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五指张开,拢住了她一袭青丝:“我帮你。”
贺岁安:“……好。”
她忐忑地掰着自己的手指头。
祁不砚自然是不太会替女孩子挽发髻的,但他会编辫子,于是帮贺岁安编了一条斜垂在身前的墨辫,用几条丝绦穿过绑着。
他在她身后,贺岁安是看不见祁不砚神情的,她能感受到他指尖灵活地穿梭过自己的发丝。
很舒服。
还有点痒。
只是这个背对着祁不砚的姿势,又令她想起昨晚的事情了。
贺岁安立刻甩脑袋,抛出去。
她忘记了自己的头发还在祁不砚手上,一甩脑袋就会扯动。
他掌心轻压着贺岁安脑后勺,尾指勾着一条荷花色丝绦,往发辫缠绕:“你在想什么?”
贺岁安:“……”
她心虚道:“没想什么。”
贺岁安是不可能主动提起昨晚之事的,而且……她不想了。
等编完辫子,祁不砚从中间腰间取出一只精致的银饰,系到贺岁安的辫子发梢处,叮叮响。
“可以了。”
他松开握住她长辫子的手。
贺岁安低头看垂在身前的漂亮发辫,指尖轻轻拨弄发梢的蝴蝶银饰,有几分喜欢,她抬眼看了一下祁不砚:“很好看。”
少年眉梢染着笑意,似乎是热衷于打扮他养的人,听到她说好看,又添了不少愉悦之感。
“你喜欢?”他问。
她如实回道:“我喜欢。”
祁不砚指尖划过贺岁安的长发辫:“我瞧着也喜欢。”他好像喜欢属于贺岁安的所有东西。
有点神奇。
他们没继续在狭窄房间里待着,出了船舱外面。
大抵是其他船客也觉得船舱房间太闷了,纷纷出来透气,甲板上密密麻麻一群人,通过衣着,很容易辨认船工和普通船客。
有船工在船上贩卖食物,喊价比岸上贵几文钱,想吃热食的船客也买了,还供不应求呢。
贺岁安百无聊赖趴到扶栏上。
她没什么胃口。
祁不砚眺望着水面,露出来的蝴蝶手链被晨风吹得叮当响。
贺岁安又看见了昨晚的“发酒疯”的男子,他今日看起来倒是正常很多了,只是脸色依然不是那么好,站在他夫人身边。
他夫人长身玉立,紫色面纱与长裙裙裾被风吹得微微拂起,半张姣好的面容露出来没多久又被面纱遮掩住了,她正眺望着水面。
他们的下人买来了食物。
“夫人。”
“嗯。”紫衣女子颔首,拿了一份食物,首先递给男子,男子一开始没接,也没看她,眼神落在半空中,没聚焦到一处。
随后,她温柔地唤了一声:“夫君,不吃么?”
男子接了。
紫衣女子又细声吩咐下人把其他食物发放下去,看着待下人很好,他们的食物都是相同的。
下人们也很尊敬紫衣女子,一口一口夫人喊着。
兴许是贺岁安看她的时间太长,紫衣女子察觉到了,抬眸看过来,与她视线交汇,又淡淡地移开眼,和自己的夫君说话。
一阵风过来。
女子的面纱又被吹开了。
虽还只露出半张脸,但也能看到眉黛青颦,仙露明珠似的。
若是单论容貌,形销骨立的男子是在女子之下的,贺岁安隐约听到有好事之人议论他们。
“那男子好生福气,我刚瞧见他夫人的样子,啧,那叫一个美,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夫人,叫我短十年命,我也是愿意的。”
议论他们的是两个男人。
另一个男子哂笑:“就你?”
“我怎么了?我长得也不比那男子差。”说自己愿意短命十年的青年哼了一声,不服气道。
青年好友笑而不语。
他羡慕妒忌恨地看着被紫衣女子细心搀扶着的病弱男子,往地上啐了一口:“不过他看着就是个短命鬼,美娇娘早晚得易主。”
贺岁安没再听下去。
她觉得他们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还诅咒别人。
贺岁安目光忽一凝,放到站在贩卖食物的船工面前的少女和她旁边男人身上,那就是蒋雪晚!
