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显现，黎时，她看到黎时的头了。更多的人过来，黎时的身体一点点被拉了上来，他的腿，他的人，他大半个身体可以平躺在地下了！最后上来的，是他另一只手，那只手里居然还抓着替身机器人，终于，替身机器人也平躺到地下了。
陆悠悠心口一松，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坐倒在地。
有人在拉她，把她拉离崖边。黎时被跟着一起送过来，就摆在她的身边。武术总指导在摆弄光脑，“滴”一声，应该是被紧急触动的滞空推进器的束缚被放松了，黎时动了动，单臂撑地，坐了起来。
陆悠悠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哭的，可忽然间的，像是有什么决了堤，再也控制不住。
黎时有一个瞬间手足无措。他第一反应是拿他那只撑地的手去擦她的眼泪，伸到一半，似乎是觉得太脏了，指尖一顿，犹豫了一下，转换方向探到了她的身后，环转着揽过来，抱住了她的肩。
陆悠悠更忍不住了，鼻子一抽，鼻尖都红了。
肩膀上黎时的手用了用力，直接把她揽进了他的怀里。
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接近，温热的气息在紧贴的肌肤上传递，心跳似乎近在咫尺。还在跳，还是跳着的……一阵阵的后怕，陆悠悠一下子哭得连后背都一耸一耸起来了。
“好了，好了。没事，没事。”黎时在用手抚她的背。
不管。还没哭够。
“我一点也没伤到。真的。”黎时的手又在顺她的气。
没伤到那是运气。呜，更想哭了。
“你不想亲自检查检查吗？”黎时的声音都带笑了。
好……好像是该先查看一下他有没有伤到哪里的。可这人声音正常，还知道取笑她，应该就是没有什么大事。不不，就算没有什么大事，也该是要查一遍的，这种事上，不能粗心大意。陆悠悠脖子一抬，从黎时的怀里退了出去。
“啪”一下，有样硬硬的东西抵在了她的退路上，压住了她的后脖颈，似乎是……屈起来的指节？
陆悠悠泪眼婆娑的，看对面黎时像雾里看花。这人什么表情她看不清楚，但这人扶住她肩膀的手移到她的后脖子上头去了，这事儿她还是分辨得清的。茫茫然的，她开口问：“你干嘛？”
对面的人好像笑了笑，悠哉悠哉的：“脑干，致命点，我的指力，致命伤。陆悠悠，你又OUT了。”
陆悠悠：“……”
特么的！这种时候开这种玩笑，她又想哭了啊，啊啊！
狠狠瞪他一眼，陆悠悠拍拍光脑：“我的医疗机器人呢？叫它过来！”
黎时送的那台微型医疗机器人，陆悠悠这些日子一直随身带。这台机器虽然救治方面囿于体型比不上那些专业设备，但是做一个身体检查还是可以的。
医疗机器人的蓝光“忽闪忽闪”在崖边闪起的时候，孔筹也在人的帮扶下赶到了。“怎么样，怎么样？伤到了吗？基地那边喊人过来了吗，医疗设备都准备好了吗？”老头一叠声地问。
“我没事。”黎时的声音。
“没事你坐在地下？”孔筹大吼，“还有你这只手……你个孩子傻的啊？那种情况下不松手？现在，到现在还抓着这个玩意儿干嘛！”
“不是我不想松。”黎时的声音带上了几许无奈，“是它抓的我。”
说话间，微型医疗机器人赶到了。陆悠悠也顾不上孔筹还在边上，一指黎时，直接命令：“查他！”
“好的。”微型医疗机器人蓝光一闪，智能启动，“身体检查中。体温正常，心跳频率略急促，呼吸正常……”
“对对对，先查一遍，先查一遍。”机器人体检人类插不上手，孔筹一边听着报音，一边搓着手来回踱步，踱了几步后，忽然发现黎时身边还蹲了个武术总指导，老头儿眼一瞪，脾气就出来了：“都干什么的？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武术总指导满头满脸的汗。“初步检查，机械故障。”他抬了抬黎时的手。陆悠悠一眼看过去，怪不得黎时刚才一直在用他撑过地的手，原来他的另一只还被替身机器人死死地抓在掌心里呢。
