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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马依旧在(枕月长终)


“你还记不记得他?”
听见这么问,明熙冷笑一声,怎么不记得,化成灰她都认识。
赵姝意垂眸道:“当年在渔阳,你落湖那次,你就是被我强行拖去看他的,记得吗?”
话音有点不对劲,明熙望着她,神情惊恐:“表姐,你不会喜欢他吧?”
赵姝意只是沉默,又苦笑:“人家平步青云,仕途节节高升,我算得什么,也配喜欢她?”
她头朝季飞绍的方向点了点:“你可知,他自被陛下从渔阳带回后,直接被指派为太子少保,如今人家与同为太子一脉的左丞相孙女往来正盛,风头大着呢。”
明熙望了眼,见他身边确认站着个年龄相仿的姑娘,纱灯许是她要的,此时正一脸兴奋又羞赧地看着季飞绍猜灯谜。
这人明熙是知道的,左丞相最宠爱的小孙女,一心痴恋季飞绍,非他不嫁,早先时候明熙还为这事同他吃了许久的醋。
季飞绍那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不过是官场应酬,你何须担心?”
明熙如今相信他,但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她明白季飞绍这人心中只有自己的事业,要说会为了谁动心,明熙是绝不会相信的。
所以她不想管丞相家的姑娘,也不想管季飞绍,她一双眼只紧张地盯着赵姝意,感觉自己头发都要炸起来了。
“我可不管他们,表姐,你可千万不能喜欢这个姓季的啊!”
明熙张望了四周,鬼鬼祟祟趴在她耳边说:“我在渔阳听闻,这位季大人先前就有许多传闻,表面上看着一本正经的,私底下却惯会折磨年轻女子!”
“千万不能被他的外表蛊惑啦!”
明熙扼腕痛心,神情激动的要命,让赵姝意觉得自己倾心的不是一个翩翩少年郎,而是凶神恶煞。
这件事明熙当做了头等大事,她心说可千万别前世她遭难,这辈子就轮到表姐了!她像个喋喋不休的老婆婆,日日夜夜都在赵姝意耳旁说季飞绍的坏话。
白天说,夜里念,等回了渔阳后也要每隔一段写信问姐姐他二人的情况。
一转眼,三年时间倏忽而过。
明熙已经长成了十四岁的大姑娘了,她的模样比起前世更显得娇俏烂漫,一双眼眸明亮无比,整个人都看着活力满满。
她穿着汴京买的新夹袄,内里穿了条烟绿色的长裙,从商船上跳下来时,明艳动人,脆生生的娇蛮。
明熙一眼就望见了站在岸边等待的慕箴,三年的时间过去,他也蜕变的愈发精致,长得极高,明熙一眼就能望见他。
这年只有明熙一个人回了汴京,她三两步上前,冲到慕箴面前:“哈!我表姐说她看透了季飞绍的面目,答应我再也不会见他了!”
慕箴歪了歪头,有些好笑地将蹦蹦跳跳的人拉住:“我若是没记错,你每年回来都这么说吧?”
少年成长后,嗓音变得更加低哑,慕箴的声音不再像年幼时那般清透,更是一种好听的沉稳。
“我不管,”明熙捂住耳朵,“反正我看不惯他两在一起!若是被我知道表姐还偷偷联系,我飞回去打她!”
一起相伴了三年的时光,对于这位比家人还要熟稔的小青梅,口中时常蹦出一些胡言乱语,慕箴十分娴熟地点头敷衍:“是是女侠,先前你还说赵姑娘的枪法已经练到了天下第一,即便如此,你打她也一定是很轻松的事。”
明熙不开心地踹了他的腿:“你怎么净揭我的短。”
慕箴笑着接过她的行礼:“走吧叶女侠?阿澈他们在金鸪楼给你接风呢?赏脸吗?”
她一边走,一边仍在絮絮叨叨:“我不是跟你开玩笑!”
渔阳的日色落下,照在吵吵闹闹的二人身上。
街上的街坊百姓见状都见怪不怪,慕家的公子和叶家的姑娘嘛,关系好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嘛?

三年后的金鸪楼, 装修的更为奢华了。
作为老主顾,店里的小厮都认识他们二人了,远远瞧见便迎上来:“叶姑娘何时回的渔阳?”
