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姜环点点头,示意她喝口茶,至少会好受些。
“赢试,我想回家了。”
她憋回去的眼泪又全部浮现在眼眶里。她想回自己的家乡了,在她的时代过她的日子。
在那里,她还是个大学生。有亲朋好友,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不受规矩束缚,完成学业便足以。
“殿下,你想离宫吗?”
“我不喜欢这里。”她呜咽着声音。
这里不是我的家,这里没有我的亲人和朋友。这里的一切我都不喜欢。
“你也想回家对不对,咱们收拾收拾,今晚就走。”
说完,她就起身拉着赢试准备走。她人不生地不熟,至少要先出王都。也至少要找个会武功的人,起码能保护她。
没走两步,远处祁雍带着侍卫威风凛凛的迈进。
姜环识趣的松了赢试的手,侧过身低声说:“今天先不走了。”
她举止反常,一会悲,一会喜。赢试被她的反复无常逗笑了,他前倾着身子去听,然后自然而然的接过她手里的茶盏回了亭子。
祁雍和她确实是相互看不顺眼,姜环想过掐死他的一百种方法,祁雍也想过把她扔在回越州的大道上,也算是还了姑姑照顾的恩情。
耳房里,瓦罐破摔的声音响起。顶上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飞快游走。
赢试大呼:“有刺客。”
侍卫们纷纷拔剑,祁雍的目光移至顶上那道快速移动的身影。黑衣人只看他一眼,便一跃而下。
“追。”
祁雍一声令下,赢试顺着耳房后道追了过去。其余侍卫从外围去包抄。临走前,一把冰冰凉凉寒气煞人的宝剑丢在姜环怀里。
“保护好王兄,不然……”
姜环不服的打断他,“不然怎么样?把我砍了喂狗?”
本来没这想法,她这么一提,倒是有了。
然后祁雍就留下一道利落的背影,潇洒离开。
“祁雍,我若是刺客,第一个杀你。”姜环看见他就来气。
赢试追着刺客一路来到南宫外,刺客顺着屋顶跃进了宫院里。赢试也翻墙直下,到了院里却不见刺客身影。
他转了一圈,转到后院那丛枯草边,才见一个明晃晃的洞穴泛着光。
这洞穴的位子直达重阳殿,他前不久才给堵了。刺客是如何知晓这里有个洞?
坏了,怕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另一边,祁雍率着的侍卫见刺客进了祭天阁。他令侍卫围住祭天阁,就迎面撞上要出宫的子辛。
一头雾水的子辛还在好奇祁雍这次又要什么的时候?祁雍撇了眼巍峨耸立的祭天阁,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一半人给我搜,找不到人就提头来见。”他转身继续吩咐:“另一半人回重阳殿。”
重阳殿内,姜环抱着剑坐立不安。院子里太过静谧,已经到了一种诡异的程度。她守在祁禹床边,朝他做了个叙声的手势。
窗外印出一道人影,那影子着甲持剑。院里发出两三声倒地的声音,窗外的影子转了个身,姜环屏住呼吸。这个影子的模样像是侍卫,可移动之间无声,因此诡异极了。
反而不像侍卫,倒像个刺客。
姜环轻轻扶起床上的祁禹,影子缓缓推开门,脚却压在了线玲上。铃声震动,影子大惊,姜环一把砍断绑在床边的绳子。
一鼎香灰炉从空中飞速垂来,香灰弥漫混淆了视线,影子后退侧身躲过。大门被再次关上,姜环扶起祁禹,推开后面的窗子,两人一起跳了下起。
影子再次推门而入后,只见漫天灰尘,不见屋内人的踪影。他环顾一圈,一脚踹开关好的窗子,然后飞身翻了出去。
跃下后巷,影子见地上有一枚遗落的耳饰,目视前方。这条路通向南宫,影子再度跃上房顶,径直朝南宫追去。
良久,后巷的草丛里一股血腥味涌出。
“表哥,你怎么样?”姜环将他的手臂搭上自己的肩膀。
祁禹捂着口中吐出的血,摇摇头。
躲在草丛里才避开刺客的追杀,只不过此地已不安全,要赶快去找祁雍,至少祁禹在他那里才安全。她搀扶着祁禹,两人走的极为艰难。
从后巷小道里走到院中,满院侍卫的尸体映入眼帘,姜环险些吐了。
她扶着祁禹快些离开,心道刺客究竟是怎么潜入宫中的?
