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悠悠和李余两个人同时一顿。
黎时转着目光在李余半歪不歪的脑袋上停留了一瞬。李余一个激灵, “啪啪啪”地抬起手来狂拍陆悠悠的手臂。
哎哟，这个姿势是不怎么雅观。陆悠悠“刷”地一下松了力道。
李余立马像一条鱼一样滑溜无比地从她的胳膊肘里边把自己的脖子给拯救了出去。两个人，一个大张着一条手臂，一个像撞鬼一样逃开了老大一段距离。
黎时一眼把所有动作尽收眼底, 打闹不是问题, 问题是打闹完了, 这两位同时目光躲闪, 同一瞬间同时避开了他的视线, 就有那么点儿不对劲了。他不动声色地垂了垂眼帘：“很热闹？”
“哈, 哈！那个——”李余遇事应变还是弱了点儿, 他还在那边端着一脸绞尽脑汁的时候，幽烟一缕已经想好了对策, 黎时饶有兴致地看对面陆悠悠表演，听她先拖长了调子给了自己一个缓冲, 接着开始了演说，“到早了, 里边太闷, 出来透透气。”
“啊，对对, 透透气！”
李余这种跟风的就没必要太关注了, 黎时继续看着陆悠悠。奇怪的是, 陆悠悠居然比刚才镇定了不少, 是因为李余的这句附和给了她底气吗？黎时不是太确定。但不管这两个人在玩什么猫腻，这种时候，不给点压力, 就不是他了。他面上神色不显, 嘴上语气淡淡：“透气呢还是憋气呢？”
李余脖子根好像又有点泛红。
幽烟一缕却是眨眨眼, 笑得一副没心没肺、没城府的模样：“练练手呗，干站着聊天多没意思啊？”
“啊，对对对，技不如人，技不如人。”李余又在顺着说。
行吧，看出来了，这事的主导是幽烟一缕。
黎时一敛眸，没揭穿：“知道技不如人，下次练的时候就少偷懒。”
“哎哎，是！”李余这人，性格好，能力也不差，就是有时候太外显，藏不住事，比如说现在，如释重负都如释重负得一点儿也不知道遮掩。还傻乎乎地有点过关的小庆幸，赌咒发誓一样的：“知道了，老大，下次一定改进，老大！”
下次？下次就该磨一磨你这方面的性子了。黎时一边心里想着，一边点了点头：“走吧，时间也快到了。”
他当先往前走。
才刚擦身而过了李余，李余就像是观察到监考老师背过去了的作弊学生，着急忙慌地侧了目，自以为隐蔽实则很明显地朝幽烟一缕的方向瞄了一眼。幽烟一缕就聪明多了，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只不过她忽略了这里的灯光——头顶的灯带拉了她的影子在地下，他看到阴影微动，她右手紧贴在裤缝边，握拳竖起了大拇指，那指头像是点头一样地勾了勾。李余接收到信号，吃了定心丸一样地又露出了一脸“好了，搞定了”的放心样，一缩脖子一低头，乖乖仔一样地跟上了他。
真是不省心。李余这个傻小子，撞上了幽烟一缕，大概是被人卖了还在忙着帮人数钱。
不过，相对于李余，黎时更想知道，幽烟一缕在算计他什么呢？对，他，不是李余，他很肯定，这两个人，绝对是在背后达成了某种协议，针对他的。
可那……会是什么呢？
剧本围读会孔导亲自坐镇，坐席安排是早就立了名牌在桌子上的，依据的是剧本人物之间的关系。黎时是男主，左手边坐了自己的跟班、李余，右手边坐了自己的爱人、女一号，陆悠悠作为他的对头兼反派，被安排坐在了他对面。
这个位置真是避也避不开地能看到他。
这人呐，真是挺奇怪的，一旦知道了另一个人有另一个身份，看他的感觉就不一样了。陆悠悠现在看黎时，就觉得与之前几次和他相见时不一样，她老克制不住地拿游戏里的明月一时往对面这人身上套。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外貌。
不用说，黎时自然也是对自己的脸动过手了。难怪呢，一直觉得游戏里明月一时的脸有点违和，现在看看，动的地方还有点多，唔，比她狠，这是上上下下没一点遗漏啊，要说和上辈子那些系统随机的脸有什么不一样吧，那就是大概还能看出些逻辑——恩，以她上辈子大师级PS美容的经验来看，他动了眼睛的位置，调整了颧骨的高低，缩小了嘴唇和鼻子之间的距离，拉亮了肤色以弱化脸型的棱角，还把发际线移了移……
