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凑巧,陆寒霄想到这个办法也得益于那本《均田法》。当初在京城时宁锦婳曾拿出来过,他借去誊抄一份,它在宁锦婳那里放着吃灰的时候,陆寒霄已经研读了好几遍,甚至夜不能寐,沉浸在里面。
毫无疑问,这是一本旷世奇书。叶相一介贫寒书生,更懂普通百姓的困苦,他们只想要一亩三分地而已。倘若推行下去,大多数百姓有自己的田,不用交田租,生活安定。生活安定自然人丁兴旺,人丁兴旺则王朝振兴。
可惜最后失败了。不是皇帝不愿意,而是动了世家大族的利益,京中世家盘根错节,同气连枝,所以叶相成了那六位大臣中死的最惨的一个。
陆寒霄想:婳婳似乎和叶家那个女儿交好?或许在有生之年,她能看到其父的愿景实现。
他能成功么?
一阵凉风吹来,宁锦婳身体瑟缩了一下,她道:“我们先去歇会儿吧,我有点冷。”
抱琴给她带的厚披风,放在休憩的营帐里。
陆寒霄低头着看她,眸中晦涩难明,“好。”
他已经赌上了身家性命,他的妻子、他的孩子……没有回头路了,他不能败!
两人骑马赶回去,原本空旷的营帐前多了两匹马,还扎起另一个帐篷。
这个围场是官办的,四品官衔以上都可以用。只是如今是秋天,除了疑似鬼上身的陆寒霄,宁锦婳想不到还有谁这么无聊。
隐约传出争吵声,一道男声和一道女声混杂,宁锦婳茫然地看着陆寒霄,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冷么,回去穿衣。”
陆寒霄目不斜视,仿佛没看到那顶帐篷,拉着宁锦婳往里走。
“别——等等。”
宁锦婳瞪大美眸,指着那顶忽然冒出的营帐,“里面,有人欸。”
陆寒霄:“是。”
她眼神闪烁,“他们在吵架。”
“嗯。”
宁锦婳:“好像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这个男人……听着有点耳熟。”
陆寒霄:“……”
“想去看看?”
“这……不太好吧。”
宁锦婳嘴上说着不好,脚步却不肯挪动半分。两人似乎吵得很激烈,除却好奇心,她真觉得男声有些耳熟。
陆寒霄干脆拉上她去隔壁营帐,宁锦婳忙道:“别,太冒昧了!放开我,不去!”
她没有陆寒霄力气大,两人正纠缠间,隔壁帐中的男人恰好掀帘子出来,嘴里骂骂咧咧道:“滚你娘的!再哭老子剁了你喂狗!”
六目相对,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梵琅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皮笑肉不笑地行了一礼。
再次看到昨日抓伤自己的罪魁祸首,宁锦婳的眼睛忽闪忽闪,不知道往哪儿看。陆寒霄倒是神色坦然,说道:“梵统领好雅兴。”
萧瑟的秋天来打猎,确实好雅兴。
梵琅脸色一黑,正欲反驳,这时营帐里走出来一个气势汹汹的女子,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身湖绿色的骑装,如同一颗初春的嫩芽,鲜嫩可人。
“梵伏虎!你要敢走我就去告诉我爹——王妃、王妃娘娘?”
宁锦婳不爱出门,但身为王妃,有时候也不得不出去应酬交际。她春时去过几次赏花会,眸如点漆,雪肤乌发,如同神仙妃子般的人物,让人见一眼就忘不掉。
小姑娘看着一身男子装扮的王妃,又看着她身旁冷眉寒目、不怒自威的男人,瞬间猜到了陆寒霄的身份。
“见过王爷、王妃娘娘。”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谨慎道:“小女乃陈家幼女,小字明珠,今日、今日冒犯……”
“无妨。”陆寒霄淡淡叫起,语气难得的温和,“今日游猎,不论尊卑,你们自便即可。”
陈家姑娘是个大胆的,百闻不如一见,王爷也没有自家爹爹说的那般可怕。她看着一旁粗犷俊美的男人,灵机一动,俏声道:“此处深山野林,小女原不敢独自前来。家父托梵统领护送,可如今……他竟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望王爷给小女做主!”
