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嫣微抿着唇,这许是她人生头一回犯下这等出格之事,如今见到昨夜的荒唐对象,说不紧张是假的。
不过如今,真的踏出这一步,反倒是心中没有先前那般煎熬羞愧了。
再荒唐还有还有什么能荒唐过二人昨夜的?
乐嫣心中如是说,奈何话一出口,语气中有藏不住的冷然。
“陛下寻妾来,想如何?”
这和他上午离去时,揽着他腰身睡得深沉的温柔娘子截然不同。
这般快的脾气转变,叫皇帝滚烫的心遭了一桶凉水淋下。
可他怎么会生气呢?
皇帝好言好语与小姑娘说,听闻相国寺香火灵验,二人既然来了,也不好白跑一遭。
岂料帷幔下的乐嫣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一声。
也不知是谁昨夜还大言不惭,“什么神佛,都是假的。”
今日,又要逼迫她跑来上香?
“妾那日来时已经上过香了,今日身子不适,便算了……”
她开口这话叫皇帝听出那本该绵软的嗓音如今干干的,确实有些沙哑,不像假的。
皇帝一听,心中登时有些急,“身子不适?哪里不舒服?”
乐嫣却冷笑了一声,言语讽刺:“妾身子污秽,不敢面对神灵。”
皇帝生平头一次被人这般挤兑,偏偏他还满眼狼狈,不敢有半点生气。
最后,只得佯装漫不经心牵着她的袖口。
“既然都来了,不想去烧香,那朕陪你去后边抽一签。”
乐嫣知晓,自己若再拒绝,这男人该生气了,他也不是什么能叫人一直忤逆的脾气。
她便只好任由身前男子牵着,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穿过树荫,穿过阳光。
皇帝比她高上许多来,乐嫣若是离他离得近了,总踩在他遮天蔽日的影子里。
不过她如今也不害怕了,只这般闷着头不答话,随着他踏入后殿。
殿中似乎早早知晓二人要来,岑静的听不到一丝声音,见不到一个人影。
乐嫣接过皇帝递过来的签筒,她抱着应付的态度,随意乱抖一通,见掉出一根签文,便看也不想看。
他替她拾起来。
明明说不信神佛的人,这日却低着头认真且仔细的瞧着上面签文。
只见签文最上边,刻着一个赤红的下字。
显然,乐嫣抽中了下签。
皇帝连签文看也不看,便重新插回签娄中。
“再抽一支。”
他对她自然并无命令的口吻,可语气却无端的严肃,低沉。
乐嫣见到如此的皇帝,不敢与他对着来,只好依着皇帝的话又掷了一签。
她眸光忍不住瞥过去,却见又见一个下字。
这回,便是连乐嫣自己,也是心中微微一惊。
以往她不是没抽过观音签,可多是中签上签,下签却是一回都没中过。
如今这次……却一连两卦下签,看来……
看来,自己这日后的姻缘当真是不顺了。
乐嫣见此心中倒是不见任何慌乱,反倒是娇嗔一笑,只觉得这处的观音签还挺准的。二人如今的这般关系,日后若还是这般纠缠,能有什么姻缘?
她早就没了心,更不再想有姻缘了,如此倒是挺好,绝了她的任何心思。
“观音签中,上签二十二支、中签六十支、下签只有十八支,我却一连抽中两只下签,陛下,这是不是预示着我此生往后的姻缘都不好,皆是惨败,苦求不得而告终……”
这话,亦是她提醒皇帝。
皇帝睽睽的眸光居高临下看着她,面容有些僵硬,似乎是不愉,最终,却开口道:“这说的自是你第一桩姻缘。”
乐嫣却不好糊弄,反而追问他:“可您昨日不是说过,您的金口律令已经判了我二人义绝了?今日都过去一日了,那为何今日的下签还能推算到已经作废婚事上去了?”
“人间的消息天上能知晓的这般快?只怕如何也要过上几日。”
乐嫣还是头一回知晓,皇帝这般能说会道的。
她不知为何,很是生气,心中郁闷恼火,干脆闭口不言,干脆将签娄整个送去给皇帝手中。
“不如您也来抽一签,叫我也看看咱们是不是都是下签?”
