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谢瑾眸中只余下寒光。
眼见一场战斗一触即发,一个女声急急插入。
“公子快快松手,各位何必动手呢?”
只见一个三十上下,身段丰满,穿着富贵的年轻妇人匆匆跑出,拦在众人面前。
“我方才都听到了,这位公子只是想要请大人向家中传达他的消息,并非有意要和大人起冲突,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小人,大人何必跟他计较。“
她又转向谢瑾,软语软道:“这位公子,你快快松手吧。”
谢瑾看着她,缓缓松开了手,男人从他掌中跑出来,整了整衣袖。冷笑一声,道:“此人袭击朝廷命官,来人,把他给我扔进牢里!”
“方大人。”
这位妇人和方大人显然是熟人了,她上前两步,安抚道:
“这位公子被山贼劫掠,我看他腿上还有伤,很是可怜,他也是回家心切,一时着急,大人就不要跟他计较了。闹了衙门是他不对,我在这里替他赔罪,你看行不行?”
说完,她朝后伸出手,一个机警的下人立刻递上钱袋。
谢瑾朝她看过去。
妇人从袋里拿出一锭厚厚的银子放到这位方大人手下,继续温声细语地说:
“看在我的面子上,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方大人掂量了两下银子,冷哼一声:“哼,这次就放过你!”
妇人松了口气,转身道:“公子,跟我走吧。”
谢瑾卸掉掌心凝聚的内力,跟她走了出去。走出了衙门后,几人都松了口气。
“刚才真是太危险了,我知道方主簿为人说话很是刻薄,但公子也要三思而行啊。”
谢瑾拱手道:“感谢夫人相救。”
夫人笑了笑,道:“我刚才都听到了,你找官府不过是想要通知家里人还有报官剿匪,报官剿匪的事我是毫无办法,但若是想要通知家里人,你写封信,我可替你送到家里。”
高叔连连道:“是个好主意。”
“你家乡何处?“
“桐乡。“
夫人喜道:“那更好了,我正好有个商队要去桐乡,正可托人送信。”
高叔:“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谢瑾心中怀着疑惑道:“夫人何故如此帮我?”
夫人笑道:“我夫君常说,出门在外靠的就是朋友,你多帮助人,遇到事情时,别人也会帮助你。我观公子面相气质皆不似凡俗,想来家中殷实,就算我为公子付出了这么多,公子也是能还我的是吧?”
谢瑾点点头。
夫人莞尔一笑:“那便是了,我既没有损失,为何不去帮人呢?”
说的很有道理,只是寻常人,却也不愿轻易这么做。
夫人又道:“公子可是住在这位大哥处?两位可是住在乡下?”
高叔垂手道:“正是,惭愧惭愧。”
“不敢不敢,大哥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住下乡下通信可能有所不便,一来二回,还要差几日时光。”
她言下之意谢瑾和高叔都听出来了。
就谢瑾现在这个情况,夫人提出的建议是最好的,他和沈兰棠,这两个不事生产的人会拖累高叔一家,对这位夫人却无足轻重,这样一来一能够减轻高家压力,二来通信也方便,对疗伤也有好处,三是……
谢瑾目光微垂:“夫人,我还有一个妻子,我们约定了在茶馆见面,可否让我们商量商量。”
“好,好。”
沈兰棠写完信到了约定的茶楼,却见除了谢瑾高叔外,还多了好几个人。
嗯,他们是谁啊?
沈兰棠脑袋里正冒出问号,谢瑾把她拉到边上简单解释了一遍他在衙门发生的事。
沈兰棠:所以说,这是遇到电视剧里除了好事外什么都干的反派县太爷了?
依照沈兰棠多年看剧经验,这个县太爷肯定要下台的,更别说他已经遇到了谢瑾,距离杀青只差一个副本结束的时间。
只是——
“那我们就不暴露身份了?”
