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就这样一边暗自打气,一边顺着尾指的藤蔓走回去,果不其然,找到那丛暗夜中暖光四溢的火种!
篝火前还立着道纤细的人影,是薛时雨!
阿沅连忙跑去:“薛……”
薛时雨转过了身,眼眶红红的。
阿沅脚步一顿,愣了一下,小跑上前,话也说不利索了:“怎、怎么了?!”
“幸好你没事。”薛时雨抹下了双眼,双眸仍是红通通的,颤抖着唇道,“他们……沈大哥、阿陵他们都、都葬身悬崖峭壁之下了!”
“什么?!”阿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尖叫出声。
“我们中了埋伏,我们早该发现的……有大妖潜伏在此!从数天前我们一直来回打转就已落入了它的陷阱!”薛时雨咬牙说着,眼角淌下热泪,她凝着阿沅厉声道,“我叫你好好呆在这儿你为什么不听?!”
阿沅紧张的攥着双手:“我……我……”
薛时雨重重喘了口气:“罢了,无事就好!眼下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我去崖下探探阿陵他们……还有没有生机,你就在此等我,绝不可乱动知道么?!”
“不行!太危……”
阿沅当下就要拒绝就被薛时雨挡了回去,薛时雨紧紧的抱着她:“阿沅,我绝不能再失去了你了!听我的,好吗?”
阿沅的双手蜷了又蜷,闭了闭眼,低声道:“……好吧。你一定要当心,我也……只有你了。”
薛时雨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发,道:“我很快回来。”
薛时雨走了,阿沅立在原地,在她背上月儿还在呼呼大睡着,她却觉得从脚趾往上窜起无尽的寒凉,即便篝火就在她身旁也不能暖半分。
怎么会……这样?
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季陵、沈琮、摩柯、空师父……还有书生,他们……他们都……
阿沅恍惚的立在原地,仍不敢相信这一切。
怎么会这样……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忽然死寂的空中传来一道洪钟般的声音:“阿沅姑娘幸好你没事!”
阿沅愣了一下,怔怔的抬起头,是空师父,以及他身后的书生和摩柯三人。
阿沅眸光一亮:“你们没……”
空师父痛心道:“阿沅姑娘你快跟我们走这里不安全!是贫僧无能,没能救下薛姑娘和季少侠,还有沈琮小弟,叫他们葬身了悬崖底下,是贫僧无能!”
阿沅彻底怔住了:“你……你说什么?”
“贫僧亲眼所见薛姑娘三人被击落于崖底!这片山头早已被大妖盘踞了!我……我早该发现的!怪我!”空师父急急走向阿沅,“阿沅姑娘快跟我走!这里太危……”
阿沅却是后退了一步,喃喃着:“我…我方才明明看见……”
“看见什么?”空师父紧紧盯着她。
阿沅顿了下,抿了抿唇不说了。
背着月儿的双手紧紧的抓握了下。
她的目光自空师父身后右侧的摩柯身上又转向了左侧的书生,书生仍是一副清风晓月的俊容,嘴角噙着一抹笑看着她:“怎么了阿沅?快与我们走吧。”
阿沅张了张唇,涩然道:“你……你还记得那夜……”
书生仍是噙着淡笑笑望着她,极有耐心的模样。
倒是一旁空师父耐不住了,又急急走向阿沅:“阿沅姑娘你不知道此处有多凶险,快与我们……”
阿沅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不是他。
复睁开双眼之时,掌心藤蔓倏忽而至,在空师父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已然卷着他的腰将他远远抛了出去!
下一秒阿沅便背着身上的月儿疾驰着,她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身后听不到任何声音,直到再也生不出多余的一丝气力才停了下来,扶着一棵巨木喘着粗气,背上传来些微动静,想来是月儿醒了。
阿沅一边轻喘着,一边道:“月儿,能自己走么?我们必须马上离……”
阿沅忽的浑身僵住。
一道寒凉的气息吹拂在颈上,激起一片绵密的鸡皮疙瘩。
冰凉的鼻尖若有似无触着她裸/露的后颈,尾音拖得长长的,寒凉的气息所到之处犹如毒蛇盘旋而过,它轻呵着冷气,桀桀低笑着:
“连出了汗也很好闻呢……”
作者有话说:
赶上了!!!