皇帝睥睨着她,自然是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并不接过。
“朕从来不信这些。”
卢恒翻身下马, 却见侯府满是狼藉。
府门前围满了人, 有朝中官员, 有宗正寺的人, 亦不乏许多看热闹的街坊。
卢恒一身衣袍被风刮的簌簌作响, 立在影壁前,看着箱奁一抬抬从后屋陆续抬出来, 看着婢子婆子管事们一件件对着册子, 唯恐出了一点差错。
老管事见他来, 当即便迎上来。
“侯爷,朝廷下了义绝文书, 您与夫人究竟如何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卢恒掌骨猛地紧攥, 来喘息都未曾, 便有早在侯府等候的官员连忙迎上。
“淮阳侯你总算是回来了,这份文书你收好, 一份你留着, 一份昨日便送去了康献王府。如今官署中还需您与乐娘子二人当年的婚书, 此事毕竟不等同与和离, 需要作废婚书销掉婚事,你看……”
几人是户部赶来的, 虽不是与卢恒同一处办公,可总也是时常见面, 如今乍一见, 前几日还光风霁月的淮阳侯竟是一脸憔悴阴郁的模样。
本就皙白俊朗的面容,如今这日瞧着竟白的泛青, 且那迎风立着的瘦削身型,更有几分摇摇欲坠。
当事人一副快要驾鹤归去的模样,顿时也不敢催着,不敢说重话看好戏了。
“哎呦您这是伤着哪儿了?怎么气色这般差?”
“可是前几日那起子叛军干的好事?我就说,怎的好几日见不到侯爷,朝中不少人都受了伤哩,礼部员外郎家的儿子,还没了,哎说了真是可怜见的,侯爷竟也伤了……”
卢恒表情有几分阴恻恻的:“义绝?下官自幼倒是熟读大徵律令,依着《户婚律》,夫殴妻之祖父母、父母及杀妻外祖父母者,官府判义绝。昔日长公主离世,身为郎婿下臣操持后事守孝诸事亦是一日不减,至于泰山大人,更是逢年过节多有往来孝敬。敢问各位大人,下臣究竟是何处犯了律令?义绝也好,总得叫我行个清醒才是。”
几人对视一眼,若说是口舌之争,只怕无人能争论的过卢恒。
人家本就是干着外藩院的活,死的都能给卢恒说活了,更何况这律法,他确实未犯一处。
众人如何辩驳的上来?
还是由着宗正寺之人为难开口:“乐娘子之母为本朝长公主,先帝义女,乐娘子身为宗室出女,这律令自然不能依着寻常律令来。且《户婚律》本就是陈年就律,许多都是随着前朝的,朝中早打算完善此律……”
“那岂非是等新律下来,几位再行上门?”
卢恒并不肯接过义绝书,只淡笑着,面容不见冷冽,却显然是油盐不进。
众人一听,心中皆是恼恨,不经暗骂起这淮阳侯,往日看着温良,不想竟是如此巧言如簧油盐不进之辈!
此事是皇帝发话,他们出面,若是放在旁的人家府上,众人只怕都不敢闹腾,乖乖的就将此事接下,也好不为难他们。
谁知这位竟是如此油盐不进?真敢同皇帝计较起来?
宗正寺的人冷下面容,冷哼一声:“淮阳侯你既是朝中官员,许多事莫要犯了轴!乐娘子既是宗室出女,便该是半个皇家人,还容得你揪着律法不放?倒是只会盯着旁出,既如此,你不妨也将自己干的事儿抖落斗落?”
不要脸,大家都不要脸好了。
“我等上门自是已经查的清清楚楚,叛军攻入大相国寺那日,您明明带了人前去营救,却如何没营救夫人?若非京师的兵马及时赶到,只怕夫人该是危险!你这虽不算无心之故,可夫人却是长公主唯一血脉!若是真出了好歹,侯爷,即便你的人头够赔付不成?如今只判你二人义绝,不治你的罪名,这已是从轻发落!侯爷不可再是非不分了去!”
卢恒闻言面色青白,却仍道:“当日情景非你们所言,我去到时并未有人攻山,形式亦是不紧急,此事是我意料之外,如何能构成害妻之嫌?”
