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们歇歇。”
贺岁安找了个角落歇着。
这个地方好像叫青州,她没听说,也不识得路。
她们就是在船上被抓的,不能贸然回船上,万一先遇到的是原先那一群船工呢,恐怕还没见到祁不砚,便又被他们灭口了。
要不先找人问问码头在哪里,到码头蹲守,看能不能遇到下船寻她们的祁不砚或蒋松微?
可她现在就好饿好饿了。
贺岁安小脸一垮。
她搓了搓自己本来有点婴儿肥的脸,觉得这一天下来大概是能掉点肉肉,又摸了摸腰间的荷包,还剩下少得可怜的一文钱而已。
蒋雪晚也饿了,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看贺岁安手里的一文钱,懵懂地抿了抿嘴巴:“雪晚饿了。”
贺岁安:“吃包子不?”
“吃!”
蒋雪晚眼瞬间亮了。
贺岁安用一文钱买了一只素包子回来,掰开两半,分一半给蒋雪晚:“喏,我们吃包子。”
蒋雪晚兴高采烈地接过包子,又冷不丁凑到贺岁安脸颊旁,“啵”地亲了一口,还有口水:“雪晚谢谢贺姑娘的包子。”
“你……”贺岁安害羞,“你怎么还亲人啊。”
这应该是她感谢人的一种方式。
贺岁安擦了擦脸颊的口水,正准备吃自己的包子,有一只彩色的蝴蝶缓缓地落到了她肩上。
她想碰一下。
很快,又有第二只、第三只……蝴蝶一只一只飞来,在街上穿行而过,使得原本蹲在角落的贺岁安由不起眼变得十分惹眼。
街上行人情不自禁驻足,欣赏起眼前难得一遇的盛景,惊叹突然间怎会涌来如此多的蝴蝶。
数不清的蝴蝶如一幅正在动着的画卷,徐徐铺展开来。
蝴蝶振翅,铃铛声响。
似故人来。
贺岁安抬起头。
少年随蝴蝶而来,在长街的那一头越过人群与她隔空相望。
第38章
蒋雪晚先有动作, 她一眼便看到了祁不砚身侧的蒋松微,连包子都顾不上吃,站起来,拨开腿就跑向蒋松微, 边跑边喊着三叔。
蒋松微见到蒋雪晚那一刻才真正放下心来, 他这一路上是半信半疑地跟着祁不砚的蝴蝶过来的。
贺岁安反应过来也一喜。
她朝他们走去。
“我们还想着去找你们呢。”她喜中带惑, 但喜压过了疑惑。
祁不砚拂过贺岁安垂在肩前的长发辫子:“是该回来的, 离开有点久了, 我不太习惯了。”
暂时没问她为何会离开大船,走到了这个地方。
贺岁安还想问些什么。
蒋松微打断了她。
他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天来, 她们经历了什么, 这些事是蒋雪晚无法完完整整告诉他的, 蒋松微只能问贺岁安。
贺岁安正想同他说,刚张嘴,肚子很响亮地叫唤起来。
不能怪她。
今天还没一粒米入肚, 她为从段府逃出来折腾了这么长一段时间, 身心疲惫,需要吃东西。
蒋雪晚噗哧傻笑。
“贺姑娘的肚子在叫呢。”
蒋松微先找个地方给她们吃饭,看她们应该是饿了一整天,想着方便谈话, 又特地要雅间。
食肆里的饭菜一上来,贺岁安是狼吞虎咽, 几下子塞得腮帮鼓囊囊的,吃它个酣畅淋漓。
蒋雪晚见贺岁安吃那么快, 也加快速度,像是要跟她比赛。
她们风卷残云般吃着。
见此, 蒋松微无奈蒋雪晚这个小孩子性格,按下她手里的竹箸:“慢点吃,小心噎着。”
向来听三叔话的蒋雪晚慢了下来,左手一只大肉包,右手夹菜,吃一口左边的,又吃一口右边的,满嘴油光,被蒋松微擦去。
贺岁安虽吃得急,但脸上还是干净的,连吃了两碗饭。
桌上多了两个空碗。
祁不砚撑着下巴,看她吃。
他并不吃,修长手指绕着她已经乱了不少的长辫子,碎发散出来,还比早上毛躁了不少。
她才离开他一天而已,便成了这样。祁不砚指尖漫不经心地勾着贺岁安发梢的蝴蝶银饰,唇角微勾,看似如常,却想杀人。
吃饱了的贺岁安放下碗,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告知蒋松微。
蒋松微听得皱紧眉。
竟然是因为蒋雪晚无意撞破了船上的人偷卖幻蛊才遭此横祸的,大周一直禁止售卖幻蛊,他们倒是为了银钱,顶风作案。
青州,一个距离京师不近也不远的地方,此地的官员都对外商售卖幻蛊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其他地方岂不是会更严重。
蒋松微不是不谙世事的人。
他知道若没有当地官府的庇护,外邦人难以维系这种生意。
可即使蒋松微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也无法干预,如今的他尚未查明卫城兵败,带着蒋雪晚又不好太抛头露面,经常得隐藏身份。
蒋松微黯然神伤。
贺岁安见他心情低落,噤声了。
蒋雪晚对蒋松微的情绪也很敏感,觉得他是因为她今天乱跑而生气,扔掉油腻的鸡腿,张手抱住了他:“雪晚以后不乱跑了。”
“三叔没怪你,三叔只怪自己没能力护好你。”蒋松微道。
说罢,他忽朝祁不砚跪下。
贺岁安惊得站起来。
她极不解其意道:“三叔……您这是干什么?”
