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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只画皮鬼(张多乐)


“笑什么?”
阿沅眉心蹙了蹙,头也不回道:“没什么。”
那厢静默了一瞬,季陵又道:
“见到是我,就……这么开心么?”
阿沅手上动作不停,头也不回道:“开心啊。”
季陵狭长的双睫猛地一颤,手指下意识蜷了蜷。
阿沅拧着眉,警告道:“喂,手。”
那只微微落下的臂膀便又抬了起来。
蛮听话。
阿沅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
季陵垂眸看去,阿沅就在他身前缠绕着布带,乌黑的发落了他满身,发顶上小小的发旋…很可爱,一如从前,恍惚间好像什么都未曾变过。
季陵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哑声道:“从前你也是这般替我……”
“幸好你是真的,也不知这梦兽什么来头,居然伪装成时雨姐姐和空师父他们……”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阿沅和季陵同时顿住了,阿沅:“要不……你先说?”
季陵抿了抿发白的唇,半晌才道:“……原来你开心的是这个。”
阿沅有些莫名:“……不值得开心么?”
季陵嗤笑了一声,没说话。
阿沅:“……”拳头硬了。
算了算了,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不生气不生气。
阿沅暗自吐出一口浊气,继续手上的工作。
没想到她不准备再理这厮了,这厮偏偏又要找她说话。
“方才……”
却只说了两个字,后面的话迟迟说不出来。
阿沅的眉心越拧越深,许久等不到下文,偏偏又被勾的好奇起来,忍不住道:“方才什么?”
季陵凝着眼下小小的发旋,嗓音有些哑:“方才,我搂着你的腰……”
害,还以为是什么!
阿沅摆了摆手,仍是头也不回:“我知道,别介意。”
本以为话题就这么打住了,季陵却又不依不饶起来,他眉心蹙了起来:“你知道什么?”
阿沅手上动作不停:“那梦兽搞得鬼呗,总有些山精鬼魅喜欢走些下三路的路子……”
说到这儿,阿沅忽的顿了一下,忽然就想起自己似乎也挑逗过书生和妖僧……
这话说的好像在骂自己似的,她有些臊,有些心虚的咽下剩下的话,只摆着手,好像驱赶走烦人的蚊蝇似的,只道:“别放心上,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幕的,顿了一下,意味未明的笑了一声,“你可能比我更难受吧。”
季陵紧紧盯着她,嗓音有些发涩:
“你是这么想的?”
阿沅缠绕布条的手一顿,“诶,别用力啊!伤口又流血了都!”
季陵死死盯着那抹发旋,下颚绷得紧紧地:“你……”
“你够了啊。”
沾血的布条被阿沅扔到了地上。
季陵仍盯着那抹发旋,一顿,便见阿沅忽的仰面,这是今晚她第一次直视他。
她半蹲在他身前,双手沾满了他的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维持这个别扭的姿势,气笑了,猫瞳冷冷看着他,扯了扯唇:
“不想说话不用硬说话,我们本来也不是这种可以好好聊天的关系吧?你说呢?”

话落, 一时静的落针可闻。
季陵脸色难看的紧,面色紧绷微微泛着青。若是从前的阿沅早就吓哭了,但是现在的她不会, 以后更不会。
既然往后这么长一段路程都得捆绑着, 她不再是以前的阿沅,更不是他的阿姐薛时雨, 凭什么惯着他?
况且, 他迟早都得习惯不是么?
阿沅看着他几乎血色尽失的脸, 微微蹙了蹙眉,叹了口气, 都什么时候了, 不该置气的。
阿沅捡起地上的布条, 朝他肋下涌出的血迹努了努嘴,道:“不想死的话……“晃了晃掌心的布条,”我可以继续了么?”
季陵的俊脸越苍白越发凸显眼眸的浓黑, 他只盯着她,臭着脸不说话,阿沅眯了眯眼, 两人默然对视了半晌,无声的僵持中。
许久, 季陵率先缓缓偏过头, 留下异样紧绷的下颚线条。
这是……退了一步的意思?
阿沅微眯着眼打量了会儿, 在季陵看不到的角落,她捏紧了拳头, 憋的满脸通红才压下几欲破口而出的咆哮!
