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絮说着掀开被子下床,拿过床头的拐杖,一瘸一拐进入衣帽间:“您现在把所在的地址发我,我现在过去接你们。”
闵院长急忙道谢:“好,我这就发,谢谢你了小絮。”
温絮说了不用客气,又安慰她两句,便着急忙慌换上衣服往外走。
只是还未踏出卧室门,就碰到穿着运动衣返回来的陆时谦。
他额前还挂着细密的汗水,头发半湿,脸颊两侧的汗珠随着脖颈隐入里面那件速干衣,最后消失不见。
看样子是刚运动完。
他用毛巾擦了把脸,抬眸问:“要出去?”
“嗯,有点急事,需要出去一趟。”
情况紧急,温絮也没时间跟他多聊,拄着拐杖越过他,正要拐出房门,男人低声开口:“要不我送你。”
温絮犹豫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他身上这套半湿的衣服,知道运动后不洗澡又出去吹风,感冒几率变高,但想到自己这个点出去不一定能那么快打到车,动了动唇:“……你这样出去能行吗?”
“没事,等我五分钟。”
温絮还没点头答应,就见男人快速转身进了衣帽间,再出来已换上了一套板正的黑色西服,惊人的速度堪比消防出警。
她看了眼墙上时间,不多不少刚好五分钟。
两人上车后,温絮报了个地址,陆时谦没多问,只是默默加快了行驶的速度。
早上路段车流不大,他们抵达郊区医院,半个小时都没用到。
温絮开门下车,一眼就看见抱着孩子坐在石阶上的闵院长。
听到脚步声,闵院长徐徐抬头,看清是温絮那一刻,布满皱纹的眼角上扬,眼底露出了希望:“小絮,你来啦。”
“嗯,闵院长,你先抱着孩子上车,我们现在就赶去市医院。”
闻言,陆时谦忙不迭上前接过闵院长手里的孩子,抬眸时,才看清她的面容。
她年龄看似不像高龄,然而两鬓斑白,脸色暗淡无光,焦脆的脸上还布满了沧桑的痕迹,身上那件清薄外套,已经泛了白点。
上车后,他才了解到孩子的情况,出发赶往市医院前,就找人联系了发热门诊的专科主任。
几人刚下车,就有医生和护士跑了过来,将孩子抱进了急症室。
看着紧闭的大门,温絮扶着闵院长坐下,又去给她倒了杯温开水,轻声安慰:“闵院长,小亮会没事的,您别担心。”
闵院长接过她手里的水,红着眼感谢:“小亮能遇到你们,是他命大,也是他的福气,还是得谢谢你们。”
如果不是温絮跟那个小伙子,小亮也不能那么快就被专家接手诊治。
温絮弯唇:“您不用客气,跟您比起来,您伟大多了。”
闵院长年轻时就跟丈夫离了婚,婚姻中两人没有自己孩子,她年纪轻轻没选择再嫁,而是把自己大半辈子的人生,都奉献给了这群可怜的孩子。
陆时谦拿着缴费单回来,就看见走廊这一幕。
温絮半弯着身子,低头看着眼前的闵院长,等她喝完水后,微笑着接了过水杯,轻声细语说着安慰人心的话。
春日的晨光徐徐升起,洋洋洒洒洒落在她的肩头,整个人像染上了一层金光,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一刻他才发现,温絮本身就拥有着多副面孔。
明媚,乖巧,洒脱,脆弱,安静,这些词汇全集她身上,不显突兀,反而完美融合到了她的骨子里。
四十多分钟后,小亮被安排到了一间普通病房。
主治医师说,小亮之所以高烧不退,是得了一种红斑狼疮的皮肤病,从他的抽血结果得出,有可能是遗传了他父母中的其中一位,当免疫力下降病症就会显现。
闵院长听到是这个病,失望地埋下头,这个病她听过,说是很费钱的一种病,不仅根治不了,还会伴随一生,期间需长期服用药物才能控制。
