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云霁方才不是来过了吗,为何又回来了,难道她知晓了他在此处吗,应当不会的,他已然在此半月之久,郁云霁都不曾发觉,她甚至不曾派人来打探他的下落。
当真是个冷漠无情的女人,她口口声声说着心悦他,此刻他不见了便也没了声息。
郁云霁三番五次前来又是为何?
孤启看向了身旁的云梦泽,便发觉他面色不大好。
云梦泽:“……我知晓了,告诉他,我一会便过去。”
孤启微微眯起了眼眸。
不对,倘若是郁云霁前来,云梦泽不会这般神情的,他方才分明察觉到云梦泽的不安,能使他不安的,究竟是谁?
所以外面等候他的,是恭王的人。
云梦泽所在的国公府并不属于任何一支党羽,云锦辛为人正直,又是老牌元勋,不屑于拉帮结派,但云梦泽不同。
他是唯利是图的商人,兴许,他会同恭王有些什么。
先前他从恭王手中将他救下时他不曾深想,如今想来,当日云梦泽同恭王的交谈,分明不是初见,而是相识已久。
“当初恭王为难殿下之时,究竟有没有你的手笔?”孤启攫着他的眼眸,问。
若非如此,他便当注重女男大防,不会去见郁枝鸢身边的人。
云梦泽既然跟郁枝鸢有所交集,便该知晓郁枝鸢的动向,而他若是当真心悦郁云霁,便不该隐瞒此事,如实相告,兴许方便郁云霁早些除去政敌。
“没有,”云梦泽并不掩饰他先前同郁枝鸢站在一条战线上的事,“我以为你知晓的,在我做恭王幕僚的前一日,便已将此事告知殿下了。”
“你提醒殿下提防恭王,是否是知晓了她将要做什么。”孤启追问。
云梦泽默了须臾,以往带着笑意的狐狸眼此刻沉静异常:“王夫以为,倘若我是恭王的人,又为何救你,你又凭什么知晓?”
孤启压低了声音:“倘若你要对殿下不利,我……”
“我不会对殿下不利的。”云梦泽打断他的话,“好了,你莫要胡思乱想,这些时日安心待在国公府养胎,不要到处乱跑。”
他像是嘱咐孩童一般,随后起身离开了孤启的院落。
孤启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手肘搭在曲着的膝盖处,敛下眸子兀自思索着。
云梦泽不会突然说这样的话,他在国公府的这半个月以来,从不曾出过这个院落,更莫要说出府,云梦泽方才若是不曾提及,他也不会多想,可他这般说来,孤启总是按捺不住出去一探究竟的心。
他想知晓,郁云霁同那小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迈步出了内室,便闻到愈发馥郁的清香,孤启下意识看向一旁的花圃,便见其中一株泛着绿意,□□直立的植株上顶着莹白的花,香味似乎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晚香玉的气息馥郁芬芳,这种熟悉的感觉引着他,孤启下意识朝着那株花走去。
是郁云霁味道。
因着如今渐渐显怀,蹲着的姿势容易压迫腹部,孤启缓缓俯身,鼻尖探向了白花的花蕊,深深的汲取着它的芬芳。
“是妻主的味道。”孤启喃喃道。
他已经多日不曾闻到这样的芬芳,此刻仿佛面前不是什么晚香玉,而是郁云霁那张温和带笑的脸。
他多想,多想捧着她的面颊,告诉郁云霁,他这些时日有多么思念她。
离开的半个月,他无时无刻都在想她,不论是醒着,还是梦里,仿佛目光所及之处都有她的身影,可待睁开眼睛,她又会不见。
即便是俯身,也会压迫到小腹,姩姩已经开始抗议他的举动,小腹随着姩姩的动作逐渐紧绷,这样的滋味并不好受,孤启急促的喘了一口气,随后撑着身子起身:“这是姩姩母亲的味道。”
姩姩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孤启抚了抚小腹隆起的弧度,唇角挂上淡淡的笑意。
“姩姩想母亲了,对不对,”孤启轻声问,随后眸中的笑意渐渐淡去,“我也想妻主了,好想好想,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我就是想留下你,她不喜欢小孩子,不会让我留下的……”
说到最后,他的尾音染上了一点哭腔,孤启抬起手背蹭了蹭眼尾的湿润。
“姩姩要好好长大,等你出生,爹爹便带你回去,见母亲。”孤启轻轻抚着小腹,方才紧绷的感觉才得以舒缓。