太他娘痛快了!
这兴许看上去算不得什么, 可这是她第一次!第一次叫季陵这厮先打了退堂鼓!
虽然跟小孩玩闹似的不值一提, 但于阿沅来说仿佛吐了一口陈年的郁气, 舒坦极了!
她心里激动的要命,面上不显,取过布条痛快的给他包扎,期间两人未再说过一句话乃至对视过一次,气氛降至冰点,比以往更甚,不过阿沅不在乎。
本来,这对于她和季陵就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他自己说的“人妖殊途”,是他说的他这辈子绝无可能和妖做朋友,阿沅记仇的很,一字一句都烙印在心里呢,不过眼下他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闹得这么僵可不好。
他退了一步,她自然也不介意递上台阶。
将心中翻涌的畅快小心掩好,阿沅主动问道:“时雨姐姐他们怎么样?有生命危险么?”
又是许久的沉默,就在阿沅以为这厮不会回答时,他忽然回道:“无碍。”
惜字如金的两字。
不过这才是他嘛,之前扭扭捏捏的鬼样子……
阿沅自动给他找了个理由:“梦兽很厉害吧?不仅能伪装成他人是不是还能操控人的神志……”
“不能。”季陵瞥了她一眼,“你平日看的书都进狗肚子里了么?”
阿沅:“……”
捏拳……为了大局,忍!
阿沅皮笑肉不笑:“是么……”
季陵轻嗤一声:“傻鬼。”
阿沅:“…………”
阿沅深呼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波澜:“既然不会操控神志,那你先前又摸又掐我的……怎么回事?”
季陵霎时怔住了。
肉眼可见的玉白的面上浮起一层诡异的薄红,阿沅想,应该是……恼羞成怒吧?
他盯着阿沅,微张着唇半晌才道:“……谁摸你了?”
阿沅摊手:“你啊。”
季陵:“……”
这下不光脸,耳根乃至脖颈都红了。
气死了吧?
他青红交错的俊脸有些慌乱,更多的是怒不可遏:“……你一个女孩儿怎么能说……说如此粗鄙之言?!”
阿沅笑了:“做的人都不怕,我怕什么?怎么……怕被时雨姐姐知道你摸我么?”
季陵:“…………”
这厮眉心拧了又拧,俊脸五颜六色的,许久说不出话来,置于双膝上的手,指骨泛白,下颚至脖颈的线条更是抿成一条直线,像是一张崩到极致的弓。
阿沅眯着眼欣赏了好一会儿,直到方才被他又嘲一次“傻鬼”的怒气散了,才道:
“算了,没意思,不逗你了。”
季陵骤然浑身松懈了下来,脊背居然顷刻间布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可同时,他内心又升起一丝淡淡的……失望。
他既庆幸于她放弃追问了,却又遗憾……她为什么不继续问下去?为什么?
就这样被这种矛盾的心情纠缠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忽的便听到阿沅接下来的半句话:
“逗你玩还不如逗书生和妖僧玩呢……没劲。”
季陵一怔,置于双膝上的手倏然指尖紧紧扣进掌心内,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沉闷的有些涩然的嗓音:“……你说什么?”
阿沅摇了摇头,她自然知道季陵这厮当然不会碰她了,她可忘不了上次投怀送抱的下场,只不过眼下有更要紧的事也懒得追究了,方才这么说也是为了出气而已。
她摆了摆手,只道:“沈易他们现在在哪儿?”
季陵一顿,脸色莫名更臭了一分,嗤道:
“不知道!”
阿沅:“………”
“算了……没事就好,反正就在这个山头,跑也跑不到哪儿去……”阿沅接着追问,“梦兽莫非不止一只?不然为何能幻化出这么多人的肉身来?”
季陵暗自深呼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忘记那句语焉不详的言语,许是……他听错了。
“注意到之前袭击我们的花鸟走兽么?梦兽不是人、不是妖,甚至不是兽,而是——整座山头。”
阿沅悚然一惊:“整座山头?!”
“你所见到的阿姐只是林间瘴气所化,障眼法罢了,梦兽和你体内的彼岸花同属一种,同样是致幻的邪物……”
阿沅皱眉,当即不耐的打断,“邪物邪物地叫着,太没礼貌了吧!”