谢瑾本不想劳师动众,只打算告诉县令他的身份,让他迅速派人去通知谢家,没想到根本见不到面,县太爷什么的,不是他们这种小人物轻易能见的。
谢瑾道:
“区区一个主簿做事不敢如此张扬,想来背后县令也是一个鱼肉百姓之徒,我想找出他为害一方的证据。”
沈兰棠兴奋了:“我懂,微服私访嘛!他一个县太爷肯定不敢这么肆无忌惮,背后还有利益团体,我们把它找出来然后摧毁它,还当地百姓一个清明。”
谢瑾的确想到了这一点,但没想到沈兰棠想得这么深,不由道:“你很敏锐。”
沈兰棠摆摆手:基操啦,当你发现一只蟑螂时,暗处已经有成千上万只蟑螂了。当然了,他们是抓不完也不可能让他抓完的,能抓出面上几只就行了。
谢瑾和沈兰棠商量了一通,回去后,沈兰棠盈盈一拜,道:“今日郎君县衙的事,多谢夫人仗义援助,我和郎君商量过了,若是夫人不嫌麻烦,在家信到之前,都劳烦夫人照顾了。”
夫人本来看谢瑾就不是寻常人模样,这也是她愿意出手帮助的一个原因,如今见了沈兰棠,看她款款大方气度雍容模样,更是喜欢,忙扶起她道:
“妹妹不过突遭厄难,有所不便,出门在外本就该互相扶持。”
“谢夫人。”
沈兰棠看了眼一旁的高叔高婶,又盈盈道:“夫人,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这两位叔婶是我和郎君的救命恩人,为了给我们疗伤花费了不少银两,本来说家里人到了再酬谢,可眼看着他们过来还要好些日子,还劳累恩人为我们垫钱,心中着实不安……”
夫人笑了:“妹妹说得有道理,不能让做好事的人寒了心。”
夫人掏出银子,沈兰棠亲手接过,又送到高婶手上。
高叔婶开始连连拒绝,沈兰棠不容分说将银子塞到高婶手上,语气温柔而坚定:
“向叔婶受到的照顾不能用钱财衡量,如今先向夫人借钱,等家里人到了,再酬谢两位,请叔叔婶婶务必不要推辞,否则兰棠心中难安。”
高叔高婶互相看了一眼,他们给谢瑾请完大夫后的确没有闲钱了,这些银子对他们来说是一笔巨资,他们也是拒绝不了。
高婶这才慢慢将银子收了进去:“那我们就收下了,大妹子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沈兰棠微笑道:“我知道的,谢谢叔叔婶婶。”
沈谢二人将高家叔婶送走,这才跟着夫人回去了。
这位夫人是城里一家商户,主人姓赵,在县城颇有几分名气,沈谢二人进府后,见到院子里还有未撤下的白布。
赵夫人叹了口气,回头道:“我夫君于两个月前去世,家里只有我和一双年幼的儿女。”
沈谢二人忙道:“夫人节哀。”
正说着,一个嬷嬷模样的人从里面迎了出来,见到二人,目露警惕:
“这两位是?”
“苏妈妈,这是我在路上偶遇的两位外乡人,他们不幸在回乡途中遭遇山贼,正要寄信回家里告知情况,我请他们来家里住,余下几日他们都会住在府里。”
苏妈妈盯着两人打量了几眼,才半埋怨地说:“夫人从前将路上猫猫狗狗抱回家,如今连人都带回来了。”
赵夫人尴尬地笑笑。
沈兰棠也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节的微笑。
“好了好了,既然来了就住下吧,我让人打扫房间。”
“哎,好。”
赵夫人请下人整理客房,将沈谢二人带到书房写信。
信两人都会写,但沈兰棠不打算告诉家里人他们遇袭的事,免得他们吓坏,谢瑾端正坐在椅子上,提笔落字。
他的字迹笔峰流畅,入木三分,瘦拔而有力,隐含一种突出纸面的锋芒,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这倒是让苏妈妈放心了不少,毕竟这年头,写得一手好字的一般家里都有钱,那就不必防着他们是什么匪徒了。
谢瑾将信放进信封,又在信封上写上地址,递给夫人。
“劳烦夫人了。”
赵夫人看了一眼地址,将信交给丫头,道:“放心吧,商队明日出发,这个地址,七八日就到了。”
谢瑾赶了半天路,腿上又有伤,赵夫人领着他们到了客房。
等众人走后,沈兰棠关上门,问道:“你是寄信给了谁?”