没有郁云霁的每一天都好难捱,尤其是男子孕期,没有妻主的怀抱与安抚,每分每秒都格外难熬,姩姩很闹,尤其是夜间,总会让他休息不好,兴许是随了郁云霁的性子,听父亲说,他小时候很乖巧的,所以姩姩多半是随了母亲。
鼻尖酸酸的,孤启轻轻吸了吸鼻子,不知是在安抚自己,还是在安抚肚子里的姩姩:“没事的,很快就过去了,很快就能,就能见面了。”
在此之前,他要去看一看,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在瞒着他。
因着月份渐渐大了,小腹的弧度也有些明显,自从来到国公府,他便不再束腹,孤启没有穿寻常束着腰身的衣服,而是选择了宽松的长衫,这样瞧着不会太明显。
九月的天渐渐开始凉爽,时不时有傍晚的风吹过,会吹起他的长衫,勾勒出他腹部有些明显的弧度。
“自然如此,殿下。”儿郎轻柔的声音响起。
孤启侧眸便看到远处那个长相温和的小侍,只一眼,便足以使得他指腹狠狠抓紧了墙角。
他的身旁,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他的妻主郁云霁。
郁云霁同他离得很近,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那儿郎面颊上还带着红晕,时不时仰起眼眸,朝她笑着,里面满是儿郎对女娘的恋慕。
该死的,谁准他们觊觎他的妻主了,他还活着,竟各个都当他是死的了。
倘若眸光能化作锐利的刀剑,此刻那儿郎早就化为尸骨了。
孤启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怒气一瞬间涌上心头,喉头也跟着漫上一阵腥甜,指腹随着他的怒气,已然泛了白,带着丝丝的血色,将那石壁抠出了细细血痕。
姩姩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所影响,此刻不安的闹着,像是要将孤启搅得天翻地覆,小腹渐渐紧绷,腹痛如坠。
“……郁云霁。”孤启看着眼前的身影,喃喃道。
怎么能这样,她怎么……
郁云霁答应过他的,她说她的身畔只有他一个儿郎,可此刻他看的清清楚楚,她在这处同一个小倌纠缠不清,郁云霁食言了,他腹中还怀着她的女嗣,她便去寻别的男子,那人还是南风馆的小倌儿。
孤启被腹部的疼痛席卷,他指腹几乎要陷入石壁之中,不曾注意到远处的郁云霁究竟是何时回过了头。
待到他回神,一股令人腿软的威压伴着晚香玉的气息已然到他的面前。
孤启惊慌的抬眸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了冰冷的墙上,便对上了她平静如湖水的眼瞳,郁云霁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漆黑无边,摄人心魄。
心跳像是漏掉一拍,小腹从紧绷的痛渐渐变成绞痛。
这一个想法充斥着他的脑海, 孤启退无可退,想要推开她逃跑。
可他此刻背后满是被疼出的冷汗,那双手放贴在郁云霁的身前, 即便用了力,此刻脱力的他也只是浮游撼树一般,便被郁云霁只手按住:“王夫,这是要到哪里去?”
“放开我, 放开,”孤启的惊呼戛然而止,他面色逐渐泛白,小腹的疼痛很剧烈, 像是该有什么东西要坠出来的,剧烈到让他产生了强烈的恐惧之感,可他此刻被郁云霁抵在墙角,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他连蹲下的空间都没有, “呃……”
他发出痛苦的呻.吟, 额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原本搭在她胸前的手,此刻也突然绷紧,手背上浅藏的筋络也跟着一并浮现。
寒凉的风将他腹部的弧度显现,此刻浅显的弧度似乎是在抽搐。
郁云霁瞧见他这幅模样,当即意识到不对劲, 她将手抵在孤启的腰间,将人打横抱起:“弱水, 去宣太医, 快。”
方才孤启站着的时候什么都不明显,可如今被她打横抱起, 布料随着重力下坠,小腹的弧度浮现在她的面前,好似这么长时间别离的缘由也一并浮现。
孤启被痛得昏过去了数次,可不论如何他都不肯开口说话,痛得很了,他便扬着泛红的眼眸,几乎祈求的看着她,似乎是在害怕什么。
在看清他小腹的弧度时,郁云霁脑海中的神经似乎有一瞬间的宕机。
她看着孤启几乎被泪水浸透的脸,艰难的挤出声音:“你,这是怀有身孕了?”