◎“梦里……也好。”◎
阿沅僵立在原地, 她能感觉到某种尖锐的东西在研磨她的后颈,似乎在找合适的下口位置……
阿沅:“……”
从尾椎骨往上直窜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惊颤席卷全身,阿沅那道下意识的尖叫声尚未发出, 寒风卷着霜花拂面, 身体一轻忽的就被扯入一个散发着淡淡冷冽清香的宽阔胸膛前。
她猝然抬眸,是季陵。
季陵垂着一双桃花眼极淡的瞥了阿沅一眼, 右手执剑向她身后斩去, 左手揽过她的腰, 足尖一点,便飞驰几丈开外。
阿沅微微怔愣了一下, 连忙仰头向后望去, 方才趴在她后背的鬼东西犹如一团黑泥巴揉成的四不像, 被季陵凌厉的剑气一击骤然分裂成无数个泥巴似的小黑点落在地上,没入黄土地中,好似滴水入海, 倏然就无踪无影了。
阿沅定睛看了好久:“这……是个什么东西?”
“梦兽。”
冷而淡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阿沅正要说些什么,季陵忽然眉间一蹙, 斥道:“趴下!”
这还能怎么趴?
阿沅当即紧紧搂住他窄瘦的劲腰,将头面全埋在他的胸膛前, 感受到环抱着的肩背绷紧了一瞬, 一方柔软悄然侵袭, 随着夜风灌进满怀的馨香,与每每午夜梦回、与只属于那个小山洞里的绮丽梦境渐渐重合了起来……
季陵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做, 忽然没了动作。挽着剑花的手也慢了下来。
阿沅悄摸睁开一双眼缝, 便见旱地拔起一只泥沙做的巨手, 不光如此, 只要是眼前能看到的,花鸟走兽全向他们袭击来!
倏然掌心绵延一双粗壮的藤蔓顷刻间互相缠绕交错成一只盾牌挡在身前,阿沅咬着牙瞪着季陵:“发什么呆呢大哥!”
从阿沅的角度,季陵狭长的双睫微不可见的震颤了一瞬,随即寒霜剑气磅礴呼啸而来,向他们袭来的花鸟走兽俱被剑气绞杀干净!
不过还是与阿沅印象中的差了不少,寒霜剑气极霸道,三丈以内绝不可能留下活口,更不可能一点儿霜花也卷不起来。
她自方才遇见假的薛时雨和空师父等人就感到奇怪,她不仅化不了青烟,即便动用周身的灵气也只能使出微末,唤出了藤蔓也使不了多久,果然季陵也和她一样,灵气受到了压制。
太不妙了。
“这是怎么回事?“阿沅仍紧紧搂着季陵的腰,不敢松。他们此刻借着季陵的纵云梯立于高空,她又化不了青烟,又要省着点灵气用,只能搂着他,说是搂也不是,阿沅几乎是手脚并用像只树懒一样扒在他身上,怪羞耻的。
不过眼下计较不了那么多了!
阿沅只能催眠自己尽量忘记抱着季陵这件事,尽管不久前他们才大吵过。也希望季陵这厮能忘记那些不愉快,毕竟……毕竟他们现在是拴在一起的蚂蚱啊!
”难道是那啥‘梦兽’做的?书生、时雨姐姐、摩柯他们呢?他们还活着吗?不对……”阿沅幕的一顿,于他胸膛前慢慢扬起头颅,狐疑的盯着季陵,“你……”
季陵仍是单手搂着她的腰,闻言落下眸子,银月垂挂在他们身后,背对着仅有的暗淡月光,阿沅瞧不见季陵脸上的表情,只能敏感的感觉到搂住她腰肢的手似乎……更紧了些,便听到这厮淡淡的辨不明喜怒的声音响在耳畔:“我什么?”
两人的距离近无可近,阿沅瞧不见他面上的神情,却能感受到那双桃花眸正专注的盯着自己,他微凉的气息拂在颈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见她不答,季陵这厮居然将她搂的更紧了一分,落在她腰上的手忽然变得滚烫,他忽的覆唇在她耳畔,暖湿的气流刮着她的耳廓,这厮居然不厌其烦又问了遍:
“我什么?”