祁不砚遇事不惊,双手交叠垫着略瘦的下颌,长而翘的睫毛微弯,低眸看向自己跪下的蒋松微,像是能很坦然接受任何事。
大周朝讲究跪天跪地跪父母,男儿膝下有黄金,绝无向一个比自己小上那么多的少年跪下的道理,可蒋松微却向祁不砚跪下了。
这是他现在能向对方表达自己拥有很真诚心意的方式。
蒋雪晚想拉蒋松微起来。
“三叔。”
蒋松微目不斜视,没理会她,只道:“祁公子,我知道你善蛊,我想求你帮雪晚解蛊。”
他别无办法了,这几天里都想不出能让对方同意出手相助的条件,又不想拖着蒋雪晚体内的蛊不解,只好选择出此下策。
“解蛊?”
贺岁安愕然。
自他们相识以来,蒋松微由始至终没提过蒋雪晚中蛊,她以为蒋雪晚会这样是因为其他原因,譬如磕到脑袋或者是生病了。
不曾想是因为中蛊了,贺岁安看了一眼蒋雪晚。
蒋松微思及往事,神情颓然:“没错,解蛊。雪晚在卫城遇见你们之前便中了蛊,成了这幅模样,我遍寻方法不得解。”
祁不砚笑了笑。
他眼神纯真,却道:“你求我,我便要帮你们解蛊了么?”
“你误会了,我并非此意。”蒋松微否认了,“我只是想求祁公子给我一个机会,无论要我用什么来换,我都会愿意。”
贺岁安没插话。
她和祁不砚生活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了,自问还算了解他的性格,他行事有自己的一套,贺岁安一般不会强加她的想法给他。
何况祁不砚说得也没错,并不是所有事都能靠求便得来的。
私心来说,贺岁安自然是希望蒋雪晚好起来的。
但此事不在她控制范围内。
再说,祁不砚不是无所不能的圣人,他也不一定能帮蒋雪晚解蛊。贺岁安还从沈见鹤口中得知,炼蛊人控蛊或许也会有反噬的。
在风铃镇客栈里,沈见鹤曾悄悄与贺岁安说过祁不砚于燕王墓中吹笛,反向操控被阴尸蛊控制的傀儡,他也七窍流血了。
贺岁安不太清楚具体详情。
毕竟当时她晕了过去,
过后只能靠沈见鹤的口述了解一二,仅仅是通过他的口述,她便觉得惊心动魄,很危险了。
也就是说,炼蛊、驭蛊、下蛊、解蛊、杀蛊等都可能有风险。贺岁安不是祁不砚,不知道事实如何,所以此时不会干涉他。
蒋松微还跪在地上。
贺岁安看不下去:“三叔,您还是先起来吧。”
蒋雪晚附和:“起来。”
她只知道重复这句。
祁不砚无动于衷拿起贺岁安喝过的茶杯,也抿了口茶:“你说只求我给你一个机会,无论要你拿什么来交换,你也心甘情愿?”
