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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为夫人寸心如狂(藤鹿山)


老将彻夜颠簸仍不见有丝毫疲惫,甚至与那匪首当面交锋也不败下风,几人协力,才将那匪首活捉,又是一番审问,如今仍是精神抖擞。
“臣观他路法招数狠毒异常,有前朝兵马大元帅匡越的影子。匡越早在潼关之战就身首异处,传闻他有两名养子深得他武学真传,只怕就是他了。只奈何那匪首十分口严,问他身份,问他一切,铁鞭抽了几十下,也没撬开嘴。”
他也不敢继续审讯下去,免得活活将人打死。
说到此事,话语微微一顿,悄悄抬眸去瞧皇帝神色。
皇帝抬眸,两人的眸光撞击在一处。
他知晓李老将军欲言又止的话。
“不过那人倒是说起一些旁的事……事关周道渊当年在兴州府一事……陛下,臣以为应彻查当年所有知情之人!”
皇帝神色阴沉,岿然不动。
片刻,他才拂了拂手,“此事朕心中已有定数,今夜天色已晚,将军且先退下歇息吧。”
见此,李将军也再多言,便告退下去。
皇帝独自坐在案牍边思量许久,忽地听外边有守卫过来。
那守卫上来便禀报:“娘子问陛下,陛下可安睡了?”
这话,像是不经意的试探。
又像是一只小猫儿伸长爪子,偷偷勾起他的腰带。
皇帝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却在一盏茶功夫后,起身去了乐嫣落脚歇息的那处客房。

第47章
那扇门本只是虚掩着, 屋内案桌上此刻只点燃着一盏灯,零星的烛火昏黄暗淡,给内室一切蒙上了一层微光。
静悄悄的, 屋内燃着熏香。
素幔下, 朦朦胧胧坐着一个纤细婀娜的身影。
皇帝高大的身影顿在门前。
里面的娘子却已经慢悠悠起身, 莲步缓缓走到他跟前来。
灯火葳蕤中, 她姿容曼妙, 像芙蓉蒙上了一层细纱。
她的发很长,几乎垂落在膝前, 俯身朝他行礼时, 甚至有几缕发丝拂去地面。
那交领领口空荡荡的, 她似乎也是头一回穿这般的衣裳,颇有些不自在的拿着粉白的指头轻轻压着。
深更半夜, 如何也不是喝茶的时辰。
可乐嫣就着那盏微弱的烛台前, 挽起袖, 煮沸水给皇帝沏了一盏茶。
那茶不知是营卫们从何处寻来的,自然是比不得宫中的茶。茶叶颜色发褐, 泡出来的茶汤也不够清亮, 甚至有些浑浊。
可皇帝却并不讲究, 自她手里接过, 便低头喝起来。
皇帝垂眸,眸光挪动到那双攥着自己袖口的素白指节上。
昏暗中, 乐嫣的声音细柔的像是云雾,潮湿的发甜。
“才烧开的水, 陛下当心烫……”
皇帝嗯了声, 环顾了四周一圈,问她:“夜间可是害怕?”
他以为, 她是经过那些事如今有些不敢入眠,所以才叫他来。
岂料乐嫣听了这话,却是摇头。
她才洗过的头发如今都干了,满头乌丝如瀑布般披散在肩上,随着她的动作荡漾,甚至能闻到发间的清香。
烛火前的娘子睫羽轻颤,“我寻陛下来,是为之前陛下问我一事。”
乐嫣语罢抬起眼帘与皇帝对视。
烛火映在她面上,素白的脸上有些脆弱而可怜的味道。
皇帝眸中泛起深晦,只看起来倒是漫不经心。
他要听她说下去,而不知这般似是而非的话,一趟趟叫自己空欢喜。
好在,这回,乐嫣总算不再像是之前那般,含糊其辞,慢慢吞吞。
“我这些时日想了许多,时常梦中泪水沾湿了眼眶,十分迷惘。可这日我当真是想通了,陛下,妾欲与淮阳侯义绝!只是不知朝中律法……”
面对这等好事皇帝怎还管律法?他自是大手一挥,唯恐她变卦:“此事依照律令,他弃妻不顾便有害妻之嫌,无需经过官府,朕这边便直接判了。”
乐嫣不懂这些,如今却也不再反抗,她继续道:“我如何都无所谓,只恐母亲在天难安,被百官辱骂……”
她这话自是真假参半。
怕母亲亡灵难安,更怕日后他三宫六院,自己则会成为他每一个女人都恨不得踩一脚的存在。
自己辱门败户,声名狼藉,连阿猫阿狗都能来踩上一脚。
这回她算是得罪了栖霞,她心中清楚,若是栖霞纵使登不上后位,便是日后大徵宫中妃嫔,日后日日与皇帝吹枕边风——自己日后又该如何?
