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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嫁(七朵玫瑰)


胥康抱她的动作很霸气,她能感受到他胸腔震动时向柳府发难的盛气凌人。
明知是假的。
她还是感觉到了一丝暖意,被人霸气呵护的暖意。
门外马车早已备好,胥康将人抱到车上,等车帘放下,他才将其放到对面的座榻上。
被放下的柳烟钰并未直接仰头躺下,而是懒怠地直起身,双腿垂到榻侧,身子倚靠到车壁角落。
眼睫垂下,只闭未闭。
安安静静的。
胥康放下人之后,便事不关己地坐回自己的位子,只偶尔瞟过几个眼神。
喝下落胎药之后的反应,他是知道的。
皇宫深苑,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
那些被强灌下落胎药的女子,表情痛楚,凄厉惨叫,身下的血一汪一汪地涌出来,地面都被染红了。
他考虑过,待会儿柳烟钰惨状连连的时候,他是不是得回避下。
可做戏要做全套。
他不能给外人留下任何把柄。
人是皇后找的,孩子是不是还有待考证。他认下这孩子,肯定出乎皇后预料,在父皇面前亲眼看到皇后震惊的表情,他很快意。你有计策,我有谋略,绝不会坐以待毙。
孩子留与不留,都是一闪念的事情。留下,可以防备自己终身不举,但把这份耻辱钉在自己面前?
不是做不到,只怕是难于上青天。
去了也罢,再想办法便是。
他强忍着坐在这里,做好了心理准备,只等着柳烟钰“发动”。
可等了好一会儿,柳烟钰依旧纹丝不动。
疼死了?
胥康眼神再度瞟过去。
她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态不变。
他蹙眉,身子微微前倾。
目光中,她垂在眼下的长睫似蝴蝶的羽翼,轻轻颤动了下。
他撤回眼神。
不对,就是一尸两命又何妨?
他在心里埋怨自己的紧张。
对不足挂齿的生命。
一丝丝紧张也是多余的。
柳府这会儿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柳德宇头昏脑涨,在下人的搀扶之下才勉强走回内室。
丽姨娘快急疯了,她围着柳德宇转来转去,嘴里念叨着:“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这孩子还没搞清楚是谁的,怎么就要出事了呢?偏偏是在我们柳府?”她猛地抬头,“老爷,这丫头怕不是要栽赃陷害吧?”
她垂头丧气,“是了是了,肯定是这样。她早不肚子痛晚不肚子痛,偏等着太子过来那会儿肚子痛。”
柳昕云这时也晓过味来,“我们本来距离石桌很远,是她主动走过去,然后又故意向我挑衅,我气不过轻轻推了她一下,小时候力气比我大许多的她,这会儿却病怏怏的,说歪倒就歪倒。”
她哭哭啼啼地抬头:“父亲,不关我的事,都是姐姐坏了心肝,竟害起自家人来。”
“说这些还有何用?”
柳德宇心烦气燥,“还是容我想想如何去请罪吧。”
他现在最希望的就是柳烟钰母子平安。
他不敢想。
丽姨娘病急乱投医,“老爷,找秦家人哪。太子要我们的命,可皇后不会,秦夫人前几日还说过,烟钰是烟钰,昕云是昕云,不管烟钰如何,她保我们柳家无事。”
“说是这么说,可皇后不是天子,能是说保下就保下的?”柳德宇不敢有太多奢望,“但唯今的法子,也只有这一条了。”
这次,柳德宇亲自登门,在秦家门口徘徊良久,才得以进去。
秦大人根本不给好脸色,不冷不淡地问:“柳医士亲自登门,所为何事?”
“秦大人,家里出了大事,特来向秦大人和秦夫人禀报。”
他把柳烟钰回门的经过从头至尾说一遍。
躲在后面的秦夫人闻言忙走了出来,她不待见柳德宇一家,不打算出来,可又好奇发生了何事,所以才躲在后面偷听。
听到柳烟钰有可能小产,她沉不住气了。
“太子妃被撞得可厉害?”
