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快去!”
朱少虞瞅眼委屈得双眸早已泛水意的裴海棠, 一叠声地催促。
翠竹哎了声,再不踟蹰, 领命快步而去。
廊下撞见翠玉, 翠竹把事儿低低地说了。
翠玉早看隔壁的不爽了, 闻言险些鼓掌:“四皇子威武!依我说, 早就该如此,凭啥总让隔壁的占便宜?走, 我跟你一块讨债去!”
两个大丫鬟气势汹汹去了。
东次间,朱少虞抱了始终没缓过劲来的裴海棠坐他大腿上, 他宽厚的大掌罩着她后脑勺,把她委屈得要哭的小脸轻轻按进自己胸膛,无声地给予安慰。
她的委屈他懂。
谁好心将娘亲的遗物借给穷亲戚,反手却被高价卖掉谋取暴利,谁能不难过?
思及此,朱少虞环住她细腰的大掌渐渐收紧,下意识将棠棠圈得更紧了些。
“别怕,有夫君在。”铁定给你做主了!
听着朱少虞铿锵有力的安慰,埋进他胸膛的裴海棠险些笑出声来。
这辈子的她委屈啥?
一点不委屈好么。
让未来帝王见识到了裴珍珠龌龊的真面目,还亲自做主为她讨要!
裴珍珠啊裴珍珠,这辈子你白月光的地位要是还能稳住,就怪了!
先是才气被碾压,失去“古琴圣手”和“京城第一才女”两大美誉,如今又被揭穿内心龌蹉。
裴海棠埋进男人胸膛的刹那,“委屈”了一路的小脸蛋立马换上得意的笑脸,紧紧贴着朱少虞暖暖的胸膛,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她饶有兴致地一遍遍幻想隔壁裴珍珠吃瘪的表情……
武安侯府。
之前悦来琴斋门口,裴海棠挽住四皇子胳膊故意秀恩爱的画面,让裴珍珠返回时酸了一路。
“裴海棠,你得意什么,你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若没当今皇上罩着,四皇子能待你好?”
“我就等着,一旦皇帝哪天不幸驾崩了,四皇子还乐不乐意继续哄着你!”
裴珍珠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内心却无比恶毒地诅咒着。
裴珍珠咽不下这口气,四皇子明明是她的,她费尽心机才攀上的四皇子,凭什么转眼就掉入裴海棠碗里?
她又酸又妒。
“好了,甭气了,你和四皇子注定没缘分,这是命。”下马车后,知道些内情的裴珏一路将妹妹送回她的小院,宽慰道,“情情爱爱的都是虚的,银子到手才是实的!”
裴珏把妹妹手里的银票拍得哗哗响。
听着脆响,裴珍珠笑了。
足足六万两呢,还是用裴海棠娘亲的遗物谋取的暴利。
总算暗暗出了口气!
“大哥,给你二万两,休沐结束就去衙署还上。”裴珍珠低头数出两张面额一万两的银票,豪气地拍到裴珏手里。
裴珏千恩万谢地走了。
裴珍珠捏着剩下的四万两,得意地扭着小腰进了屋,裙摆也跟着荡出绚烂的花来。
不想,她才刚来到书柜前,翻出一本孤本夹好银票,大丫鬟秋云就进来通传:“大姑娘,隔壁郡主府的翠竹和翠玉来了,说是除夕夜借给您一根琴弦,迟迟不见还,她们特来讨要。”
裴珍珠浑身一僵。
迟迟不见还?
听听这用词,稍微要点脸的姑娘,脸都得被打肿了!
裴珍珠面皮涨红,小手发僵地撑住书柜,嫣红的唇瓣险些被她咬破,拥有好记忆的她,当然记起自己除夕夜开口提及的词确实是“借”。
可以往“借”来的东西,从未真正还过啊,事后郡主也都是大方赠送的态度,怎的这回竟厚皮脸特意来讨要?
奈何对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没法理论。
只能还!
偏生琴弦已经卖了!
“你就说我歇晌了,等我醒来再亲自送还郡主府。”裴珍珠如此嘱咐秋云。
待丫鬟一走,裴珍珠火速揣上六万两银票出府,火急火燎坐上马车直奔悦来琴斋。
裴珍珠:“掌柜的,不好意思,那根琴弦我不卖了,这是六万两银票送回,烦请将琴弦现在就退给我。”
掌柜的:“姑娘,那根琴弦是我的镇店之宝,您想要买回去也成,一口价,十万两,少一两也不卖。”
十万两?