若乐嫣才十五六岁,她只怕还极好哄骗,只怕几句话就觉得皇帝对自己的一片真心。
觉得自己只要勇敢,不惧流言蜚语,就什么都能撑过去。
纵然乐嫣如今并不怀疑皇帝对自己的喜爱,可这喜爱能撑过几时?
敌得过新人?
敌得过一个又一个比自己美艳年轻的娘子?
她如今做的不过是自救罢了,她要有一个所有人都为之忌惮,所有人都动不的的身份。
她绝对不能入宫。
“妾日后想生活在母亲的府里,那处有妾的许多回忆……”
皇帝按捺着情绪想听她仔细道来,不叫自己显得那般肤浅庸俗,迫不及待。
他的许多话在嗓间微顿,他想说,他这辈子只会有她一个女人,可如今后宫的昭仪更是赤裸裸打他的脸。
他想说,他会肃清后宫,他会保护好她,他只会与她一心一意的过日子,他们会像寻常夫妻一般,同吃同住。
可如今显然并不是最恰当的时候。
如今多了许多不确定之事,他不在乎她的身份,她的血脉,可暗处总有人虎视眈眈。
很快,他很快就可以彻底肃清一切,不叫她受一点波折。
可乐嫣却不能明白。
在乐嫣看来,他甚至有些疯癫,又固执。
他或许能保护自己,却也仅仅是如此,他不会理解自己,也根本不顾自己死活。
皇帝么,不都是自己舒服就行。
“妾不要你给我什么……妾求陛下答应妾一件事。”
被女色冲昏头脑的皇帝,连最简单的言语陷阱都懒得理会他就想要答应下来。
“妾要陛下不可强迫我,若是妾一辈子不愿意入宫,陛下就不能强迫……”
皇帝静静看着她。
这日,他沉默不语,她便一直定定的看着他,直到那双眼中有晶莹泪水漫出,泪水一点点漫出眼眶,似一颗颗珍珠,从她光洁无瑕的腮上落下。
最终自然先是皇帝终于缓缓开口。
“人言固然可畏,可也不过都是不痛不痒,虚无缥缈之物。鸾鸾可是担忧你与朕日后之事?鸾鸾放心,前朝的事……”
他说着说着,却忽地一怔。
今夜的乐嫣,比起往日格外大胆。约莫是这夜四处昏暗,叫她生出一种纵使羞耻旁人也看不到的想法来。
既然看不到,似乎只剩下触觉与听觉……一切只剩下本能的冲动、欲,望。
她缓缓伸手,将自己柔软的手指轻轻放去男人虚握的掌心。
他的手掌,宽大,温厚,掌心滚烫。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第一次对着他主动。
她缓缓勾起他的掌心。
皇帝神色不动,只另一只手的茶水轻晃,滚烫的茶水滴落到他袖上。
那双似狼般幽绿的双眸,慢慢凝着她。
看吧,男人都是这样的。
哪怕是没沾过女色的皇帝,闻着风儿,就嗅到了味道。
乐嫣才只是踏出一小步,他就立刻拾级而上,不给她任何退缩的机会。
男人在此道上,真没什么理智的。再能克制的人,也一点就燃。
他的眼神幽绿的像是一只饿极了的狼,眼裂很长,瞳孔深邃,如今又这般眯着眼看着她,神色严肃,漫不经心。
像是只狼,又像是狐狸。
等着小鸟送上门,慢悠悠张开嘴的狐狸。
方才还觉得昏暗是她的遮挡色,叫她格外大胆,如今乐嫣只觉得自己成了一个送上门来的猎物。
她想抽出手来,却为时已晚。
男人漫不经心的将茶盏放置在桌案上,便揽长了手臂,顺势捏住那只绵软的手,一点点将她牵扯入怀里来。
方才明明是自己先乱动手的,是以乐嫣有苦说不出,也不好如今就猛地推开他,只能忍耐着,顺从的坐去他腿上。
她期盼着点到即止的稍微越线。甚至是不想太过难堪,将脸蛋埋在他脖颈间,好逃避起他的眸光。
他看不到她面上的神情,便只能伸手去触碰着她的眉,她的脸,在她眉间描绘。
乐嫣今夜,格外乖顺的伏在他肩头,像一只易碎的瓷娃娃,由着男人抱着,抚摸,也不见挣扎。
她知晓的,对付他这等吃软不吃硬的男子,总要给他尝到些甜头……
可乐嫣还是太过年轻。
她自以为是的盘算,她的忍耐,遇到的却是男人身体本能的愈发不规矩。
渐渐的,她察觉到坐着极不舒服,闻着空气中的麝香气味,乐嫣才回过神来。
