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随意闲话着,忽见绿珠慌慌张张的进门来,扑在地上道:“娘娘,不好了!南苑那头出事了。”
“何事?”紫玉赶紧问道,差点咬着了自己的舌头。莫非那个苏玉生死性不改,妄图捏造些谣言来?
连乔的嘴角紧紧抿成一线,要是苏玉生果真如此大胆,那她无论如何也要夺去此人的狗命。
好在绿珠的话令她放了大半心,“和咱们倒是没什么关系,听说牵涉其中的是顾美人和一位姓苏的伶官。”
连乔握着梳子的手渐渐松开,更大的疑惑却浮上心头:顾笙箫几时与苏玉生扯上纠葛了?这回可真是好戏不断。
第59章 韵事
紫玉惊魂甫定,八卦之魂却被勾起,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什么就说出来,别藏着掖着呀!”
绿珠就等着这一句,装模做样的看了看窗外,才凑近说道:“究竟我也不清楚,只听说那唱小旦的苏玉生和顾美人有些不清不楚。紫玉姐姐你也知道,出入南苑的男子都是需脱下衣物检查的,那些戏子虽说可男可女,可到底多了一骨朵玩意儿,必得细细考察,也是巧了,那苏玉生才将外袍解下,袖子里就啪的掉出一方绣帕,上头描花绣朵的,显见得是女子之物,这不,秦嬷嬷当时就把人给扣下了。”
绿珠咦道:“一方绣帕而已,怎见得是顾美人之物?”
“姐姐怎连这个也不懂,秦嬷嬷是服侍太后娘娘的老人,她的眼睛生得有多尖,这宫里哪一个人的针脚逃得过她的法眼?”绿珠得意说道,“何况顾美人的绣工一等一的好,旁人轻易学不来,她又秉好风雅,凡贴身之物皆自己动手,上头那竿翠竹栩栩如生,傻子也认得出是她的。”
“那顾美人现下如何了?”紫玉说道,语气里有难以克制的好奇。
“这样大的事,秦嬷嬷哪敢擅专,立刻回禀了皇贵妃,眼下皇贵妃和淑妃娘娘都在长乐宫,将昭阳殿的宫人一个个召来细细审呢!”
两人的语气都带着几许兴奋,虽不是故意幸灾乐祸,但这些日子顾笙箫宠爱弥加,对怡元殿难免冷落些许,紫玉绿珠都有些为主子抱不平。
连乔静静听着,脸上却依旧不为所动,反说道:“不关咱们的事就算了,紫玉,你来扶本宫上床就寝;绿珠,你在殿外守着,有什么消息再来通报。”
这样的安排正合绿珠心意,她本就是爱闹腾的性子,要她拘在一方小屋里反而闲不住——何况听娘娘方才的意思,似乎也是有意要她多打听呢!
于是绿珠喜孜孜的出去。
紫玉还以为连乔有何体己话同自己说,谁知就见连乔自顾自的浣了手,唤她过去铺床叠被。
紫玉走过去,忍不住说道:“主子您还睡得着啊?”
“为何睡不着?”连乔望了她一眼,似乎不知所谓。
紫玉不得不佩服这位主子的定力,照她看来,连乔要么因顾笙箫失势而开怀,要么为她落难而悲凉,两者该择其一才是。
谁成想却是这样不冷不热的,好像顾笙箫只是个陌路人。
其实连乔心中并非全无波澜,但她一向信奉“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的原则,管的太宽,对她自己毫无益处。何况穆朝兰和孙柔青关起门来审讯,就是为了避免众说纷纭,连乔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烛火已灭,四下里漆黑一片,只有风里隐约传来一两声女子嘤嘤呖呖的啼哭,如同新鬼的嚎泣。
在这样不安定的气氛中,连乔竟也渐渐阖上眼皮。
她被半夜里的推门声惊醒,就看到楚源载着满身疲惫而来,虽则外头并无雨雪,皇帝看起来却好似饱经风霜摧残似的,眉间染上浓浓的不痛快。
楚源看见她分明的瞳孔,似乎还有些歉意,“朕本想回勤政殿的,无奈路远,便过来歇歇脚,不想打扰了你。”
好端端的清梦被扰,连乔当然是不高兴的,可她晓得皇帝此刻更不高兴,越发要显得温存体贴,“陛下说的什么话?臣妾与您是一家子,臣妾的宫殿自然也就是您的家,您随时过来都无妨。”
楚源解下外裳,隔着中衣抱住她热腾腾的身子,“阿乔,朕在这宫中的知心人,大约只有你一个。”
皇帝的感叹由何而来,连乔心知肚明,却不得不假做诧异的问上一句,“陛下遇上什么烦难事么?”