然而就目前孤儿院的条件来看,这孩子算是彻底毁了。
温絮从未听过这个红斑狼疮,就算听完医生的解释,也是半懂状态,不明白皮肤病也能殃及到身体其它器官。
她垂眸看了眼,此时已经安稳躺在病床上的孩子,闵院长说他还没满七岁,人生才刚刚开始,现在就要承受这种病带来的痛苦。
抬眸看了眼房间其他人,温絮拿着手机悄无声息退出房间,站在门外沉思了会,拄着拐杖前往医院楼层花园。
她拔出一个电话,不等对方开口,就着急出声:“我手里那批包包,一周内,你尽快帮我全部售出去。”
“这么急啊!”那人停顿了会儿,又道:“可以是可以,但价格就没那么高喽。”
“我知道,可我现在需要这笔钱。”
温絮扶着栏杆往下看,入目是人来人往的街道,途中有赶着出摊的商贩,也有骑着电动车送孩子上学的父母,行色匆匆,却充满了生生不息的生活气息。
“行,晚点给你电话。”
“谢了。”
温絮挂断电话回头,就撞进了陆时谦的视线中。
不清楚他在这站了多久,温絮愣了半秒,才扯起嘴角:“你怎么出来了?”
陆时谦黑眸从她手机上移开,视线牢牢地望着她:“找你。”
第二十一章
察觉到他的视线, 温絮下意识把手机藏在身后,笑问:“是闵院长找我了吗, 那我现在就过去。”
说完,她抬步就要往里走,却被身后男人喊住:“温絮。”
温絮脚步微顿,垂眸轻咬了下唇瓣,不清楚陆时谦刚刚听了多少,迟疑片刻,转过身, 故作轻松:“怎么了?”
其实温絮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紧张,回门那次她就跟陆时谦提过包包的事,虽然没直白说明原因, 但想来他也能听懂其中意思。
可现在却被他亲耳听到自己急着转卖, 还不在乎低价的情况下,莫名有种穷途末路的窘迫感。
或许是二叔停掉的那张副卡, 又或是她与母亲拿着温家给的, 目前不到百分之十的股权, 总觉得她现在的行为有点自以为是,明知道自己没那个能力, 却偏偏去做那个救世主。
“小亮的病情我跟医生了解过,我国还没有研发出可以根治这种病的药物, 而且红斑狼疮病发因素不稳定,环境, 天气, 加上自身的免疫力都可能引发病情。”
陆时谦没错过温絮脸上闪过的错愕, 继续说道:“所以我想跟你商量下,我想支助小亮到成年的所有治疗费用, 甚至在他没能力支付医疗费用前,他的生活费我都愿意承担。”
温絮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别说成年,就近几年需要出的费用都不是小数目,单次住院治疗可能都需要十几万。
她不清楚陆时谦的经济情况,如果单拿陆家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可放在他一个律师身上,她不好定论。
还有,陆时谦为何要跟她商量,他的钱明明可以自己做主,根本不需要询问她的意见。
带着疑惑,温絮直接问道:“支不支助是你自己的事,干嘛要跟我商量。”
“我们是夫妻,从领证那刻起,我所挣的每一分钱,都属于夫妻共同财产。”
“……”
温絮盯着眼前的男人,暗暗松了口气,庆幸那些包包都是在他们没领证之前买的,所以她还拥有支配权。
她清了清嗓音:“我没意见。”
他愿意支助小亮,她高兴来不及呢,怎么会反对,再说人家用的是自己挣的钱,她有什么权力说不。
“嗯,好。”
陆时谦看她一眼,想了想,适当劝阻:“你的那些包包,其实可以不用全卖掉,我——”
“陆时谦,不够的。”
温絮知道他想说什么,及时打断他后面要开口的话:“在孤儿院,像小亮那样的孩子还有很多,不是靠你一个人的能力,就可以让大家健康快乐地成长,他们需要更多人的力量,而我,只是出了一份力所能及而已。”