这些侍卫很显然都不是刺客的对手,既然能把赢试他们引来,就证明刺客不止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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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是调虎离山,就是为了杀祁禹。到底是谁在指使,姜环想不明白,看祁雍这嚣张至极的样子倒也不像是会搞刺客这一套。
他要是有异心,与祁禹单独相处的时候就有大把机会。
姜环本想着找点祁雍的把柄,以防后患。奈何眼下保命要紧,迈过横七竖八的尸体,重阳殿内静谧无声。假山池里浮现出一具侍卫的尸体,与众不同的是那侍卫的铠甲全都消失不见,只剩里衣。
大概是刺客杀了这侍卫,然后偷偷换上他的铠甲混入重阳殿。姜环不禁吸了一口冷气,宫里可能有内应。
她扶着祁禹转向重阳殿前殿,此地的守卫已被祁雍抽调离开。大殿内倒着两名侍卫,姜环把祁雍放到屏风后脱下他的外袍,又挪开椅子,将祁雍放在靠着墙角的位置。她将帘子扯下罩在祁禹身上,确实安顿好他后。
才转身将屏风放倒,屏风被椅子撑起,形成一处私密又隐蔽的空间。
做完一切,姜环才退出来,确定不会被发现后。她立刻将其他摆设打乱,造成混乱的样子。
大殿内顿时一片狼籍,刺客返回追来时,只见两道相依的身影从转角消失。
黑衣刺客手持长剑快速追了出去,丝毫没有注意到角落倒下的屏风里还有一个人。
姜环扶着肩头上迷迷糊糊的人奔出重阳殿,刺客脚步快而无声,噗嗤一声,长剑划破袍子刺穿血肉的声音响起。肩头上的人吐出一口血,姜环立刻将他从肩头扔下逃跑离开。
刺客没有去追她,而是望着倒地的人,蹲下身子准备检查是否还有气息,准备补刀。将人翻过来后发现这是一张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脸了。
这根本不是祁禹,只是披着祁禹外袍的替身。
刺客双眼猩红,猛的踢了一脚地上的尸体。然后朝着姜环离开的地方再度追去。
死丫头,敢耍我。
逃跑中,姜环呼吸混乱,大口大口吸着凉气。胸腔里火辣辣的,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依旧游荡在她耳边,那剑插入的仿佛是自己的身体。她出殿不久又绕到重阳殿的外墙边,从小厨房的窗户再次翻进重阳殿。翻进后,马不停蹄的奔向前殿。
姜环忍不住吐槽,祁雍人呢?赢试人呢?都死哪去了?
她绯红的上衣已经被汗浸湿,上气不接下气的推倒屏风。祁禹突然剧烈咳嗽,姜环掀开披在他身上的帘子时,祁禹猛吐一口黑血,接着他开始剧烈咳嗽。
不断咳出黑血,姜环哪见过这场面。她急忙去捧着祁禹的脸,“表哥,你怎么了?”
不成想,祁禹已经病到了这个地步。眼下又在逃亡,又不断受惊。看着已经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姜环真怕自己带着他逃亡,把他这条命给折了。
血溅到她的衣领处,祁禹拉下她抚着自己脸颊的手。虚弱的摇头:“无碍。”
“表哥别说了,我带你走。”姜环扶他,两人摇摇晃晃的向后殿走去。步入院中,姜环却不知道该如何走了,前殿有刺客,后殿也有,生怕撞上。
“可让我好找。”后殿的大门被人由内而破。
那个假冒侍卫的刺客追到南宫时,才发觉上了当,他立马原路返回,不想真是幸运直接撞上要找的人。刺客步步紧逼,姜环只能撑着祁禹后退。
心里已经把祁雍骂了一万遍,如果能渡过这一劫,她一定使劲在祁禹身边吹耳旁风,一定要削削祁雍的锐气。
这下是真的逃不了了。
刺客举起剑,寒光闪过。
噗呲!温热的血溅了姜环一脸。剑哐当落地,刺客胸前贯穿着的剑尖如破土而出的枝丫,姜环瞪大了眼睛。赢试再猛然抽出剑锋,血又溅了姜环一脸,刺客应声倒地。
倒是又把她惊了一回。
“赢试!”姜环咬着牙,阴着脸,抽出一只手擦了擦脸上的血。
还热乎的。
赢试只觉得自己解决了刺客,救下了陛下和王姬。转头就见姜环阴着脸擦拭脸上的血。
她皮肤白皙,星星血迹如雪中红梅,如果笑起来应当是很好看的,只可惜她现在黑着脸。
赢试大气不敢出,偷瞄着她:“殿下……”
姜环继续擦脸:“好剑法。”
“殿下谬赞。”
“下次别用剑了。”
赢试主动去扶昏迷的祁禹,姜环的肩头顿时轻松不少,她松了松筋骨,这才发现赢试身上也有不少剑伤。手臂处已经被血浸湿,就连脸上也有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你这是怎么了?”