“蒋姑娘!”她喜道。
祁不砚偏头看贺岁安,也看到了她看到的二人。
确实是蒋雪晚,还有蒋松微也在,蒋雪晚满足地捧一块烧饼吃,听到有人叫蒋姑娘也没反应。
蒋松微谨慎地将蒋雪晚护到身后,抬头往传来声音的地方看去,看清贺岁安的脸才卸下防备,拉了下蒋雪晚的手腕:“雪晚。”
“三叔?”
蒋雪晚唇角边有烧饼碎屑。
蒋松微熟练替她擦掉,示意蒋雪晚看向贺岁安:“你看。”
“看什么?”蒋雪晚呆呆的,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见到贺岁安后,抛下手里的烧饼,露出小孩般的笑,朝她走去,“是她!”
走在蒋雪晚后面的蒋松微捡起被抛下的烧饼,快步跟上去。
“贺、贺姑娘。”
蒋雪晚率先拉住了贺岁安的手。
是蒋松微教蒋雪晚用“贺姑娘”来称呼贺岁安的,她一直都很听她三叔的话,今天见到贺岁安,便用“贺姑娘”叫对方。
贺岁安没想到真会在船上遇到他们,以为昨天只是看错了。
太有缘分了,他们几个人先是在卫城初识,接着又在风铃镇相见,再到今天的船上相遇。
蒋松微对她和祁不砚颔首。
其实他们会搭上同一艘船并不是巧合,是蒋松微刻意为之。
自离开卫城,蒋松微无时无刻不在寻找解开蒋雪晚体内之蛊的办法,他记得蒋雪晚母亲手上有一张古墓地图,位置就在风铃镇。
在卫城战败后,那张古墓地图不知所踪了,蒋松微看过一次,只记得上面所写的古墓入口。
所以他带蒋雪晚到风铃镇。
蒋雪晚母亲,也就是蒋松微的嫂子曾对他说过这张古墓地图是她祖上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上面的古墓可能有很多关于蛊的记载。
既然有关于蛊的记载,那是否关于解蛊的内容?
蒋松微不懂蛊。
在蒋雪晚中蛊之前,根本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东西。
但事已至此,蒋松微为了解开蒋雪晚体内的蛊,必须要让自己认识这些东西,去了解它们。
风铃镇,他必去不可。
到风铃镇后,蒋松微遇上发狂之人,不得不花费更多的精力安置好蒋雪晚,再找时机下墓。
下墓后,蒋松微触发机关,遇到不少危险,他一一熬过了,却还是不小心受了伤,只能暂时躲在暗处歇半刻,等缓过力气。
然后,他看到了一行人。
有几个人,蒋松微是不认识的,他只见过贺岁安、祁不砚。
他们为何也要下墓?
蒋松微大嫂也和他说过此墓是谁的,是几百年前的燕王燕无衡,他没听说过历史上有这号人,一度以为大嫂记错或说错了。
而且蒋松微发现这座古墓的规制是按照皇陵去做的,不是一个燕王等级的人会拥有的规制。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正当蒋松微疑惑时,一阵笛音传遍古墓墓室,上百由阴尸蛊控制的傀儡破地而出,他看见他们吃力地对付着,快要被傀儡淹没。
傀儡太多了,还身穿着盔甲,生前应该是将士。
最重要的是,傀儡全然不知疲倦地挥动着刀剑,像上阵杀敌的气势,他们如何能抵挡得住?
蒋松微本以为他们会死。
却见那一名穿着靛青色衣衫的少年举起一支骨笛,吹响了。
骨笛传出来的笛音很好听,如天籁,山涧流水般动人心弦,却有极大的杀伤力,听久了,令人感觉心脏被弦紧紧地勒住。
蒋松微伤上加伤。
他无暇顾及,只全神贯注地看着祁不砚,此人竟能通过笛声反向操控被阴尸蛊控制的傀儡。
怎么可能?
