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一句话说得对，谁得益谁就有可能是凶手，但是你把这个‘得益’自我限定得太窄了，往宽泛里想——如果，有人想影响的不是陆悠悠个人，而是我们这部影片整体呢？”
“黎先生您的意思……”
“夺夺”，孔筹敲了两下桌面：“不管是为了什么，我现在就想知道一件事：这个人什么时候抓出来？今天他是往替身机器人里面插汞棒，明天会不会在入口的东西里面动手脚？我们是要对全剧组成员负责的！如果找不出来，只能停工！必须停工！找专业人士过来筛查！”
专业人士，意思就是报警了。执行制片焦头烂额：“您老冷静，先冷静一下。要真这样的话，进度肯定会被拖后，上映遥遥无期，也就真是中了别人的计了……在走到这步之前，我们能够内部解决的，还是内部解决比较好。啊，对，陆悠悠、陆悠悠女士，你这边真的没有一点线索吗？”
“人来人往，所有人都有嫌疑么？”黎时截口，“如果你现在问我，有谁接近过我的替身机器人，我也不可能给你有指向的答案。不过，我赞同你的说法，目前的确还没有走到需要警方介入的地步。”
“黎先生，您有预案了？”执行制片的眼睛亮了。
“需要各位的配合。也需要一定的运气。”他示意了一下陆悠悠已经放下摆到桌面之上的密闭方盒，“希望，拿到这个工具的人，并不很清楚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微微笑了一下：“我觉得，这个可能性还是非常之大的。”
这天半夜的时候, 黎时被紧急转运。
阵仗闹得非常大。凌晨一二点的时候，整个后勤组都被惊动了，主管负责人利落大姐的嗓门响彻整个基地：“你、你，带台机械机器人去, 把我们那架最大的飞行器的后排座椅给拆了。你、你们, 跟我一起负责再清理一下这片场地, 对, 就是这里门口到那边飞行点的这条路。什么？为什么现在做？救人, 救人！”
“呲——”机械转动声响起。飞行器那边还好, 静音系统会起作用, 清理场地的就没办法了，山林清理机器人属于野外作业设备, 静音标准没那么高，开动起来, “沙沙”的一片和地面的接触声，还因着夜间操作, 自动自发地开启了夜间大照明。
一时, 满基地通亮。
有帐篷里亮起了灯：“出什么事了？”还有动作快的，掀开门帘探出了睡眼惺忪的脑袋。
“好了没有？快, 快！”“完成, 完成！”“可以走了——”各种喊声四起。“哗啦”一下, 黎时的帐篷门帘被掀得老高, 两台医疗机器人飞速闯了出来。这不是陆悠悠的微型型号，是剧组自备的大型医疗机器人，两台机器一前一后, 撑开了双臂, 架起了一座担架, 一路急奔，一路还在交接数据：“情况危急，未明毒性反应，心跳160，血压下降……”
机器人后头跟着执行制片，脚步匆匆，还在通讯：“是是，我们已经组织了运送，已经在路上了，对对，请务必准备好紧急救治！”
“紧急救治？谁出事了？怎么了？”帐篷跟前探头的人开始互相交流。
“哎哟！那边担架上头躺的是黎时！”
“大影帝？”
问话的人没有得到回答。医疗机器人步履匆忙，执行制片跟得气喘吁吁，飞行器大开了后门，把担架、人、一台医疗机器人都给装了进去。“啪啪啪”，又有声响，这次是武术组的人，两人合力，扛着的是台人形的设备，等这样东西也给塞进去，飞行器前灯大闪，“呼啦呼啦”地升空，盘旋也没有，直接破空而去。
注定是个集体不眠夜。
第二天清晨，大家又都收到了剧组的通知：全组整顿歇停。
通知没有说歇停几天，也就是说，有可能是一天，也有可能是很多天。就连昨天晚上睡死过去的人都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当然了，这种时候，小道消息就发挥作用了，到发放早餐的时候，全剧组都知道了，大半夜的，黎时被送去了急救，而且有一桩很奇异的事，执行制片随行也就算了，剧组里的医疗机器人跟过去一台也就算了，居然还有另外一样东西：在崖顶出事的替身机器人，也就是陆悠悠那台。
