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赶来的徐父徐母闯入大殿,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按在地上就要当众开膛破肚。
这恍若地狱里才会存在的刑罚,吓得徐父徐母面无人色,当众叩头。
他二人并非巧合。
而是今日刚好入宫来陪伴太上皇,想和太上皇提亲,求娶与徐家真正的娃娃亲对象曲晚瑶。
岂料一刻之前就收到了儿子被抓走了的消息。
至于是徐父徐母今日入宫的时辰挑得太巧,还是太子特意而为之……这背后的意图谁也顾不上再去揣度。
太子问他二人:“告诉孤,你们为阿雾选的成婚吉日是哪一天?”
徐父徐母心头惊恐,听到这话面面相觑,更答不上来。
待目光落到了徐修安身上时,徐修安才绝望地发出声音,“我……我没看。”
成婚吉日拿到了手里,都不曾仔细看过一眼,这该有多不重视啊。
太子却展开了指尖下一张血淋淋的纸条。
是徐修安最后放在织雾身边的东西。
上面,是阿雾的血,被她捏在手掌心里,捏得变形。
太子黑眸晦黯念道:“七月廿五。”
原来是这一天。
只差一点点。
七月廿五,他就可以为阿雾改名换姓,接到自己身边来了……
徐家人还真以为……他们配得上她的一根头发?
太子轻轻发笑,双臂支在桌案上低垂下头颅笑得身体震颤。
男人苍白的脸孔既俊美又诡谲,看起来像是一个艳鬼套了太子的衣袍,堂而皇之地坐在高堂。
艳鬼缓缓启开冷薄的唇瓣,对霍羡春吐出一个字来:“剖——”
霍羡春指尖的刀,就割开了徐修安肚子上的皮肉。
向来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连划破指尖都会受到重视,哪里又遭受过这等活剖的罪。
徐母当场昏死过去。
徐父看见一截肠子滑了出来,老泪纵横,口中大喊:“我儿……”
那翻开的肚皮、那肠子……全都看的清清楚楚……
脑海中再想到那剖腹的鱼、被开膛破肚的猪豚……徐父都当场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吐。
殿内的地板上缓缓流淌出了暗血。
太上皇腿脚慢,拄着拐杖终于赶到。
他跨入殿内瞧见这等骇怖惊人的修罗场面,气得手掌发颤,“太子,你疯了!”
太子对他视若无睹。
直到霍羡春说:“没有找到。”
霍羡春嘴里这么说,可心想能找到就见鬼了……
太子这才阴沉下了面孔,忽而又缓缓问身边人,“今日,可是良辰吉日?”
他旁边一个小太监接话道:“不是,应当是忌讳血光之日才对。”
“那就缝上……”
太子盯着太上皇,逐字逐句道:“等下一个良辰吉日,再打开来重新找找吧。”
霍羡春嘴里“嗳”了一声,又娴熟取出针线来替对方缝合。
徐父口中口涎与呕吐物沾染在颊侧的碎发上,他浑身虚软地倒在地上,只有头颅还有几分力气猛地往地面一下下砸去。
语气万分悲痛,“老臣……愿意替儿子偿命!”
太子语气却恍若慈悲,“孤不会动手杀你们。”
“孤没有这个资格……”
任何人都有资格动手去杀了他们,只有他没有。
他没有保护好阿雾,又怎么敢怪旁人?
他又怎么能指望,除了他以外的人,和他一样知晓,她是宝珠、是明月、是心肝。
太上皇死死扼住手中的拐杖,再忍不得。
他阻止不了太子发疯,只能先命人将曲夫人、徐夫人、徐修安还有徐父都一并抬走。
曲晚瑶软到在梁柱旁,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阿雾既然占了你的身份,便是占了你天大的便宜么?”