明熙笑笑, 模样长开了的她如今粉腮桃眼,一笑只觉周遭都亮了许多:“就你殷勤,我这不刚回来,等着吃洗尘宴呢。”
“哟,”小厮一天带她进来一边打趣,“难怪慕公子与刘公子二人一早就来定包间呢。”
“行了行了, 不用你带。”
回了金鸪楼, 明熙跟到家了一样熟稔, 她摆手:“忙你的去吧,我们自个儿上去。”
他们一行人每次聚在一起, 都只会待在同一个包厢。
明熙跟着慕箴吵吵闹闹地上楼, 说着吐槽汴京的气候有多干, 还揉了揉自己的脸给慕箴看:“你看你看, 我皮肤都干出印子来了!”
二人距离被骤然拉近,扑面而来的一阵女儿家的脂粉香, 慕箴呼吸一滞,僵硬地看人将一张脸蛋凑到自己面前。
说有印子, 可哪有的事?女儿家最是娇俏的时候, 别说是印记, 就连大一些的毛孔都看不见。
整张小脸像软乎乎的糯米糍, 嫩白嫩白的。
慕箴撇过头,将她的脸往另一边推:“胡闹什么?”
触手可及的温软, 稍稍用力就像陷入一团棉花一般,触不到底的柔和。
令他心神震荡。
等到明熙已经若无其事地进了厢房, 他仍站在外面愣神。
指尖微颤,仍旧没有从方才的触感中回过神来。慕箴有些无奈地想,太自由了也还是不好。
是不是该教明熙要与异性保持距离了呢?
进门的时候,老朋友都已经在等他们了。
刘家兄妹三人和玉杉,菜都已经按照明熙爱吃的点好了。
明熙坐下时,还在感慨:“还有贡鹅,真是会点,我在汴京就想着这口呢。”
刘鸢长大后,五官有种张扬的明媚,她撑着下颚:“慕箴呢?”
明熙已经等不及,吃了一口菜了,闻言转头见慕箴刚进来,嘟嘟囔囔:“干什么呢,这么慢?”
等人到齐后,又是习惯地举起酒杯,为明熙接风洗尘。
众人闲聊时,刘鸢问起玉杉:“你爹给你留的位置,你去了没?”
他们这一行人今年已经从青鹿书院毕业,因先前刘澈担任监察御史一事,如今正跟着他爹也就是知府的手下做事,刘澍和慕箴都闲散在家,明熙平日里在风茗药堂帮忙。
玉杉的文章不比男子差,渔阳又颇为开明,罗家早早为她谋的一份文书官职,但玉杉迟迟没有去上任。
她此刻正兴致缺缺地摆弄着碗中的米饭,玉杉模样清冷,是渔阳人人称赞的闺秀典型,知书达理,文采斐然,在外人面前,永远含着三分淡笑,平日相处让人如沐春风。
只有在他们这些朋友面前,才会露出私下里的一些小情绪。
她有些沉闷道:“急什么,你比我爹还急。”
刘鸢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是被谁赶来做说客的,还不是你娘整日拉着我娘哭嚎。”
明熙也有些疑惑,但她看着玉杉面色烦闷,便没有多说,只是说了些在汴京时的趣事,便将此时接了过去。
临走的时候,她正想蹭慕箴的马车将她送回去,玉杉掀开车帘:“明熙,我载你吧?”
明熙心下有些了然,没多说什么,跟慕箴告了别。
上了玉杉的马车,走了一会儿,却一直没人说话。
明熙也跟着没有张口,只是望着车外慕箴的身影越来越远。
“明熙有喜欢的人了吗?”
玉杉的声音温温柔柔,就像她姐姐一般叫人心中熨帖。
她回头,望见玉杉正对着自己笑:“我记得三年前,阿鸢在书院问过你这个问题,当时你说你不知道,那现在呢?明白自己的心意了吗?”
自己的心意?
是指让自己身边的家人朋友健康平安,每一天都过得幸福这件事吗?
明熙迟钝地摇了摇头。
见她虽模样娇丽,性子却仍旧如同年幼一般朦胧天真。
玉杉笑了笑,心中想着某人真是将她养的极好,口上却说着:“不开窍,其实也挺好的,世间凡俗情事,懂得多了只会叫人伤心。”
她的声音笼罩着一层苦闷。
明熙坐到她身旁,将头靠在她肩侧,又抓住了她的手。
语言的安慰有时候会弄巧成拙,不如直接身体上的相依让人感到平静。
玉杉将她搂紧,闭着眼道:“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去爹爹给我安排的官职吗?”