郁云霁听到自己发出这样的声音。
孤启怀孕了,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她对此一无所知。
一个个疑问充斥着她本就变得杂乱的脑海,郁云霁复杂的看着他腹部隆起的弧度。
“求你了,殿下,让我留下她吧,嗯,”孤启痛哼一声,低低的喘.息着,泪早已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救救她,妻主,我好痛……”
郁云霁看着眼前面色痛苦的儿郎,手心里渐渐渗出了冷汗。
她鲜少有这样的情绪,如今看着孤启在她怀中难受的模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此刻早已将方才要同他说的话都忘却了,只温声道:“别害怕,不会有事的,坚持一下,太医马上就来了。”
孤启脸色煞白,将眼角下的胎记衬的愈发殷红,宛若汩汩而出的鲜血。
身上的痛感愈发强烈,不同与他先前在尚书府的任何惩罚,这样陌生的痛感带着强大的恐惧感,将他整个人席卷,他冥冥中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流失。
姩姩会有事吗?
在这个念头占据了他的脑海,孤启只得抓紧了郁云霁的衣襟,企图再多得到一些她的承诺。
“妻主,留下她,好不好,”孤启已然没了力气,强烈的痛感像是将他整个人的力气都抽走,他哀求道,“我,我再也不乱跑了,妻主,留下她吧……”
他低低的声音带着颤声,总能牵动着她的情绪。
孤启以往红润的唇瓣,此刻已然失了血色,泛白的唇瓣颤着,像是一朵将要枯萎的,即将凋谢的花。
郁云霁此刻根本顾不上什么,她匆匆吻上他微凉的额头:“好,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她是一个能掌控好,并且善于掌控自己情绪的人,可此时这样的情绪来得莫名,乱了她的心绪,像是整个人都被这样的情绪掣肘,她担心孤启,害怕他出什么意外。
她不知晓这句话究竟是她在安慰孤启,还是在安慰自己,这样的感觉令她产生了很久的慌乱,那颗平静无波的心,此刻早已泛起了阵阵涟漪。
这种慌乱的感觉很是奇怪,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远离她。
郁云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将这样的情绪压制住。
待到太医来时,孤启已经痛得没了力气,任由她摆弄着。
他鬓边带着薄薄的湿汗,一缕发丝贴在面庞上,像是即将碎掉的瓷娃娃。
“别睡,引之。”
他昏睡过去前,听到郁云霁这般唤他。
后来的事他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朦朦胧胧间,在悬崖边上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小女孩儿,她瞧上去年龄不大,还扎着两个小啾啾。
女孩似乎是被撞得痛了,额头上还带着红印子,蜷缩在地上哭得好凶。
孤启心头一颤,他朝着那个满身是血的小女童走去,便听她大哭:“娘亲爹爹都不要我了,是因为我不乖吗,为什么不要我了……”
孤启沉默了一瞬,随即俯下身为她将面上的血迹擦干,温声道:“怎么会呢,哪里会有爹爹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你这样乖巧,娘亲爹爹疼惜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不要你。”
小女孩任由他为自己擦着脸,鬓边两只小啾啾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她随后低低的啜泣道:“那你会喜欢我吗?”
她的话来得莫名,但孤启对于孩子是格外有耐心的,即便是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他也温声应答:“当然,像你这样乖巧可爱的孩子,谁又会不喜欢呢?”