其实仔细看看，每样动作都不算太大，但就是这样的，完完全全地变了一个人。
话说这是什么效应来着？啊，有个形容——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嫣然一笑……【注1】
对面的明月一时一抬眉，回望了过来。
陆悠悠心头一跳。盯着人看被抓包这种事儿，最好的应对是强撑一下显得不那么心虚的，可也不知道怎么的，她忽然间地想到了昨天望乡台上，明月一时提着袋武器往她跟前递的样子，眼前的这张脸和游戏里的那张脸重合起来了，她现在和椅背隔了老大一截、空荡荡的后背上，好像又升起了温度，那种明明没有任何肌肤接触，却让她心动的温度。
撑……好像是撑不住了。陆悠悠果断地一低头，把自己的脸藏了起来。
围读会是轮流念剧本的，边上有人在读，声音郎朗，时间滴滴答答地走，陆悠悠藏了好一会儿，终于是在自己翘起的书册边缘小心翼翼地漏了一眼出去，很好，明月一时收回注视了，他没再在看她了。她呼出了老长一口气。
“下一位，十七。”孔筹导游在指挥。
陆悠悠挺了挺背。虽说刚才有点小走神，但她还是很专业的，剧情走向一点儿也没遗漏，刚刚好地剧本就翻到了应该的位置。摊平开来，读，一旦开始念，精神自然而然地专注了过去。
这次的电影走的是纯商业片路线，爱情、动作，一样不缺。她扮演的杀手十七和男主之间，分属不同的阵营，两大阵营对立有点像“警”和“匪”那样势不两立，但没那么正邪分明，因为整个故事里，大家都属于在乱世中求生，各自有各自的立场。
现在在念的这一段，是她的一场重头戏，她和男主顾言被困在了第三方势力的包围圈里，凭借任何一方的力量都无法脱困，两个人必须摒弃前嫌，来一场临时的合作。两人互相试探着，终于是一点点靠近了，一点点地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了对方，最后，成功脱困，可就在一切尘埃落定，男主伸出手来和她相握的时候，她一刀扎进了他的肚子。
太狗血了……
陆悠悠自己念着，自己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夺夺”，孔筹导演在那边敲桌子：“这一段感情不对啊，回去再揣摩一下。”
“好，好的，导演。”陆悠悠点头应是。不管她个人是怎么认为的，作为一个演员，她都要对剧本有绝对的信念，以后，才能把这个信念传递给观众。陆悠悠提笔，在这一段上打上了一个重点符号。
围读会继续。
这种场合，陆悠悠还是第一次参与。上辈子她是半幕后人员，武打替身嘛，关注好自己的动作戏就好，情感转换、人物分析什么的，以前她没怎么太关注过，现在身处氛围里，还真觉得自己确实有挺多地方需要学习的。
抱着学习的心态，时间过得特别快。孔导接下来针对不同的人点了几次不同的注意点，陆悠悠一一地做了笔记，不知不觉，整本剧本翻到了尾。
“挺好的。今天，就这样吧。”孔筹合起了他手里的那一份。这就是宣布散会了，场上一直有些紧绷的气氛松懈了下来。
“大家辛苦了。”大导演进行客套性总结。
“辛苦了！”其他人一起回应，陆悠悠也跟着，入乡随俗了一把。一套流程走完，这一天的围读会，到此结束。孔筹没有停留，微点头致意后先行离开。
他一走，整个会场彻底热闹起来，参演人员互相呼朋唤友，走动的、交谈的、收拾纸笔扯动文件袋发出“哗哗”声的，一时四处都是。陆悠悠注意到对面黎时站起身，拍了拍李余的肩膀，李余愣了一下，但很快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黎时有助理，进来帮忙整理杂物，顺便着的把李余的也一起收拾了。
看着那边助理忙碌，陆悠悠一时地有些愣神。
要说李余和黎时，还真和游戏里头鲤鱼已过龙门和明月一时很像，两个人三天两头地混作一堆。这么地一想到游戏，陆悠悠一下子记起来了，她今天可是挖掘出了一个大秘密啊——黎大影帝、明月一时，一个人！