“既然真假千金的事情让你从她那里交换回来的命那么不值钱……”
“也没有一个人感谢她……”
“那就尝尝阿雾的滋味吧。”
她死前,无辜要被亲母掌掴,要被人冤枉,她自己都从不抱怨。
他们……
当然也该与她感同身受。
殿内有多少人都是竖着进去,最后即便太上皇赶来了,也都是横着出来。
外面的宫人见状无不两股战战,连眼皮都不敢抬起往大殿之内多打量一眼。
可宫人们也更清楚。
太子不肯登基,也已经数日不曾进食……
他是血肉之躯,又焉能支撑得了几日?
他完全没有了求生欲,日日都守着一具腐烂的尸体,好像在这个时候已经提前变成了鬼。
后宫人每每听闻“吉日”二字, 皆会骇得面无血色,谁也不敢提及。
只道大殿每每溅血,都要无数宫人进去擦地, 将那一桶桶血水都提出来。
大殿里有男有女。
细观之,皆是昔年旧日, 在顾小姐落魄时, 对她有所冒犯之人。
那些人都是顾小姐活着的时候愿意原谅的人。
现在顾小姐不在了。
他们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
不会再有人肯原谅他们。
就像那悲天悯人的神明,也永远不会落在东宫这样流淌着污浊腥臭血液的腌臜地里。
晏朝的天, 阴云密布。
太子将自己和一具尸体关在殿内数日不出。
太上皇去劝过, 却也都被气得直接病倒。
太子只问太上皇:
她知道您要她死, 便乖乖进那迷瘴林……
知道你不想她活, 就将自己身上的解毒丸扔了。
您老人家一直要求我孝顺, 她这样孝顺, 您怎不看她一眼?
太上皇握住手拐的手指哆嗦,铁青着脸转头就走。
却在走出去后没多久,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吴德贵脸色惊变, 赶忙让人将太上皇抬回紫桓宫去,跟着焦头烂额。
太上皇当日让顾小姐进迷瘴林是想警告她……顾小姐自幼便太过骄纵任性, 不用这样苛刻的手段,很难敲打得足。
可是……
想到那顾小姐竟真会天真地将自己解药丢开,吴德贵忽然就想起来顾小姐幼年乖巧时,会在太上皇生病时大着胆子往他老人家嘴边喂药。
她奶声奶气地哄:“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要吃药。”
太上皇问:清清生病是也会吃这么苦的药?
小女孩却只说, 她很爱惜她的性命,只要能活着, 再苦也会吃的。
可是有一天,年纪小小便极其爱惜自己性命的小女孩, 后来却因为太上皇的一句话,而傻乎乎地将自己的解药放弃了。
以至于,她后来只是中了蛇毒,也因为没有解毒丸,而一个人凄惨孤寂地死在了山洞里。
任由谁来,太子都没有再踏出东宫半步。
可最后一个来看太子的人却是一个相当出人意料的角色。
是那个被太子最看不起的天子,晏殷那闭关修炼了大半辈子的父皇。
眼看着太子不吃不喝,也不打算继续活下去的时候,天子跨入门槛却直截了当地开口道:
“你不能死……”
“你死了,她就回不来了。”
晏殷低头替尸体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接着黑眸一点一点上挑。
天子却对他那乌沉的眼神视若无睹,继续走上前去。
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忌讳,却目光如看待正常活人一般,看待那副尸体的躯壳,“这就是朕的儿媳吧?”
“你若死了,她就彻底消失。”
天子语气笃定,“我们这样的人,只会下地狱。”
也许,也会因为罪孽太深,不会拥有轮回。
死了,就代表永远都不可能和她再见面了。
如果太子可以狠下心来忘记她、再也见不到她。
甚至要选择和她永远分离……但至少在这苟延残喘的余生里可以再拖延一会儿,不是吗?
“你也不想永生永世都见不到她吧?”