上面地址好像不是祖父地址。
“是祖父一个心腹家仆的家里地址。”
镇远侯府的地址太醒目了,不下于是直接告诉人家自己的身份。
沈兰棠点点头。
“这信一来一回,我们至少还得在这里待半个月。”
“好吧。”
沈兰棠呼出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
反正最艰难地都过去了,现在只是寄人篱下,至多被方才那位嬷嬷说两句,跟之前在山里相比简直就是天堂。
两人正准备喝杯水歇息一会,就听到外面吵嚷声。
“怎么回事?”
院子里,有人正在闹事。
“夫人,说好要给我们的分成,不能因为老赵不在了就不算数啊。”
“老赵在时一直都是给我们优惠价格的,现在突然说要收回去,我看是因为老赵不在了了,夫人也无心经营吧?”
“你一个女人家要是管不好绳子,就让家里叔伯帮忙。”
“我看这个主意好!”
赵夫人满脸急色,说得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她央求着道:
“家夫刚刚去世,我的确有很多不懂,但都会弄清楚的,请大家再给我一点时间。”
有人喊道:“夫人要是管不清楚,不若交给族中叔伯,也是一样的。”
赵夫人面色白了白,赔笑着说:“这是我夫君数十年创下的家业,如今家里还有幼子在,如何能交给他人。请大家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绝对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我们的分成……”
“给,都给!”
赵夫人好说好歹,终于将人送走了。
她看到沈谢二人从房里出来,抹了把泪,苦笑道:
“怪我不善经营,自先夫去世后,家中收益每况愈下,才惹得他们一个个闹了起来。”
沈兰棠手指动了动,强行忍住道:
“夫人只是初初接触,尚且生疏罢了,想来再过不久就能掌握了。”
赵夫人叹了口气:“希望如此。”
“打扰两位休息了,你们休息吧,我也有事先走了。”
赵夫人心中有事,很快离开了。
谢瑾见沈兰棠若有所思模样,问道:“怎么了?”
沈兰棠摇摇头,一言不发地回了房间。
“……”
赵夫人似乎是出去了,晚上是有人来送晚饭。
晚饭过后,两人当真是累了,加上许久没睡这么香甜柔软的被子,很快进入了梦乡。
夜深人静,巷子里,有更夫敲击铜锣经过。
两单人影掠过赵府的墙,很快进了一处小院。屋子里,谢瑾蓦然睁开眼睛,他看了眼在身边熟睡的沈兰棠,轻轻掀开被子下了床。
院子里,月光皎洁如霜,见到屋里出来的人,两人迅速单膝跪下。
“属下见过大人!”
谢瑾注意着房里的呼吸, 还有隔壁院子里偶尔有人走动的脚步声。
确认了没有情况后,他才低声对地上两人道:“起来吧。”
两个侍卫利索起身。
“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日山贼拦路,大人和夫人落下山崖后, 我们几个人边打边退, 中途有人走散, 我们二人从山下到了城里, 一路走了好几天,正好看到了大人在路上留下的信号, 就跟踪到了这里。”
“有联系到过其他兄弟么?”