“这种型号投入这么多年，还没有出过这种故障。”武术总指导并不是在空口白话推卸责任，他的光脑打出了全息投影，上头显示，一系列故障排除，当前状态停顿在了“未知”上，“是有什么原因直接损坏了机械的中枢控制系统，导致各项操作无效。之前的动力不足是误报，实际上，在刚刚的那一瞬间，替身机器全身数据紊乱，造成它的手掌不受控制，无法解除‘相握’状态；同时平衡判断失效，动力浮空方向控制紊乱。”
“紊乱？也就是说，刚刚那一刻，这台机器在乱飞？”
“目前看来有这个可能。数据记录现在无法读取，但看刚才的现场情况，初始的几秒钟时间内，确实有不明来源的拽拉力。”
孔筹脸都黑了：“这是替身机器，还是杀人机器？”
“已经联系厂商售后工程师了。就是——”武术总指导略一停顿，“我们现在位于K04，边缘星与首都星通讯有延迟……”
“停！”孔筹果断道，“在找出问题所在前，所有替身机器人停用。”
“是，孔导。”
“滴——”，边上的微型医疗机器人蓝光闪烁，电子音插入：“体检完毕。”全场一静，所有人都向这台小机器看了过去。
“未检测到体内异常肿块，未检测到骨质损伤，未检测到严重开放性创口。检测到异常，异常如下：检测到体表软组织挫伤，检测到局部微小出血点，检测到局部皮下出血。”
这意思就是有乌青、有擦伤。
陆悠悠舒出口气，都是体表伤，万幸，没有造成太严重的伤害。可她这口气还没舒完，微型医疗机器人又“叭叭”地念叨起来了：“检测到受检人手部行动受限，备注：右侧手掌。请注意，该限制物具备微弱毒性，请远离，请远离！”
微弱毒性？所有人悚然变色。
每个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黎时的手。限制他右手手掌行动的，是替身机器人。替身机器人的外表是仿真人皮肤质地，在黄昏微暗的光照下，散发着一种诡异的青白色。
边上不知道谁抖了一抖：“不会吧，替身机器人都是和人近身接触的，怎么可能带毒……”
“毒性来源定位完成。”微型医疗机器人自动忽略了非指令语言，自主自发地继续做事，它的蓝光从黎时的右手落到替身机器人的手上，又环转了它全身，再一次播报起来。
“毒性来源？”
“定位如下。”微型医疗机器人收敛起自己环成一圈的外蓝光，集合成一束，像激光一样直直地打了出去。
所有人盯着那束蓝光看，只见它凝成了一个点，停顿在替身机器人的胸口位置。
武术总指导脱口而出：“这是整台机器的中枢控制系统所在！”
“查！”孔筹冷脸，“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
武术总指导：没想到吧，这年头当个武指，还要懂机械。
崖顶戏出了事故的事传遍了整个剧组。
因为事故原因尚未查明, 孔筹下令所有细节不得对外透露。但正因为没有说明，所以各种猜测横飞。
首当其冲的是黎时。他是“绑”着陆悠悠的替身机器人一起回来的，一进基地就被送进了医疗站，很明显是事故主角。他出来的时候, 右手上覆盖着医疗菌类隔绝膜, 原本和他手手相牵的替身机器人不见了, 矛头就指向了这台机器。
到晚间的时候, 流言基本统一了“替身机器人损坏”这个真相, 除此之外, 无数臆想和恶意揣测夹杂其中。陆悠悠不过是往基地会议帐篷走了走, 沿途就听到了无数议论：
“说是机器人发疯，把人给拽下去了。”
“机器人会发什么疯？都程序控制的。我听说是坏了, 因为陆悠悠没有维护好。”
“这倒是有可能的，你看沈倩, 沈倩就把她那台看得像宝贝一样，没看到过那东西离开她视线的。陆悠悠就好像一直没怎么上心。”
“这和维护不维护有什么关系？这么高端的设备, 也不可能磕磕碰碰就坏掉的。”