这个秘密被她知道了的事儿，现在明月一时本人，可还蒙在鼓里呢。这局面太有意思了，她可要好好想想，怎么把被瞒了这么久的场子给找回来。
正想着呢，夏蓉过来了：“悠悠，今天我开了车，搭你一段儿？”
“好啊。”陆悠悠点头。
对哎，还有夏蓉！
夏蓉是谁？黎大影帝的铁杆粉丝啊！要是知道黎时就在游戏里……陆悠悠一度都张开嘴了，忽然间地又有些犹豫。
这事情不太对。陆悠悠一路跟着夏蓉往停车场走，一路脑子里作着斗争。要说今天这事儿真是不巧了，如果早些知道，比如是在她和明月一时认识之前，那她大可以像个路人一样感慨两句做影帝不容易，玩个游戏还要整容就完了；如果是在她刚认识明月一时的时候，她也可以很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地、大大方方地告诉夏蓉，至于夏蓉怎么想，她就不用多嘴了，毕竟，这人在游戏里对她做的那些讨人厌的事儿她早告诉夏蓉了，夏大小姐是二次元三次元切分开继续粉他，还是就此偶像幻灭，大小姐自己会把控住；可现在……偏偏是现在！
要说明月一时这次露馅还是给她送药的缘故，她要是转头就把他给卖了出去，是不是有些不太厚道？
作为黎时的话，他应该不会希望自己的身份被曝光吧？哪怕只是在小范围里？他一个大影帝，平时很多事都不方便做，玩个游戏已经是他不多的娱乐了吧？要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会不会就此连这个小小的娱乐也失去了呢？
“滴”一声，停车场到了，夏蓉手上的光脑开启了飞车。
两道灯光亮起来，两扇车门一左一右地自动打开。真是的，就连这一左一右都很是像她现在脑子里的状态，一边是闺蜜和她爱的偶像，另一边，是……道义？唔，对，道义！
那这样的话，还是道义该占一占先？
陆悠悠决定了。
爆马这种事儿，她就不横插一杠子了，看明月一时自己的意愿吧。不过，她也就让这一步，该找的场子她也还是要找回来的。
唔，对，就这样，定了！
陆悠悠和夏蓉飞上蓝天的时候，李余正坐在黎时的车上。
大影帝有自己的特殊通道，现在飞车正停在专属的停车坪上，车外灯光柔和，车内也开启了顶灯，照得李余一脸一览无余。
黎时在李余的对面，维持着坐、观察、不言不动好一阵子了，盯得李余都有些坐立不安了，他才微启唇，轻飘飘地发了话：“幽烟一缕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注1】摘自《登徒子好色赋》，宋玉[秦]。原赋是描写女子的，这里是陆悠悠的胡思乱想。
游戏里一地鸡毛。
陆悠悠上线的时候还想着今天的重头戏是看黎大影帝怎么在她面前继续表演, 结果前脚才进游戏，后脚就被一堆事砸了个兜头。
先是一上线就收到了系统通知，她上了悬赏令。系统信息跳个没完，也不知道是发了多少悬赏次数, 反正一条条的, 发布人显示的都是“金戈铁马”。被小人卯上是挺麻烦, 不过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这种事陆悠悠有经验, 她跑了一趟府衙, 以牙还牙也回敬了一个金戈铁马的悬赏。此时不比当初, 她现在手有余钱了哎，大大方方地在赏金一栏填了个50000,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再说, 金戈铁马那个人，杀起来比她可容易多了。
一件事情解决, 第二件事情又出来——她铺子的经营出问题了。这就是失去大管事的后果了。幽幽去投胎了, 昨天被踢下线都没来得及送她最后一程，但上线在奈何桥, 遇到了孟婆, 孟婆说, 这一次送幽幽进轮回的是白无常, 白无常留下了话儿，算是透了点儿幽幽的前程未来，说是, 小姑娘下辈子性子依然精细细的, 也依然是个大管事的料子。听着这话, 似乎是还能再续主仆前缘的意思，但陆悠悠算了算时间，以现实对游戏一天不过才四天的时间比来看，等幽幽长成个能坐镇她铺子的大姑娘，怕是要等上好几年，目下，也只能先暂时地去再聘个大管事来。