陆悠悠去领营养液的功夫，碰上了好几个来打探的。
“十七啊。昨天晚上的事你听说了吗？”来的几波都是这样开的头，“我们的男主角出事了。听说你们拍那一场的时候，他摔到崖下去了？是在山顶上受伤了吗？”
“没有没有。”陆悠悠的回答也千篇一律，“我们防护做得还是很到位的，当时基本是第一时间就把他拉上来了，检查也做了，只有一点擦伤和撞出来的乌青。”
“那为什么晚上的时候会突然被送去急救啊？”
“不知道啊。”陆悠悠表现得忧心忡忡的，“我也是听人说的，就晚上的时候，突然情况恶化。医疗机器人检查，说是中毒表现，体内有个什么……什么元素积聚。”
“吃坏东西了？”
“不是的。”陆悠悠装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我和你说，你不要告诉别人啊。”
“那肯定，那肯定。”
“我昨天晚上被叫过去了，让医疗机器人给全身做了一□□检。我很慌，你说这种的，突然间的，谁碰到谁都慌的，是吧？”
“是的是的。哎，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好像说问题出在我那台替身机器人上。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什么问题，我怀疑是有什么元素泄露，顾言，哎，就我们当家男主啦，他昨天的时候，和那台机器接触最紧密，所以，被影响了。”
“不是吧，这种机器不是一直让跟着人的么，还会带毒的？”
“不知道什么情况啊。”陆悠悠长长叹气，哭丧着脸，“你说这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那台机器还是天天跟着我的呢，现在我是没查出什么，但谁知道这是不是个不定时炸弹啊，顾言就不是当场发作的，等了好长时间呢，也不知道到了我这儿，是不是还在潜伏期，更吓人的是，还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发作！哎，你们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哎哟，是的是的。那你这两天多当心，当心。有什么不舒服赶紧说，别耽误了。”
“也只能这样了。谢谢你们啊。”
一路进行着这样的对话晃荡了一圈，等陆悠悠叼着营养液钻回自己帐篷自己小隔间的时候，外面已经好几撮小团体聚首，交换信息了。
“滴滴”，李余敲她的光脑通讯。陆悠悠接起来。
“还顺利吗？”人族大师兄在对面问。按照计划，他和她担负的任务相同，作为平时和黎时关系最紧密的人，他是另一大消息传送口。
陆悠悠开启了光脑环境屏蔽功能，又把全息对话请求发过去，边点着头回答：“顺利。我觉得以一传十，十传百这种速度，大概不用等到中午了。”
她说到“十传百”的时候，全息对话就建立了，投影一晃，打出了李余的脸，等她一段话说完，李余都有点摩拳擦掌了：“哎，这样的话，我是不是不用等那么长时间了，要不，现在就出去？”
“收敛点，收敛点。你一会儿是要装病的，不要这么活蹦乱跳。还有啊，计划就是计划，按计划走。”
“懂的懂的，就是有点急，想看看到底是哪个混蛋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要实在心急，去后勤那边晃晃？他们技术应该已经着手做事了。”
李余还真去找了后勤大姐，不多时给陆悠悠发了条讯息：“还没动静。”过了一会儿，又发一条过来：“我准备出动了。”
果然，没多久，外面骚动起来。
“医疗、医疗机器人！”有人大叫，“快去把医疗机器人喊过来！”这声音是武术总指导的。
很快，脚步声四起，有其他的人从四面八方汇聚了过来。陆悠悠等着人声渐渐沸腾，从自己的帐篷里钻了出去。