她没能力帮助所有的孩子脱离贫困,但能改善他们平日的用餐饮食,足矣。
陆时谦盯着眼前执着且骨子里藏着倔强的女孩,再没有开口劝说。
因为她说得对,那群孩子确实需要更多人的帮助。
两人回到病房,温絮把陆时谦的想法告诉了闵院长。
“小絮,我替小亮谢谢你们,是你们给了他新的希望。”
温絮明显感觉到闵院长握住她的手在发颤,而她眼眶微红,最后眼泪毫无征兆落了下来。
而后,她又快速低下头,察觉自己有些失态。
温絮动了动嘴角,伸出手,一点点拭去她眼角的泪水:“闵院长,您别这样,在能力范围内做件有意义的事情,我们也很高兴。”
她不知如何安慰人,抬头去看身旁的陆时谦,示意要他说两句,毕竟他才是真正的支助者。
陆时谦读懂她眼里的意思,抬步上前,停在小亮的病床前:“闵院长,小亮以后在病情上有任何变故,您随时联系我,我会提前给医院打电话,让他们安排好住院治疗,后续问题您都不需要操心。”
闵院长松开温絮的手,徐徐抬眸去看眼前的男人。
其实在他主动从她手里接过小亮那一刻,她就知道他是个善良沉稳的人,而他说的这些,明显是让她不要有治疗的后顾之忧,安下心就行。
“陆先生谢谢您,您为孩子做的这一切,我们都会放在心里的。”
“闵院长,您不必那么客气。”陆时谦看了眼温絮,语气柔了几分:“您可以叫我时谦,像您叫小絮那样。”
听到陆时谦喊自己小絮,温絮忽地抬头看他。
好端端的,叫她小名干嘛!
闵院长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早好奇他们是什么身份,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开口:“小絮,你与陆,哦,你与时谦是什么关系?”
看陆时谦对温絮的照顾,两人像情侣,但又没有情侣那般亲密,所以她也不好乱讲话。
温絮还从来没跟亲戚以外的人介绍过陆时谦,现在突然要她介绍,还有点懵,不知用那种称呼合适。
老公,爱人,还是我先生?
温絮犹豫着,目光一点点挪到身旁的男人,谁知刚抬头,就撞上陆时谦垂眸看过来的眼神。
此时他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望着她,似乎也在等她接下来如何介绍。
温絮忙不迭收回视线,不好意思地看向闵院长:“我结婚了,这是我先生。”
陆时谦听到“先生”两字,心里划过一抹异样,很新奇,又陌生,沉淀后竟有些暖意。
“小絮你都结婚了。”
闵院长看了看眼前一表人才的陆时谦,又低头看向满脸娇羞的温絮,笑着拍拍她的手:“真好,郎才女貌,你们很般配。”
温絮不好跟闵院长解释其中缘由,只跟着笑了笑,脸颊却比刚刚更红了。
聊天中,医生再一次敲门进来,跟他们说了小亮目前的治疗方案,他这种病现在只能靠药物治疗,不需要手术。
而小亮高烧刚退,身体还比较虚弱,免疫力也不高,需要住院调养几天,之后再服用激素类及免疫力抑制剂等药物进行治疗。
这期间,陆时谦问了很多生活注意事项。
温絮在一旁听着,内心忍不住感慨,这人不仅有耐性,还很细心,要她可能就不会问得如此详细,连能吃的不能吃的,全问清楚了。
闵院长便在一旁用纸笔记录,最后密密麻麻一大片。
等病房彻底安静下来,已经到了中午。
温絮跟闵院长他们叫了营养餐,把所有事情安排妥当,这才跟着陆时谦坐车返回。
系上安全带那一瞬,她才猛然想起陆时谦在医院陪着她们一上午,没去律所。
温絮忙回头问他:“是不是耽误你上班了?”