裴珍珠惊呆了:“你这是讹诈!”
掌柜的笑了:“没钱?没钱请出去,自有不缺钱的贵人来买。”
正在这时,铺子里进来个浑身穿金戴银的大富婆,一开口便扬言要最贵的琴弦。
裴珍珠急死了,郡主府催得紧,她必须将琴弦完好无损地送还,决不能给四皇子留下差印象。
缠住掌柜的一通软磨硬泡,惹得掌柜的险些发火报官,也才砍下一万两银子,最终以九万两的价格赎回。
六万两卖出,九万两赎回。
你算算,足足赔了三万两!
本就缺钱的裴珍珠,真想一头撞死在银子上!
黄昏时分, 狠狠给裴珍珠吃了一顿瘪,让裴海棠心情格外的好。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晚饭后,裴海棠踏进西次间洗澡也未散,她一边惬意地浸泡在雾气氤氲的热水里, 一边轻哼除夕宫宴上偷学的江南小调, 一遍又一遍低低吟唱。
朱少虞虽然远坐在东次间暖榻上看书,她在西他在东, 耳力绝佳的他依然能听清她哼出的旋律, 好几次哗啦的撩水声, 让他速读的目光敏感地凝滞片刻,甚至一度出现幻听,巾子擦过她肌肤发出的特殊声音也轻微地响在他心头。
这样的折磨,直到裴海棠洗好从西次间出来也没停止。
轻盈的脚步声靠近。
朱少虞偏头看去。
才出浴的裴海棠不疾不徐款步而来,身上单薄的中衣中裤,勾勒出她妙龄少女特有的玲珑身躯, 一头乌发随意地用一根玉簪挽起, 露出一截白皙娇嫩的脖颈, 诱人得很, 勾得朱少虞小腹发紧。
裴海棠丝毫没留意男人的异样,径自越过他跨入拔步床, 在翠竹的服侍下, 对着里头的梳妆镜抹了点保湿的润肤膏, 又卸下玉簪用木梳通了通一头乌发, 便往床沿坐下预备就寝了。
翠竹瞥见朱少虞放下书卷跟进来,忙从红木衣柜里抱出他的铺盖, 平平整整地往床下一铺,便识趣地低头退出房门。
咦, 地铺?
嗯,你没看错,迄今为止,四皇子夜里睡的一直是地铺。
放下的门帘隔绝了丫鬟远去的身影。
刹那,针落可闻的卧室里只剩下裴海棠和朱少虞,男人粗重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裴海棠没多想,朝他娇柔一笑:“天色已晚,早日安歇。”说完,脱掉兔毛鞋就要睡了。
“棠棠。”
朱少虞视线扫过她两只玉白的小脚丫,眼眸一暗,情不自禁脱鞋踏上地铺,低低唤她。
“嗯?”裴海棠见他膝盖一弯,蹲在了她跟前,起初她一脸迷糊没反应过来,直到男人握住她娇小玉足,粗粝的掌心贴上她娇嫩的玉足肌肤,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男人今夜怕是想做点什么。
果不其然,顺着玉足往上,朱少虞很快将她压倒在蜀锦床褥上。“等等!”裴海棠迅疾撑住他下压的健硕胸膛,急急道。
朱少虞面色微凝:“你不愿意?”
“愿、愿意的,”裴海棠脸蛋绯红,低声提出要求,“但是,你、你有法子不发出响声吗?”
她脑海里不断闪现嘎吱嘎吱的巨响,那是发生在除夕夜的床板声,好在那晚外面没人。今晚就不同了,若叫外头守夜的丫鬟们听去,多臊得慌啊。
“这还不简单。”朱少虞明白后笑了,迅速打横抱起她,从床上直接挪到地铺,“地上,绝对没动静。”
裴海棠安心了。
地铺上还真的声响皆消。
不想,没一会,她又娇滴滴地抗拒,表示忍受不了……
值夜的翠竹刚从水房灌了个汤婆子归来,路过卧房窗下,里头传出的床板声惊得她手里的汤婆子都掉地上了,这动静大得……地动山摇啊!
翠竹飞快捡起汤婆子,红着脸去庭院的大树下暂避,从二更天生生持续到了三更天,动静才渐渐消下去,回过神来的翠竹才想起该去水房叫水。
沐浴后,裴海棠去掉一身的汗津津,却像一条频死的小鱼儿懒懒地趴在床上,后背的不适让她心有余悸地瞥眼地铺。
朱少虞捕捉到她视线,笑着给她揉揉后背:“怎么,还疼?”
