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妹妹对自己怀有同样眷恋的情愫,顾宣清全想起来后,焉能愚钝到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看着织雾死过一次,差点……又看着她死第二次。
“织雾,真正失而复得的人,是哥哥啊……”
这世上奇异之事颇多,换做陌生人,顾宣清也许都会抱有质疑。
可那是自己的妹妹。
他不会认错。
他认真地注视着少女的五官,这一次再不会弄错自己的妹妹。
可映在他漆黑瞳仁上的少女眸中却渐渐氤氲出泪雾,即便极力攥起拳心隐忍,也难忍住。
她偏过头去,语气哽咽地试探,“哥哥?”
顾宣清颔首,手中帕子沾湿了她的泪珠。
“阿雾,是哥哥。”
室内兄妹俩初初相认,心情可想而知。
可在外面,府中却忽然闯入一队人马。
这些人不由分说,便将守在外面的禾衣拿下。
管事见状,额上的汗珠霎时如黄豆般滚落,“涂奚大人,你怎来了……”
这府中平日来一个天子身边的亲信就已经够忙活了,今日一下子来了两个,反倒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
涂奚冷声道:“这件事情无需惊动你家主子。”
“你要是敢说一个试试,舌头就绝对过不了今晚。”
他的话音落下,对面的管事霎时面无血色。
效忠主子和效忠天子,显然天子比他们主子更加掌握了绝对的权威。
禾衣会的武功只是强身健体之用,对上宫里来的这些人,她的反抗简直像是来表演杂耍,旁人都不屑对她动手。
禾衣是个犟脾气,即便身处弱势,却并不服软。
直到她人被丢进大殿,这才知道自己招惹了谁。
“原来是小郡主找人搬救兵来了……”
涂奚却冲着杏玉道:“郡主,动手吧。”
杏玉僵在原地。
涂奚又道:“郡主若不动手,待我等动起手来,可能会动作比较大……”
“不慎伤到郡主,让郡主缺了哪根手指,或者少了哪截胳膊,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禾衣见这人如此嚣张,顿时忍不住插嘴道:“我身上有钱,要花多少钱才能买通你?”
涂奚朝她冷睨去一眼,语气讥讽,“想买通我?那你得有多少钱?”
禾衣当即取下腰间的荷包,倒出一对银镯,语气略显虚张声势,显然是想故意拖延时间。
“虽然眼下只有这一对银镯比较值钱,不过我家小姐为了我,多少钱她都会出,不如你开个价?”
涂奚冷冷瞧了一眼,手中的马鞭将她那荷包一鞭子抽飞。
禾衣怔愣了瞬,接着霎时恼火,想要冲上前去时,却被其他禁卫死死按住。
“镯子坏了也就罢了,要是小姐送我的荷包也损坏了,我和你们拼了……”
她的话尚未说完,接着便眼睁睁看见那只被她极其珍爱的荷包落入另一只手掌当中。
禾衣抬眼,瞧见了一个陌生高大的男人。
除却一身玄黑奢华的冕服,即便是他俊美异常的外表,同样也可以看出男人在这群人中身份最为不同。
禾衣略微结舌,“你……你是什么人?”
晏殷黑眸沉沉盯住荷包上的花纹。
他似乎审视了许久。
“这荷包……是从哪里来的?”