“太子不许臣诊断,臣只听到烟钰说疼,非常疼,太子盛怒,斥责我们柳府想谋害皇家子嗣,之后便匆忙离开。”
他想派人跟着,可遇上太子凌厉的眼神。
秦夫人望向秦大人,“这事儿,还得打听打听。”
她算是长了精神头儿,关乎太子的事情,不能贸然去找皇后,得查仔细查明白了才好。
一回事情办不好,皇后能原谅,可二回三回一直办不好的话,任谁也不会容忍下去。
秦大人点头。
马车驶进了东宫,柳烟钰坐在马车里还是一动不动的。
要不是眼睫不时眨动几下,胥康肯定以为她死了。
马车外,曾泽安满脸急切,胥康乘坐马车,他策马跟着。
隔老远便吩咐那些侍卫:“快,快传魏太医。”
魏太医是胥康最近塞进太医院的,自己身患隐疾,得有个自己人才方便行事。
马车停在太子妃的寝宫外,堪堪停稳之际,面无表情的胥康双手伸过,一手托背,一手抚在她的腿弯处,将人抱着,转身跳下马车。
柳烟钰眼睫依旧低垂着。
显得很乖。
进到寝宫,有宫女撩开被子,胥康将人安稳放到床榻上,这才松手,起身。
他已经算得上少言寡语,可这柔柔弱弱的女子,身上没有几两肉,哪来的耐性?
被放到床上的柳烟钰,终于是动了,她手撑着床板坐起来,双腿自然地垂到床侧,然后微微仰头,一双黑眸直直地看向胥康。
语气平静地问道:“殿下何意?”
这是疼傻了?
胥康微微眯了下眼,“为何这么问?”
没头没脑的。
她要落胎药,他让曾泽安准备了,且准备得是烈性的那种,喝下后半个时辰左右定会发作,药性烈,哪怕是喝下一半,胎儿也必死无疑。
自她喝下药的那刻算起,到现在,近一个时辰。
按理说,正该是疼得生不如死的时候。
她不但没表现出任何痛苦,反而是一本正经地来质问他。
好似他在针对她。
“应该我问你才对,落胎药,你要了,也喝了。说是半个时辰左右发作,让我照拂一二。怎么?在我面前做一出戏?”
若是喝了落胎药,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再能忍,也得有所表象。
她这个样子,分明是喝得不对。
胥康眸色渐沉。
他不喜欢被人愚弄。
“正如殿下所说,落胎药是我要的,可这药是谁去准备的?是殿下身边的曾泽安,我当着您的面喝下,理应半个时辰内发作,现在却只有微微地隐痛。这里是东宫,是太子殿下的地盘,为什么会这样,不应该是殿下给个解释吗?”
柳烟钰音色柔和,语调平稳,但说出来的话,却带着淡淡诘问的味道。
胥康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真是离了大谱。
她竟敢质问他。
“魏太医来了!”
随着曾泽安的报传,跑得气喘吁吁的魏太医提着药箱子进来了。
柳烟钰从善入流地躺下,纤细的腕子伸出来,等着被诊脉。
她没有落胎的迹象,喝下的是什么药暂且不知,有必要让太医诊断下。
丝帕覆上,魏太医伸出食指搭脉。
胥康就站在一旁。
稍顷,魏太医撤回手,“殿下,太子妃胎象稳固,身体无甚大碍。若是出现便秘症状,臣可以开些偏方来用,以免伤及腹中胎儿。”
魏太医以为这是个好消息,可说完后,室内静悄悄的,出奇地安静。
屋内除他之外,就只有太子、太子妃和曾泽安。
他没敢抬头,只回头,小心看了眼那唯一的仆从。
后者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胥康:“凝儿呢?”
柳烟钰:“去帮我取件东西,就快回来了。”
“泽安!”
“在!”
胥康声音冷沉,“去查,倒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在他的东宫,在他的地盘,竟有人把落胎药给换了。
哪怕把东宫翻个底朝天,他也得把这件事情给彻底查明白。

药汤是凝儿递给太子妃的,要查就得从源头查起。
曾泽安小心问道:“太子妃,凝儿姑娘何时回来?”
别不是罪魁祸首逃之夭夭了吧。
柳烟钰还没来得及回答,凝儿风也似地从外头进来了。
预想中痛不欲生的场景并没有发生,柳烟钰手抚小腹神色平静地坐在那里。
凝儿惊魂未定,她把手中东西递出来,轻声问:“太子妃,您,没事吧?”