“有看到过其他兄弟留下的信号, 目前人是安全的,还有人留下信号说在山上看到过大人留下的信号, 确认大人还活着,我们想大人如果还活着就应该会往城里走,就沿着城镇赶了过来。”
依据军中规矩, 所有执行任务的士兵在被打散以后需要迅速留下信息以便确认伤亡,此后如果没有单独需要执行的任务就要尽快向大部队靠拢,如有任务, 则以任务为重。
他们这支队伍的人都是谢瑾从前部下,而这次任务是互送谢瑾夫妇安全抵达桐乡, 如今任务失败,上属失踪, 他们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寻找他们。
谢瑾他们从山下掉下来的位置还算巧, 正在县城边上, 此后一路走过去都是往下山方向, 没有在山中转悠, 因此虽然养伤了数日,但抵达县城的时间和其他人差不多, 说不定,还是他更快。
“你们没有想过报官么?”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我们有打算报官让官府派人扩大查找范围,但我们观察了两日,发现这个县令日常只知道和本地乡绅一起饮酒作乐,帮着乡绅欺压百姓。我们担心,或许他和山贼有所勾结……”
这种事情不论前朝当朝屡见不鲜,谢瑾曾祖,祖父消灭的匪寇有一半左右是跟当地官府有勾结的。
这些人担心报官不仅不能帮他们找到谢瑾,甚至会让他们有机会除掉后患。
“你们做的很好,这个县令的确有问题,不管有没有勾结山匪,他都不是一个好官。他的事暂且不说,我担心这次袭击我们的不是寻常的山匪。”
“他们有可能是北戎的人。”
两个侍卫神色一震。
前朝时期,因末帝荒淫无度,残暴不仁,于军事财政上极度压缩,致使各地守军不堪一击,在长达十几年的百姓起义外,国朝边境也一直被外族压迫入侵。
后来靖朝成立,谢家先祖与其他开国大将带着二十万边军和外族大战了数年几十个回合,终于将他们赶出了边境线,收回边境领域外还消灭了一两只外族,其余数支就结成了联盟,又因为其中原名为“戎”的一支最为强大,靖人将此联盟称之为北戎,现在百姓口中常说的北蛮就是泛指包括北戎的所有北方蛮人。
谢瑾负手遥望月亮,目光又陷入了那天的激战。
“那些人忽然蒙面,身形还有打法让我非常熟悉,其中领头的两人我总有种感觉,我是认识他们的。而且我问过这里的人,此地位于兆京桐乡中间,时常有军队过来剿匪,他们都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支山匪。这群人武力设备强大,如果真是匪寇,绝不会籍籍无名,唯一的可能,他们就是特意在等我们。”
“属下也觉得他们强得有些可怕,而且很有协作意识。”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杀!
谢瑾:“这件事情我要慢慢调查,我写信给了祖父,也向他说明了情况,这一来一回至少得半个月,我们有半个月时间查明情况。”
“你们尽快把人召集起来,我余下时日都会住在这里,你们记得分散保护赵府。”
顿了顿,他又道:“还有夫人,你们留两人在暗处保护夫人,不论她去哪里都要跟着。”
“是!”
说完了话,谢瑾回到房里。沈兰棠保持着他出去时的睡姿,一脸心无城府地熟睡着,肉嘟嘟的脸蛋正对着窗口透进的光,放松恬静的眉眼和微微勾起的唇角,都写着“心满意足”四个大字。
谢瑾轻轻躺回被子,慢慢阖上了眼睛。
第二日,沈兰棠悠哉悠哉地睁开眼睛,看清床顶雪白纱帐后,她再次确信昨日的事情不是她的梦。
她舒服地呼吸了口气,感受自由和柔软的蚕丝被的快乐,蚕丝被就是世界上最碉的东西,沈兰棠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滚了好一会,抒发完心底的爱意后,她睁开眼睛。
谢瑾正坐在对面的凳子上,他应该是在打坐,就是传说中的内力循环,虽然没有经典盘腿但看那个气场就看出来了。
他似乎已经看了许久时间了,见到沈兰棠望过来,他眨了眨眼睛。
“……”
沈兰棠慢悠悠从床上坐起来,镇定道:“好久没睡这么软的床了,一不小心睡过头了。”
谢瑾轻轻应了一声。
沈兰棠最后恋恋不舍地拍了被子一下,从床上下来整理了被褥,然后走到桌子边上打算倒杯水喝。
清水流过喉咙,整个人活了过来?
“哎。”
她突然想起一个事,一只手握着杯子好奇地看向谢瑾。
“有内力是什么感觉?”
“就是……有一股热气在你丹田涌动,你能将它运转到身体何处,堵塞的经脉还是受伤的部位,在这股气的包裹下就有如春天发出的芽一样,慢慢地被疏通被治愈。”
好玄妙好难懂,好嫉妒!
“好吧,我不懂。”
沈兰棠走出房间,准备洗漱,一人下人端着水过来,沈兰棠连忙上前。
“我自己来吧。”
“怎么让客人动手?”
“我借助夫人家里,若是事事要人帮忙,那才叫不好意思。”还有一点是,她有很强的自我领域感,不喜欢别人随意进出她生活的环境——哪怕这是她借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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