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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莲珠(波兰黑加仑)


“清平侯白璧成,”他笑着说,“白侯爷,你可真能躲,躲到地牢入口的小院子里,这地方韦之浩都没来过。”
“韦之浩为什么没来过?因为地牢是你带人偷偷修建的?”
“究竟是侯爷,果然聪明。”丁甲狞笑一声,“可聪明人总是活不长的,你知道吗?”
白璧成静了静,问:“丁甲,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口咬定白衣人是你吗?”
丁甲没吭声,仍旧挂着笑意看他。
“因为俪影楼出卖了你。”白璧成道,“想知道,就带我们回去,我告诉你。”
“想回俪影楼?去找你那个背刀的侍卫吗?”丁甲不屑,“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我在这里把你处置掉就行了。”
这一次,白璧成的讹术没起作用。含山在边上听着,却道:“丁甲,你明知侯爷是无辜的,还是要伤害他,如此行径,和韦之浩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有区别,”丁甲无所谓地笑笑,“我是被逼的,韦之浩是自作孽!自作孽不可恕,难道你没听说过吗?”
“但你杀了侯爷,只是为了把罪行推给雪夜盟!”含山斥道,“你明知韦之浩是赵立诚的小舅子,明知州府不敢得罪会把雪夜盟的腰牌交上去,到时候赵立诚必然要拿雪夜盟开刀,他不说小舅子如何,只消参一本雪夜盟成员庞大,就能引来清算!若是那样,又有多少人无辜惨死以至于家破人亡,你想过吗!”
“小姑娘何必同我逞口舌之利,家破人亡我也经历过,不过如此!”丁甲狞笑,“怎么,我能经历的,旁人就经历不得了?这世道便是如此,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含山听他这样讲,不由退了半步,失望道:“我之前也曾同情于你……”
“谁要你那不值钱的同情?”丁甲嗤之以鼻,“我妹妹死在冰湖里时,谁人的同情能叫她死而复生?别说废话了!都来受死吧!”
他一言既出,将手一招,身后立即传来刀剑出鞘之声,然而傅柳带着的府军,为了能混入山庄,早就舍弃兵器,有的只带了随身匕首,有的只能就地捡段木柴举在手里。
外边的叫喊声越来越大,白璧成情知必须放傅柳出去,他再不耽搁,沉声喝道:“众将士听令,跟我上!”
一言既罢,他自己足尖轻挑,挑了脚边一支长棍在手,挽了枪花,率先向丁甲戳去。丁甲不料他会先动手,只得左右闪避开来,退了几步才笑道:“侯爷还有些功夫!不错,不错!”
白璧成哪里管他说什么,沉腕提枪,迎上去便是点崩挑拨,缠得丁甲连连后退。他俩战作一团,护院自然也同府军战作一团,但护院究竟不正规,府军虽人少,一时间也不露败象。傅柳带着沈确见了,冲出来杀入人群,左边打一拳右边拍一掌,打着打着便跳出院子去了。
白璧成眼观六路,见他俩出去了,就便松了口气。他中毒日久,身子孱弱,早已不复当年之勇,与丁甲力斗几个回合便觉得气血翻涌,又接了他两招,手臂便软绵绵地,提不起劲来。
丁甲自然察觉到,他哈哈笑道:“侯爷,瞧你俏生生像个姑娘,没想到还有些武艺,也算条汉子!劝你收手吧,送你一具全尸如何!”
白璧成还没说什么,含山先不乐意,啐了一口道:“呸!晦气!我瞧你自己留条全尸吧!”
丁甲听她乱叫,免不了分神望她一眼,白璧成捉住这个瞬间,拼全力抖出棍子,向丁甲眉心点去。这一下来势汹汹,丁甲不敢硬接,不由得向后急退几步。
白璧成一招退敌,再不犹豫,拉着含山转身便跑,几步到了摆放水缸的墙边,他将含山抱起往缸上一放,道:“翻墙出去!”