“放你娘的狗——”梵琅眼眶深邃,幽绿的眼睛快冒出火星了。他奴隶出身,后来又混迹行伍,言语不乏粗蛮狂放,只在宁锦婳跟前刻意收敛。
陈明珠是陈将军之女,两人官衔不分上下,可陈将军曾在他未发迹前救过他的命,梵琅再混蛋也不能不认救命的情分。
原本说好的,他只需把这女人平安送到围场,结果陈明珠临时反悔,非要他护送她打猎。梵统领可没有不打女人的规矩,若非看在陈将军的面上,她不可能全头全尾站在这里告状。
陈明珠自觉有人撑腰,心气足足的,加上陆寒霄在中间打太极,梵琅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脸上阴云一片。宁锦婳左看看右看看,不自觉垂下头。
他这个模样,跟陆寒霄更像了。
回到营帐里,陆寒霄提前让人做了布置。里面放着一张硕大的红木梨花软榻,上面铺着厚厚的毯子。软榻前置有一方桌几,摆着三碟干果、两盘糕点,上好的大红袍在红泥小火炉里翻滚,冒着缕缕白烟。
刚烫好的茶,宁锦婳心不在焉,多亏陆寒霄手疾眼快才没有被烫伤。
“怎么心神不宁的。”他擦干桌几上的水渍,问道。
宁锦婳讪讪放下茶托,轻声说道:“梵统领和……陈姑娘?”
陆寒霄微微一笑,“陈家这个小女儿,自幼仰慕英雄。”
放眼整个滇南,谁能比奴隶出身、天生神力能伏虎、战无不胜的梵统领更有传奇色彩呢?尽管受到百般冷眼,陈明珠越挫越勇,敢老虎嘴上拔胡须,让陈将军头疼不已。
宁锦婳道:“可我看梵统领并无此意。”
何止无意,梵琅就差把“厌恶”两个字刻脑门儿上了,满眼的嫌弃!她当年跟陆寒霄也不曾闹到这种地步。
“哦?我倒是觉得两人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陆寒霄淡道:“陈延章禁不住千金闹腾,求媒求到我跟前了。婳婳你说,我这媒是当做还是不当做?”
“当然不行!”
宁锦婳瞳孔骤缩,高声道:“这种事情讲究你情我愿,怎么能乱点鸳鸯谱!”
“谁不愿意?”
“当然是梵统领!他不喜欢那个陈家姑娘!”
“那么俊俏的丫头,他为何不喜欢?”
“他不喜欢那样的,他喜——”宁锦婳一怔,对上陆寒霄戏谑的眼眸,忽然不说话了。
陆寒霄仿佛没看到她的失态,拈起一块儿榛子糕递到她唇边,温声道:“饿了吧,先吃点垫垫肚子。”
松软又不甜腻的糕点入口,宁锦婳却味同嚼蜡。她的余光时不时瞥向男人,见他神色如常,心里更加惴惴不安。
他在试探她?他知道了?今日的相遇不是偶然?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她冷静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她知道他占有欲有多强,如果他知道那些事,梵琅恐怕性命难保,又怎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而且她听别人叫他“梵统领”。说明之前被撸的官衔回来了。一起睡了这么多年,她知道枕边人绝非宽宏大度之辈。
他还不知道?
宁锦婳刚松一口气,忽而听到陆寒霄问她,“婳婳,我命人为你新打了一套手镯。”
刚放下的心瞬间又被提起来,她磕磕绊绊道:“要、要那个东西做什么,我不缺。”
陆寒霄笑道:“你不喜欢我之前送你的,平日里手上空空,舅兄还以为我苛待你了。”
宁锦婳心头一跳,又是手镯、又是舅兄,她心觉男人话里有话,在暗中敲打她。可看着他含笑的眼眸,又觉得不像。
她把榛子糕掰成一块儿一块儿的形状,小口咀嚼着,两颊鼓囊囊,像个可爱的小松鼠。陆寒霄在一旁体贴地端着茶盏,适时给她喂水。
“慢点儿,别噎着。”
他声音低沉醇厚,刻意放轻的音调,听起来有种遣倦的意味。
宁锦婳没有陆寒霄那般深沉的心思,但她的直觉很准,她心里腹诽男人今天鬼上身,其实猜对了。
西直营是陆寒霄手中最锋利的剑刃,他不是高坐明堂的君主,甚至放着王府温香软玉不睡,宁愿睡在硬邦邦的军营里。他对西直营的控制那么强,昨日的事又岂能逃过他的法眼?
