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自从失忆后,便连夏日里都不会让沉香被蚊子咬伤一口。
小姐早晚都要亲手在沉香手腕上为她涂抹桌上金贵的驱蚊香膏,将沉香养得愈发娇纵。
可是这几日小姐根本没有派人接她回宫,也没有让人接她回顾府,更没有让人接她回徐府。
小姐明明就是失踪了,根本不会无缘无故不要她的……
吴德贵诧异地看着她,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不是随该徐公子回去了吗?”
吴德贵说完后,旁边一个小太监却凑上前小声道:“徐公子这几日……他一直在宫里帮忙照看曲医女。”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太子肩上仅披着一件外袍,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几乎没有人看得出他这几日在经历凶险的解蛊之事。
吴德贵没曾想他这个时候竟会忽然醒来,忙顾及他身体,迟疑道:“殿下怎么会醒……”
“也许只是误会……”
“这孩子小,慌起来也没个神……”
晏殷却只是掩唇轻咳,黑沉沉的眼眸打量了眼地上脏兮兮的沉香一眼。
他尚且气虚,让温辞问沉香,少女是何时失踪。
温辞得到的答案是在三天前,也是太子和曲医女差点解蛊失败那天……他的脸色不由微微僵住。
三天前就失踪了,也许真的是沉香弄错了?
太子吩咐人下去搜。
可是找了许久,甚至派人快马加鞭赶回了桃花村再飞鸽传书回来,也没有少女任何踪迹。
所有人到处都搜寻不得。
最终那些人能想到的地方,便也只余下了一处。
便是少女当日和绑匪一起绑架了曲医女的地方,也是所有人最后看见她的地方……
底下人不敢上前汇报。
霍羡春先去查看过后,也只是脸色难看地告诉太子,顾小姐有可能是中了蛇毒……
中了蛇毒以后会怎么样?
以往霍羡春肆意将生死挂在口中,可今日却没有再多说半个字。
当太子回到了那山洞时,便瞧见少女仍旧保持着原先的姿态坐在那里,就像他离开山洞时候的模样。
她甚至睁着眼眸,空洞地注视着天边。
是他们当时将她活生生地丢下了,亲手将她仅存的一线生机掐断。
太子更记得,他当时从她身边带走的是曲晚瑶……
那绑匪要求交换赎金当日,在该交代出她们下落时,却从怀中掏出了一条蛇咬死了自己。
死前对方忽然碎碎念,蛇毒发作的第一个步骤便是失明,然后才会开始一点一点腐蚀全身。
晏殷记得太阳还没下山的时候。
白天她便说想看星星……
晏殷垂眸死死望着她。
他极其缓慢地走上前去,语气好似寻常般问她:“为什么还待在这里?”
夏日炎热,任何东西都会烂得很快。
她的身上生了虫。
这里是深山,只招来了虫子,而没有招来豺狼……
只是被虫子啃噬尸身,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晏殷见她不答,却俯身轻轻将她从那冰冷石壁间抱起来,他语气温柔道:“不是想看星星吗?”
他说:“阿雾,孤以为过段时日……七夕的星星你会喜欢……”
太子似乎想到了什么,让人快马加鞭回宫,去拿地牢里的国师和天子换回春丹。
不是说,回春丹可以让人百病全消,让濒死的人死而复生吗?
阿雾还有呼吸……
在等回春丹取来之前,太子却又从身上取出了一只没有做完的手链。
他替她戴上,口中缓缓说道:“孤也不知阿雾喜欢选在哪一日做生辰……”
所以他原是想在她第一次错认他做夫君时,当做她的生辰日,想要给她好好过的……
曲晚瑶生辰宴办得那样好。
其他女子有的,他们阿雾自然也都该有……
她送宋曜生亲手做的锦囊……都不送给他,他心里始终妒忌,就只好自己亲手给她做了礼物。
“只是有些颜色的宝石很难找……”
他找得久了一些。
他举起她腐烂的手,令那尚未完成的宝石手链在阳光下愈发熠熠生辉,轻声问道:“阿雾喜欢吗?”