永生永世……
晏殷原本不信这些。
可听到永生永世都见不到织雾时,内心却还是瞬间被一种莫大的恐惧吞噬般。
她这具留在人世间的身体,是他唯一可以拥有的东西了。
天子不知道又说了一些什么。
大概是他和怀秀之间的事情。
天子给太子推荐了许多可以致幻的丹药,可以通过幻想来沉湎在过去的日子里。
但太子却出人意料地拒绝了天子如此自欺欺人的做派。
看到的幻象再是完美也永远都是假的。
哪怕怀里的少女日渐腐烂,但那才是真切的她。
太子最终竟没有再继续将自己封闭在了东宫。
想要操控更多东西,就需要拥有更多的绝对权势。
他若死了也就罢了……
既然不死,又焉能会放任皇位给旁人去坐。
在三个月后,晏殷才正式登基皇位。
可不管霍羡春私底下研制出效果多好的药粉,都无法逆天而为,保存一具被发现时就已经腐烂不堪的尸体。
更重要的是,有那蛇毒影响,尸体也只会腐烂更快。
新君登基后,日日夜夜都更为小心翼翼呵护怀里那具尸体,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她已经开始淌水的尸身。
甚至轻轻用力都还会擦下一块腐烂的皮肉。
在霍羡春进屋时,便瞧见新君俯身在榻前,抱着尸体眼珠赤红着说“对不起”。
“阿雾……对不起……”
霍羡春觉得他是疯了。
可到了第二天,霍羡春才知道,新君昨天都不算疯。
因为仅仅只隔了一日,他竟将自己身上的肉剜下来,填补在了少女尸体坑坑洼洼的地方。
可这样仍然没有用。
根本就填不平。
她腐烂得太厉害了。
晏殷也开始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森白的眉眼间满是阴鸷气。
后来有心术不正的术士提出用美人皮替少女替换上。
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接进宫来尊为上客。
可他们仅仅风光了一夜,在当夜一场宴席过后,就全都被新君扒了满身的皮。
那段时日,皇宫墙头上陆陆续续挂了十几张邪心不正的术士人皮,骇得朝臣上朝回家都夜夜连发噩梦。
晚间,晏殷却只是抱着尸体贴着少女的鬓角轻声道:“他们不知道阿雾有多胆小……”
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他的阿雾。
人皮披在身上,阿雾只会害怕,根本不会喜欢。
他们那么聪明,却算不出他的阿雾有多善良……真是该死。
他的阿雾善良,她不敢的。
顾宣清在治疗失忆的过程中总有吐血的症状。
宫里的太监却忽然送来了一只通体乌黑描金的锦盒,里面装着一只回春丹。
是新君吩咐他们送来的。
新君说,回春丹可以百病全消,阿雾不吃,是想留给哥哥才是。
就像她当日不顾被太子手掌碰到身体,也坚持要维护哥哥一般……
顾宣清听到这样的话,心中对妹妹去世的事情始终很是如鲠在喉,他更不会吃从妹妹肚子里滚出来的药……
偏偏这时,顾氏远在云陵分支的同族又来了人。
京城顾氏是主支,自是权势煊赫。
可在云陵那样磕碜的分支顾氏却混得并不如意,每每想要重振云陵一族,便都要想方设法来京城抱主家大腿。
这次云陵顾氏族人却说有美艳尸体可以献上。
顾宣清掩唇轻咳,“好好的女孩子,为什么非要当做尸体……”
他蹙眉时,神态间亦是有几分威压。
来人顿时便唯唯诺诺起来,想要解释,却又过于嗫嚅。
那小姑娘昏迷太久太久,已经就要死了……
虽然说不道义,但……但总比浪费她这一身好皮囊要好才是。
“给她吧。”
顾宣清眉头蹙得更深。
“这……”
“云陵离京城太远,你们听说很多人向新君进献美人,却还没来得及听说那些人都死无全尸的事情吧?”
顾宣清语气温和道:“更何况,将一个未亡人当做美尸进献,有伤阴德,日后难道就不怕家族会遭到反噬?”