树藤摸瓜,宁锦婳的长相太打眼,即使出门蒙了面,茶馆掌柜依然对这个头戴面纱的女子记忆尤深。还有宁锦婳身边的金梨……仅用一天,陆寒霄在昨晚弄清了真相。
她背着他幽会别的男人,愤怒么?世间没几个男子能忍受这种事。可一想到她的初衷,陆寒霄心里闷闷地疼。她就这么不相信他,宁愿找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也不愿跟自己的夫君开口?
她从前最依赖三哥,过了这么多年,孩子都生了三个了!怎么……怎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他一个人枯坐到深夜,有了今天的围猎。
她既想瞒着他,他又何苦做这个恶人。
他把毕生的耐心都给了宁锦婳,对犯错的妻子只是言语暗中敲打,连句重话都舍不说。对旁人可没这个好脾气。
陆寒霄擦了半宿的爱刀,刀刃锋利寒冽,最后他紧紧攥着拳头,没有让冲动压过理智。
梵琅不能死,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死。
他知道婳婳对他有愧,既然如此,他便许他高官厚禄,妻妾成群——就像那个姓霍的一样,他不会让任何男人她心里留下痕迹,哪怕只是一丁点儿。
他微垂眼帘,掩下晦暗的眸色。
早上陆寒霄零星打了几只野味,吩咐下去,厨子剥皮炮制,摇身一变端上一桌香喷喷的珍馐,加上两道野菜,六荤两素一道汤,宁锦婳吃的肚子圆鼓鼓。
按照她的习惯,午膳后原本要小憩一刻,可今天肚皮太撑了,又难得出来一趟,天气正好,两人商议一起出去走走。
结果刚走半个时辰,宁锦婳受不了了,嘴里喊脚疼。他们没骑马,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营帐也远,陆寒霄无奈,在她身前屈膝半蹲。
“上来。”
宁锦婳矫情劲儿上来了,扭扭捏捏,“万一别人看到可怎么办呀?”
陆寒霄挑眉,道:“看到就看到了,我又没背别人的妻。”
宁锦婳:“……”
她觉得今天陆寒霄不仅鬼上身,说话也阴阳怪气的。
“不来?那算了——”“别!你低一点,我够不到——”手臂搂住男人的脖子,双腿盘上他精壮的腰身,宁锦婳把伏在他的肩膀,看着一路的林木杂草,忽然道:“三哥,你真好。”
陆寒霄嗤笑一声,整个胸腔都在震动,“现在才知道三哥的好?”
小没良心的,整天跟他闹,有了孩子都不安生。
宁锦婳抿唇一笑,过了一会,在他耳边低声道:“早就知道啦。”
大约在她十二岁那年,宁大小姐偷偷溜出去府玩儿被人贩子诱拐,她敏锐地察觉到那些不是好人,拔腿就跑,最后被人追到穷巷里,崴了脚踝。
是一向跟她不对付的陆世子救了她,把她一路背回国公府,少年的脊背尚且清瘦,却让人感到莫名的安稳。
时过境迁,当初的少年已经变成了沉稳的男人,宁锦婳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心里恍然道: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啊。
第92章 第
92 章陆寒霄的下盘很稳,等回到营地时面不改色气不喘,中间遇上吵吵闹闹纠缠的梵琅和陈明珠,他神色如常地颔首示意,反而宁锦婳把头埋得低低的,看起来有些羞涩。
等两人走远,陈明珠叹道:“王爷和王妃感情真好啊。”
梵琅脸色一黑,“你懂个屁!”
他对她一点儿也不好!
陈明珠对他的恶言熟视无睹,继续道:“听说之前王爷和王妃是一对有名的怨偶,我看是三人成虎,城中不知多少女子羡慕王妃娘娘呢。”
梵琅冷笑连连,“你羡慕?怎么不让你爹把你送到王府的榻上?”
少来烦他!