那边丁甲待要再追,早被几个府军围住,一时间不得脱身,含山不敢耽搁,扒了墙头翻上去骑着,回头却见白璧成也踩着缸跟上来。
她这才放了心,翻身便跳出墙外,回身接了跃下的白璧成,两人便往火把亮堂处奔去。
却说丁甲在院里击退几个府军,掉脸跑出院子要去追白璧成,然而外面暗夜沉沉,哪里还有白璧成和含山的身影。丁甲略略思忖,认定白璧成会往庄外跑,因而带着众护院往山庄大门奔去,然而将要跑出这片林子时,却听耳后一阵风响,夹着隐隐的金属破空之声。
丁甲是练三角镖的,对这声音十分敏感,他想也不想,立即扑倒在地,果然一支利箭擦着他飞过去。没等他反应过来,一簇簇利箭破空而来,跟在他身边的护院顿时被射倒三四人,丁甲卧在地上,边挥手边大叫:“回去!都回去!”
林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冷笑,傅柳提个灯笼,悠闲着走了出来,远远笑道:“丁甲,你听好了,你要把韦之浩剁成肉泥不关我的事,但你一不该妄图伤害侯爷,二不该妄图嫁祸雪夜盟。你做错了事,惊动到我,最好早早投降,免得叫跟着你的弟兄吃亏!”
“你,你是谁!”丁甲咬牙问。
“鄙人姓傅,傅柳,黔州府都尉是也。”傅柳洋洋得意道,“听说侯爷遇险,鄙人带了区区两千人马来救,如今全都进了庄子,丁甲,不知你这院里有护院几何啊?”
妙景山庄便是再横行霸道,庄里的护院也不过三百来人,还被丁甲关了小一半在地牢里,剩下的人连府军的零头也不到,如何能打得过?
丁甲躺在地上,心里一阵阵地发麻,一时间仰天长笑,指天骂道:“老天爷!你甚是有眼无珠!难道我那泼天的冤仇!今日就报不得了?”
他哭这一声,也算凄惨至极,听得人心里很不舒服。傅柳却是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人,这场面他瞧得多了,因而微哂道:“你有泼天的冤仇,也不能构陷无辜之人!否则老天爷不会帮你的!”
这声说罢,傅柳微举右手,道:“我数到三,你若不带着护院们投降,那就是万箭齐放,叫你们一个个变作囫囵刺猬!”
丁甲放眼望去,见傅柳的灯笼后面人影幢幢,兼有弓声弩影,他自知大势已去,不由长叹一声,向手里的刀向前一丢,且让它“扑”地插进泥地里,犹自发出嗡嗡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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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白璧成带着含山只管捡亮堂处奔跑,跑了没多久,却看见树枝上挂了红绸木瓜灯,说明他们跑的方向没错,是往湖边去的。两人顾不上多想,只拣灯光密集处奔去,果然一路上的红绸木瓜灯越来越多,没过一会儿,风里便带着略腥的水汽。
“前面就是金鳞湖,湖岸上肯定有护院,要小心些。”
白璧成边说边牵住含山,紧急关头,含山也不觉得什么,只感觉到他手心里有汗。
原来侯爷也紧张,她想。
走了不多时,湖水的腥气越发重了,树林子却越来越稀,再走几步,金鳞湖与俪影楼已近在眼前,然而岸上空无一人,只有一轮明月照着黑沉沉的湖水。
“侯爷,怎么没人啊?”含山轻问。
也许沈确还没到,白璧成想,但丁甲的人哪里去了?
“侯爷,要么咱们等等吧,等沈确过来。”含山提议。
“也不必等,”白璧成沉吟道,“有两种可能,一是俪影楼已经空了,或者,他们在等我。”
“谁在等……”
“你在这等我,”白璧成不等她说完便道,“我自己进去。”
他说着跨步出了树林,月光亮堂堂照着他,把他的影子拉在地上,一阵湖风掠过,他的衣衫飘起,那影子也飘起了一角衫袍。
含山只觉得这趟奇遇刺激非常,与她之前的困守之境不可同日而语,娘亲在世时说过,人务必要活得痛快,高兴便笑得大声些,伤心便哭得大声些,不必太多顾虑。
跟着侯爷很是有趣,她心想,能开心就好,就这样罢。
一念及此,她也不管白璧成说了什么,拎着裙子从林间钻出来,跟着白璧成走在湖岸上。她纤秀的影子亦投在地上,白璧成看见,回眸见她跟过来,湖风吹起她的额发,让她看上去凌乱又美丽。
“你又跟过来做什么?”他问。
“我一个人在林子里害怕,”含山理所当然,“我最讨厌一个人待着。”
“那么一会儿进去,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万一我有危险,你就自己跳湖跑了,行吗?”
“不行,”含山大摇其头,“这湖里有尸骨,而且有很多,我可不敢跳进去!”