已经聚上了老大一群。人腿缝隙里，地上躺了一个，武术总指导在挥手：“让开些，让开些，给他点空气。”人多嘴杂，都在问：“他怎么了？”
“不知道啊。”人群里有人回答，“说是呼吸困难。我刚过来的时候，听到他……这是李余吧，听到他在说，喘不上气了。”
“哎哟，怎么会的？”
“喘不上气？”陆悠悠瞅着机会插嘴，“昨天我看黎时被送走的时候，也是一喘一喘的呼吸好像有问题的样子。”
“真的啊？你看到了啊？”
“我也不是专业医生，就看那个样子，好像是这样。要不，怎么会配一台医疗机器人去，都往医院送了，也不差这路上的时间了吧？”
“哎哟，这样说倒真是的，是怕他路上出事啊！”
“来来来，都让一让，让一让——医疗机器人来了！”人群“哗啦啦”让开了一条路，没一会儿，医疗机器人抱着李余走了，“哗啦啦”人群又集合起来。
“怎么回事啊？怎么接二连三有人出问题啊？”都没有人往“生病”这头想，所有人都觉得是“出问题”了，都不用陆悠悠起哄带头，人群就自动自发地往李余被送去的医疗帐篷前走。还没走到呢，帐篷里头就传出了医疗机器人刻板的电子音：“检测到未明毒性反应，心跳120，加速；血压降低中……”
“哎哟，这个反应和我昨天晚上听到的，很相似啊……”
“什么什么？”
“就好像没有昨天的黎时严重……”
陆悠悠悄咪咪地后撤。氛围已经带起，不需要再煽风点火了。她装作心情烦闷的样子，在基地里到处逛，所到之处，人群都是议论纷纷，她昨天晚上放出去的消息现在也传遍了，光随风听的，都听到了好几句“陆悠悠的替身机器人”。陆悠悠一路走，一路观察，人太多，倒也没那么容易从中找出什么异常的来。不过，他们原本也没指望这样找人。
又晃荡了一圈，陆悠悠寻了个没人注意的时候，钻进了后勤组的帐篷。后勤组的地方是全剧组安保级别最高的地方，她们住的帐篷里都是用电子屏障隔开的小空间，一人一块，后勤组也一样，只不过后勤组的电子屏障有安全触发装置，要是有谁闯了，会发出警报。
住人的帐篷里，每个小隔间都有入住人姓名，后勤组这边，每个小隔间上头注明的就是功用。有“食品储藏室”，有“机械零件仓库”；有“道具室”，有“服装室”，陆悠悠在一间写着“通讯支持”的隔间前停了下来。举起腕上的光脑凑到入户监控上扫了扫，“滴”一声，原本一体荧光白的电子屏障开开了一扇门，她抬腿走了进去。
小隔间里已经有三个人在，一个是孔筹、一个是他的助理，还有一个，是后勤组那个做事很利落的大姐。大姐身前一台仪器，上头有一排绿色的光条上下滑动，每一排闪动的时长不一，但最高高度一致，都是屏幕下方一指的样子，仔细看看，这一指上头还有一条细横线。
这种东西陆悠悠就不懂了，安静地站到利落大姐的身后。“有找到可疑的人吗？”她小声问。
“暂时还没有。”大姐回过了头，“目前都还是内部通讯。”
“您……不用盯着这个的吗？”
“不用，已经设定了数据强度范围。我们现在在山里，通讯都是靠我们自带的设备维持的，原地通讯、市内通讯、星内通讯和跨星系通讯需求的强度是不一样的。要是真有人拨打首都星那边的联系人，我们可以从数据强度上区分出来。”
“自动警报？”
“是，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这个人他会不会打这通通讯，如果打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打……”
“滴——”，机器警报。
利落大姐话音一顿，刷地一下转回头去。
仪器上，一线绿色飙高，都快撑到了整块屏幕的顶上。
利落大姐一下操作敲了下去，绿线边现出一行小字，自动移开、放大，是一个人的名字。
“切断通讯，完成！”利落大姐手指动了几下，屏幕上绿线刷地一下停顿、退回、消失，她点一点头，“第一个可疑对象出现了。”
“张辉。”孔筹的助理搜索了一下自己光脑里的资料, 报这个人的情况，“服装组。”
“服装组？”陆悠悠一下子想起来了，“那天上崖前，确实有服装过来帮忙换过衣服, 那天她们到得晚了, 大家都急得很, 闹哄哄的, 我在这边换, 替身机器人被带到了另一处换。”