晏殷伸手拨开她被衣摆遮掩的另一只手,见那手掌被毒蛇咬过的牙洞溃烂成了大洞。
他的喉头腥甜。
不准任何人靠近半步。
回春丹取来之后,他将回春丹塞入她的口中,不知道在说给谁听,“回春丹可让人百病全消……”
没有了流动的热血,她的身体已经僵硬。
晏殷低头蹭了蹭她的面颊,“阿雾。”
“孤为你建观星台。”
“等你醒过来,孤会陪你每天晚上都看星星。”
太子面上的表情十分平静,平静得让人脊背发凉,好像真的可以和怀里的尸体对话。
可石洞外的下属却看见太子宽袖下的手掌,惨白,僵凝,手指却颤抖得好像发病,颤抖得实在厉害。
顾宣清得知了妹妹的死讯时, 原是在府上看书。
他的小厮见他颇为沉默,只当他并没有太大情绪波澜。
不曾想,下一刻顾宣清便一口血喷在了手中的书页上面, 吓得小厮脸色大变。
“公子……”
顾宣清微微摇头,“也许……喝那治疗失忆的药……喝多了……”
郎中说他身体里有淤血, 会引发失忆, 这并不奇怪。
只是他脸色此刻明显也少了几分血色, 可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心头既是难受又是迷茫。
顾宣清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对顾盼清有着特别的感情。
明明记忆中和顾盼清也没有太过亲密的事情。
这也许正是失忆的原因, 夺走了他和妹妹这一段兄妹情谊, 以至于即便记忆不在, 可感情仍旧存在。
所以, 在知道妹妹死去的消息以后, 那种于心中悲痛的情绪让他也很难理解。
“既然如此, 这恢复记忆的药……公子还是别再服用……”
顾宣清摇头,“既然开始,就要坚持完。”
他想知道, 自己记忆里想起的那个小女孩,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妹妹。
夏日蝉鸣阵阵。
徐修安仍旧在照顾曲晚瑶。
他隔着门, 将那滚热的药用冰降温后,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年轻的男子满额大汗。
接着被门里的小宫人打开门缝招手喊进去,他反而微微尴尬。
“这……这不好吧。”
小宫人在门后掩唇偷笑,只出来将他一把推了进去。
徐修安踉跄不稳地踏入室内, 他回头瞥了眼那些偷笑的宫人,只得局促地扯了扯衣摆, 抬脚迈入其间。
曲晚瑶瞧见他进来,眸底略微诧异。
“徐公子先前对我有救命之恩, 我还没有来得及好好谢谢你。”
如果当时不是徐修安将她从落哀山林里背出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徐修安摇头,“不必客气。”
他正想提及曲晚瑶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接着便听见外面婆子匆匆忙忙推门进来,连通传都不带有。
像是发生了什么十万紧急的事情。
婆子带来的这个消息,的确很是特殊。
婆子说,那位顾小姐死了。
顾小姐死了?
徐修安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会?”
“莫不是她和那些歹人因为没有陷害曲医女成功,所以与他们窝里斗了?”
婆子一脸唏嘘摇头,“不是,顾小姐中的是蛇毒。”
徐修安猛然沉默。
这个时候他似乎终于想到自己当时让织雾自己下山的事情。
织雾是在山上被蛇咬的。
可是,曲晚瑶当时和她在一起时都不曾被咬过,总不至于那蛇也是个分善恶的,只咬坏人,不咬好人?
徐修安此刻都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待瞧见宫里禁卫军忽然赶来包围了这里。
为首之人却询问曲晚瑶,“知不知道顾小姐当日被蛇咬之事?”
曲晚瑶听到这话,指尖紧绷。
徐修安当即拦在她面前,道:“这一切和曲医女无关。”
他始终认为,绑架曲晚瑶的织雾,再怎么也都是作恶的罪魁祸首。
这一切都怪不到他们的头上去。
曲晚瑶和徐修安被一起带去了殿中。
一个太监主动询问:“徐公子,当日明明是你和顾小姐要定下婚期后将她带去安定下来,你为什么……没有送她回去?”
