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尘一堆人里再次爆发出一阵大笑。
“嗤——”，铜板破风。
“哈哈——”，笑声不断。
陆悠悠挑了挑嘴角。
还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人玩把戏不知道自己小儿科。
铜板在空中拉出了一道弧线，越来越近，到眼前，翻滚着往下落。
人群里开始有人可怜她：“哎哟，这妹子，和乱红尘那些人争什么劲呀，这下弄得场面难看了……”
哦，是么？还不一定是谁难看呢。
陆悠悠嘴角挑得更高了些。双眸的视线中，铜板越落越低，她计算着时机，一个折腰翻身，单手撑在了船板上，微旋身子勾起脚尖，“嗒”的一声轻响，在半空中接住了那块铜板，再沉腿发力——
“嗖”地一下，把铜板踢了回去！
在场的玩家们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齐齐转动脖颈，追着铜板的去向看，一个个的都还没看清呢，就又一起听到了一声惨叫。
“哎哟！”
哎哟声里，铜板再一次下落。
“叮——”的一声，砸在扶手栏杆上。
“叮——”，又是一声，在桥面凸出的外挑上撞了一下。
“啪”，最后，那块小小的、铜色的小板板摔进了桥下的浅滩里，隐进一堆碎石中消失不见。
乱红尘嘲讽的笑声戛然而止。
这会子，大家都分辨出惨呼出声的是谁了——
假脸的手还悬在半空中，没来得及捂住自己的额头。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的额头正中间红了一块，再仔细瞧一瞧，一片红里透着一丝青，印出了清清楚楚的天圆地方，外带四边一圈的“三界通宝”几个字。
这是被自己抛出去的铜板砸正了额头！
“噗——”这下轮到围观群众大笑了。
【世界】别管我：哈，小姐姐好帅，好帅！
【世界】该用户已成仙：哇塞，有直播果然不一样啊，比上论坛看视频爽多了！只是，小姐姐编号多少？是联盟哪个军种的？这年头除了当兵的，我还真没看过有人可以做到这个！
【世界】孤鱼：当兵的已经可以进游戏了吗？不是说，针对军人，延后开放吗？
【世界】该用户已成仙：捂脸。没看出我是在夸人么！哎哟喂——
世界上刷得热火朝天，现场也是一片闹腾。
陆悠悠在一片嘈杂里，收回身形，一个挺立，再一次站定在了船头之上。
又有风过，裙角翻飞，这一次，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陆悠悠抬头，桥上，假脸面色铁青，观众兴高采烈，只有乱红尘的长老烈酒对月依然神色不显冷冽依旧，他低垂着眼，凉凉道：“还有四分钟。”
“卧槽！时间！”
打脸人人都爱看，可这一场，关键是任务啊。别看现在反击漂亮，到最后如果任务没完成，那可一丁点儿的用也没有，现在的振奋、还有桥上那一堆绿幽幽的数字，到时候，可就都是反打脸了！
“四分钟足够了。”陆悠悠微笑着，从怀里又掏出了一样东西。
“纸？怎么是圆的？”
陆悠悠没回答。她蹲下身，在河滩上挑了一块带泥的卵石，在那薄薄的一片上画了起来。画了一阵子，她把卵石一抛，站起来，举起指缝间夹的那样东西迎风晃了晃。
“哗啦啦”一阵响，果然是一张纸。
“画了什么了？看不清啊——”桥上的人纷纷努力看，可灰黑色的泥迹被陆悠悠的手指挡了大半，分辨不清。
陆悠悠也不解释，她举着那张纸，视线在人群里转了转，最后落到吃瓜的身上。
“瓜哥，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帮一个忙？”陆悠悠仰头笑，说道，“帮我把这张纸给——烧了！”
第16章 chapter 016
“烧纸？烧纸干嘛啊？”游戏里无时无刻不有人死亡, 奈何桥上人越聚越多，全都挤在这一侧，乱哄哄一片, 都是在问的。