晏殷手上有个锦囊,是织雾当初送给宋曜生的东西。
这刺绣上的花纹,与那锦囊上几乎一模一样。
他看到上面极其熟悉的图纹,甚至能够猜到少女因为只学会几种纹样,所以绣其他东西时,也会多绣几丛她更为擅长一些的小花。
禾衣心头一跳,只觉不妙,口中却道:“这……这荷包是我的。”
天子盯住她,语气愈发阴鸷,“不对。”
她刚才显然不是这么说的。
禾衣再是迟钝,也终于察觉出了异常,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玉山侯府。
将近一个时辰,织雾平复好情绪后,只让顾宣清先将手头上的事务处理完,他们可以明日再聚……
顾宣清知晓她需要单独待一会儿,自不会勉强她,给足她一个人独处的空间。
可织雾出来时,却没有看见禾衣。
“也许……也许是回驿馆去了吧。”
管事有些瑟缩,并不敢再说太多。
织雾心头不解,她继续往前走出一段距离后,却瞧见有个太监装扮模样的人将她前路拦下。
“顾小姐,你那侍女在宫里呢,顾小姐若想要见她,得亲自过去一趟。”
织雾心口蓦地一悬,本能想要退后回去找哥哥。
可对方却道:“不然,那侍女得罪了小郡主,陛下就只好杀了她给小郡主泄愤了。”
织雾僵住,眸光颇为不可置信。
那人瞧见后只歉意笑笑,“顾小姐,请吧。”
顾宣清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妹妹执意住在驿馆的主意不是很好。
他出来时,正想询问织雾她们主仆俩走到了哪里,却瞧见管事一脸虚汗。
顾宣清瞬间熟稔无比地捏了捏眉心,问道:“是不是杏玉又惹祸了?”
管事低声道:“小郡主方才……和温辞大人入宫去了。”
顾宣清猜到如此,接着便只随意询问了管事几句。
可他瞧见管事脸色不对,不由继续问道:“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瞒着我?”
那管事顿时下跪,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宫里……宫里方才来了些人,他们方才将禾衣还有顾小姐都抓走了。”
“而且他们不准老奴打扰侯爷,否则就要割了老奴的舌头……”
顾宣清脸色霎时微变。
“看样子,有时候心软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看着那管事道:“当初你儿子欠了赌债,偷了府中东西,我宽恕过你一回。”
“也许就是因为当时没有惩戒,所以管事才会在权衡利弊的时候,认为天子不可得罪,我便是可以得罪的,是吗?”
顾宣清从未对下人有过如此严厉一面,管事反应过来,这才知晓自己方才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织雾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和昔年的太子殿下产生任何交集。
哪怕知晓了自己本身也在话本当中……
可眼下太子成为新君,自该意气风发,再好不过……
织雾一想到自己也许会和他见面,心跳难免就此失去平衡。
皇宫里的景色有与她记忆中一样的,也有不一样的。
对于过去的织雾而言,入宫一趟,与旧地重游几乎都没有区别。
那太监将她带到一处大殿,语气轻道:“您请吧。”
织雾却仍旧不解。
倘若他们抓走禾衣是想为杏玉出气。
那么眼下,又要将她抓进宫来做什么?