“为什么?”
“因为我想将这份官职,交给刘澍。”
明熙好像有些明白了,她抬头看着玉杉:“他没有同意吗?”
玉杉睁开眼,却猝然掉下眼泪:“你说他那样的人,明明心中向往自由生活,却又有颗该死的自尊心。”
“不同意不就不同意,为什么要骂我一顿呢?”
只一想起,玉杉的眼泪便停不下来:“说我轻贱他,同父母一样看不起他,他总是这样,惯会说这些话扎我的心。”
“他也不想想,若是一直没有官位,这么散漫下去,谁能放心将女儿交给他?”
明熙沉默了很久,作为朋友,她自然是欣赏刘澍的逍遥,他没有功名,也不愿去科考,只醉心于天地,将浑身的诗文才华倾数浪费。
但是作为玉杉的闺中密友,她最看不惯的便是刘澍这般的人。
他无拘无束,却又哪哪都是他的拘束。
只为了一点可怜的自尊,相伴长大的挚友他都可以随意伤害。
明熙忽然想起三年前,渔阳疫病之时,刘澍危在旦夕那会,玉杉拼死也要去照料他。事情结束之后,反倒比刘澍这个病人还要憔悴不堪。
这些话,玉杉谁都没有告诉,眼下在她面前释放了出来,痛痛快快地哭了一路,将这几日的委屈和酸涩,尽数宣泄。
到叶家的时候,明熙语重心长地安慰她:“若是刘澍执意如此,不如放弃吧。他这人固执的很,想来也不会改,若是你一心往里扎,只会让你越来越痛苦。”
她动作轻柔地擦了擦玉杉的眼泪,声音柔和:“你有职位,有抱负堵,有大好的未来,何必吊死在一个他身上?”
话糙理不糙,玉杉将眼泪擦干,并没有应答,只哑着嗓子,强打精神笑道:“回去吧,明熙,跟你说了这些,我心里已经好受多了。”
明熙有些难受,但看她神情坚决,便没有再多说什么,下了马车回府去了。
去向祖母问好时,也带着一脸的愁容。
祖母与她月余没见,早盼着念着了,如今一瞧搭眉丧眼的,紧张道:“怎么,在京城受委屈了?”
谁敢给她委屈受呀?赵姝意的枪法已经出神入化,甚至跟着父兄上过一次战场,威名赫赫的大政第一女将的名声正盛,谁敢在汴京欺负女将保着的人?
明熙有些没精打采地摇头,沉闷道:“祖母您说,是不是再好的感情长大了都会散啊?”
刘澍和玉杉从小一起长大,一起钓鱼,一起翻山越岭地到处疯玩,每次开学前,刘澍写不完的作业甚至也是玉杉陪他一起补。
这样好的玉杉,这样好的感情,刘澍怎么舍得说不要就不要?
见她俨然一副为情感所负累的模样,祖母与孔嬷嬷对视一眼,试探道:“那是慕箴惹你生气了?”
“不该呀,我看这几年,你说东他都不带往西的,怎么还会与你闹别扭?”
“唔?”明熙茫然地眨眨眼,“我不是……”
她突然想到,若是慕箴与她,也像刘澍同玉杉一样呢?
虽然刘澍与慕箴哪哪都不一样,也一定不会为了这些无聊的琐事与自己吵架。
但是若是将来,慕箴有了心悦之人,渐渐与自己远离,到那时,自己会如何呢?
在三年前,她也曾思考过一模一样的问题,那时她想的是,只要慕箴幸福,她怎样都是无所谓的。
但是如今在想想,她的生活已经彻底离不开慕箴了。
时隔两日必定要一起吃饭,每日去药堂慕箴也会接她回府,回去的路上说说笑笑,买些爱吃的零嘴逛逛喜欢的饰品店。
隔个一段时间还要邀上三五好友一同外出踏青游玩。
若是将来,慕箴的身边被另外一人代替,自己还会同年幼一般,真诚地祝他幸福吗?