她手中拿的是一个暗玉紫的针灸包,里面是一套上好的银针。
打造针不是很容易的事,需要很高的手工技能一点点打造而成,所以非常之贵重。
仙草山寺庙里只宁安师太有一套,柳烟钰学习试针用的都是它。
可她现在下山,不可能带走师傅唯一的针炙工具。
宁安师太便托人找了技艺高超的匠人,费时一个多月才打造出来。
凝儿此去便是拿针的。
柳烟钰摇摇头,“我没事。”
她接过针灸包,轻轻翻开来,里面密布着一排排细小的银针,匠心独具,精巧细致。
她很满意。
凝儿表情懵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曾泽安问道:“凝儿,太子妃的药汤是你亲手煎制的?还是假手旁人?”
凝儿:“奴婢把药亲手放到药罐里,之后奴婢有事,便叫书儿代劳。估摸着差不多了,奴婢过去取的药汤。”她强调,“药汤是奴婢亲手从药罐里倒出来的。”
书儿一直守在旁边。
曾泽安马上安排下去,“去,把书儿叫来。”
脸庞稚嫩的小丫头表情仓皇地赶来,跪下就磕头:“书儿见过太子,见过太子妃娘娘。”
曾泽安:“我问你,太子妃的药汤是你一直守在旁边吗?”
书儿:“是。”
“中间你有无离开?有没有见过其他人?”
书儿神色呆呆的,半天才摇头:“没有,书儿一直守在旁边,半步也没离开过。”
太子凌厉的眼神扫向曾泽安。
煎药的过程若是没有问题,那问题会不会出在送药的曾泽安身上?
曾泽安吓白了脸,“殿下,中药是我亲眼验证过的,一丝差错也不会有。”
待在太子身边多年,曾泽安就是凭借仔细忠诚才得以重用至今。
他说无差错,出现纰漏的可能便微乎其微。
众人的目光又集中到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头身上。
凝儿和曾泽安都是近侍,不可能出问题,那唯一出问题的环节就只能是书儿。
小丫头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脸色苍白,哆哆嗦嗦不知道如何是好。
越急越想不起来什么。
柳烟钰轻咳两声,声音温润柔和:“书儿,你好好想想,有没有其他人去煎药,或者找寻什么物什?”
她这一问,书儿逐渐冷静下来,她眨巴眨巴眼睛,“对了,画儿姑娘来过。”她终于记了起来,“画儿姑娘也来煎药,奴婢刚去没多久她便去了,还让奴婢帮忙看着点儿。后来,她自己来把药汤取走了。”
曾泽安找到问题的突破口,赶紧下令:“来人,把画儿找来。”
画儿是被人像拖野狗一样拖进来的。
人一拖进屋,柳烟钰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胥康也是,眉头不自觉皱起来,“怎么回事?”
负责拖人的奴才回道:“回殿下,画儿姑娘身体不适,拉肚子,下身出血,无力行走。”
他们手一松,画儿身子软软地趴到地上。
曾泽安上前,瞧着她跟死人一般无二的脸色,”魏太医,烦请帮她瞧瞧。”
魏太医拉起画儿放在地上的胳膊,也没管什么男女大防,直接诊脉。
过了会儿,他问:“姑娘有腹泄症状?”
画儿气息微弱:“是。”
“可有服什么药?”
“早上煎服了治腹泄的药,”她艰难说道,“可服下后,腹泄症状并未改善,反而腹痛难忍,下面血流不止。”
再流下去,只怕是血尽人亡。
到这里,魏太医隐约明白了事情经过,他看了眼胥康,未多言语。
胥康挥手:“闲杂人等都退下吧。”
像来时一样,画儿被拖走,书儿如同得了大赦,急慌慌地爬起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魏太医才认真禀报:“殿下,厨房同时煎制两份中药,应是画儿姑娘误拿了煎给太子妃的药汤,而太子妃则喝了本应是画儿的药汤,才导致此种结果。”
画儿喝下落胎药,不仅腹泄没有减轻,反而下身血流不止。
太子妃喝了治腹泄的药,小腹隐痛但无大碍。
凝儿忙问:“那太子妃的身体可否有事?”