赢试将祁禹扶好,才回答她的话。“刺客逃到南宫进了院子。我一路追过去却没找到人,觉得可能是调虎离山,就准备转身回来,不料半路被一群黑衣人拦住了去路,所以受了点伤。”
和姜环猜测的差不多,先用调虎离山引开重阳殿的侍卫,再伪装成侍卫混入重阳殿,接机刺杀陛下。
“祁雍人呢?”姜环怒问。
赢试呆呆的摇头。“去祭天阁,那里平日里也有侍卫把手,看守森严。”
祭天阁?看守森严?想到那晚自己一个弱女子钻狗洞以掉一只鞋的代价就轻而易举进了祭天阁。姜环实在不太信祭天阁守卫森严一说。
出于无奈,两人还是带着祁禹去了祭天阁。但是两人没有绕圈子走正门,而是抄近路钻狗洞,连带着昏迷的祁禹。
这个洞比南宫的洞大,成年男子亦可进入。赢试还在惊呼祭天阁院子里的围墙竟然有洞时,姜环满脸疑惑看着他。
“你不知道?”
赢试摇头。
奇怪了,之前她就是通过那个声音的指引才找到这个洞的,既然确信了赢试差不多就是那个声音后,他应该知道啊。为什么他却不知道?
他反问: “殿下怎么知道?”
姜环哼了一声,自然是狗洞钻多了。不过,为什么这宫里有这么多狗洞?没人给堵一堵。
三人一道进了祭天阁,子辛还伏在案前看着古籍。赢试一把推开了祭天阁的窗,跃入祭天阁。然后接过祁禹,子辛见状放下古籍,起身去帮忙。将祁禹安置好后,赢试才折返回窗边,伸出手去接姜环。
此时的姜环经过心惊胆战的刺杀和逃亡,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是极度的透支。她踩着窗子的脚步不稳,腿酸酸的,全身摇摇欲坠。她只得抓住赢试的手,被他扶下来。
刚落地,腿便一软,径直跪了下去。赢试去扶她,不想她竟摇摇欲坠跪倒下来。
情急之下,他焦急唤:“阿环。”
姜环开始轻微咳嗽,“我们安全了吗?”
“殿下,安全了。”
听到安全后,姜环才敢放开声咳,她伏在赢试的臂弯里,背后的赢试轻轻替她顺着背。
极度的紧张和大脑紧绷加上体力的极限透支,让姜环觉得自己被抽干了精血。
“赢试,我难受。”微弱的声音从身下传来。
他停下动作,轻声问:“殿下喝杯水吧。”
姜环很渴,简直是又渴又累,连连点头。赢试的动作很轻,在姜环没看到的背后,他的眼神充满心痛,甚至双眼含泪。不过很快就被憋了回去。
那杯水被赢试吹了又吹,最后确认不烫才喂到姜环嘴边。姜环都快闭上眼了,耳边传来赢试温柔的声音。她张开嘴,赢试把量着手,缓缓将杯中的水喂到她口中。
“再来一杯。”
然后,又是一杯。赢试将她从长椅上扶了扶,半跪在她身边,一手扶着她背,一手端着茶盏。姜环迷迷糊糊的双手扶上他的手臂。
几盏水下肚,姜环觉得舒服多了。同时她的眼睛开始不听使唤,赢试察觉到她精神不济后,扶着她躺下。又从子辛那里拿回了姜环的外袍,小心的为她披上。
披完,他半跪在姜环面前。看着她浓密的睫毛,陷入睡眠的样子。
半晌,他无声笑了。
转身靠着长椅在她面前坐下,手里依然抱着长剑。
子辛忙忙碌碌过来时,两道身影一躺一靠已经睡着了。他无奈的摇摇头,走到窗边把窗子关了。
另一边祁雍带领侍卫回重阳殿后发现尸体无数,就是找不到祁禹和姜环,他想着两人应该是逃走了。便带着侍卫准备出去寻找,不料中途听到南宫那边有打斗的声音。
急匆匆带着侍卫奔赴南宫,赶到时只见满地刺客的尸体,从中抓到一个苟延残喘的刺客。祁雍令人带了下去,剩下的尸体他令人清理掉。
从那个活着的刺客口中得知他们这次是倾巢出动,就为了杀掉祁禹。祁雍立刻返回祭天阁,便见到安然无恙的王兄和姜环赢试两人。
看着安然无恙的王兄,他紧绷的神情才有所松懈,大口呼吸着空气。
“地牢里的那个,别让他死了。”
侍卫快速清理好重阳殿与南宫外的尸体,血迹被清洗掉。处理尸体时,白敬发现池中有一具没穿盔甲的侍卫尸体,便令人打捞上来。
祁禹在前殿屏风处的墙角里发现了血迹,又看到殿内丢弃一地的侍卫铠甲。转而来到殿门前,一件熟悉的外袍映入眼帘,他掀开袍子,下面是一具侍卫的尸体。
难道是姜环?