吃瓜在一群人中显得尤为淡定, 被陆悠悠指名了, 爽爽地笑了笑：“怎么知道我能烧？”
“出门在外, 火可是好东西。”陆悠悠也笑，“既然游戏里有镜像地这种地方不能使用技能, 那你身上一定会带引火的东西。”
“那你倒是猜对了。”吃瓜说着, 又问, “一定要我烧, 还是你可以自己动手？”
“应该都行吧。”
“那送你了。”吃瓜手一扬，抛了样东西下来。
陆悠悠抬手接了，入手的东西细细滑滑, 是一管小小的竹筒，这造型，和上辈子游戏里一模一样, 是个火折子。
“谢了！”陆悠悠拇指一推，把封盖顶开，又凑到嘴前吹了吹, “呼”的一下，火苗子蹿了起来。她把手里的白纸凑上去，纸张遇火，瞬间卷曲。
“吱呀吱呀——”，她脚底下的木船晃了晃。
“船……船动了？我好像看到船动了！”人群里有人叫。
“呼呼”风起，火折子被吹灭，白纸却是越烧越猎。火苗窜天, 陆悠悠抖了抖手指，把最后那截抛开，白纸在空中翻滚成灰，片片灰烬散开时，她一仰头，就着小竹杯，把自己做好了的那杯孟婆汤喝了下去。
“欸乃”一声，木船后退，整个浸入到了忘川里！
“哇靠，不是吧？那船真的能动的啊？”
“这样子的话，不就不用过桥也能到河对面去了吗？”
“那不是省钱了吗？一次10%呢！”
“哎哎，幽烟一缕，幽烟一缕——”桥上有人脑子活络，很快发散思维，想到了对自己有利的方面，大叫道，“你带我们一起呗？”
“我也想，但怕是不行诶——”陆悠悠回答。
“为什么呀？”
“因为婆婆给我这杯子的时候，说过一句话。”脚下木船不受控制，径直往外驶，陆悠悠不得不放大了嗓音，喊道，“她说，这是给我喝汤用的。‘我’——只能是我！”
“怪不得之前鬼族都没成功，他们都想着赚别人的钱，都是拖着别人试的。”
“也不是吧……我追过以前的帖子的，也有人是自己喝的。”
“哎哎，幽烟一缕——”又有人喊，“别人也试过的，可船没能动，为什么你和他们不一样啊？”
“这艘船上没有帆没有桨。船不能动，是因为缺少动力——”忘川风劲，卷着陆悠悠的话音传回来，“但是，我找到了动力，这个动力，是一句古话：有钱能……能……”
忘川上的烟霭被小船破开一线，又很快聚集，在船身和河岸之间形成了一道屏障，静默间，把陆悠悠后面的话全都给湮没了。只望乡台上万人冢莹莹冷光，映着一叶孤舟，一刻不停地向着对岸驶去。
【世界】哥哥很拽：卧槽，还真走了！
【世界】面具：她说有钱能，能什么啊？
【世界】孤鱼：搞什么呀，跑河那边去了，都看不清了……
【世界】名字都被别人取了：幽烟一缕不是有直播间吗？去她直播间看！
“呼啦”一下，陆悠悠的直播间里涌进了一大波人。
【弹幕】主播，主播，刚刚听不清啊，你说了啥？
【弹幕】哇塞，这是忘川河面上的角度，论坛里都从来没有出现过！
“诶？”直播间后台刚刚打开了就没关，时间长了化成了个小窗，只有提醒在“哔哔哔”地跳，陆悠悠把窗口给拉大了，先看了看弹幕，回答，“我说了什么？哦，我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接着看第二条。
“忘川河面的角度啊？我也是第一次看呢。”陆悠悠说着，转了三百六十度，把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给照顾到了，“挺壮观的。最好看的还是万人冢。”她说着，又转了回去。从这个角度看，万人冢就像是一道瀑布，上接天幕下接忘川，瑰丽奇异，气势惊人。
【弹幕】哇哇，是好看，是好看！
“还有一片绿光呢。”陆悠悠视线一转，她的直播间里，视角也跟着对准了奈何桥。桥已远，上面站着的人群还能看到，但人脸已经分辨不清，只有几点绿光亮在几个人的头顶。烟霭里，那几点绿就像是荒野里的几点鬼火，亮出了独特的诡异和凄凉。
【弹幕】噗——乱红尘的！
【弹幕】噗——小姐姐，等你把船开回去，那几个人可就都是“你的”啦！
陆悠悠忍不住嘴角微翘。