蒋松微一愣。
他随后毫不迟疑道:“是,无论要我拿什么来交换。”
贺岁安闻言,看向祁不砚。
也不知道是担心他会因解蛊出事,还是想他答应帮解这个蛊。
祁不砚将茶水尽数喝完,指腹慢条斯理摩挲茶杯,似感到可惜:“可你身上没我想要的东西,怎么办呢,我不会同你做交易。”
蒋松微改口道:“那你要什么,我可以去给你取来。”
“我要的东西……”
祁不砚放下茶杯,笑得温和,说话却仿佛恶鬼般低语的冷冰冰,毫无温度:“我要的东西,我自会去取,旁人,我不信。”
“你还是起来吧。”
他道:“此蛊,我不会解的。”
蒋松微起来了,表情难言:“那我想问祁公子一个问题。”
祁不砚不知为何看了看贺岁安,算是答应了:“可以,若是我知道,我会回你,若是我不知道,也无能为力,不是么。”
“我想问的是雪晚体内的蛊到底有没有解除之法?”蒋松微更担心的是在世上无可解之法。
“自然是有的。”
祁不砚回道:“既然存在这种蛊,便存在解蛊之法。”
蒋松微默了片刻。
他艰难地开口:“她体内的蛊是不是很难解?”
“是。”祁不砚给予了肯定的答案,“她中蛊时间已久,很难解,不会死,但只要蛊在体内一天,将永远是这幅模样。”
贺岁安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个蛊果然是很难解。
蒋松微问:“这什么蛊?”
祁不砚薄唇微动:“摄魂蛊,能令人变痴傻。”
蒋雪晚隐隐约约感觉他们说的是自己的事,又听不明白他们的意思,局促地拉贺岁安的手。
却见那少年忽而抬眸朝她看过来,蒋雪晚下意识松开贺岁安,急忙忙地躲到蒋松微身后。
蒋松微没有再勉强祁不砚要答应帮蒋雪晚解蛊。
就算想勉强,他也做不到。
但他并未打算就此放弃。
蒋松微会想方设法找到其他炼蛊人替蒋雪晚解蛊,或等到祁不砚改变主意的那一天。
祁不砚不知道蒋松微在想什么,也没有兴趣知道,他离开桌子,放下碎银,结吃饭的钱,头也不回地带贺岁安走出酒肆。
蒋雪晚从蒋松微身后探头出来看她,眼有不舍。
两道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
蒋松微拉藏在自己身后的蒋雪晚出来,凝视着她,眼底一层悲凉沧桑,自言自语道:“雪晚,你以前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蒋雪晚抱住了他,莫名不想看到自己的三叔露出悲伤的神情。
长街小巷,行人络绎不绝。
贺岁安跟祁不砚慢慢地走着,过了会儿忍不住问:“我们现在是要到码头乘船离开青州?”
他走到一家客栈前:“不是,我们现在暂时不离开青州。”
这是要在青州住一晚?
她忽地一拍脑门,他们的包袱好像都落了在船上,衣服首饰全没了,贺岁安瞬间成苦瓜脸。
他们要入住的客栈是青州还算有名的云来客栈,祁不砚要一间上房,又向小二要了沐浴的水,贺岁安一看就知道是给她要的水。
奔波一天的身子哪能不脏。
她乖乖地上了楼,进了房间。
沐浴的水准备好,贺岁安向小二道过谢,主动关门沐浴,祁不砚不在,去给她买裙子去了,总不能洗完澡又换上段府的婢女服。
贺岁安仔仔细细地搓洗,像是想把最近的倒霉也全搓洗掉。
白天里房间的光线还是可以的。
所以没有点灯。
她酸软的四肢因为温热的水而舒缓,甚至有些昏昏欲睡,贺岁安有点怕自己会因为打瞌睡掉进水里淹死,起来擦干身子。
床榻的被褥是新的,没衣服穿的贺岁安赤着钻了进去,是光着在浴桶里等祁不砚买裙子回来,还是裹着被子等,她肯定选后者。
被窝太柔软,太舒服了。
贺岁安钻进去没过多久,眼皮就在打架了,拉她沉入梦香。
不能睡。
不能睡、不能睡。
得等祁不砚回来,她穿好衣裙才能睡,贺岁安一遍一遍地默念着,却反而被累得更困了。
贺岁安睡着了,呼呼大睡。
还没回客栈的祁不砚去买裙子的途中顺便杀了一个人。
还没离开码头的大船忽有一声大的动静,船上,鲜血淋漓,一个外邦人死相惨烈,横尸在船杆上,吓得船工屁滚尿流。
他们也不知人是何时死的。