“想要云陵一族重振起来,更该积德行善才是本根。”
顾宣清一席话说下来,直说得那人面红耳赤。
对方双手接过了那枚回春丹。
听说这回春丹是从尸体腐烂的肚子里掉出来的……
虽然已经被太医清理过了。
对方难免仍旧感到作呕,自然不敢贪图这样与死亡相关的晦气东西。
那……那就拿回去试试吧。
毕竟,那小姑娘昏迷得太久了。
若这样也不能醒来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醒过来了。
太子……他从来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不想放过的人。
当日会在宴席上遇刺、中毒,一切也都只是为了织雾。
只是为了看看,她会不会在乎他的性命。
太子昏了头, 栽在了他此生最无可能的色字上,实在令瑾王感到滑稽无比。
“说了多少遍, 我和清清是两情相悦, 我与她心意相通, 早已是挚爱眷侣……”
“那个人啊……我不认识啊……”
瑾王双臂被铁链死死拴住,拉扯在两侧墙壁。
“那个绑架曲晚瑶和清清的侍卫不过是个想立功想疯了的人罢了。”
那尖脸男投靠过叛党, 后来落在瑾王手底下时也无所建树, 却天天做着造反成功可以封侯拜相的美梦。
有没有瑾王, 尖脸男都会去绑架曲晚瑶和织雾。
瑾王咧着嘴角, 即便额角的浊血顺着面庞流淌到下巴尖, 却也仍旧嬉嬉笑笑。
他似乎对于自身悲惨的处境都全然不在乎。
不管晏殷派人审问他多少遍, 他都一口咬定他和织雾是两情相悦。
一旦败了,他似乎也只一门心思求死,自是如何会令那位新君厌恶便会如何回答。
直到今日。
外面来了一个真正效忠于他的旧部。
对方被提上来后, 跪倒在他面前,却磕磕绊绊道:“是……是崔姑姑生前说过, 顾小姐一直都很惦记殿下。”
瑾王挑了挑眉,无所谓地看着对方。
这样的话,除了进一步佐证他和“顾盼清”是两情相悦,还能如何?
偏偏, 对方接下来却还道:“崔姑姑说……那段时日顾小姐一直心不在焉,她不知为何会知晓殿下珍藏过一只胖蚂蚱……”
“在睡梦里就一直念叨胖蚂蚱, 崔姑姑听见后便故意打探……”
顾小姐醒来后,心心念念同崔姑姑提及了瑾王的生辰。
所以……也许就是因为这样, 崔姑姑才误以为瑾王殿下与顾小姐有私情。
“不过这一切应该都是误会……”
“因为顾小姐醒来后打听了瑾王殿下生辰日期后很失望……”
在这名侍卫的话断断续续交代完之后,瑾王脸上的笑容像是被突然降落的一场霜雪冻住般。
他僵凝的眼珠死死不动。
接着过了会儿才忽然哑声道:“你……你说什么?”
什么胖蚂蚱?
他的生辰礼物是小姐亲手为他折出来的胖蚂蚱,这明明是他和小姐之间的秘密,和顾盼清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对方会做梦梦到这些?还被当时的崔姑姑给撞见?
瑾王被老瑾王找回来之前,只是一个身份卑贱的奴隶。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天生贵胄。
只是小姐的一个奴隶,在有朝一日翻身后,换个地方、换个身份,继续做小姐的奴隶罢了。
只盼着陷入昏迷不醒的小姐有一日可以醒来……
可接下来的话不需要侍卫在继续解释,无数的细节、无数属于他的小姐和“顾盼清”的一颦一笑,都疯了一般涌入瑾王脑海。
因为厌恶“顾盼清”和他的小姐越来越像,所以瑾王后面利用她,都利用得很不甘不愿。
乃至最后让她营救时,也只是觉得她和小姐太像了……只想让她滚远点。
可是……
瑾王手腕上的铁链被解开,他人瞬间重重跌倒在地上。
被勒麻了的双腕一时半会儿都支撑不起。
旁边人端着一碗药朝他走过去。
瑾王疯狂爬开,结果却碰到了一只玄色的靴。
往上是玄黑冕服。
深暗织金衣摆处若隐若现的狰狞龙纹,是属于那位暴戾新君独有的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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