第47章 辉芳灼人
白璧成与含山说着话,已经双双到了云堤之前,这时已到了后半夜,虽是夏日,却也临水生风,风又催动湖水荡漾,一波波拍过云堤,冲刷得十分湿滑。
白璧成伸出手臂,让含山搭着他,道:“小心脚下。”
“侯爷还是自己小心些,”含山道,“若是您掉下去,还得我下水救人!”
白璧成不答,默然走了一截,终于还是觉得好笑,所幸这是夜里,没人看见他浮出的笑容。
两人小心翼翼过了云堤,踏上俪影楼,却见一楼的门关着,白璧成想了想,上前叩一叩道:“孟典史,你在等我吗?”
此言方罢,一楼内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是祁胖子,他一向憨厚的脸这时候绷得很紧,充满敌意地盯了白璧成一眼,说:“进来吧,孟典史在里面。”
白璧成刚跨进屋子,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到了。一楼的摆设全都变了,圈椅高几被挪到一边,一张揭去桌布的圆桌摆在正中,陆长留站在桌上,他双臂被缚,左胸的伤口缠着白布,一条粗壮的麻绳绕在他颈间,挂在梁上。
“长留!”
白璧成唤了一声,陆长留慢慢抬起脸来,他虽然伤得不重,但毕竟失了血,此时脸色苍白,整个人看上去萎靡不振。
“侯爷,你怎么回来了?”他轻声道,“你快走,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都成这样了,还嘴硬呢!”
孟郁从他身后走出来,望着白璧成笑了笑。
“孟典史,你有什么事冲我来,”白璧成皱眉道,“他还是个孩子,何必为难他?”
“孩子?”孟郁失笑,“侯爷并非看中他是个孩子,而是看中他老子是兵部尚书吧!”
白璧成叹了口气:“我适才发病你也看到了,试想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还在意什么尚书不尚书的?”
听了这话,孟郁怔了怔,脸色稍有缓和:“既然侯爷无意于宦海沉浮,那我们可以谈一谈。”
他说着摸了摸陆长留站着的圆桌,道:“这张桌子是韦之浩特制的,宴饮之时,桌上满布鲜花做成花海,让少女在中间舞蹈,舞到一半踩下机栝,桌子中间的活板向下打开,少女便消失在花海之中,随即又从桌下钻出,在伴舞的掩护下来到贵客身畔敬酒,这个花样儿还有个名目,叫做辉芳灼人。”
白璧成听到这里,已然面色微变,目光不由自主投向陆长留颈间的麻绳。
“看来侯爷发现了,”孟郁笑道,“陆司狱正站在活板之上,只要踩动机括,他立时折颈而亡,救是来不及救的。”
“陆司狱到黔州府时间不长,且不通黔州官场,更不要说和吴县有勾连,你们与韦之浩的事,又何必牵累他?”白璧成皱眉问。
“原本我也没想到为难他,是他自己说的,他爹爹是兵部尚书!这样大的人情送上门来,我们当然要用好。”孟郁笑道,“兵部尚书的儿子,这筹码算大了,能同侯爷讨价还价一番吧?”
白璧成没有立即回答,他环顾四周,问:“风十里和虞温呢?”
“我不知道他们在哪,但他们不在俪影楼。”孟郁道,“要把风十里调开很容易,只消说你在远岫阁后的林子里有危险,他自然就会跑过去。”
“他带着那个琴师一起去的,”祁胖子插嘴道,“我们不想伤害你们,我们只想保护自己!”
听说虞温无事,白璧成放下心来,他打量着孟郁道:“你们要和我谈什么,只管说便是。”
“我们想请侯爷高抬贵手,放我们这些人一条生路。”孟郁道,“只要侯爷答允不管此事,卑职立即放了陆司狱,并将你们好好送出妙景山庄!”
“你把我送出妙景山庄,却要移祸给雪夜盟,这我如何能应允?”
“那块腰牌既然能打开,就能掰成两半,我们只说是雪夜盟的人,却不说具体是谁,由他们查去岂不是好?”
“找不到具体人,赵立诚就会找整个雪夜盟的麻烦!”白璧成皱眉道,“我虽同情你们,却不能为了妙景山庄这百十号人,把成千上万的雪夜盟成员推向绝路!”
孟郁噎了噎,露出失望的神色:“这么说,侯爷是不给机会了?”