她怀着迟疑心情从偏门迈入。
可偏偏一抬头就瞧见了禾衣背对着她倒在地上。
禾衣的衣摆上有血。
织雾心头愕然,脚下连忙快了几步。
她上前去捡起地上散落的银镯与荷包,正要检查禾衣的衣裳为什么会有血。
接着却忽然听见身后顾宣清颇为惊惧的声音,从殿外急切传来。
“陛下,不可……”
不待织雾回眸,接着便被一股极重的力道攫住。
锦囊从指尖惊落,她的后背重重磕碰到了什么。
被掐住脖子抵在身后梁柱上时,美人的身量过于娇弱,目光所及之处仅是帝王冕服上颇显华贵的织金云纹。
她的眸光瞬间微凝。
浑浑噩噩间,只觉那股熟悉到令她夜里都会梦见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
冰冷的雪香气渗入毛孔般,熟悉的触碰与压迫感让织雾本能颤栗。
那段光景几乎不分白天黑夜,太子像是一头贪得无厌的饕餮,根本不愿意从榻上离开……
每每闭眼时鼻息间皆是这股裹挟灼丨热的气息,睁开眼时亦是。
她如何能不熟悉。
织雾从体寒转变为体热,病中又用了不少猛药,体质难免异于常人。
在敏丨感的身体调养正常之前,耳根处与脖颈更是禁丨区。
于是在陷入与故人重逢的失神之际,那只粗大的手掌扼住她脖颈时,她呼吸轻轻一窒,嫩白的指尖却下意识做出攥他衣襟的举止,绵软的嗓音极压抑地吐出几个字眼。
“殿下,别这样……”
说完后,织雾自己愣住。
接着更是陡然惊出浑身冷汗。
“陛下——”
顾宣清的声音似乎盖过了织雾。
在下一刻,那只掐住她细颈的手掌在僵了一瞬后却猛然将她一把推开。
接着晏殷便瞧见少女瑟瑟发抖地躲入顾宣清怀里。
方才距离那样近,诡异的气氛似乎也只有他二人清楚。
他还未用太大力气,美人白皙的脖颈上都因为太过娇嫩而浮现出几枚鲜红的指印。
像是……
就连她刚才落入他手掌心里的反应也不像是被伤害的反应。
更像是,要被他……欺负的反应。
周身气质阴沉的帝王似乎森森蹙眉。
不知是因为,她哪里来的胆子觉得他掐住她脖子都不是在伤害她……
还是因为,她骨子里面对陌生男人都会产生令人骨酥的浮媚浪荡,简直完全违背她那张白芙一般的清纯面庞。
织雾对于这猝不及防的重逢显然没有任何心理防备。
同样, 在刚才的一瞬间,她也本能地从未觉得对方会伤害她。
可她身边的顾宣清却显然并不是这样想。
对方如临大敌一般,将怀里的妹妹不动声色地掩到身后。
“陛下, 这是我的远房表妹,还望陛下手下留情。”
整个京城, 这位新君唯独只给过顾宣清几分面子。
显然也是看在他是顾盼清曾经的兄长、是对方心心念念保护的家人份上。
晏殷对此不置一词, 只朝顾宣清身后身姿羸弱的美人语气微沉:“荷包是哪里来的?”
织雾面对他时, 原就心虚万分。
眼下见他对自己发问,自也当做与他互不相识, 低垂下眼睫轻声回答:“回陛下……这荷包是民女亲手做的。”
她只当自己正常回答了一个问题。
岂料在她话音落下之后, 对面略显苍白的帝王黑眸却愈发莫测地盯住了她。
可即便到了这个时候, 织雾也仍然未察觉出哪里不对。
她做的荷包有什么问题?
织雾只道自己原先不会女红, 后来为了利用宋曜生时, 曾亲手给宋曜生做过一个, 再往后似乎再也没有做过什么……
她想到这里思绪陡然一窒,指尖也跟着攥紧几分,似乎这时候才隐约意识到什么。
当初临时抱佛脚学习女红时, 织雾学不会复杂的花样子,绣的东西只能过于简单, 甚至加入了她自己的想法,从而让那些图案看上去虽然不是很精致。
但却……很难找出第二个相同式样。
可宋曜生不是死了吗?