她想过要将身子给他的,只是不想是这日……
再如何,这夜来的太快,她没做好心理准备,二来——这是寺庙中。
这太荒谬了,荒谬到乐嫣有些害怕,只觉得自己亵渎了神灵,只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丑事。
她伸手按压住游走在腰间的大掌。
“阿舅,这晚只怕不成……这是寺庙,多少尊菩萨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红唇中呢喃着想叫他退却的称呼。
大徵皇室信佛,逢年过节,祭拜祖先纵使会请神入宫,连太后的长春宫后殿都不知供奉着多少尊神佛。
她笃定,皇帝还是有所顾忌的。
可乐嫣终究不理解男人的心思。
若是方才皇帝只起来了七分情欲,那她这声称呼出来,呢喃间气息胸脯的颤抖,如此近在咫尺朝思暮想的娘子。
显然叫男子情绪到了顶端。
他眼梢透出些昏君的意味,声音喑哑辗过她脖颈一圈又一圈。
叫她浑身酸麻。
“神佛都是假的。”
隔着一层衣裳,并不真切。
可那层烧,灼,热,潮不做假。
乐嫣自然察觉到了,他臂弯轻轻锢着她的腰,已经叫她像是被钉在他腿上,整个人紧紧贴在他胸膛上,动不得分毫。
她脸颊酡红,醉酒了一般推搡他的肩头,不想如此贴近他们,“您别这样,我们这样太快了……”
这与她想的自然不同的。
她想的,今夜也不过是二人贴近一些,或许可以一起同床共枕,她可以接受他慢慢陪伴自己,至于这等事,日后慢慢再说——
可他这日却有几分不管不顾。
在她绵软的呼吸声中,随着骨颤肉惊,坐在他腿上纤细的婀娜玲珑的身子。
他是个压抑了许久七情六欲的男人。
二人是如此的接近,他灼热的气息落在乐嫣耳畔,论力气,乐嫣在他面前,犹如小鸡一般。
身前男人浑身掺着热气,他吻着她的后颈,脸颊,直到她眼尾泛红,隐隐的泪花被他蹭下,最后,吻上那张朝思暮想的唇。
她微微张开的唇瓣色泽艳丽无双,浸染口脂后更显晶莹剔透,美的让人心惊胆颤。
慢慢的,浅尝即止的吻落在她唇上。
不知何时,掌下娘子慢慢失去了挣扎,慢慢的变得顺从,甚至是气息不定。
几乎是下一刻,雪白藕臂放置去了桌案之上。
起初,她还能挣扎几下,可没片刻,便是鬓乱四肢犹如烂泥。
乐嫣双眸含雾,眼睁睁瞧着眼前桌案上的茶盏掀起的波澜。茶水涟漪时而快时而慢,最初茶水落在桌面上,流淌到她的手臂上,贴着她的手臂落到桌下。
没一会儿,连茶水也晃荡的没了大半,只剩下一个底儿。
各种交织的气息中,她几乎羞的素手掩面,可双臂早失了力,身前冰凉的案桌上,满桌茶水在少女纤细身子的绘制下,成了两座峭立山峦。
她的这个可怖的梦境中,到处都是水痕。雨打芭蕉,风染桃林。
黑暗伴随着长久的暴雨,甚至她醒来的很长一段时光,脑海中有一段段的大片的眩,晕,眼前雾蒙蒙的叫她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白日里, 风传来阵阵寒凉,空气中朦胧有了几分冬日的气息。
这一夜京畿许多人彻夜未眠,在京师清绞之下叛军彻底伏诛, 埋藏在大徵数十载的前朝余党也接二连三被挖出来。
远处有栖鸟鸣叫一声, 振翅而去。大相国寺中, 天还未亮便重新喧嚣起来。
山脚下来了许多马车, 一群险些生死相隔的亲人相见, 抱头痛哭。
只怕接下来三年五载,众人再谈起此处都是色变。
人们来了又走, 都不在此处血腥之地久留, 相国寺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久违的岑静。
乐嫣足足睡到午时时分才悠悠转醒, 她醒后眼睛失神的盯着幔帐,听着窗外庭院中树叶被风吹的簌簌作响。
良久, 她才起身。
早上她迷迷糊糊中倒是被清洗过好几遍, 被穿上了干净衣裳, 不然她浑身只怕是睡不好。