“不是侯爷不给机会,是你们的想法不对!”陆长留被绑在那里,依旧说道,“我在远岫阁就说过,这湖里的许多亡魂沉冤待雪,你们不能推给雪夜盟了事,要把韦之浩的恶行揭发出来,才算真正地替他们鸣冤报仇!”
“揭发了韦之浩,他和丁甲就活不了了,”白璧成悠悠道,“还有这七位老板是同谋,要吃官司要坐监,搞不好还要流放。”
“说得没错!”祁胖子白着脸道,“湖里的人已经死了,可这庄里的都是活人!杀了韦之浩已然替他们报仇了,总不能为了他们,再把我们都投进大牢去!”
“是啊!”躲在角落里的古董商马老板站起身来,“早说会牵累我们,那就不做这事了!我家里并不只有一个女儿,若是将我流放三千里,生意就算毁了,我那一大家子人吃什么喝什么?”
开酒楼的卞老板也站出来说话:“当初孟典史答应得那样好,说此事绝无破绽,还说等到州府第二日来人,什么证据都被消除掉了!可现在算什么!早说会有这位侯爷来,我们也躲远些好了!”
“几位如何这样说话?当初商议这都是大家自愿的!”开染坊的孔老板却听不下去,“韦之浩没死,就是压在我们头上的一座大山!今天要你的女儿,明天要你的儿子,焉知接下来不会要你的铺子店面?若是不反抗他,咱们想过个囫囵日子也是妄想!”
他这样一说,屋里才静了下来,七位商人虽不说话,但表情各异,心里也各自打着算盘。白璧成留心观察,情知人心便是此一时彼一时,之前除掉韦之浩比天大,现在韦之浩死了,谁又愿意去担罪?
“侯爷,这几位老板所言您都听见了,”孟郁森森道,“他们豁出去为民除害,总不能还叫他们吃官司!”
“不想让他们吃官司,就你和丁甲一力承担。”
白璧成早就想到这样的结局,此时毫不犹豫说出来,孟郁却没料到,怔了怔才道:“我和丁甲?”
“总不能让无辜的雪夜盟承担此事。”白璧成坚持道,“雪夜盟的将士都是普通百姓,他们不曾与吴县官场勾结,不曾在韦之浩圈地或是发行山庄钱里余利,吴县百姓虽冤,也不该算在雪夜盟头上。”
“对啊!”含山忍到现在,立即跳起来:“孟典史,你们要反抗韦之浩没错,但不能牵累无辜啊!”
“牵累无辜?”孟郁冷笑道,“那么请这位姑娘给些指点,官场黑暗至此,百姓如何才能挣出一条出路?”
含山想叫他们去州府告状,然而转念一想,吴县荒唐至此,焉知不是黔州府睁眼闭眼纵容所致?她一时语塞,倒也说不出来。
“孟典史,其他话也不必多说,我能做的让步,就是不牵累这七位老板以及山庄其他人,”白璧成道,“你和丁甲认罪,此事便算揭过去了,天亮后陶子贡来了,我自会替你们打些掩护,再将韦之浩与吴县的罪行大白于天下!”
屋里安静下来,那七个商人目光闪烁,瞥着孟郁想说什么又不方便说似的。含山见状,道:“孟典史,不管你们有什么理由,杀了人总是犯了法,韦之浩便罢了,施栩生是朝廷命官,就算治他的罪,也要交由州律例议定啊!”
她话音刚落,便听着身后哐当一响,内室的门被傅柳一脚踢开。他大踏步进来,将捆作一团的丁甲丢在地上,扬声道:“是谁想嫁祸我雪夜盟将士!先问问我的刀答不答应!”
此言一出,俪影楼外一片应和,声震山野,把孟郁吓了一跳。他立即踩住圆桌的机栝,道:“你们谁敢过来,我就叫陆司狱吊死了陪葬!”
“陆司狱?”傅柳的眼神这才转到陆长留身上,“他是谁?他吊死了与我何干!”
白璧成脸色刚变了变,含山却拽拽傅柳的袖子:“傅将军,陆长留的爹是兵部尚书陆峭。”
“哦~。”傅柳恍然大悟。
“孟典史,这位是黔州府的都尉、雪夜盟盟主傅柳。”白璧成道,“现在山庄内外都是黔州府军,大势已去,你要饶上陆长留一条性命,又何苦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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