眼前的事实又明确地告诉蒋松微,此事是真的。
能够反操纵被阴尸蛊控制的傀儡,对方是不是也很精通蛊。
有没有可能帮蒋雪晚解开体内的蛊?蒋松微当时想的是此事,想出去,又因伤太重,晕了。
再醒过来,古墓要塌了。
那间墓室也空无一人了,只剩下遍地的白骨架。
蒋松微历尽千辛万苦才从古墓里逃出来,随后选择跟上了祁不砚和贺岁安,对方搭船离开风铃镇,他们也搭船离开风铃镇。
因为蒋松微拿不定祁不砚会不会答应帮忙解蛊,他跟他们上了船后,也并未主动寻他们。
他还在犹豫。
他还想观察一下他们。
观察得知,那名叫祁不砚的少年好像没什么想要的。
他做事也随性随心,面上笑容似真似假,出手狠辣绝情,神似空有一副好皮囊的精美瓷器,只有在面对贺岁安时有点像个真人。
面对贺岁安时的有点像个真人,也仅是相较而言罢了。
若祁不砚在乎贺岁安,那蒋松微是可以拿她去威胁他帮蒋雪晚解蛊的,不过他也不是这等卑鄙之人,也不屑于行此等卑劣之事。
可少年喜欢贺岁安么?
看着又不像。
他对待贺岁安的态度很怪异,说好是好像挺好的,还有举止亲昵,同住一室,却又不像寻常的男女之情,蒋松微越发看不透了。
蒋松微活了那么多年,昔日跟着他大哥在边境守城,平生最怕的便是别无所求的人,这种人很难掌控,也很难与其合作。
甲板的风很大,蒋松微望着眼前的贺岁安、祁不砚出了神。
“蒋公子?”
贺岁安对他晃了晃手。
蒋松微忙敛思绪,眉峰舒展开,用长辈的口吻道:“贺姑娘跟雪晚一样唤我三叔便好。”
“三叔。”贺岁安尝试性喊了声,又转脸看了一眼蒋雪晚,她发辫的蝴蝶银饰晃动,“三叔你们这是要乘船去哪儿?”
蒋松微没有立刻回答。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他们接下来将要去往何处。
天大地大,他们的容身之所却少之又少,因为他们的家在卫城一战中没了,在大火中烧成灰烬。
而以后的事又尚未有定论。
于是蒋松微含糊地带过他们要去往何处,反过来问贺岁安要去哪里:“你们呢?”
贺岁安不知道。
她是暂时不知道的,清楚自己总是很多问题,偶尔会控制自己不要问那么多,打算跟着祁不砚上船,到目的地便又跟着他下船。
祁不砚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蒋松微:“你很关心我们啊。”
蒋松微面不改色。
他道:“抱歉,我并无意打听,只随口一问,若是冒犯了,还请祁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祁不砚莞尔:“随口一问便随口一问,有什么好冒犯的。”
贺岁安没注意听他们说了什么。
蒋雪晚很喜欢她,大概是整天跟着身为男人的三叔,太过乏闷了,一靠近她就缠着她,贺岁安都无法分神去听别人说话。
“这个是什么?”蒋雪晚碰了碰贺岁安发辫尾端的蝴蝶银饰,眼亮亮的,“我也想要。”
还没等贺岁安回答,蒋松微就呵斥她了:“雪晚。”
蒋雪晚不再碰蝴蝶银饰。
她苦着张脸。
一看就是喜欢蝴蝶银饰的,听见三叔叫自己,她又不敢了。
自蒋雪晚中蛊后,心智变得如同几岁孩童般,导致蒋松微不得不看她紧些,怕她会乱来。
蒋松微想替蒋雪晚解蛊的另一个原因是,或许她知道卫城为何会被胡人攻破,那段时间,他恰好不在卫城,是出事了才回到的。
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蒋松微是相信自己大哥的实力的,在卫城被攻破前一个月,他离开卫城,还担心大哥会不会对付不了那些胡搅蛮缠的胡人。
大哥信誓旦旦说早有准备,他们是绝对攻不进来的,蒋松微并不觉得大哥是在夸大其词。
他不让自己想下去了。
蒋松微一想到此事就心烦意乱。
祁不砚倚到护栏,似乎没怎么再在意他们这边的事了。
贺岁安送了一支银簪给蒋雪晚。
蒋雪晚这才又高兴起来。
蒋松微没让蒋雪晚在船舱外逗留太久,等她和贺岁安玩了一刻钟,又将她带回房间去了。
贺岁安目送着他们离开,一回头,撞进了祁不砚看过来的目光,她忽而快步走到他身边:“你给我的蝴蝶银饰太好看了。”
“蒋姑娘都想要呢。”贺岁安拿着发辫的蝴蝶银饰。
“是么。”
祁不砚此刻貌似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沿着甲板走过去,走了几步,拐了个弯,是船上的死角,没人过来,也没有人往这里看。
贺岁安自然也去了。
他看着她走过来,也伸手过去抚摸贺岁安的蝴蝶银饰,与她指尖擦过,顺着先前的话题道:“那你为什么送了一支银簪给她?”