她送给宋曜生的锦囊,自然也该……也该不知道丢弃在了哪里才是。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顾宣清见状道:“微臣的表妹没有什么见识,不敢冒犯陛下……微臣便先带她出宫一步……”
“去取绣线和绣绷来——”
天子凉薄的语调缓慢而冷静地打断了顾宣清的措辞。
他吩咐宫人取来这两样东西, 显然是要织雾现场做刺绣。
织雾这个时候再想改口说自己不会绣,都迟了。
底下宫人手脚麻利, 不多时便取来了齐全的物件。
天子的命令下达,织雾在这大殿之上, 也只有硬着头皮坐下来,开始按照对方的要求刺绣。
在她动作极缓慢时,晏殷却又说道:“倘若你撒谎,朕就杀了你。”
织雾碰到针线的指尖蓦地僵住了几分。
她心头似乎莫名窒闷了些许,在犹豫一瞬后,却默然起身道:“陛下,民女方才的确没有说实话……”
“阿雾……”
一旁顾宣清急切想要打断。
晏殷却又阴恻恻地盯着她道:“也杀了你身边的人。”
织雾唇畔的话霎时顿住。
她重新抬眸朝他看去,眸光似乎感到不可置信。
禁卫将手中锋芒阴森的长刀抽丨出,对准禾衣的脖颈。
晏殷森沉的黑眸便寸寸巡睃过美人周身,乃至她攥紧的指尖,都一一纳入眼底。
织雾抿了抿唇,这时才坐下开始绣。
到最后,她既不敢绣得不像,也不敢绣得太像。
只简单一个图案呈现时,她自己瞧着也说不上像不像,可心里紧张得鬓角都要沁出冷汗。
可这最终的结果由不得她决定,她还是得将东西呈现在帝王的眼皮底下。
“民女绣好了。”
织雾说完,只垂着眼睫将东西交给太监。
太监转交给晏殷后,他黑眸瞥了一眼。
织雾却忽然又道:“民女曾经买到过一个类似这样的荷包,当时觉得这图案很是特别,又……很是可爱,所以才会想要模仿。”
“所以,民女仿造的东西没有信心可以完全还原,方才才说自己没说实话,望陛下恕罪。”
在刚才做刺绣的短短瞬间,织雾脑海中掠过了诸多借口,最终只留下这含糊其辞的一条,妄想借此蒙混过关。
帝王的面上不显喜怒,听到这样的话也不知信还是不信。
“东西可还在?”
织雾道:“去岁游船时,东西不慎滑入了河中。”
也就是说,东西不在了,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她说的是真话,亦或是证明这是假话。
晏殷看着她紧紧攥住袖摆的举止,接着又忽然问她:“对于死而复生这样的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织雾心弦陡然一蹦,语气如常道:“人死不能复生。”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顾氏织雾,是云陵人士。”
“此番入京,是为了玉山侯的寿宴。”
“也就是说,玉山侯的寿宴之后,你才会离开?”
织雾原本是想提前离开,可眼下对方这么问,她若贸然改变答案,似乎又会显得有鬼。
她只好回答“是”。
不待顾宣清再度张口求情,天子这回却骤然松了口,放织雾离开。
在织雾起身想要快速走回到顾宣清身边时,却又听见天子略显阴鸷的语气自身后响起。
“等等——”
对方语气不明道:“你的东西。”
织雾僵住步伐,她目光垂落,看见他抬手时,玄黑的袖摆上移,露出他极其苍白的手腕。
在对方的手腕上缠绕了一道红线,一眼看上去,在苍白皮囊上映衬出细细一根秾艳血线,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
尤其是,红线末端系了一口黑玉棺材。
织雾僵硬转身,在距离对方极远的位置,伸出嫩白的双手小心翼翼扯住荷包边缘少许面料,将那荷包取回。
天子派人亲自送顾宣清和织雾回府。
待回到府中,顾宣清只沉着面色将织雾留在屋中,出去将宫里那些人亲自打发离开。
织雾捧着一盏热茶,似仍旧对方才发生的一幕感到心有余悸。
也许是晏殷手腕上戴的东西太过邪性,让她即便已经离开,可脑海中都始终映着那件诡异的物什。
见顾宣清身边的小厮拾墨还在,她便下意识向对方打探了几句。
拾墨却也是个知情人,对织雾并不隐瞒。
“那个东西……”
拾墨语气愈发隐晦道:“听说是天子从个不世出的邪道那里求来的招魂扣,可以用来在死后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换取与那位盼清小姐的重逢……”
拾墨余下的话尚未说完,顾宣清便走进屋来对他轻声呵斥,“不得胡言。”
拾墨顿时闭嘴。
顾宣清上前道:“阿雾,不用理睬这些……”
“他有今日,是他自己的选择,和你无关。”
织雾对拾墨方才的话很难不感到愕然。
她怔愣了瞬,口中迟疑,“是因为我当年的死,所以……陛下感到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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