明熙想不通,她也想不到真到了那时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于是当晚便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仍旧是季夫人,常驻京城,与季飞绍公务离京,前往渔阳时,她遥遥一瞥,望见了繁盛的街头摊贩有一对身影。
慕箴仍旧是那个慕箴,清风明月般朗润温和的气质,眉眼如画,即便是坐在小摊贩的桌椅前也无法遮掩他卓越的气质。
坐在他对面的人背对着明熙,只看到是个打扮精致,举止淑雅的姑娘。
他们二人坐在明熙最喜欢的那家南巷的豆腐花店。
慕箴不吃辣,却总是被她捉弄,明熙总喜欢挖一勺自己的豆花混进慕箴的碗里,总是吃的他眼泪都快下来,窘迫地灌水。
明熙喜欢欺负他,从小到大都是,每每这时,她都像恶作剧成功的坏孩子一样哈哈大笑。
而如今,她远远就能瞧见那边的二人面前摆着的豆花,都是渔阳人喜爱的白糖口味。
他们一边说着笑着,一边吃着豆花。
明熙远远地瞧着,想要上前打个招呼,却一步都走不动,脚步钉死在原地,望着那边融洽的身影,心中忽然涌出无止境的难过。
……她怎么又被丢下了?
醒来的时候,耳畔的棉枕都被眼泪打湿,明熙抽噎着醒来,胸腔仍是撕裂般的疼痛。
原来她食言了。
明熙怔愣地任由眼泪滑落,她想,她已经变成一个说话不算话的坏孩子了,她不愿意让慕箴离开。
这些年的陪伴与时光,早就让她习惯了慕箴的存在,他填补了自己内心的空缺,早就已经不可替代,也不能舍弃的了。
这日傍晚,慕箴照例来风茗药堂接明熙时,见她神情恹恹。
他疑惑:“怎么了?”
明熙望见这张昨晚才梦见的面容,那时的难过恍若又涌上心头。
她想问很多,但她终究是心中的顾虑的更多,什么也没说。
只是慌乱摇头,驴头不对马嘴说了一句:“我以后,再也不会往你碗中的豆花加辣了!”
慕箴没能搞懂这位小青梅的逻辑,歪头想了半天,还是开口问道:“为什么?”
明熙有些泄气地低头,搓着手指:“因为你不喜欢。”
“往后你不喜欢的事,我都不会做了。”
慕箴只是静静看着她,突然来了句:“谁说我不喜欢?”
次次去吃次次都要往我碗中加辣,若是真不喜欢,哪能此次都让你得手?
慕箴有些无奈地心中叹气。

第60章 决绝
重新跟慕箴坐到南街的豆花店, 看他又轻车熟路的要了两碗,一碗加辣子,一碗加白糖。
明熙心想, 她和慕箴的结局,会是什么样的呢?
她心不在焉地吃着,慕箴见她真的不捣乱,反倒有些不自在。
希望二人相处时,明熙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像个幼鸟一般活力满满。
眼下一直沉默, 叫人猜不透心思。
难道真是到了有少女心事的年龄了?
慕箴神情有些复杂, 伸手去触明熙微皱的眉头:“在想什么呢?”
“唔, ”他的手有些暖,明熙也没躲让, 只是言语搪塞道, “玉杉最近总是不开心。”
慕箴闻言轻笑:“你知道这两日她已经上任了吗?”
她还真不知, 闻言惊讶道:“真的?已经去了?做的好不好?”
罗家在渔阳任通判一职, 玉杉也是跟在她父亲身边做些文书工作。
“罗姑娘有才学,自然是得心应手的, 况且……”
明熙见他话说一半,偏头疑惑:“况且?”
慕箴一笑:“况且漕司的转运使徐大人, 近来想去罗家提亲。”
“啊?!”
明熙目瞪口呆, 分明前两日玉杉还在同自己说她与刘澍的纠葛, 怎么一转眼, 提亲的人都要上门了?
她震惊道:“……是什么时候的事?玉杉怎么说?罗家怎么说?”
慕箴让她冷静:“罗家自然是欣喜,徐大人仕途平步青云, 年纪轻轻便到了转运使的位置,听闻那日去通判府同罗大人议事, 忘记了一项律法,在屏风后记录的罗姑娘当即补充了出来。”
“徐大人没想到还会有女官,感到新奇,想让其出来一见,没想到便是一见钟情,听闻是罗大人的女儿,当即就说想要议亲。”
“徐大人当初是罗通判一手教导出来的,前途无量的学生心仪自己女儿,自然是一桩美谈。”
自然,二人初见的故事,便是她听了也觉得浪漫,但是明熙心中清楚,玉杉喜欢的,终究是那个散漫无度的刘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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