“刚才臣已经为太子妃诊过脉,脉象上并无大碍,臣开个方子,若是晚些时候出现便秘问题便服下。”
要落胎给治成了便秘。
胥康看向柳烟钰,“这下知晓我是何意了?”
明明与他半分关系也没有。
柳烟钰心知误会了他,说道:“谢殿下查明真相。”
竟也没有多余的表示。
屋内气氛不妙,曾泽安对凝儿招了招手,把魏太医一并拉了出去,并自外面贴心将门给关好。
想落胎的同时整治柳家,结果落空。
柳烟钰心情稍显落寞。
瞧见手上的银针,她正色道:“恕臣妾斗胆,殿下身体如何了?”
胥康盯着她:“……”
“父亲同我说过,殿下是中媚毒后的症状,臣妾也听宁安师太说过,与您有相同症状的陈之鹤,目前尚未恢复。却不知道殿下是何种情况了?有恢复迹象吗?”她面色如常,问得很细,“是完全不举,还是举而不能用,抑或是能举能用,成事一瞬间?”
不举也分程度,她看过医书,突发的程度分轻度、中度、重度,宁安师太说陈子鹤是重度,却不知道胥康是何种。
很私隐的问题,被她问得如此波澜不惊,胥康脸色暗沉如墨,冷冷道:“确是有过男女之事,才能将私隐事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吧?”
他斥她不知羞。
柳烟钰怔了下,抬头迎视他嘲讽的目光。
良久,她不卑不亢地问道:“殿下,敢问,您与我的婚事,可是我强求来的?”
她不用臣妾,而是用了“我”。
胥康敏锐地察觉到她语气中细微的变化,“父皇赐婚,当是莫大的赏赐。”
“是赏赐吗?”
她将“赏赐”两字咬得极重,“是避无可避,是无可奈何吧?”
她并不想嫁他,她想要的是青灯古佛,内心纯净。
这种“大不敬”的语言令胥康震惊无比。
“婚嫁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得皇上赐婚,自是莫大的荣幸。”
更何况他的身份是尊贵的太子。
“我问殿下的,并不是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或者是皇家赐婚,我说得是,我可曾表示过我愿意当这个太子妃?”她淡淡道,“因了我不愿这三个字,我有孕嫁进东宫,虽有错,但错不至死。”
她若是明知有孕嫁进来,那是她大逆不道。可事实不是。
她目光平静,“讳疾忌医是不对的,我只是在跟殿下讨论病情,与我跟男子是否有过肌肤接触无关。”她语气平淡,“殿下,换个身份,您便不会觉得不自在了。臣妾知道残躯不配殿下,从今往后,殿下不必把臣妾当做您的妻,也不必把臣妾当做女子,只当是,”她轻轻咬了下唇,“就当是您的医士吧。”
她将银针摊开在膝上,“臣妾师从宁安师太,技艺说不上好,但勉强过得去。殿下不妨给臣妾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治好你的身体,换你一方舒适的生存空间。
柔柔弱弱的女子,头脑里不知装的是什么,在他面前敢说敢做,从不卑微低头,哪怕求生也是如此坦然从容。天下女子,哪有敢如她这般,当着他的面说“不愿嫁”这三个字的?
胥康气极:“你这是求我给你一条生路吗?”
“生死两道门,”她低头,轻轻摆弄那一排排的银针,面色如常,“能有走生门的机会,谁又愿意奔向死路呢?”她从最边侧抽出了一根细细的长针,轻轻握到手里。
“这是宁安师太找能工巧匠为我特意打造的针具,”她抬头直视胥康,手中针已指向喉间,“除我手中的这根是钢针之外,其余全是银针。”
胥康面色微变,愣愣注意那根细长的钢针。
“银针不致命,钢针会。”柳烟钰淡淡道,“我知道自己给您蒙下奇耻大辱,新婚夜您没一剑封喉已是仁慈。殿下不妨考虑下我的建议,要我命,我马上死,绝不苟活。允我生,我自当尽心效力殿下。”
柳烟钰目光澄澈平和,似是看透世间一切。
“我若今日死,可以拉上柳家上下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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