阿沅:“……”
阿沅情不自禁咽了咽口唾沫,环抱住季陵腰侧的手也环地更紧了,随着她这一动,她明显能感觉到刮在耳廓的气流登时紊乱了一瞬,阿沅努着唇怯怯道:
“我……我觉得……我觉得你……”
吹拂在耳畔紊乱的气流片刻后恢复如常,一道清脆的铮鸣后,长剑入鞘,阿沅怔了一瞬,随即眯起了猫瞳。
这厮居然收了剑,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手略略顿了下,似乎挣扎了些许还是落在了她的发顶上,下颚居然扣在她的肩颈上,他俩的影子长长的落在地上,看上去宛若交颈鸳鸯一般。
不知是不是阿沅的错觉,她明显的感觉到这厮不光双手甚至呼吸都放轻了,似乎……似乎怕惊吓到她,缓缓地,堪称小心翼翼的抚着她鸦羽般又软又滑的发,如梦一般的呢喃着,热气喷洒在她的后颈上:
“觉得我什么?”
向来漠然的声音此刻又黏又酥的顺着夜风刮进耳畔,阿沅只觉得浑身不对劲,很想挠挠耳朵倒倒干净,却又僵着身子不敢动。
见她不答,这厮的声音幕的沉了下来,喃喃犹如梦呓,带着莫可名状的失落:“莫不是…还在梦里……”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轻,阿沅听不清,忍不住问了句:“……什么?”
却听见他自顾自说了句,不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
“梦里……也好。”
季陵忽的从她肩颈上起身,微微低着头颅俯视着她。
一双桃花眸中翻滚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似恨似怨,似嗔似怒,像一双旋涡似的,想将她拖下去。
被这样一双眸注视着,阿沅登时紧张起来,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随即瞪大了眼珠!
这厮、这厮居然覆唇贴了下来!
就在双唇贴上的零点零一秒前,早已备好贴于这厮脊背的双手掌心骤然伸出数道荆棘条蔓来,阿沅大喝一声,重重打在这厮身上:
“呔!无耻小妖休想再骗我!”
荆棘狠狠嵌入皮肉内,登时皮开肉绽,搂着她的铁臂猛地一颤阿沅瞅准机会一把推开了他,夺路狂奔进小树林里!
倏然一声骇人的铮鸣声响起,深渊剑如一道闪电般呼啸而至,直直插/进阿沅身前的路上!
阿沅猛地转身,便见这厮颓唐着双肩朝她走来,背后逶迤了一地瓢泼的血。
俊容森然、惨白,如玉面修罗。
前路后路都被堵住了,阿沅抿了抿有些发白的唇,捏紧了双手掌心的藤蔓,紧紧盯着这厮,厉声道:“别装了,我知道你不是季陵!哪里来的小妖,不用再搞这些小把戏了,直接打一架吧,我可不怕你!”
话落,难言的沉默弥漫,前面那人眸光冷冷的盯着她,许久才道:“为何我不是季陵?”
阿沅冷笑:“小妖你犯了大错!这厮有洁癖一不会主动抱我,二更不会与我靠那么近!这厮还是个有嘴不用的哑巴,更不会与我说这么多话,何况是废话!现下你知道了吧?还不快现出原形!”
话落又是一阵难捱的死寂,对面那人眸光森冷的盯着她,半晌才嘲弄似的扯了扯唇:
“你还真是了解他啊。”
“当然!”阿沅瞪他,掌心的藤蔓狠狠抽打在地上,登时地上的巨石龟裂成两半,“我的同伴你都弄去哪儿了?快给我弄回来,否则…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阿沅此刻也是色厉内荏,也不知这妖怪什么来路,这山头又是什么情况,她的灵气完全被压制了,方才狐假虎威的一击完全是最后仅剩一点儿灵力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唬住他……
只见这人丝毫不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冷冷一笑便坐了下来,将腰间的乾坤袋解开,拿出一地的丹药,阿沅眼尖还看到一本《修道界大全》,她过去三年翻烂了的……
有妖能模仿一人的面貌、身形乃至言行举止,这些都不奇怪,可连乾坤袋内的东西都能仿个十成真……
阿沅一边盘算着,一边愣愣的看着这厮咬牙撕开了长袖,笨手笨脚的给自己包扎,血都要流尽了,她看着都要着急了,他仍半晌也不得要领,这个笨法也跟季陵那厮一模一样……
可能吗?
世上真有妖能模仿自己看不见的东西吗?