“那可说不定, 那天他们在林子里吃鸡，说不定刚好是哪根鸡骨头戳到哪里了呢。”
“噗——要这样的话, 那可真是太好笑了。”
“你还笑得出来？知道这台机器人坏了什么后果吗？我问过了, 说是戏没拍完就出的事。现在设备坏了, 戏怎么拍？关键是还不只这一台, 我刚刚看到武术组的来收替身机器人了，大影帝、他跟班，包括沈倩那台, 全都被召回去了。你说这么一来, 我们这片子的进度不受影响才怪。想想接下去吧, 说不定我们大家都要被困在这个破地方，等等等，等上不知道多少日子呢。”
“不会吧……”
“要这样的话，真要死了，陆悠悠搞什么，一台机器人也看不好！”
“也未必就真关她什么事……”
夜风传音，说什么的都有。陆悠悠加快了脚步，这种议论没有什么意义，倒是孔筹的助理急忙慌地跑过来喊她开会，怕是有了什么发现。
会议室是个大帐篷，陆悠悠一掀帐帘，看到了里头的人。人不多，就几个，但都是这个剧组里举足轻重的：黎时、孔筹、武术总指导、还有一个负责现场事宜的执行制片。
气氛有点严肃。
陆悠悠看到自己的那台替身机器人“趴”在大会议桌上，衣服已经被解开，后背朝上，露出了老大一片仿真肌肤。
“悠悠，来。”黎时先发话，还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
陆悠悠走过去，坐下来。
“我们检查了这个替身机器人。发现了一些东西。”黎时又说。对面的武术指导顺着他的话音手往前一推，把摆在他跟前的一个盒子样的东西推了过来，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物体，在桌面上滑行着，距离陆悠悠还有一臂远的时候，停了下来。黎时起身，接过那样东西，帮陆悠悠摆到了她的跟前。“你看一下，以前有见过吗？”他问。
陆悠悠低头。盒子是透明的，开口处上了热熔，密闭起来了，里头摆了三根像是用玻璃制成的细棒，都是被折断过一截的，断口平滑，这种平滑度明显不是敲断或是砸断的，倒有点像上辈子曾经吃过的某种药剂，那种药剂的药瓶上有预先留置的刻痕，在刻痕以上用手指扣弹就可以把瓶身上半部分弹离开来，那个的切口，就和眼前这个很像。
陆悠悠又拾起了盒子细看。会议室灯光明亮，细棒在里头滚了滚，映出每一根中心位置都有一线中空。
“中空的？”陆悠悠又转了转盒子，在一根细棒的尾部发现了一点和别的棒子不一样的地方，她凑近了看了看，只见是在中空位置，有一点亮银色的残留。“里面藏过东西？”她问。
“核实过了。是液态汞。”黎时回答。
“水银？”陆悠悠心中一动，她想到了上辈子常用的体温计。眼前细棒的长度就和家里用的体温计差不多，粗细也相当，只是外层透明材质的厚度薄上了不少，中空范围也就大上了一圈，内容物应该比体温计多。当然了，眼前这个，明显不是测温用的，陆悠悠蹙紧了眉头，问道：“这是从哪里找出来的？”
“这个位置。”黎时点了点，示意替身机器人的后心。
陆悠悠顺着黎时的指向看，机器人不光是解下了衣服，它后心的皮肤也被拉开了一片，露出一圆管黑黝黝的孔洞，陆悠悠盯着那个洞，猛然间明白了：“是在里边？控制中枢位置？”
“是。”黎时点头，“液态汞导电，破坏了中枢信息传输，这是造成系统紊乱的根本原因。”
液态汞导电，导电……
陆悠悠悚然心惊：“这是有人故意破坏？”
“目前我们得出的结论也是这个。”黎时轻叹，“很隐蔽，破口位置比现在看到的要小很多，我们也是在医疗机器人的指引下才找到的。”
黎时语意微停。坐在一边的执行制片马上接了进来：“这个事情很严重。陆悠悠女士，你仔细想一想，这些日子有谁接近过你的这台机器人？”
有谁接近过？
这是个很难想清楚的问题。太多可能了，还没进山的时候，这台机器人曾经被留在房间里过；到了这边，脱离开视线的时候，也不是一次两次，比如那天在林子里试戏，她和黎时过招，这台机器人就是被安排在场边的，后来吃鸡，她也确实没有很关注过，林深夜重，要说阴影里有人做过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陆悠悠思索着，缓缓摇了摇头。