“当日曲医女被她害得性命攸关……”
徐修安神情难看道:“曲医女对我有大恩,救了我的命,我为曲医女的事情心急如焚。”
“顾小姐她做了那么多恶事,难道不算是……”
“死有余辜”那几个字终究没有说出口。
徐修安语气委婉,“我只是觉得,她这样屡次陷害曲医女,实在过分恶毒。”
角落里头簪白花的沉香顿时沉不住气,“徐公子有证据吗?”
“我们小姐陷害曲医女哪里了?”
徐修安抬头瞥了她一眼,理所当然答她,“她占了曲医女真千金的身份十几年。”
“听闻她还过刺杀尤稳婆灭口,还联合外人绑架曲医女,这些还不恶毒?”
沉香当即反驳,“我们小姐当时也交代了不可以伤到尤稳婆,不信的话,你可以将抓到的那些刺客抓回来重新审问……”
沉香从前不懂的事情,眼下哪里还有不懂,语气更为悲伤,“那样你们就会知道小姐只是觉得尤嬷嬷和曲医女劝说太慢,她只是想单纯推波助澜,让尤稳婆早日说出来的……”
“那她为什么不直接和尤稳婆说?”
沉香问:“换做是你,你会相信一个假千金要求你主动揭穿她的话吗?”
尤稳婆好似鼠那么谨慎的性情,连她亲姐姐尤嬷嬷的话都不信。
只怕听见她们小姐的话,第二天早就连夜收拾包袱跑路了。
到时候别说让她出面揭穿,便是连她踪影都找不着。
“尤嬷嬷和曲医女没有能力保住她,我们小姐出钱出力安置她都要被当做是坏人。”
“尤嬷嬷和曲医女没能力让她主动配合揭穿真假千金的事情,我们小姐做到了,你凭什么说我们小姐陷害曲医女了?”
“最后我们小姐还不是一无所有,全都还给曲医女了?
公平来讲,曲医女是不是也该将占据的曲家家人都还回来,还有……还有她靠冒充小姐身份才得到的一条性命?”
愤怒中的小姑娘边哭边问。
徐修安被说得哑口无言。
“不是这样的……”
可又该是怎样的?
徐修安面如土色,他咬牙道:“这一切和曲医女没有关系,真假千金一事不是她所愿……”
“那就是我们小姐愿意的吗?”
徐修安觉得沉香完全是在胡搅蛮缠。
直到底下人从曲晚瑶这里寻出了一只空玉瓶。
这玉瓶和她以往其他玉瓶没什么不同,唯独这一只玉瓶里的药味是特殊的。
待霍羡春拿起那玉瓶过来询问。
曲晚瑶解释,“是徐公子说捡到了我的瓶子……”
是在落哀山林里,徐修安救她时,替她捡起来的。
曲晚瑶屋里有很多这样的空瓶,她似乎也并没有太过在意。
霍羡春闻言却道:“这和曲医女其他的玉瓶不一样。”
而且,这瓶子里的药丸只有一粒,是十年才能炼制一粒的解毒丸。
是霍羡春当初亲手放进去的,瓶内独特的药香气不会错。
徐修安闻言更是不解,若这瓶子不是曲晚瑶的,那……
“所以……这瓶子是霍郎中的?当时也是霍郎中在林子里救了我?”
霍羡春摇头否认,“不是。”
“这瓶子,我们殿下早就送给了顾小姐。”
“而且,我没猜错的话,当日在落哀山林里救了徐公子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顾小姐。”
徐修安:“这怎么可能,可我当时只背了曲医女一人出去,并没有看到旁人!”