楚源不语,这种事就算皇帝也说不出口。或者因为他是皇帝,才更说不出口。
无论顾氏私通一事是否属实,看来这回对皇帝的打击都颇大。连乔瘦弱的肩膀抵着皇帝的下颌,骨骼感受到沉重的分量,她有些吃力的问道:“陛下可是为顾美人之事烦忧?”
楚源抬头,迟疑问道:“你都知道了?”
连乔朝他露出一个彼此皆懂的尴尬笑容,轻声道:“陛下您也清楚,有些事是瞒不住的。”
“是啊,即便朕是天子,也免不了被人耻笑羞辱。”楚源默然片刻,苦笑着说道。
“臣妾明白陛下的感触,可不得不斗胆问一句,陛下您会否冤枉了顾美人?依臣妾看,顾美人即便清高自诩,对您却是情真。”连乔小心翼翼说道。她倒不是喜欢帮人分辩,可是在皇帝面前,总不能落一个“落井下石”的名头。
善良的女子总是讨人喜欢的。
但是这回连乔的善良也无法将皇帝感化,楚源眉间闪过一丝厌恶,嗤声道:“她若有你这般心意倒好了,可惜有些人自甘下贱,折辱了自身不说,连朕的名声也被玷污。”
一顶绿帽子空降头顶,任凭哪个男人都会怒火中烧,失去理智。
连乔情知皇帝此时无法冷静下来思考,她唯有循循善诱,“陛下您细想想,顾美人不是不谨慎的人,为何会将贴身之物随意予人?又无巧不巧的在太后生辰之日被人搜获?并非臣妾多心,可其中种种巧合,陛下尚需明察才是。”
楚源责怪的看了她一眼,“朕知道你好心,可是阿乔你太过纯善,才会被旁人的假象蒙蔽。你也不必为那贱妇多分辩了,昭阳殿的宫人已经招认,顾氏与苏玉生从小结识,两人相处之深,非一朝一夕之功。日前更有人撞见那贱妇同苏玉生幽期私会,如此种种,你还能说朕冤枉了好人?”
连乔不说话了,她与顾笙箫本就关系泛泛,就算从嫔妃的身份而言,也是敌非友,犯不着为敌人多说好处。但是听皇帝一口一个贱妇,连乔还是觉得颇为刺耳——可见男人的自尊心多么强烈,践踏什么也不能践踏男人的狗屁自尊。
楚源微微闭眼,说道:“就算朕这回真冤枉了她,也是顾氏有错在先。枉她饱读圣贤书,却如此不知检点,让贴身之物叫人搜去,叫朕如何能不气恼?朕先前那般宠她,当真是瞎了眼。”
不管皇帝的理论是否正确,可连乔已经听明白,顾笙箫势必会遭到皇帝厌弃了。就算她真的被人设计陷害,可只要皇帝一想到自己的女人可能与别的男子有过不正当关系,他这股气就难以咽下去。
“莫须有”这三个字,当真是杀人的利器。甚至不需要坐实罪名,仅仅些微的可能性,就足以令顾笙箫从曾经高高在上的宠妃一朝沦为阶下囚。
看到皇帝这样暴怒,连乔就算曾有过一丝红杏出墙的念头,此时也被掐灭无踪了。她压抑住声音里的怯意问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会杀了他们么?”
“苏玉生当然要死,可顾氏——朕非但不会杀她,还会好好留下她这条命。”楚源冷笑道。
连乔先还以为他对顾笙箫留有余情,直至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才觉得不寒而栗:皇帝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明面上不会对顾笙箫有任何处置,否则岂不坐实了顾苏两人的奸-情?
但顾笙箫即便保留嫔妃的名位,日后也别想从皇帝这里博得一丝一毫的恩情,因皇帝已彻底厌弃了她。眼看着自己被人弃如敝履,偏偏死也死不得,活也活不好,这种冷暴力的处理方式,对任何一个女子都是莫大的屈辱。
连乔觉得血液有些微冷,即便紧挨着楚源炙热的身体,也不能带给她一丝一毫的暖意。
这种毫无感情的对话简直是要人命,连乔用葱白的五指挡着嘴,稍稍打了个呵欠。
楚源觉出她的困顿,体贴的道:“累了吧?朕不该半夜将你吵醒,还拖着你说了许多话,你且好好歇着吧。”
连乔看他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只能摆出乖巧的模样,“是,陛下也累了吧,不如到床上来躺一躺,好歹蓄养些精神,明早才好上朝。”
楚源大概没有睡觉的心情,只脱了靴就着袜上床,和衣而卧。
连乔更没有心情去挑逗他做些少儿不宜的活动。
四下沉寂中,只听见两人静静的呼吸,仿佛时间流淌得相当缓慢。楚源轻声问道:“阿乔,你对朕是否真心?”