可任凭他如何说,几人仍是不动如山。
卢恒不与这几人继续浪费口舌,反倒是绕过一众丫鬟,与珍娘求情。
“您应当是信我才对,我如何会弃她不顾?她如今只怕不肯见我,还想请您帮帮我,有事我必须当面与她说……”
卢恒将手袖中连夜写下的书信交给珍娘,他的手指冰凉甚至微微颤抖,不慎触碰到珍娘手上,珍娘都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若是往日,珍娘只怕是忍不住要朝着卢恒细问起来,唯恐这位姑爷受了伤。
可这日珍娘看也没心思管卢恒的什么书信,像是什么腌臜玩意儿一般。
只淡淡吩咐众人:“接着去收拾,娘子发话的,任何她碰过的物件,带不走的东西都拿去烧了,任何东西都不要留下。”
她这音儿说的有几分低,看似朝着婢子们吩咐,何尝不是朝着卢恒说的?好叫他不要多做纠缠,早早死了心。
卢恒闭了闭眼睛,手臂有些颤抖,“我与她三载的夫妻,这都是您亲眼看着的。我……我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我亦是头一次做丈夫,许多事都是跌跌撞撞的摸索,这次之事是我一时想的差了,这两日我甚至未曾阖眸闭眼过,我亦是后悔,可我寻不见她了,我有些话想同她说清楚……”
珍娘却只打断他的话。
“上回的事娘子还瞒着我,若非是我听下人说,只怕都不知晓。您将我家娘子丢在荒野,我家娘子染了风寒,若非是有贵人襄助只怕人早就没了!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我家从没受过苦遭过罪的娘子,自从嫁给您当真是没过过几日舒坦的日子。您若真是还对她有几分情,便也该早放她离开了,娘子还年轻,您总不能耽搁她另觅良缘。”
一句另觅良缘的话,直戳了卢恒的心窝。他终于忍不住,“珍娘只怕是不知情许多事,如今这日谁判的义绝?她若是离了我,才是难过的,她回来,我会带她走……”
可这日,他如何说破嘴皮,珍娘仍是眉头也没抬。
她将卢恒的书信丢去他脚底下:“娘子是命大,这回才活了回来。饶是如何,再不济也比跟着侯爷您丢了性命的好!”
语罢,珍娘忽地提步往几位官员处走去,将方才寻来的婚书交给几位大人,卢恒反应过来时却已来不及。
“几位大人,此乃娘子与侯爷当年成婚的婚书。另有一事奴婢要与几位大人陈情。奴婢所知,这桩婚事当年是淮阳侯府他们弄虚作假,骗婚!”
珍娘忽如其来的这句话,在场众人大眼瞪小眼,只觉惊世骇俗。
原以为皇帝亲判义绝,要为了淮阳侯夫人改律令已经够离谱的了,如今还有更离谱的事儿。
原本还想着早到了落衙时辰,一个个腹中饥饿昏昏欲睡的大人们,顿时一个两个精神起来。
“快仔细说说,究竟是如何?”
至于朝中有没有骗婚这等律法不重要,重要的是方法淮阳侯不是还将他们怼的无地自容?还说自己从无过错?
如今若这婆子所言属实,可不就是打淮阳侯的脸面了?
呵呵呵。
有意思有意思。
珍娘凝视着显然微怔在当场的卢恒,见他眼中迅速掠过惊骇、狼狈,甚至是怔忪,这些情绪瞧不见虚假,倒是叫她一时糊涂起来。
如今,她也不想管这些了,只如实道:“奴婢留永川的两月间,趁机查了许多当年侯府的事情。谁知这一查,真是叫奴婢开了眼界……今日几位大人也在场,不如侯爷,我问你几句,还请你一一作答。”
卢恒面上闪过一丝狼狈,他自是不愿意将家中丑事捅破在众人面前,只不过今日已经不是他能阻止的了。
他闭了闭眼,“你说。”
珍娘微微一笑:“龙朔三年,三月,郑夫人携侯爷入汝南长公主府,在汝南暂居半月有余,次月二府纳彩,定下婚期,可是?”
卢恒缓缓点头。
“侯爷什么时候与娘子相识?”
卢恒顿了一顿,“二年,十一月。”
“侯爷先前有过婚约一事,是何时作废婚约的?”
此话一出,直叫卢恒面色又惨白一分,而如今,显然不是他不答的时候。
他脸色渐渐难看起来,眉头紧锁。
“龙朔二年,十二月。”
“与何人?”