陈明珠瞬时瞪大双眼,委屈道:“梵伏虎,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不是你的奴婢!”
她在家里也是千娇百宠的小姐,对待仰慕的男子才如此低声下气,梵伏虎就是个不开窍的木头,气死她了!
殊不知梵琅已经对她足够客气,他冷冷看着陈明珠,咬着后槽牙道:“你要是我的奴婢,迟早把你剁碎喂大将军。”
他没开玩笑,在宁锦婳跟前装个人样不代表他真是个正人君子,梵统领残暴之名甚广。他五官深邃,透绿的眼眸带着野兽般的凶狠不羁,让陈明珠不由得寒毛直立。
“哼,我爹爹是陈延章,你敢动我试试。”
她小声嘟囔着,却忍不住后退两步。其实她爹不喜欢梵琅,或者说滇南的官场没几个人真正看得上他。他的眼睛是绿色的,那是奴隶的象征。他们一边畏惧他强悍的实力,一边又在心里暗自鄙薄,梵琅同样不屑与这些人为伍。
陈延章觉得英雄不论出处,但要把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他……他心里也不愿意。陈明珠求了好久,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回爹爹忽然松口了,她得利用这个机会。
看着前面脸色阴沉的男人,小姑娘绞尽脑汁地搭话,“欸?梵伏虎,我觉得……你长得跟王爷有点像?”
另一边,宁锦婳躺在柔软的毯子上揉膝盖,陆寒霄褪下她的鞋袜,既没破皮也没有出水泡,只是脚踝微微发红,他不由气笑了,戏谑道:“娇气。”
他记得她以前最喜欢往外跑,深宅大院拦不住她,偷偷翻墙溜出去玩儿。如今娇贵得几步路都喘,越活越回去了。
宁锦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记我点儿好!”
都过去多少年了,现在还拿来取笑她!
“不是取笑。”陆寒霄双眸注视着宁锦婳,认真道:“我只想让你开心。”
细想起来,两人之间美好的回忆全部停留在成婚前。自从她嫁到世子府,夫妻聚少离多,即使见面也是无休止的争吵和冷战,时间往前走,他们却依然困囿在过去。
清俊寡言的少年世子成了宁锦婳心里不可超越的存在,而陆寒霄想讨她欢心,为她准备了一身明显不合时宜的男装,迎着萧瑟秋风带她围猎。
宁大小姐年轻时喜欢女扮男装出去玩儿,可是她如今妩媚风情的模样,旁人一眼就看出是个女子;终年困囿内宅、生过三个孩子的身体,也不能像多年前那样来去如风。
多年前让她求之不得的东西,如今只觉得疲累吵闹。
宁锦婳身子乏,说话间就眯了过去。醒来时日光正好,她忍不住伸出手扶着额头,双眸朦胧茫然。
想起来了,她现在不在王府,在围场!
陆寒霄呢?
见四周无人,宁锦婳慌乱地趿拉鞋往外走,看见男人在外面的空地上挽着衣袖,俯身摆弄铁架。
“醒了。”
他神色稍缓,迎上前把她的手捂在掌心,“冷不冷?”
宁锦婳摇摇头,看着那一堆东西,好奇道:“你在做什么?”
陆寒霄笑道:“婳婳不是说要给我烤兔肉?今晚用这个烤。”
“啊?今晚不回府?”
宁锦婳更茫然了,她原本准备睡醒就走的。陆寒霄劝道难得出来一趟,须得尽兴而归。于是下午两人又一同进了深山。
吃饱睡足,宁锦婳正踌躇满志,谁知除了早上那个笨重的母兔子,山里其他生灵跟成精似的,陆寒霄不着痕迹用箭把猎物往这边赶,她才堪堪射中两只山鸡、一只野兔,最后一头幼鹿收尾,天已经完全黑了。
隔壁帐子还在,梵琅和陈家姑娘已经不知所踪。这里荒郊野岭的,宁锦婳不放心,正欲开口问两人的行踪,转念一想,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梵统领小山一样强悍的身躯,此时该担心山里的猛兽吧。
四周很静,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霹雳啪啦的火星儿声。火光映在男人刀削斧刻般的面容上,给他整个人渡上一层温暖的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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