“晚了？未免巧合了点。重点标记这个人。”孔筹说完, 敲了敲自己的光脑, “余强，听到了吗？”
余强是剧组武术总指导的名字, 他在通讯频道里回应：“收到。我让人过去盯着。”
“只是可疑，看着就好, 别做别的。”孔筹嘱咐。
“收到。”
那边余强应该是去做事了，这边, 孔筹的助理也做完了记录, 一边抬头，一边小心翼翼的：“孔导, 我、我有个问题, 能、能不能……”
“问！”孔筹一瞪眼, “和你说过多少遍了？有不明白的马上就问, 不要再用‘能不能’、‘可不可以’这种词！”
助理缩了缩脖子：“哦，哦。那个……我就想问问，我们人手够吗？这个, 万一一会儿打通讯的人多, 那个多……”
“第一, 人手是不够，因为要找绝对可信的，‘绝对’两个字太绝对，但你做事的人不够，不会把需要做事的对象减下来吗？筛选，筛选——如果打通讯的是个飞车司机，他有多少可能？啊？现在是个服装，服装！知道为什么重点标记他吗？替身机器人是一直穿着衣服的，有哪一件衣服上头被钻穿过一个洞了？看看位置、位置——胸口是这里啊，你不穿脱衣服，能神不知鬼不觉插东西进去吗？啊？啊！”
陆悠悠一阵地汗，老头儿说话靠吼，吼成这样，人小助理能不战战兢兢吗。不过孔筹自己是没察觉的，老爷子声如洪钟：“第二，能有多少人打通讯？进山的时候，没发过全剧组通告吗？白纸黑字写着：山里通讯资源紧张，非必要不跨星系通话，一个个都违反吗？啊？啊！有那么多人违反吗？”
小助理噤若寒蝉。
短暂的寂静里，“滴滴”，通讯监控数据报警格外刺耳。
孔筹刚吼完“一个个都违反吗”，转头机器就唱反调，唱得他吼声更高了：“谁啊？这次又是个谁！”
后勤组的利落大姐大概是习惯他这样说话方式的，面不改色，一通操作，回答：“张辉。”
这名字刚听过，陆悠悠记得清楚：“又是这个人？”
“一次通讯未接通，拨打第二次，很正常。”利落大姐是个稳得住的，依然是八风不动，淡淡定定地解释。
“这道理也对。”陆悠悠点着头。再看屏幕，绿色信息条跳动，总好像下一刻有什么会又蹿起来，但没有。陆悠悠又等了一阵，这种安静中的等待，时间都像是被拉长了，她不确定自己盯了有多久，只好像时间流淌，滴答滴答一直在走。没有变化——屏幕上图像平稳，再也没有绿线蹿高过。
“呼——”利落大姐吐出口气：“他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拨打了。不过还好，目前看起来，我们的计划中有一条最基本的假设得到了验证：到目前为止已经等待了不短的时间，全程只有一个人跨星系通讯，说明，人数确实不多，也就是说，我们后期验证的基数是维持在一个可控状态下的。”
这个倒是，如果现在是大半个剧组都在往外头打通讯的话，那完了，失控，他们的计划完全没办法推进。
“你们去休息吧。时间需要再拉长一点，看看有没有其他的人。”利落大姐又说，“这边我和导助盯着就好，有消息随时通知你们。”
这个也是，盯数据没有必要耗那么多人手。
陆悠悠告辞退了出来。孔筹也是。老头儿精神气是旺盛的，但他的身份举足轻重，不可能满基地到处乱逛，只好先回自己的住处。陆悠悠就不一样了，陆悠悠送完了老头儿，就钻去了医务室。
医务室里也是一人一隔间，几乎全空，只有一间亮着门派，挂了“李余”的名字。陆悠悠直接进了这间。李余正躺得百无聊赖呢，看到她，一骨碌从病床上头爬了起来：“怎么样？蛇引出来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强哥去了。我过来看看你这边怎么样？”
“没怎么样，就忽然发现我人缘不错，来看我的络绎不绝。”李余哼哼唧唧的，“这让我想到了我戏剧学院的考试，真一堆人围观你，绝对的演技考察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