“殿下,池中打捞出一具侍卫尸体,被人扭断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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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内,灯火不息。
春月望着床上熟睡的人,本打算熄了灯火。谁知姜环突然一激灵睁开了眼睛,唤她:“春月。”
“殿下。”春月上前去床边扶她。
姜环脑子一团糟,睡梦中还能梦到刺客的血。她梦见那把剑穿透刺客的胸膛,赢试却没把握住力度,剑尖直直刺入祁禹的腹部。
她能感到祁禹的头颅垂在自己肩头,慢慢没了呼吸。
赢试猛的抽出剑,他说抱歉。姜环只记得自己满脸眼泪,她说你怎么没控制住力道,你怎么把表兄杀了。
而对面的人,不断说着对不起,甚至跪在她面前。
伏在地上的人突然就变得满身伤痕,他留着眼泪的眼睛似在像姜环倾述。
也就是这时,姜环醒了。
“春月。”床上的人咳了两声,她极力掩饰:“你去给祁雍传个话。”
“就说,当时有个刺客伪装成了侍卫,把看守重阳殿的侍卫都杀了。”
“是,殿下,你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春月扶着她躺下,替她盖紧被子。“奴婢去去就回。”
地牢内暗无天日,地沟里散发着腐烂的气息,阴冷潮湿席卷着整个地牢。
祁雍背对着牢房,一个侍卫低声在他耳边汇报。
“核实了?”
“已经和池中的那句尸体核实过了,加上王姬那边传来的话,确实是刺客杀了这名侍卫,然后将尸体藏在池底,最后刺客穿上这侍卫的铠甲,这才光明正大的进入重阳殿而不被发现。”侍卫顿了顿,“之前池里的太监估计也是遇害的。”
“下去吧。”祁禹拜拜手。
他转身面对着被绳子绑在地上的人,抬手命人将地上的刺客驾了起来。
“辛州人?”
他扬起嘴角笑。
刺客不语,他便继续说:“是你们辛州侯指使?还是你们自发来刺杀?”
刺客呸了一声,驾着他的侍卫一把扯下了他的面罩,露出一张刚毅的脸。
“你们祁氏王丧尽天良,只知纵横享乐。人人得而诛之。”刺客不屑道。
“享乐?”祁雍冷哼,“百年前,我祁氏先祖为抵抗北蛮鞠躬尽瘁战死沙场。你们不依不饶埋冤他穷兵黩武。百年后,我王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你们还是埋怨他只知纵横享乐。”
“倒是尔等,不识君恩,来王宫刺杀,我王兄都病入膏肓了,还要被竖子索命。”他无奈叹息,“真是竖子该杀。”
“祁禹,你年年征战,不管百姓死活。你也好不到哪去。”
“那你呢?”祁禹突然反问。
“辛州侯指使你来王宫行刺,该当何罪?”
刺客急忙反驳:”你简直信口开河,我等来王宫行刺,皆是因看不惯祁君不顾百姓死活。你南征时,皇州大旱,难民北上入我们辛州。辛州救济不了,只能驱赶难民,却导致饥民抢粮。辛州上的文书你们朝廷管不了?你们朝廷置之不理,辛州灾民无数,王宫内却锦衣玉食。”
见他冥顽不灵,祁雍骂了句:“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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