他仰躺着,因此看不清连乔脸上的表情。但即便没有顾虑,连乔还是展露出一副温柔面容,以毫不迟疑的口吻答道:“当然。”
她回答得很快,因为在潜意识里已经暗示过自己许多次了,即使在睡梦里也不会显出纰漏——但是太快了,反而不像是真的。
可楚源偏偏信以为真。他闭上眼,鼻翼微微翕动着,居然沉沉睡去。
皇帝的作息和平时一般无二,连乔醒来时便发觉床边空空荡荡,楚源已经上朝去了。不愧是治理天下的男人,心理素质非同一般,即便刚发生一场绿帽子风波,第二天依然能装作若无其事。
连乔漱了口,匀了面,又喝了小半碗补充体力的小米粥,这才轻车熟路地往长乐宫请安。
今日宫中的嫔妃来的都很早,长乐宫人满为患,连几个先前抱病的新人都来了——想必听说了顾笙箫的情况,一方面踩一踩敌人的落魄,另一方面也好在皇贵妃跟前讨个乖卖个好。
至于那些老人们,当然是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弄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男女间的绯闻本就带着天然的诱惑,何况身为宫嫔却胆敢冒险出轨,更加算一件悚然听闻的壮举。
第60章 情孽
当事人却并未如她们所愿到场。连乔草草扫了眼顾笙箫本来的座位,只见那一处空无一人,俨然成了一个缺口。
尹婕妤见人差不多已到齐,遂跃跃欲试的问道:“皇贵妃娘娘,怎么顾美人今日没来向您请安?”
她这一句,问出了多少嫔妃的心声。
无奈穆氏一如既往雍容得体,回答亦是密不透风:“顾美人身子抱恙,昨夜已向本宫告过假,大约不会过来了。”
她纵然沉得住气,可众人的好奇心理哪是轻易就能打消的。宋思懿欠了欠身,故作天真的问道:“皇贵妃娘娘,不知顾姐姐得了什么病,嫔妾是否该探视一番?”
“你二人一道入宫,情谊自是非比寻常,可本宫听着这话怎么有些假呢?”孙淑妃轻轻笑道,“顾美人前些时得宠的时候,听说你背地里没少埋怨,如今倒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连本宫也要佩服宋才人的脸皮了。”
宋思懿虽有些心机,到底年轻,哪里经得起这样直白的话。原本甜美的脸颊变得通红,倒像个熟透了快腐烂的苹果,宋思懿只得拧着手绢子,悄悄坐回原位去。
本来还有几个新入宫的选侍想跟在她身后发言的,见宋思懿尚且没讨到好,她们又是什么得脸的?只好一个个偃旗息鼓,屏气敛声。
其余的人更犯不着自讨没趣。
连乔暗叹,孙淑妃的性子虽然泼辣,可也有泼辣的好处。就凭她这一招杀鸡儆猴,旁人纵有什么疑问,也不好再提出来——难怪皇帝早些年颇为宠她。
聆听完皇贵妃的训示出来,连乔就见尹婕妤哈巴狗一般的跟上,摇唇鼓舌的问道:“连妹妹,听说陛下昨夜宿在你宫里,有没有跟你说些什么?”
“说什么?”连乔佯装不懂。
尹婕妤痛恨她的迟钝,跺脚道:“当然是顾美人的事!”似乎醒悟到自己声音太大,她赶紧看了看周遭,用手拢着贴近连乔的耳廓,“我听外头的流言,顾美人仿佛与一个戏子有私,不知是也不是?”
“陛下昨夜过来时颇为疲累,梳洗过就睡了,并未与我说过只字片语。”连乔摇头,模样看起来颇为诚实。
“这样啊。”尹婕妤十分失望,她到底不肯死心,又道:“连妹妹,陛下往你宫里去的时候最多,不知你抽空能否问个清楚,不然这件事堵在心里,我总觉得难受得紧。”
尹婕妤唉声叹气起来,仿佛没了这些八卦就不能活似的。
凭心而言,尹婕妤的为人还算不错,无奈好奇心太旺盛了,迟早会害死她自己。连乔即便清楚里头的底细,也不能对她吐露半分——有尹婕妤这张快嘴,只怕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满宫里就传遍了。
皇帝就算真戴了绿帽子,连乔也得帮他保守秘密呢!