阿沅自己就是精通此类的行家,要仿一人,仿看得见的容易,仿看不见的,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人余光瞥了她一眼,见她拧着眉,嗤笑道:
“傻鬼,过来帮忙。”
阿沅登时怔住了,“傻鬼”这一极其侮辱人的词季陵只有在夜深人静只有他俩时才说的,除了她,没人知道。
眼前这人,不是别人……
季陵望着不远处一双猫瞳倏然亮起的某人,唇角勾了勾,知道她傻,幸好没有傻的彻底。总算反应过来了。
才翘起的嘴角又肉眼可见抿了起来,眸光森冷,俊容阴沉,瞅一眼就叫人胆寒。他扯起嘴角,嗤笑着,又讥又嘲的,“还准备傻在原地多久?等我死么?”
阿沅一双眸彻底亮了起来,几乎开心的蹦了起来:“是了是了,嘴巴毒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如此刻薄之人当世找不出第二人!你确实是季陵!我信了!”
季陵:“…………”
“笑够了没?”
“够了够了。”阿沅瞅了眼季陵几乎快被血液浸透的外袍,连忙摆了摆手, 弯成两道小月牙似的猫眼眨了眨, 小跑到季陵身边,看到他囫囵包扎的伤口, 嫌弃的皱了皱眉, 直接动手拆了, “有些痛,你忍着些。”
季陵微微怔了下, 才道:“嗯。”
阿沅方才打在他背上那一招是真下了狠手, 从脊背延伸到肋骨皮开肉绽的, 内衫和血肉都沾黏在了一起,她看着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也是她造成的,多多少少有些愧疚。
也多亏了那些年总是替这厮包扎伤口的经验, 倒不怵,也省去了无谓的寒暄和纠结,两手抓着一角衣袂, “哗啦”一声干脆利落的撕去,在血沫飞溅时已然熟练的将丹药撒了上去, 又极快的用布团堵上, 整个过程既熟稔又赏心悦目。
整个过程季陵除了最初撕拉的那一下发出极低沉的一声闷哼, 其余都是无声的,若不是看着紧绷到极致犹如拉满弦的长弓一般的脊背, 阿沅真以为这人不怕疼的。
不过这人向来如此。
可是背上的伤好处理, 反正两人谁也看不见谁, 瞧不见那张臭脸, 阿沅心情也跟着愉悦多了。可伤在肋骨那处就不太妙了。
如果可以的话,阿沅是极不想和季陵这厮有任何交流的,太尴尬。
他们的交集自那日在破庙,她将他打入香炉内传送回薛时雨那儿就该了断了的。
谁知道后面横生出那么多枝节,甚至于她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和薛时雨称姐道妹的,本来平行线,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妖殊途的两人会有同样的方向,虽然目的不同,很显然,起码在到达黄河之前,她和季陵这厮还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她不愿见到这厮,这厮想来……也是不愿见她的。想到这儿,阿沅心情莫名好了些。
反正不能她一个人难受!
她指尖轻轻戳了戳季陵的臂膀,语气称不上温柔,莫名带着些火儿:“抬起来,我要上药。”
等了片刻,那条臂膀仍岿然不动,阿沅又戳了一下:“喂……”
手臂抬了起来。
阿沅挑了挑眉,看来季陵和她想的一样,显然他也不想和她有过多的交流,很好。
阿沅不再说话,专心给他上药。布条从脊背往里侧缠绕一圈,那条臂停滞在半空,阿沅这次可一根指头也不想碰他,只道:“再往上抬点儿。”
手臂仍杵在那儿,岿然不动。
阿沅本零星的火苗一下就燃了起来,她愤愤的仰起头看着他:“喂……”
才发出一个音节就跟哑了火似的,消了声。
阿沅怔住了,怔在季陵垂眸望着她的双眸里。
不是她看惯了的那种冷冰冰的叫人看一眼就瘆得慌的眼神,而是柔软的,甚至可以称的上是……有些怀念的眼神。
也不知他看了多久。
阿沅疑心自己看错了:“你……”
季陵却忽的敛目,有些生硬的偏过视线,冷声道:“何事?”
阿沅:“……”
不知为何,气氛忽然变得尴尬起来。
阿沅搔了搔头,本来也没多少的火气也就散了:“你……高抬下贵臂呗?”
季陵:“……”
季陵顿了下,手臂又往上抬了抬。
阿沅轻轻松了口气,忽的顿住了。
她在干嘛?
她紧张什么??
阿沅随即失笑的摇摇头,摒除杂念一圈一圈绕上布条,忽的听到耳旁落下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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