她现已和彼岸花彻底融为了一体,骂彼岸花不等于在骂她么??
季陵幕的被打断,冷冷的看着她不说了。
阿沅:“……继续继续。”
阿沅心中腹诽,继续埋头给这厮换药缠布条。季陵眼眸垂下,觑了一眼那乌黑发顶上小小的发旋才道,“梦兽与你体内的邪物彼岸花一样,却又不一样……“
阿沅本想纠正他,她和彼岸花融为了一体,她就是彼岸花,彼岸花也正是她,算是真正堕入了魔道,季陵也应该知道才对,但不知为何非要如此强调……不过算了,随他吧,省得又看他臭脸。
“彼岸花盛开于忘川河下,需要血液浇注,因此需以肉身为宿主。而梦兽不同,以梦为食,花鸟走兽皆可入梦,它无需以活物为宿主,换句话说,它可以万物为宿主。飞禽走兽,花草树木,春来暑往生生不息,与这座山融为一体,是它最好的选择。”
“你的意思是……”阿沅沉吟一会儿才道,“自我们踏进这座山头起,我们就已落入了它的陷阱?”
季陵闻言,冷沉的眸子盯着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向来吝啬夸赞,没有出言讥笑便是赞许了。
“那被食了梦会如何?”
“轻者堕入梦境永不苏醒。重者……”季陵顿了一下,眸色倏然深沉许多,“便如向我们袭击的飞鸟走兽,神志全失,只余一具肉/体。”
阿沅:“!!!”
“你身负彼岸花,与梦兽同宗同源,并不会受其幻境影响。而我身负天魔血,瘴毒于我也并无影响,眼下唯有你我尚且清醒,其他人恐怕皆中了瘴毒,陷入梦境中。”
阿沅当即道:“那我们还不快去找书生他们?!”
季陵眉心又是一拧,落在膝上的长指蜷了蜷,半晌才冷声道:“我说了,我并不知他们在哪儿。”
阿沅也不避着了,仰头瞪着他:“即便时雨姐姐下落不明你也不在乎是么?!”
季陵凝着她,眉间褶皱愈深,似是不解她为何如此生气:“阿姐自是无碍的,阿姐身上自有我亲笔所写的护身符咒,若涉险境我第一时间便能……”
阿沅幕的打断了他:“所以除了你阿姐,你不管别人死活了么?”
“他人死活与我何干?”季陵忽的一顿,漂亮的桃花眼紧锁着阿沅,“于梦兽的地界无论任何法宝还是灵力皆会失灵,在它的地盘,在它的梦境,它便是神,它不光能控制飞禽走兽,甚至四时变化、星辰斗转。你就呆在我身后……不,还是呆在伞内吧,油纸伞就在乾坤袋内,给我一日时间我便能找到阿姐所在,届时我们……”
阿沅忽的笑道:“那把破伞还留着呢?”
季陵一顿,眉头锁的更深了,将要说些什么时,阿沅忽的拍了拍双膝,站了起来,冲他扬了扬下颚:“就剩一个结了,自己能打吧?”
他一顿,顺着视线看到肋下已然缠好只剩打个结的布条,眸色倏然变深了,望着阿沅沉声道:
“你什么意思?”
阿沅摇了摇头:“你要救你的阿姐便救吧,要走便走吧,不用特地带上我。”
置于双膝的双手缓缓握成拳,季陵盯着她,抿唇,沉声又说了一遍:
“你什么意思?”
阿沅微微滞了下,挠了挠头笑道:“我……应该说谢谢对吗?我知道你眼里只有你阿姐,难得还记得我,谢啦。时雨姐姐有你我当然放心了,不过我就不与你们同行啦。”
季陵的尾指有些神经质的抽动了下,脸色更冷,好像覆了层寒霜,似乎写了四个大字“不、知、好、歹”。
他漠然盯着她片刻,忽的嗤笑道:“山有山精,木有木灵。你根本不知道一个足以将整座山吞噬的精怪究竟有多强大,贸然任你多余的良善驱使只会令你白白的丢了性命!梦兽多狡诈,即便你能救他们,你连他们是真是假都分不出,你又怎知对方不是受梦兽迷惑诱你入局?毕竟就这一座山的活物怎能与幽冥圣物彼岸花相比?你想过没有?!”