裴海棠半边脸贴在枕头上,嫌弃地瘪嘴:“地铺简直不是人躺的地方,太硬了……”方才正是嫌弃太硬,才又重返软软的床榻。忽地,她心虚地想到,四皇子可是夜夜睡地铺,嗓子眼顿时噎住。
“怎么了?”朱少虞发现她面色不大自然。
裴海棠越发讪讪。
视线不敢瞥他,憋了半晌,她才闭着眼邀请道:“少虞哥哥,今夜你要不要……跟我一块睡。”手指害羞地抓了抓床褥。
“嗯?”朱少虞不知是当真听不懂,还是故意使坏,“不是已经睡过了么?”
裴海棠:……
逼迫她不得不作出补充:“这架拔步床挺宽敞的,你别睡地铺了。”
朱少虞笑了:“你想我睡你身旁?好,这样夜里也能多来几次。”
裴海棠:……
这男人以前还挺沉默寡言的,近日似乎越来越……爱调侃荤段子了!
裴海棠扭头瞪他。
朱少虞见她绷着的潮红小脸上,媚态横流,忍不住笑着凑近,就是吧唧亲上一口,随后放下樱粉纱帐,继续给她捏了半刻钟被地铺硌得生疼的后背,才揽她小腰往自己怀里带,霸道地搂着她娇软生香的小身子睡了一夜。
从此,朱少虞结束了孤零零的地铺生涯,开始过上娇妻在侧的幸福日子。
一晃,来到六月初,宣德帝率众前往昌平行宫狩猎。
说是狩猎,家中有适婚儿女的全拖儿带女,生生演变成一场变相的相亲大会。
而裴海棠也积极参与。
无它,她要趁此机会,给裴珍珠寻个厉害的婆家嫁出去,免得一日日地心思全用在勾引四皇子上,神烦。
七八个贵女从林间打马出来,渴了,跳下马在清澈见底的溪水边双手捧水喝,解了渴沿着蜿蜒的小溪而上,却在一簇簇盛开的石榴花旁偶遇了裴珍珠。
十七岁的裴珍珠身段长开了,一身明月白纱裙掩映在火红的石榴花旁,娇艳逼人。
若遇上她的是一群男人,铁定看直了眼。
可惜,这是一群自恃美貌的贵女,但凡遇上姿容能压过自己的,便要不客气地挤兑一番。
“哟,那不是寄居在武安侯府的裴珍珠吗?她也来了,又是走的后门?”
谁都知道,以裴珍珠的穷县令之女身份,断无资格狩猎随行。
“狩猎名单不是恭王殿下出的吗,听闻前阵子恭王府为王妃设生辰宴,花重金聘请的琴师正是裴珍珠,你们知道的,她弹琴助兴是把好手,指不定讨得主人欢心,赏她个随行名额也是有的。”
这话真真是恶毒,三言两语便将裴珍珠贬低成供人取悦的伶人。
其余贵女用帕子捂嘴嗤嗤笑。
说话间,离得近了,裴珍珠温婉有礼地屈膝行礼,这群贵女却目不斜视地径直越过,把她当空气无视,其中一个侯府秦小姐还故意用肩膀狠狠撞了裴珍珠一下。
裴珍珠一个趔趄,后退两步,不慎踩上一颗小石子跌坐在草地。
“嗤,那副柔弱样装给谁看。”秦小姐斜瞪一眼,扭着小腰远去。
裴珍珠面上云淡风轻,藏在广袖下的手指却死死攥紧了小草,用力得指间染满绿汁。
“妹妹,是谁把你推倒了?”裴珏从身后茂密的林子里猎了一只火狐狸出来,见裴珍珠跌坐在地,忙跳下马背跑来搀扶。
“永平侯府的秦小姐,除夕宫宴烧坏我雀金裘那个。”裴珍珠瞥眼背影已模糊远去的一群人。
裴珏愤恨:“又是她!等着,哥给你套个麻布袋揍死她!”