连乔想了想,便正色道:“姐姐,休说外头的流言蜚语当不得真,即便是真的,我又能如何呢?若顾美人真犯下滔天重罪,丢的不只是陛下的脸皮,连同你我一干宫中姊妹也会颜面尽失。姐姐你若真想知道究竟,就自己去向陛下询问吧,我是不敢上虎口拔牙的!”
“这……”尹婕妤讷讷无声。她就是不敢亲自去问,才把麻烦抛给连乔的嘛!谁想这个连乔狡猾无比,生生把皮球抛了回来,就是不肯上当。
连乔懒得与她废话,坐上辇轿扬长而去。
尹婕妤站在原地捶胸顿足半天,再不甘心,也只能灰溜溜的回宫去。
顾笙箫的秘密至此变为更大的机密,人人都睁大好奇的眼睛,却没有一个有勇气撕开那道口子窥探。而作为风口浪尖的焦点,顾笙箫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众人再见不到她的身影,且皇帝也再未踏足昭阳殿。
好奇心也是有时效的,日子久了,众人渐渐失掉兴味,反正宫里的美人不在少数,一朵花谢了,还会有一朵花再开——顾笙箫无疑已被视为凋零的那一朵。
这美人得宠快,失宠更快,众人惊讶之余,只能感叹皇帝的口味变化无常:明明昨天还是喜欢的,今天就形同陌路,可见世事难以捉摸。
相比之下,能圣眷不衰的连乔就很值得佩服了:两人貌虽相当,可连乔的才名不如顾笙箫远矣,偏偏那一个落魄了,这一个照旧鲜活生姿,怪道俗话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古人诚不欺我!
凛冬已至,窗外下起索索的冻雨,室内却芳香浓郁——映蓉折了一枝含苞盛放的腊梅,在楚珮的襁褓前故意摇摇晃晃,引得小儿手足蠢蠢欲动,欲捉住那枝头点缀的金黄花蕾。
紫玉笑道:“都说腊梅的芬芳带着酒气,选侍您当心小公主被香气醉倒了。”
吴映蓉笑道:“那敢情好,小公主的百日宴我未带贺礼前来,正愁无颜面对姐姐,既然紫玉都这么说了,就拿这支花儿权充美酒吧。”
“小公主的百日宴早就过了,你后来补上又有何用,好歹想一想周岁该怎么破费才是。”连乔说道。
因近来事忙,楚源心里又有些不痛快,连乔便主动提出,小公主的百日宴不必大操大办,等周岁好好热闹便是。楚源见她这样懂事,便顺理成章的应承下来,话虽如此,还是命庖厨好好做了一顿佳肴,一家子其乐融融的吃了餐便饭——可怜小公主还在吃奶的年纪,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半点美食也享用不到。
“这个就不劳姐姐忧心了,我虽拮据,些微尚有些积蓄,一份薄礼还是拿得出手的。”映蓉说道,将花枝递给紫玉,让她自去逗弄公主顽。
连乔见她认真,自己反有些不好意思,“我说着玩的,哪里就真要你破费了。”
“有什么关系,谁叫我也是公主的姨娘呢?”映蓉浅浅笑道,仿若貌不经心的问起:“顾美人因奸获罪,姐姐先前要与我说的就是这件事么?”
“你都知道了?”连乔面色凝重。
“姐姐这话就好笑了,宫里还有谁不知道的?便不知道,猜也猜到了,否则苏玉生好端端的怎会被处死?”映蓉调皮的朝她挤了挤眼睛。
连乔被噎了一下,是她低估了众人的判断,还以为皇帝真能瞒天过海。也怪皇帝怒火太盛,治死了苏玉生不算,还将人乱刀分尸扔去了乱葬岗里,明眼人都看得出有蹊跷。
可见皇帝自以为能骗过天下人,结果反倒被天下人一齐蒙骗。当然,这种欺骗对皇帝而言或许是善意的。
“你猜到的事情不假,但那日我要同你说的,并非是指这件事。”连乔遂将撞破苏玉生与宫婢私会之事娓娓道来。
映蓉陷入沉吟,“这事不对呀,苏玉生若真与顾美人有染,又怎看得上一个资质平庸的宫婢?眼界未免太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