那几个“人”她是不要的，可那绿光嘛，显示的是钱哪，这钱会不会真的像她心里想的那样，她也有些急不可待地想去验证呢！
可船在走，还没靠岸，直播间里也是弹幕刷刷的：
【弹幕】好了，好了，别跑题啦！主播，主播，你快来告诉我们，你到底做了什么与众不同的，让这船动起来的啊？
好吧，做直播要互动，正好现在坐船空，那就多回答回答问题吧。陆悠悠组织了一下语言：“刚说到，有钱能使鬼推磨。”
【弹幕】恩恩。这句我想明白啦——鬼是船的动力，可鬼只有收了钱，才能“推磨”。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推磨”就相当于“开船”，也就是说，开船前必须要有“钱”的来往。
陆悠悠点头：“恩，对。”
【弹幕】这个好理解。可是主播，你是什么时候收的钱啊？
“刚刚烧的啊。”陆悠悠探手到怀里掏了掏，掏出张和刚刚一模一样的纸，捏住最下方，对着身前展示了一把，白纸圆圆的，中间还刻了个方洞，“我刚刚烧的，是这个，这个是——纸钱。”
【弹幕】纸钱？
“是啊。”白纸被风一吹，就塌下来，陆悠悠抖了抖，又收回怀里去放起来，“我解释一下哈，我为什么会想到烧这个？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任务一直没有人成功。分一二三来讲的话，第一就是：这个任务只对‘自己’有效。这第一点估计会是一个坎，能拦住一大波人。但是，这个任务既然是被拿到论坛上谈论过的，那么一定有很多人一起群策群力过，不可能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一点。所以，这不是关键。”
【弹幕】哎哎，就是这个样子的。我还记得刚开服那时候，论坛一连开了好几个帖子，都是说这事的，里面就有人提到，说是过一次桥收10%，可以随便用的话，鬼族太逆天了，和其他族类的好处完全不在一个平衡线上。那个时候，就有人猜，是不是只能用在自己的身上。
“所以啊，我就想到了第二。”陆悠悠一边看着弹幕，一边回答，“第二，我在想，‘推磨’那句古话，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么，也肯定有鬼族的玩家试验过‘收钱’。”
【弹幕】不错不错。
“可为什么他们收了钱还不成功呢？只剩下一个解释最合理了——他们的‘钱’，不对。所以，我就问了孟婆一个问题，我问她：‘钱是钱吗？’”
【弹幕】诶，对，我也记得，那时候我还想呢，钱不是钱，钱是什么？孟婆那句回答也怪怪的，她说，‘人鬼殊途’。
“对，人鬼殊途。提到钱、她说人和鬼不一样——这不就是在提醒么，鬼的钱和人的钱不一样。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新手村那一轮跑下来，拿到的一样最奇怪的东西。”陆悠悠笑着，说，“纸钱。”
【弹幕】原来纸钱是新手村里面拿到的啊，我说主播都没出地府呢，上哪儿买的这玩意儿。
【弹幕】可主播为什么会想到烧纸钱的？这玩意儿也没个说明怎么用的啊？
“你们不知道烧纸钱的吗？”陆悠悠有点愕然。不过想想也是，那么多鬼族的都没有想到这个方法，也许真的是星际时代的人对“纸钱”不怎么了解。她开口科普：“纸钱是烧给死人的，人死为鬼，烧了，就是给鬼了。”
【弹幕】哦，哦。这样说倒好像是在哪里看到过的，啥电影里，好几年前的了。对了，主播，你刚刚烧之前是不是还在纸钱上写了些什么，你写的什么啊？
“我的名字。”陆悠悠回答，“这就是第三点了。纸钱不是随便烧烧，随便谁就能收到的，必须要有接收人的姓名，这和发快递差不多，人鬼殊途嘛，烧纸钱就像是在两界里发快递。以前的人呐，习惯用一个红色的大纸袋，外面写上收钱人的名字，再把纸钱放进去，装满一整袋，在灵前烧掉。我没红袋子，也不需要烧很多，就直接写在纸钱上面了。”