裴珍珠笑了:“大哥,何须那么麻烦。”说罢,贴近裴珏耳朵嘀咕几句,裴珏立马应下,转头就返回茂密树林抓去了。
初夏的烈日微微晒,一群锦衣华裳的贵妇不愿外出晒伤自己的娇嫩皮肤,一个个地全在狩猎观望台里纳凉,慵懒恣意地坐在摆满茶果点心的长案后闲聊,身边婢女环伺,给她们打着蒲扇。
裴海棠手拿团扇挑了个通风口坐着,扇影遮挡了她频频窥视的视线。
她一一掠过观望台里的老年或中年贵妇,精心给裴珍珠挑选着恶婆婆。
忽地,目光一顿。
观望台的一个角落里坐着两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均是上辈子出了名的恶婆婆。
其中那个穿绛红衣裳的是荣国公府的国公夫人,这个不在裴海棠的考虑范围内,并非不愿让裴珍珠高嫁,而是上辈子定亲的正是她家,可惜这位国公夫人和上头的太夫人很快相继病逝,热孝期间不宜成亲,才让上辈子的裴珍珠硬生生拖到朱少虞登基为帝还是未嫁之身。
另一个穿湛青色五福拜寿锦袍的是康定伯府的伯夫人,近年家道中落,空有伯爵名头,日子却过得苦巴巴,好在独生子高中今科状元,让她又有了盼头。
欸,别以为她儿子顾宴高中状元,便能青云直上,实际上顾宴只是个夸夸其谈的酸腐文人,真当了官压根玩不转官场。偏生伯夫人又自以为养出个状元郎了不起,各种挑剔儿媳妇……还是长寿之相!
嗯,这个恶婆婆,裴海棠看中了!
“顾夫人。”与她同桌的国公夫人有事外出后,裴海棠特意走过去搭讪。
顾夫人自从儿子高中状元,便双眼长到了头顶上,闻言傲气地瞥过来,直到瞧清楚来人是裴海棠后,才忙起身见礼。这年头,谁敢得罪宣德帝的宝贝外甥女昭阳郡主啊。
但是吧,恭敬只是表面的,顾夫人内心却极度瞧不上裴海棠。
无它,自从康定伯府败落后,被一众贵族挤兑,顾夫人就恨透了像裴海棠这样的权贵,暗地里辱骂他们全是一群靠吸祖宗血过奢侈日子的寄生虫,远不如她儿子牛掰,凭自己本事高中状元!
裴海棠才不管这些呢,坐下后便热情地问她:“顾状元今年二十又一了吧?不知可曾定下亲事。”
顾夫人一听便知何意,笑道:“这个倒是未曾,不过已经有中意的人选了,定在今日晌午相看。”
言下之意,无需你多管闲事。
偏生裴海棠假装听不懂:“哦,还没定下呀,那可巧了,我身边有个姑娘姿容出众,才气也纵横,与状元郎甚是匹配呢。”
顾夫人笑笑,连那姑娘是谁都不屑问。
裴海棠压根不需她问,自爆道:“这姑娘顾夫人也见过,我家堂姐,除夕宫宴上给我弹琴伴奏那个。”
顾夫人笑容一噎,她哪瞧得上宫宴时被当众羞辱过的裴珍珠?更甭提,事后还屡屡被皇亲国戚聘请至府弹琴助兴,与个歌姬无异。
半个眼珠子都看不上好吗?!
顾夫人趁着用帕子抹嘴的功夫,偷偷嫌弃地瘪嘴,随后强行换了个话题。
裴海棠要的就是这份嫌弃劲。
兴许是怕夜长梦多,顾夫人当日用罢午饭,连晌都不歇,就积极拉着状元郎顾宴前往行宫西侧的荷花池,去与她挑中的高门贵女永平侯府秦小姐相看。
不巧,荷花池旁的凉亭里,居然再次偶遇裴海棠,而她身边还端坐一个温婉美貌的少女。
不是裴珍珠是谁?
顾夫人当场就想黑脸,这是自家堂姐嫁不出去了,硬要塞给她的状元儿子?
男人岂有不好色的?
硕大的荷花池, 层层叠叠的大圆盘荷叶上托着一枝枝红莲,美得迷人眼,而一旁嫣红裙摆翩飞傲然立在凉亭里的裴海棠,却比红莲还美艳。
只远远一眼, 就勾去了状元郎顾宴的魂。
双脚发软, 迈不动步。
就这样,伯府顾夫人忌讳裴珍珠, 状元郎顾宴痴迷裴海棠, 双双止步不前。
裴珍珠起初很疑惑, 裴海棠大中午不歇晌力邀自己逛什么荷花池,待瞥见顾宴迷恋的目光,她懂了,裴海棠这个不守妇道的东西,家里威武强壮的四皇子没能满足她,外头又试图勾搭风度翩翩、学富五车的状元郎。
想脚踏两只船。
呵, 有意思。
裴珍珠一下子精神抖擞, 笑着踏出凉亭, 热情地与石板小径拐弯处陡然现身的状元郎母子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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