的屋顶处还有袅袅炊烟冉冉升起。
那炊烟似乎是知道他们的注视,竟然越发稀薄,没一会就完全消失不见。
“先过去看看。”梁知舟说。
来到那家人门前,只见大门禁闭。梁一先一步上前,敲了几下门朝着里面喊了几声。没听见里面有应答声后,朝着梁知舟看了一眼,便直接踹开大门。
里面空空荡荡,连物件都很少,不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草木被煮熟之后的清香。
梁一进去扫视一眼,一下子就从一张简易木床的底部揪出一个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老太太浑身都在哆嗦着,他们还没有开口,就已经泣不成声。
梁一立即就将人放开,想要好好问话时,就看见那位老太太立即又重新钻进床底,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样的变故让在场的人皆是一愣。
“老太太,我们不是坏人。就是同行的人当中有人病着了,想问问这里有没有大夫。”梁一说着将一个簇新的银锭子放在床边,“只要您出来说些话,这个银子就是你的。”
床底传来一点动静,听着声音的位置,竟然是老太太朝着里面又钻了钻。
梁知舟思忖片刻,让后面的侍卫拿来两个白花花的包子,将包着包子的油纸放了过去,“若是你愿意回答一些问题,这就是您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从床底下伸出一只分不清颜色的手,将两个包子都抓了进去。接着床底便传来沉闷干涩的声音,“你们想问什么?”
“这村子里为什么没有人?”梁知舟问。
床底一下子没了声音。
就在众人耐心快要消失之前,另一边的灶台里突然传来小孩子的哭声。所有人都是一愣,有侍卫走上前去,发现那哭声居然是从灶台里发出来的。灶台有两个炉膛,另一边才刚刚烧过火。
侍卫往里面一抓,直接扯出来一个精瘦孩子。那孩子瘦到身上没有一点儿肉,全身黑乎乎的,又因为刚被火的余温烤过,黑里泛着一种不正常的红色。
而那个一直躲在床底的老太太这时候猛然冲了出来,将侍卫手中的孩子一把夺下,窝在角落里面默默掉着眼泪。
虞念清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不忍得转过脸去,眼眶酸涩。
侍卫重新将包子拿了过来,梁一蹲在地上和他们说话,表明自己就只是过路的人对他们没有任何恶意。
可能是看见这么多人还没有对她动手,又可能是大肉包子过于雪白,老太太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回答说:“这里没有大夫,所有人都被抓走了,留下几个都是像我这样的老人或是是豆子大小孩。”
“谁抓走的?”
“官府的人。”
在问答之间,所有人才明白了情况。
幽州境内有一座银矿,冶炼银矿的人都是当地民众。原本所有人都要缴纳赋税,参加官府的冶炼虽然能够抵消一部分的赋税,但是家中田亩无人耕种,一家人没了经济来源又没有粮食,生活自然紧张。
因此没有多少人愿意参加冶炼的工作,还要官府强行征丁。但是幽州不一样,幽州的官府一开始说参加冶炼的人年底会得到一锭银子。不少人都心动了,年轻力壮的人去了不少。可这些人一去不复返,再也没有人回来过。
他们的村子有个人逃回来了,官兵赶过来将他抓走,为了不走漏风声,将这个村子的人都抓了干净,有些人还是躲进山里才勉强活下去。
“就没有人去京城上诉吗?”
老太太的脸上露出一种麻木来,“有,那些人到了京城就死了,头颅被割带回来就吊在村口。”
所有人都窜起一身鸡皮疙瘩,虞念清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站着都有几分摇摇欲坠的感觉。
梁知舟握住她的手,她借了几分力道撑着才不至于让自己倒下去。
老太太见他们没有其他要问,盯着大肉包子,得到允许之后才迫不及待拿了起来。她咬了一口,眼泪瞬间就下来了,一边用手抹着眼泪一边狠狠对着包子咬下去。
她怀中的孩子不明所以,以为祖母和自己一样饿哭了,便双手捧着包子递了过去,“奶,吃!不哭!”
老太太便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落下,强忍着颤抖摸了摸孩子瘦到看得见骨头脸,哀叹了一声,“老天爷啊,这到底是什么日子哦!”
梁一说要带她一起,日后将这里的知府赶下台时,让她出面作证。
老太太表现地很是悲观,可能是看在几个肉包子的份上,她想了想还是劝说道:“我劝你们还是不要白费这个功夫了,先前有个好心肠的大人也来到这里,说是要救那些被抓的人出来。可现在知府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那位大人还不是被人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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