霍羡春点点头,“所以,徐公子拿着顾小姐给你的命,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抛下过你的救命恩人一次。”
后来,在山洞里更是抛下了第二次。
徐修安听完这些脸色霎时一变。
他看向霍羡春,脸上的神色终于变得不再淡然。
而大殿中,高高在上的御案之后,太子却只是在垂眸极其认真地编织指尖还没有完成的手链。
从始至终,都不曾抬起过眼睑半分。
好像这一切,早就与他再无分毫关系。
曲夫人近日的情绪平稳许多。
她熬了一碗鸡汤过来,正和身边的仆妇心情很好地要过来给曲晚瑶补补身子。
哪能想才刚过来,就听说曲晚瑶出事的事情。
又发生了什么?
屋里的婆子嗫嚅着说,“和那位顾小姐有关。”
顾小姐才是曲夫人的亲生女儿,可曲夫人掌掴过对方,婆子万不敢说出口来。
可曲夫人根本受不得刺激,顿时摔了手里的鸡汤,语气愤怒,“她联合绑匪绑架我的阿瑶也就罢了,还险些差点害死我的阿瑶!”
眼下对方竟又阴魂不散,想要来欺负阿瑶不成?
底下人拦不住,曲夫人便已经冲了出去。
曲夫人冲进大殿的时候,愤怒地要到处找出织雾。
“那位顾小姐为什么要害我阿瑶,为什么死的不是她?!”
她的话音落下,便听见殿堂高处徐徐落来了一道莫测的语气。
“曲夫人。”
曲夫人停顿了下来,她抬头瞧见了太子。
太子终于编织完了手里最后一粒宝石。
漂亮的宝石手链在日光下折射出几种不同色泽的宝光,漂亮得好似都让人挪不开眼。
太子这时候才缓缓张口,口吻满怀恶意。
“死的是你亲生女儿——”
“她虽然是你亲生女儿,欠你一条命……”
“可没有尽过一天母亲义务的曲夫人,并没有资格这样说她。”
晏殷垂眸看向这位母亲,对她道:“你既只是曲晚瑶的母亲……那样也好。”
那样,织雾就完完全全都属于他了。
“她是你生的,就当她欠你一条命。”
“现在徐修安和曲晚瑶欠她两条命……”
“曲夫人怎么还?”
曲夫人愣愣地看着御案上的太子。
她脸上表情似乎震惊,又似乎迷茫。
“什么……”
“我的……亲生女儿……”
“不可能,我……我打过顾小姐一个耳光,她怎么可能是我的亲生女儿,不可能……”
曲夫人摇着头,她冲过去握住曲晚瑶的双臂问:“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是我打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曲晚瑶眼睫一颤,口吻艰涩,“母亲……母亲的情绪受不得刺激……”
曲夫人却甩开她,“你明知道……我的疯病也是为了亲生女儿,为什么……我私底下日日都在诅咒她碍你的事,诅咒我亲生女儿不得好死……底下却没有一个人提醒我?!”
曲晚瑶脸色愈发苍白。
“不是这样的母亲……我劝过您,但母亲的情绪当时真的受不了刺激……”
她语气仓促地解释,耳畔却忽然听见太子再度开口:
“那就是让曲医女死的意思,是么?”
曲夫人哆嗦着双臂,她猛地推开了曲晚瑶。
她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曲晚瑶。
接着便转身一头撞向了身后的梁柱。
柱子上炸开了一团血花。
殿内有人发出尖叫,也有人下意识害怕地捂住了眼。
太子盯着那团血花,乌漆的眼珠欣赏够了,才徐徐道:“这样,也只有一条命……”
“还剩下一条,谁来还?”
他语气淡淡地,好似柱子上只是剥落了块油漆一般简单。
在场的人察觉到太子惨白恶戾的神态后,这时候才终于渐渐感应到一丝脊背发凉。
“霍羡春。”
太子掀起眼睑,冷不丁地吩咐。
“将徐修安的肚子剖开,他吃下去的东西得还回来。”
徐修安不是看不上阿雾吗?那吃她的东西活下来做什么?
她给徐修安活的机会,他不感谢她就算了,还这样一次次欺负她?
太子叫霍羡春剖肚子时,徐修安脸色煞白,浑身瑟瑟发抖。
当周围的禁卫毫不犹豫将他按在地上,任由霍羡春的刀子割开衣服时,徐修安终于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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