【弹幕】恍然大悟。居然还需要写名字的。主播主播，你怎么会一下子联想到这么多的？你是不是专门研究古旧民俗的啊？
【弹幕】这有什么好问的，咱们主播博学多才嘛！不过，主播啊，你在说“五分钟”的时候，是把这些都想清楚了吗？你就不怕自己想错了，到时候五分钟到了，你做不到会丢脸吗？
“不怕。我不可能做不到。”
【弹幕】就那么有自信？
“当然！过了今天不知道，但今天，肯定是完成这个任务最好的时机。”
【弹幕】？？？为什么？
“为什么呀？”陆悠悠眨了眨眼，“你们没发现吗？我家婆婆生气啦，她想教训人，可一个NPC不好出手打人啊，能怎么办呢？只能是借玩家的刀啦。我这个任务是一定能完成的，因为，我，就是她的那把‘刀’。”
【弹幕】……
【弹幕】……
【弹幕】……
【直播间公告】粉丝“我就是个吃瓜的”赠送“飞剑”999把。
直播间里飞剑漫天，“刷刷刷”地落满了屏幕。
【弹幕】哈哈，瓜哥也过来了！
【弹幕】这两人画风不对啊，你一剑，我一剑吗？
从屏幕前看，这999的剑阵好像是怪怪的……
陆悠悠自己也不由地失笑。要不，下次换样东西送？她刚这么想着呢，脚下忽然一震，是船头搁浅，撞上了浅滩——
对岸到了。
在望乡台那一侧看不到这里，现在离得近了，看得清楚。河岸上是一条道，像极了之前的黄泉路，青石板延伸，左手的那一侧，过了奈何桥一路向前，指向的是一片黑暗，陆悠悠拉开了小地图看，这个方向在地图上还有大片的未知空间，应该属于地府内部；右手的那一侧，是条断头路，从她现在所处的位置过去，不长也不短，大概五六十米的样子，路的尽头是一片冷色的光幕，小地图上标注“六道轮回”，应该……就是回外面世界的传送阵了。
外面的世界……
上辈子，她曾经走过游戏里的每一寸地图。
外面的天地，长安有一百零八坊、九天之下有沉睡地、蓬莱之上有日出、芳菲谷里有花开、冥冥之中有熙来攘往、千妖山巅有争王之战。
也不知道上辈子的那些，有多少被保留，在全息的技术下焕发新生；又有多少，消失于茫茫时间长河，成为只存留在她一个人记忆里的小小的、小小的碎片……
弹幕又开始跳，里面的人在呼唤她：
【弹幕】主播，主播，你到十级了吗？要满十级才能离开族里的地图。
【弹幕】主播，主播，别看啦，你和人家约了五分钟呢！你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吗？先回去交任务吧。
这倒是，桥上面还有几颗绿油油的韭菜等着她回去割呢！
陆悠悠脚下用了用力，船身纹丝不动，她脑子里转了转“回去”的命令，船身还是一动不动。看来，这船只能单向载人。她想着，一跃身，从船身里跳了出来。
浅滩带水。-1，-1，她的头上又开始显示掉血。不过这是小事，走过了浅滩，再往上走，踏上青石板道，血条就开始往上恢复。
【弹幕】主播快跑，主播快跑，还有一分五十秒！
【弹幕】跑什么！我刚看了，船在河里开，用了一分三十秒。现在是用脚走，半座奈何桥，肯定不需要那么多时间。主播，慢慢走，咱们走出个王者归来！
噗——还王者归来呢，这也太好笑了。
直播间里却是一阵振奋：
【弹幕】对对对，慢慢走，主播，咱们给你做个万剑的特效。
【直播间公告】粉丝“别管我”赠送“飞剑”99把。
【直播间公告】粉丝“该用户已成仙”赠送“飞剑”99把。
行吧，有钱赚，装个逼就装个逼吧。
陆悠悠转身，真一步一步上桥，又一步一步往桥中心走。
弹幕里笑疯了：
【弹幕】噗——我家主播走个桥走出了“万剑开路，我自岿然”的气势！
【弹幕】帅啊，这画面帅啊，我要去《三界杂谈》投稿！
【弹幕】别和我抢，谁和我抢我和谁急！
“哎，回来了，回来了！”桥上，人群也热闹起来。但只一边——另一边，六七个人团团站着，个个脸上乌云密布。
陆悠悠一直走到了孟婆的跟前，“叮”的一声，提示音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