小孩儿总是睡得早起的早,一清早起床就要嚷着要来陪姐姐, 春澜哪里敢放人?她跑来这处瞧了好几趟, 隔着老远就有许多甲卫不准她再踏入一步。
一问, 什么都问不到。
春澜哄了小孩儿半日。
好在春生又闹着要来见乐嫣时, 房门已经开了。
乐嫣正朝着铜镜绾发,她素来都是由婢女伺候的, 自己并不怎么会梳头,梳弄半日也只勉强盘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反倒是叫自己手臂又酸又疼。
乐嫣面色有些怪异, 莹白的脸透着粉红,明明昨夜几乎没睡, 气色却着实不错。
“娘子,这事您放着叫奴婢来就是……”春澜连忙上前接过乐嫣手中的梳子。
乐嫣执意叫春澜歇着。
“你伤着就安心歇息着,我随手梳梳头罢了。”
她说着,便往发上随手攒了一支珠花。
叫春澜瞧见,乐嫣一身合体的锦绣衣裙,桌面上更是摆满了珠花,胭脂,款式不算别致,却都是她没瞧见过的。
顿时,心中亦是有了猜测。
心里嘀咕着,这只怕是上心了,连夜差人去给娘子又是重新置办衣裳又是弄了这么些哄女孩子欢喜的物件……
乐嫣又问她:“外边如何了?一直听着说话声,鸟雀叫声,吵吵嚷嚷的,吵得我都睡不好,如今困得很。”
这话自然是假话,她总是怕亲近的人瞧出来,自己一副浑身无力的模样。
春澜低声道:“方才我瞧见将军们将大相国寺的香客都遣下山去了。”
乐嫣盯着铜镜微怔了会儿,又将衣领往脖颈上拨了拨,好歹勉强遮住那些红痕。
“娘子,昨夜、昨夜如何?陛下可同意了?”春澜本也不该多嘴,只是实在是心中着急。
她轻轻抬头,眼波盈盈。
“自然是同意了。”
她说到这里,神情害羞中不由得泛出小小的得意,却空口不提昨夜自己付出了多少。
“他什么都答应我了,日后我们就这般相处,他不敢叫旁人知晓,我也不用入宫,受人磋磨……”
春澜一听,却是眼眶一酸:“那您往后……都这般不成?”
乐嫣还未来得及说话,门外便有羽林卫奉了皇帝的话,道是来传乐嫣过去。
乐嫣面上笑容微敛,伸手拍了拍春澜冰凉的手指:“船到桥头自然直,他…他待我还算体贴,亦是说到做到的人。”
她边说着,边戴上一旁的帷幕,随着羽林卫出了门。
乐嫣的内心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淡定。她方才只是不想叫本就细心的春澜看出来罢了。
若说以往,她许多事都同着自己的婢子们无话不谈,便是以往与卢恒间较为亲密的事,她也不会隐瞒。
可如今终归是不同了。
事关皇帝的事,无论是好是歹,乐嫣都不愿意说出口。
她渐渐学会了沉默寡言,将事情藏在心里。
毕竟,她亦是清楚,二人这般见不得人的关系,越少人知晓越好,越不投去感情越好。
她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等春生袭爵了,等自己真正站稳脚跟,一切都能守得云开。
几日的动乱,四处狼藉。可只唯独大雄宝殿之中仿佛真有神灵庇佑。
殿内诸多菩萨仍是一如既往慈目低垂,凝望着众生。殿中有穿堂风卷起七彩经幡,佛香盘旋缭绕。
殿中听慧觉方丈讲经的皇帝听到身后脚步声,微微掀开眼眸回眸看去。
只见殿外天光通明之处,缓缓走来一个身姿纤细,娉娉袅袅的娘子。
拖曳至她腰间素白帷幔之下,露出一截樱紫杨妃绣金纹的对襟云锦棉衣,再往下是软银青萝的百合裙,凤头履。
她将那张面容藏得严严实实,人停步在殿门前,便不肯再踏进一步。
就好像,二人间这见不得人的关系一样。
皇帝无何奈何,起身与方丈告辞,他主动踏步出殿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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