“也可以想一想，有没有谁和你有过节。”边上，执行制片又说，“液态汞在常温下会蒸发成气体，对人体有害。”
陆悠悠回想着：“小龃龉有，但说到了要下毒害我的程度，我想不出来会是谁。而且，藏这么隐蔽，也不像是想要这东西和我直接接触的样子。”她思考了一下：“我有一个问题不是很明白，既然汞会蒸发，那么机器人体内就应该没有残留了，是怎么还能导致系统紊乱的呢？”
“替身机器人内部有降温系统。”武术总指导接口，“这台机械设计复杂，在中枢控制系统这边更是有三层结构，表层是真人拟态模拟，往里是机械骨骼，再往里，有一层包膜，保护中枢，在这层包膜内部，就有降温系统，是为高速运转的芯片提供低温环境的。你的那台微型医疗机械能检测到，也是因为那个时候替身机器人已经停摆，温控系统失效，造成了内容物液态汞的气态外泄。”
“三层，那么复杂……”陆悠悠低头看了看装小细棒的盒子，“这个长度，够吗？”
“所以说，很专业，位置卡得刚刚好。”武术总指导有种找到了同志的兴奋样，“个人观点，我觉得这次事件是事先有预谋的，不是一次突发性的报复。”
“可为什么是这一台呢？”执行制片明显有不同观点，“四台替身机器人，为什么偏偏挑中了这一台呢？我觉得，还是需要从谁会在这个事件中得到好处，去找突破点。”
“你要这样说的话，我帮你挑明了吧。我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这里也没外人，我就直说了，你是不是在怀疑沈倩？”
“你要这样说的话，你是觉得不是她？”执行制片也是言辞犀利，“你做武指的，和她们几个熟，但是我要提醒你，在这么严重的事态下，是不能再个人感情用事的。沈倩和陆悠悠在开拍前就有过不愉快，相信你心里也清楚，她对自己屈居于陆悠悠之下，是有一定的不满的，陆悠悠的替身机器人损坏，有一部分戏份不能继续，势必会造成剧本被迫修改，这个时候，作为第二女配，她是最有可能从中获利的人！并且，很明显，她是有这个准备的时间和空间的！”
“不会是沈倩。”
“不会是沈倩。”陆悠悠一句出口，才发现和她说出一样话语的是黎时，并且黎时一眼朝她看了过来：“你先说。”
“好。”陆悠悠也不推让，点一点头，说道，“是，我和沈倩之间是有些不愉快，哪怕是现在，我们两个也只是点头交；我也回想过了，进山之前我们全组出去聚餐，她没有参加，看起来确实是有作案的时间。但是，相信不止是我一个，在座的各位，应该都看到过她这些日子的表现，沈倩这个人，是有点傲，但她同时，也是一个非常非常认真的人，这从她对待她那台替身机器人那么上心上就可以看出来，除此之外，我还看到过她的剧本，她是真的在用心对待她那个人物。一个这样专注于自身的人，我不觉得她会动其他的心思。”
执行制片微皱眉头：“你这个说法太主观了。黎先生呢，您为什么也这样说？”
所有人一起看向了黎时。
“因为还有另一种可能——不改剧本，我们重新调拨替身机器人。”
“不可能。”执行制片摇头，“您知道的，档期都是定死的，我们这一趟边缘星行程是您特约的独家高端航空器，短期内不可能调拨类似的航空设备，包括货运，也就是说，替身机器人是不可能再送一台过来的。”
“可是沈倩不知道。”
执行制片一滞。他微低头想了想，同意这个观点：“确实。”
“所以不会是沈倩，这样做对她没有绝对的好处，只有可能牵扯她的档期。从这个思路出发，会做这件事的，只有可能是我们剧组里对档期不敏感的人。”
“您是说……工作人员？这个范围太广了。”执行制片的眉头又皱起来了，“动机呢？动机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