贺岁安仰起脑袋。
她望着他,认真道:“因为这是你送给我的呀,别人送给的东西是不能转送出去的,何况,我也是真的喜欢,好生精致。”
祁不砚放开了蝴蝶银饰。
“贺岁安。”少年弯下腰,将就着贺岁安的身高,与她平视。
贺岁安茫然:“怎么了?”
“你……”他眨了眨眼,忽道,“你真不想跟他们离开?只要你现在说想跟他们离开,我会允许的,我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祁不砚对待蛊也是如此的。
炼成蛊后,他会将它们放到地上,让它们作最后一次选择,是永远成为他的蛊,还是离开。
对待她,亦是。
选择了便不能更改,他们苗疆天水寨的人重承诺,违者死。
然而,贺岁安显然没有意识到。
她反问:“我和你认识、相处的时间最长,我为什么要跟他们离开,我只是多跟他们说几句话,你是因为这件事不高兴?”
得知贺岁安的答案是否定,祁不砚眼底似含着星碎的笑意,他在她耳畔温柔说道:“好啊,贺岁安,你要记住你自己的选择。”
他气息赤裸裸地落在皮肤上。
贺岁安耳朵一麻。
她压下心底浮起来的古怪,低低“嗯”了一声。
祁不砚指尖蓦地抚过贺岁安唇角,低下头,鼻尖几乎要抵着鼻尖了,托着她后颈,呢喃似的:“贺岁安,我现在想亲你。”
铛、铛、铛。
铃铛声不规律地响起之时,他于风中吻住了她。
“我们可不可以变得更亲密一点呢。”他发间银饰垂落,撞过贺岁安身前发辫的蝴蝶银饰。
第36章
陌生中又带点熟悉的暖香气息盈满贺岁安身侧, 她扑闪眨了下眼,感受到了祁不砚略显生疏地轻轻擦过她唇角,柔软贴着柔软。
贺岁安的唇微凉,祁不砚的唇微热, 吻上的那一刻, 她仿佛被他那抹温度寸寸地侵蚀了, 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侧腰。
似不带任何情愫的吻, 却又极粘稠, 叫人呼吸不过来。
祁不砚吻得很轻。
他似是想仔细地体会这种感觉。
一次又一次,每一次的感觉好像都有所不同的, 妙不可言, 令祁不砚欲罢不能……不就是唇贴着唇, 为何能产生这般愉悦。
他想着, 加深了吻。
贺岁安离祁不砚太近,能看见他垂下来的纤长睫毛,晨光缓缓撒下来, 在上面笼罩着一层薄色, 侧脸白皙无害,琉璃似的。
少年一手捧着她下巴,一手兜住她的后颈,随着接吻的时间拉长, 他喉结微微滚动几下。
他很认真地亲着她。
因为以前也和祁不砚接过几次吻,贺岁安倒是没太大的反应了, 有种东西叫习惯成自然,大抵如此, 不过内心还是有少许波动。
他说的“我们可不可以变得更亲密一点呢”是什么意思?
贺岁安后颈莫名发烫。
不、不会是她想的那个吧。
“咳咳咳。”思及此,贺岁安忽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咳得脖颈、小脸泛红一片。
不可能,一定只是她想多了。接吻结束后就一直蹲在船上如厕之处的贺岁安果断下了结论。
她推门出来,用水洗手。
得回去了。
供船客沐浴的地方是建在船舱里的,如厕的地方则建在外边。
祁不砚已经回船舱的房间了,贺岁安借口要行方便之事,暂时留在外边而已,她洗完手就也准备回去,毕竟在船上没事做。
贺岁安刚才又忘记问蒋松微和蒋雪晚住在哪间房间了,不然,无聊之时还可以去找他们。
她抬头往船外看。
水面宽阔,一望无际。
赤露着胳膊肘子、身穿大襟衫的船工也没什么事干,只是越临近卸货的时辰,他们越发戒备,轮流巡逻仓库的次数增加了。
自从贺岁安知道那些货物是幻蛊后,对船工和仓库敬而远之。
没想到今天的船提前靠岸了。
船工一个接一个地往仓库进,出来时都扛着几箱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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