小女孩儿听他这般说,扁着嘴抽泣了一阵,随后委屈地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那女孩身子小小的,力气倒是极大,身后是云雾绕缭的悬崖,孤启被她这般一扑,毫无防备的掉下了悬崖。
“你!”孤启猛然睁眼,身后早已被冷汗浸湿。
郁云霁在孤启昏迷之时,被太医丞带了出去。
“殿下,”太医丞的面色不大好,她斟酌着开口,“王夫如今已有五个月的身孕,照理说,王夫身子必寻常男子都弱一些,这孩子是保不住的,可方才奇得很,只是一盏汤药下去,胎像竟也慢慢稳住了。”
方才的凶险,将一把年纪的老医丞吓到了。
孤启身子不好,强行留下这个孩子,会使得他整个人的情况都变得不稳定,原本他便带着痼疾,根基也不稳,孩子的出现将父体的养分吸收了许多。
方才因着孕夫情绪不稳定,又是忧思过度郁结于心,动了胎气。
偏生孤启如今月份大了,五个月,倘若流产,对父体会造成不可逆的影响,届时,究竟能否保住性命都是未知。
幸而,幸而神仙保佑,王夫吉人自有天相。
老医丞松了一口气,随后严肃的看着她。
“但王夫若是想留下这个孩子,势必要比寻常的郎君更为艰难些,”太医丞皱紧了眉头,她这幅模样,使得一旁的弱水三千的心也跟着吊了起来,“郎君孕期敏感是常有的事,但怒极伤身,唯有王夫身心愉悦才能保住皇嗣,否则如今的月份,若是皇嗣如何,对父体的伤害才是……”
“我知晓了。”郁云霁望着半月堂内的屏风,轻声道。
彼时,恭王府。
郁枝鸢将手中的密函攥紧,她面沉如水,锐利的眼眸在夜里显得格外得亮。
恭王府此刻只燃了一盏烛火,她手畔的那盏烛火将她的面颊映得半明半暗,那块疤痕也显得异常可怖。
她像是在黑夜的笼罩中化了形。
无边黑沉的夜色中,她搜寻着自己的目标,只需一眨眼的功夫,她的利爪便能将目标的身躯穿透,使得她盯上的猎物再无生还。
“殿下,您当真不打算再好好想想了吗?”幕僚劝道。
此言一出,女卫也跟着附和:“是啊殿下,如今不是动手的好时机,不妨在等上一等,您……”
“等?”郁枝鸢冷声打断道,“本殿筹谋了这么多年,此事原本一事板上钉钉,偏她郁云霁如此,她凭什么?”
她再也不能忍下去了。
当初她在郁云霁的生日宴上备下了这样的生辰礼,结果鱼禾是个蠢的,兜兜转转居然又到了她的手上。
那样的脏病非但没有染给郁云霁,反倒令她如今的身子每况愈下。
花柳病时不时都会发作一阵,这样的脏病会使她散发出难闻的恶臭,甚至瘙痒疼痛无比,郁云霁做出这样的事,她定然不会放过她的。
她会让郁云霁死得很难看。
“可是殿下,此事若是不成,您多年的心血就白费了。”幕僚还欲再劝,却被她的眼神吓得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郁枝鸢没有应声,她看着一旁随着秋风缓缓飘荡的轻烟。
月光下的轻烟宛若薄纱,半遮半掩在她的面前。
“我等不了了。”郁枝鸢道,“此事必须成,不容出现差错。”
她又何尝不知晓此事的凶险,一旦不成,不仅是她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就连着性命也要一同丢掉。
这可是谋逆的大罪,皇女谋逆,便是母皇也不会对她手下留情的。
可她此刻已没有了更好的办法。
一切都是郁云霁逼她的,倘若没有郁云霁,这皇位势必是她的,她也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要怪,母皇便该怪郁云霁。
既生瑜,何生亮。
既然众人都不看好她,她便要向众人证明,储君这个位子,当属于她。
郁枝鸢眸色愈发暗沉,烛光被秋风摇荡,却因着没有人为它挡风而彻底熄灭,整个书房唯一的一点光线也彻底湮灭,所有人都被黑暗笼罩。
郁枝鸢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事迫在眉睫,不容再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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