死寂一样的沉默蔓延,忽然传来阿沅低低的软软的笑声。
“我知道你总是嫌我笨…”阿沅挠着面颊低笑了两声,忽的抬头看向季陵,芙蕖般的面容上没有一丝笑意,“如果是时雨姐姐,如果时雨姐姐没有那什么所谓的你亲手写的护身符咒,你阿姐身陷囹圄,你也会这样袖身旁观吗?”
季陵面色森然如修罗,手背上更是凸起根根骇人的青筋。
阿沅幕的笑了:“就是嘛,你肯定不肯的。我也是。”她掰着手指,一个一个数,“月儿是我弄丢的,我得找到她是吧?书生也是因为我踏上这条旅程的,我不能弃他于不顾。呐,摩柯也是我威逼利诱来的,我也不能不管他……”
季陵忍无可忍打断她,低吼出声:“他们就那么重要?!!”
阿沅:“……”
“干嘛突然那么大声!吓死人……鬼了!”阿沅不住的拍打着胸口,莫名其妙的看着季陵。
这厮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奇怪。
桃花眼里泛着一层红雾,季陵恶狠狠盯着她,胸膛微微起伏着,居然看上去比她更生气。
盯着她的眼神带着莫名的凶狠,粗声粗气道:“你才和他们认识多久?三天?十天?半个月?值得为他们舍命么?!值得么!”
阿沅愣愣的看着他好一会儿,直到这厮紊乱的气息平复下来,她才走到他面前,蹲下来,猫瞳直视他,从始至终相比季陵突兀的烦躁,阿沅显得尤为的冷静。
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漠然了。
简直像两人调换了位置。
……有意思,真有意思。
阿沅望着近在咫尺的一双弥漫着红雾的桃花眼,忽然就不气了。不知为何,此时的季陵虽然看上去凶狠,却像个得不到糖所以哭闹的孩童,就像个……纸老虎一般。
她恍惚想着,这厮是今天反常呢……还是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怎么……她从前就没发现呢?
阿沅无声叹了口气,凝着他赤红的双眸,抿了抿干涩唇,组织好语言才道:
“季陵,并不只有你和时雨姐姐的感情真挚,其他人的感情都不值一提……我也有我的朋友,我们的感情同样真挚,不比你们的差,知道么?”
季陵狭长的双睫极快的震颤了一下,因脸色失血苍白越发凸显薄唇殷红,犹如嗜血一般。
阿沅眸光看到他肋下又洇出了血,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可不能有事,他若出事薛时雨谁去救?
阿沅也不管这厮脸上是什么表情了,认命的屈膝蹲下来,将他肋下散落的布条利落的缠好系拢,“就这样吧,你去找时雨姐姐,我去找其他……”
阿沅幕的一顿,上移的视线忽的顿住了。
季陵玉白修长的脖颈上,有一突兀的一小团泥巴似的东西。
阿沅眉头蹙了又蹙,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抹下来,然而还未触及,这抹小泥巴点儿忽的就钻入皮肤内不见了。
阿沅:“???”
电光火石之间,阿沅想起装作月儿趴伏在她背上的……不就是这团泥巴点儿凝成的怪物么!!!
阿沅连忙去掰季陵的双肩:“季……”
季陵忽的反手抓住她的手腕,阿沅猝然回眸之际便堕入了一双赤红的桃花眼里。
赤红的桃花眸闪过诡谲的波光,“季陵”忽的冲她笑了,一瞬间,好像漫山遍野桃花盛开,阿沅尚未反应过来便双目一黑,倒了下去。
耳边隐隐传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冷冽嗓音,他说:
“欢迎来到我的梦里,阿沅。”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啦!晚安姐妹们~

◎“好喜欢主人,主人再摸摸嘛主人……”◎
“桃花坞里桃花庵, 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 花落花开年复年……”①
“主人, 醒醒,主人, 醒醒!”
“若将富贵比贫者, 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 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风颠,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 无花无酒锄作田……”②
属于孩童稚嫩的声音隐隐在空中回响, 间或着一道焦急的声音炸响在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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