“不会,早上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陆时谦缓缓启动车子,汇入车流:“下午去就行。”
温絮听他这么说也放心下来,过了几秒,她垂下头很轻地说了句谢谢。
如若不仔细听,是完全听到的分贝。
陆时谦偏头看他一眼,隐约听到她说了什么,故意又问了遍:“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啊,什么也没说。”温絮偏头去看窗外,含糊道:“你应该听错了吧。”
其实有时候她觉得跟亲人及朋友说谢谢,是件很矫情的事,她有时会说不出口。
比如现在再让她说一次。
前方正值红绿灯,陆时谦踩下刹车,偏头看了眼温絮那张别扭的侧脸,唇角轻扬了下。
再次发现,他旁边这个女孩好面子。
回到家,陆时谦上楼洗完澡,吃完中午就急匆匆赶往律所。
早上确实是没什么事,但他下午约见了一个财务委托人,需要提前去律所整理一些相关资料。
温絮因起太早,吃饭就开始犯困,去一楼休息室睡了半个小时,才悠悠转醒。
混沌间,总感觉自己有什么事没去做,盯着虚空回想半天,才想起来,要给冯芳打电话。
爷爷那边她一直拖着没给回复,也不清楚冯芳知不知她受伤住院的事。
铃声刚响了两声,电话那端就传来冯芳的轻笑声:“还以为你真听了我的话,好好跟时谦过日子,忙到没时间给跟我打电话呢。”
温絮自然听出母亲的抱怨,弯唇笑笑:“妈,你要是想我,可以直接跟我打电话。”
“跟你打电话,又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忙,万一打扰你工作也不好。”
在别人眼里,温絮开茶馆是闲着无聊,随便找个事来打发时间,只有她这个做母亲的才清楚,她是很用心地在经营这个茶馆。
为了让自己更专业,她主动报名学习茶艺,了解茶叶知识,就连装修都是亲自盯着完成的。
冯芳知道,温絮是把茶馆当作一份事业来看待。
“在忙也能接您电话的啊。”温絮扶着床沿坐起身,试探问:“妈,最近还有去学插花吗?”
她母亲平日没事就是喜欢养些花花草草,前段时间对插花起了兴趣,特意去报了个兴趣班。
“这两天没去。”
冯芳顿了下,说出这几日温家低沉的气氛:“对了小絮,你在外没惹什么事吧,我总感觉你爷爷近日有些不太高兴,连你堂哥都被叫去书房了,出来我看他脸色不好。”
温絮眼皮猛跳了下,知道被叫爷爷叫进书房意味着什么,而后,她又放下心来,这样看来,母亲并不知道她受伤住院的事。
“没有啊,妈你就放心吧,我这边挺好的。”温絮扯唇笑道:“等我忙完这阵子,接你来雅江别苑住段时间。”
省得她要受二婶的气,也能避开爷爷不悦的低气压。
“你跟时谦过日子,我去干嘛。”冯芳笑,内心其实也想去看看女儿生活的地方。
“哎呀,我们这里房间那么多,你放心过来住就行。”温絮拍板,又跟冯芳聊了些别的,便挂了电话。
想着等陆时谦回来跟她说说这事,到时候她的腿拆石膏了,正好接冯芳过来。
陆时谦跟委托人约见了一家咖啡厅,这家店装修及环境私密度都不错,很适合朋友相聚和约见客户。
与他同行的还有王瑞。
三人见面,互相介绍一番,开始进入工作状态。
陆时谦负责了解委托人的诉求,而王瑞在一旁用电脑记录聊天内容。
等双方谈话结束,已经是两小时以后。
委托人站起身,笑着朝陆时谦伸手:“陆律师,这个案子我就拜托给你了,事后有任何问题,要王助理联系我就好。”
陆时谦与他握手:“嗯,回去我把做好的文案发给你,若有漏掉的地方,你再补充。”
“好的,好的。”
他们相继出了门,只是在拐出隔间时,陆时谦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脚步忽顿。
走他身后的王瑞急忙刹住脚步,偏头询问:“陆律,您是忘拿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