随着珍娘一桩桩一件件的发问,显然饶是卢恒也料到有不对劲之处,他朝着珍娘求情一般,“此事二府间有所误解,许多事我亦是被蒙在鼓里,珍娘,此事我亲自去查,定然给鸾鸾一个交代……”
“无需改日,侯爷,你只需如今这日告诉我,您当年可是与郑家玉珠娘子订过婚事?”
卢恒最终只得颔首,此话一出,叫几位官员都变了神色。
珍娘更是抢地呼天。
“当真是了不得!当年我家贵主特意差人往永川探查,两次间得到的消息可都是侯爷未曾订过婚事!侯爷今日便告诉我,你为何在认识我家娘子的次月,与郑娘子退婚?并将郑娘子遣回外府?你做这一切,隐瞒处处实情,不是骗婚又是为何?!你们府邸!你与郑夫人竟敢如此大胆!行骗婚之事!”
此事亦是她糊涂,这些年面对府中桩桩件件,却是充聋做哑,她早该去查了才是!
字字句句,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只叫卢恒面色惨败,他眼皮颤抖几下,只得低声央求珍娘:“此事我亦是不知情,许多事我都可以解释。珍娘,我如今唯求见她一面,我与她说清楚,她一定会明白的……”
珍娘却是恨得咬牙切齿,她对卢恒的话其实是半信半疑。许是这些年相处她知晓卢恒品行不是那等穷凶极恶之徒,可若卢恒不知情,这些年这一切始作俑者是谁?
便是郑夫人了?
想不明白,自然有人会去细查。珍娘便不再去想,如何,她都不会再叫娘子与他见面了。
“如今这般再说这些亦是无意义之事。侯爷当年早有婚约,却瞒着世人退婚,转头求娶我家娘子,不是骗婚是什么?!如今又纠缠做甚么?!”
宗正几人听闻此言,对视一眼,皆是面色微变。
若说原本还只当作是夫妻间吵闹私事,可这扯到隐瞒婚事,欺瞒皇室,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方才还被卢恒以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唯由挤兑一番的宗正,如今亦是满心厌恶,当即便道:“此事我们宗□□自会派人去彻查,若经查实,便乃欺瞒皇室,骗婚之罪!侯爷,还望你好自为之!”
珍娘立即朝着几位官员道谢,询问好后事,得知二人早在前日便已户籍另立,再无瓜葛。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珍娘喃喃道。
熟悉的物件被一件件被拿走,二人房中那张拔步床更是被匠人劈碎过后,由几人抬着床架子出来,往后院去焚烧,不一会儿便是滚滚浓烟。
亲眼目睹这些的卢恒忽地猛咳两声,忍着寒风凌冽,便不管不顾使人套马,竟是再不管旁人。
珍娘懒得再搭理卢恒,临上马车前见到风中那个瘦削的甚至有几分脊背弯曲的身影,她到底是忍不住,“缘分尽了便是尽了,侯爷何必再如此惺惺作态。”
“您去了,我家娘子不会见您的。”
寒风如丝,卢恒的身形在夜风中更显瘦长挺直,一身宽袍在风中哗哗作响。
肩处伤口不知裂了几回,鲜血干涸后又重新裂开,如此往复血痂粗糙的使人疼痛,又被那风吹的冷的发麻。
渐渐的,也没了什么痛感了,他的手臂甚至提不起力气来,想要翻身上马,却又挣开伤口。
他眼前朦胧一片,耳畔迷迷糊糊的劝阻声。
“侯爷!侯爷……天色已经暗了,您等明日吧!”
“您别听珍娘说,夫人与您三载夫妻,一定会见您的,您赶紧回府先去包扎一下伤口吧……”
永远不会有人知晓,那夜。
所有人都在四处奔逃,只卢恒一人方向与旁人相反。
这许是他计量中的唯一失误,有零星几名叛军越过山下人攻势,跑上了山。
永远也不会有人知晓,他那日听到大相国寺的消息,是为了妻子连夜闯上山的。
不过也无所谓了。
乐嫣永远不会知晓,也永远不会在意了。
秋末时节, 寒风肆虐卷起枯枝残叶,万物落寞而萧条。
清晨第一缕阳光斜照下来,金炉紫烟, 翠幕珠帘。
掀开门帘, 映入眼帘的是多宝阁上插着的几束殷红梅枝。
内室中幔帐中人影晃动, 雪白素手掀开幔帐, 片刻间, 一个穿桃红寝衣的娘子缓缓踩下软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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