在众人围观船上惨状之时,祁不砚从容曲膝半蹲在码头洗手,一双剔透如玉的手漂亮极了,谁能想到他刚用这双手杀了一个人。
水流过指缝,很快将血冲刷。
红色褪去,露出白指。
七个蝴蝶铃铛手链随祁不砚不疾不徐的清洗动作,绕着微突起的精致腕骨轻响,铃声悦耳动听,又像取人性命后奏的哀乐。
他低垂着眉眼,洗得认真,仿佛洗手上的血是一件很神圣的事,给人感觉杀人的不会是他,就算身上有血也是不小心沾染到的。
不远处的百姓议论怎么就死人了,死的居然是外邦人。
死法还一言难尽。
祁不砚洗完手了,离开。
青州的成衣铺开了一条街,他走进其中一间,老板笑眯眯地迎上来问他要买什么衣服,说青州很多的公子哥都会来这里买新衣。
“裙子。”祁不砚说。
老板了然,脚拐了个弯,带他到放有女子衣裙的地方。
祁不砚挑了几条颜色鲜艳的裙子,他最喜欢那条红色的齐胸襦裙,贺岁安皮肤白,适合穿红,他叫老板包好,给了银子就走人。
有生意做,老板肯定是开心的。
他恨不得多卖出几件。
老板迅速地接过几条裙子包好:“小公子,您可是给妻子买的?”瞧他这年纪应该还未成婚吧。
祁不砚:“不是。”
听了,老板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八卦道:“那小公子您这是要买去送给小姑娘?”
他应道:“算是。”
说罢,祁不砚走出成衣铺。
老板盯着他的背影看,啧啧称奇,这人长得忒好看了,自己卖了几十年的衣服,还是头一回看这么俊俏的小郎君来买裙子送人。
不知道他心中的小娘子又是如何的天仙,老板不由好奇想。
被成衣铺老板好奇着的贺岁安正睡得不省人事。
先不说容貌天不天仙,睡相是跟天仙沾不上边的,她头微微歪着搁到软枕,纤细的手臂伸出被褥,垂在床边,腿也压着被角。
“吱”一声。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贺岁安毫无所觉地翻了个身,被褥滑落到腰间,腰线清晰。
祁不砚把衣裙放到一旁,走到榻侧,目之所及是一片白玉色,他想替贺岁安盖回被子,指尖不经意地划过恍如细腻画纸的皮肤。
指尖停留一瞬,又拂离。
她此刻完完全全地呈现在他眼前,跟上次一样,又跟上次不一样,祁不砚静看贺岁安半晌。
想低头吻她了。
这段时间来,祁不砚总会生出想与贺岁安更亲密点的想法。
他俯身过去,吻住贺岁安,她在祁不砚吻过来时便醒了,却忘记如今还没穿衣服,习以为常地张嘴,与他接吻,气息不禁微乱。
氧气被挤压,贺岁安用嘴呼吸的同时令吻变得更绵长,接吻的声音伴随着呼吸声掷落到空旷的房间,又平添了几分暧昧。
唇齿相抵,祁不砚缓慢吞咽属于贺岁安的口涎。
他弯着腰,扶着她侧颈。
吻还在继续。
祁不砚手腕的微凉蝴蝶链子坠在踝骨上,因他抬手扶住她脖颈,也贴到了她皮肤。
蝴蝶链子很快便热了起来。
贺岁安却突然感觉有点凉飕飕的,接吻间低眼看了下,原来是她没穿衣服,立马像鹌鹑般缩回被褥中,又被祁不砚捞出来。
祁不砚眼神似在问“为什么不继续”,她好像有些无法接受身体袒露人前的感觉,被他捞出去,干脆扑进他怀里,埋首不出来。
暖香瞬间扑鼻而来,祁不砚的身体总是散发着好闻的气息。
他靛青色衣衫外的银饰也被贺岁安撞得叮当响。
少年腰窄腿长。
她双手一张便圈住了他腰身。
贺岁安想起刚才赤着跟人接吻,羞得恨不得张嘴隔着衣衫咬祁不砚的腰一口,又没这个胆子,闷声道:“我要穿衣服。”
祁不砚:“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贺岁安仰起头,意识到现在的处境,又将脑袋埋回他怀里,扯得他腰间蹀躞带微歪,“换你没穿衣服试试。”
她似窝囊地嘟囔,整个人却透着一股令人挪不开眼的鲜活。
“我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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