聘大管事这事就没悬赏令“恩怨难泯一笑间，不若弹指论锋芒”那么爽利了，陆悠悠很是精挑细选了一回。好不容易挑完了，也不是马上就能上手了，还有很多事情要交代。正说着呢，系统信息又闪起来——家园里的小猪不见了。这可不是一般的小猪，住她家园子里的，是幽幽的爹，残留着为人记忆的那种，系统信息“哗哗”的，为此特地发布了一条“寻找小猪”的特殊任务，还带限时的。以陆悠悠的游戏经验，一眼看出这是指引她去寻找幽幽的“今生”的，未来的大管事不能放着不管，她转头就开始跑地图。
满地图找小猪的档口，帮里边又吵起来了。帮派消息满屏刷，纷纷扰扰，小生逍遥都没能压下来，这事儿无解，两个礼拜以后驻地战刚刚好撞上了联盟各大高级中学期末周，让一群学生在“考试复习”和“帮战准备”中做抉择，陆悠悠觉得，是挺为难他们的。而且，还有件更不巧的，两个礼拜后，她大概率也不在——按照现在剧组的行程安排，那个时候她会在遥远的边缘星。边缘星有没有网络直连是个大问题，驻地战她能不能到场，就也挂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真是焦头烂额啊。
帮里边的气氛直到陆悠悠找到小猪交了任务都没能缓和下来，那边气氛低落，这边，陆悠悠的心情也被带着有点不佳，就这个时候，明月一时的好友对话框闪了起来：
【好友】明月一时：集合。
陆悠悠看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有一瞬间思维停顿了那么一秒，然后才突然间地反应过来，这是黎大影帝哎，这不是她今天进游戏的时候最期待的事儿嘛，忙了一大通，忙得都忘了！再看，“集合”，这说话的风格——一如既往地干脆利落啊，和平时一点儿变化也没有，明月一时肯定是还没发现自己已经爆马了。这事儿有趣了……
陆悠悠眼睛一弯，往对话框里回：
【好友】幽烟一缕：马上到！
集合地自然还是在苍茫海，这是70级副本的入口，是他们现在主刷的副本。
陆悠悠到的时候，其他四个人都到齐了。
看到伙伴还是挺开心的，一扫之前的郁闷，尤其是小伙伴们还都很热情的时候。老远的，陆悠悠就听到了无影的大嗓门：“幽烟一缕到了，来来来，进本，进本！”再往前走几步，书三行在冲她颔首，这一位是个文静的性子，不怎么爱说话，平时就一直是这样腼腆地微笑着打招呼的。
但另外一个人反应就不对了，鲤鱼已过龙门，放以前的话，他绝对是叽叽喳喳地各种活跃了，可今天，安静得像个鹌鹑。
李余这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不就是不小心漏了个马吗？有必要像遭受了重大打击一样吗？这样不行哎，一个话痨忽然地变成了个锯了嘴的葫芦，太显眼了，会被黎大影帝发现的。
陆悠悠侧过脸，在只有鲤鱼看得到的角度冲他挤了挤眼睛。
鲤鱼神色有点不自然，明明看到了，没回应，还眼神躲闪着，转了开去。
陆悠悠：“……”
什么情况？真被吓到了？真是的，她威胁归威胁，又不会真的说出去。陆悠悠一边觉得好笑，一边觉得，要不，她还是安抚一下吧。这样想着，她拉开了好友界面去找鲤鱼已过龙门，才刚拉到了鲤鱼的头像，那边四个人中忽然有人动了动——是明月一时，明月一时越众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陆悠悠手下一顿，停下了动作。
双方距离不远，明月一时很快走到了她的跟前。
“你的。”陆悠悠看到明月一时抬起了手。
仙族大师兄今天又换上了他那一身当下满级的装备，仙族服饰白衣飘飘，宽大的袖子曳地，在苍茫海常年不散的雾气里飘飘而动，就连他手里托出来的东西，也是熠熠灼灼，莹然出了一股子仙气缭绕的意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