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出是谁受益最多,安远侯府里,三叔和三婶是不可能的,老夫人、沐驰、徐氏,也都不太对得上。
若说是老夫人,她原本就是侯府里最大的主子,不管娘在不在,侯府里都是她说了算。至于沐驰和徐氏,沐驰承袭爵位是老夫人出面请了柳大学士说项,徐氏掌家是沾了沐驰的光。
也不能这么说,不管沐驰有没有承袭爵位,爹爹去后,三叔有腿疾,家里的大权落到二房是必然的。娘不可能再持中馈,所以沐驰和徐氏也没理由非要逼死娘亲啊。
可是……沐清溪后知后觉地想起徐氏对自己的厌恶,是为什么呢?她很清楚自己从没招惹过徐氏,就算小时候跟徐氏不亲近,面上的礼数是从来不会敷衍的,她也记得在爹娘去世之前,徐氏对她只是不喜欢而已,远不到憎恶的地步。那么,徐氏后来折磨她是因为她恨娘亲?
在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让徐氏对娘亲产生了恨意?恨到连娘亲的女儿孙子都要迁怒?
老夫人呢?老夫人知道么?
在爹娘去世之前,老夫人还是很疼爱她的。她一直觉得老夫人转变的很奇怪,好像一夕之间就开始厌烦她了,看都不想看到她。那么老夫人至少是察觉到了,并且在知道以后很坚定地站在了沐驰和徐氏一方。
难道那件事是娘亲的错?又或者,是因为沐驰承袭了爵位,老夫人不得不让步?
沐清溪更倾向于后者,因为记忆中的母亲行之有度,做人做事从来挑不出一丝错处。如果是娘亲的错,外祖父和外祖母也不可能是那种态度——外祖父和外祖母分明是连老夫人也怪上,恨极了整个沐家!
所以,在娘亲死之前,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隐隐约约觉得,那件事就是后来发生的那些事的源头,徐氏和沐驰肯定知道,甚至可能是元凶,老夫人应该知道,外祖父和外祖母也一定知道。
这件事一定是很严重,严重到两家决裂,老夫人放置自己的孙女儿和曾孙视而不见,外祖父和外祖母对外孙女儿不管不问。
到底是什么事,怎么就偏偏瞒着她!
沐清溪懊恼,越想越头疼,却还是忍不住继续想下去。既然知道了母亲极有可能是被逼自杀,她就无法当做不知道,她要做的就是弄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为母亲报仇。
沐清溪慢慢地回想起来,前世母亲自缢后,还没来得及发丧,府里就打发了一批人出去,她以前没往深处想,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太不寻常。府里主子去了打发仆婢是常事,但是主子的丧事还没办完就打发仆婢却是不合常理的。那些人很有可能就是知情者。但是,她当时满心里悲伤,会注意到有人被打发出去还是听锦绣说了一耳朵,根本就没有过问是哪些人。
等等,锦绣!——虹霓!
母亲死后,虹霓不见了!
老夫人告诉她,虹霓家里的老娘得了重病,危在旦夕,想见女儿最后一面,所以没跟她说老夫人就自己做主把人放出去了。她当时还觉得感伤,虹霓自小跟着娘亲,情分不一般,没想到连送娘亲最后一程的机会都没有,但是想到自己没了娘亲伤心难过,不忍心虹霓也受此苦楚,便没有多问,还让人准备了三十两银子的仪程给虹霓送过去。
可是,锦绣后来跟她提过,虹霓是杜家的家生子,家里的老娘早在几年前就去了,根本不可能是因为老娘病重出府。何况,虹霓是娘亲从杜家带过来的人,娘去了,有事就该回了她才能处置,断没有越过她直接去找老夫人的道理。当时她满心里悲伤,无暇去想,后来锦绣提起时她已经无力追问,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虹霓是一直跟着娘亲的人,她对娘亲忠心耿耿,娘亲出了事,她不可能坐视不理,就像锦绣待她一样。
但是虹霓不见了,很有可能是因为她撞见了什么,被老夫人和徐氏处置了,也有可能是她自知性命不保想法子逃跑了。
两种都有可能,但是,她确定的是——虹霓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以老夫人的手段,肯定不会让沐家人外传,沐家的知情人恐怕不是被打发了,而是被灭口了!思及淮安渡口发生的事,沐清溪有理由相信不管是老夫人还是沐驰,杀人灭口这种事他们绝对做得出来!
沐家的知情人死了,但是发生在沐家的事外祖父和外祖母知道了,是谁给外祖父和外祖母通风报信?
沐清溪觉得,这个人很可能是虹霓。
也就是说,虹霓很可能没死,她逃出来回了杜家,把事情告诉了外祖父和外祖母,所以,外祖父和外祖母才会怒不可遏,宁愿饱受非议也要跟沐家决裂,甚至插手阻挠沐驰袭爵——沐清溪听姨母提起过这事,外祖父很少对朝廷大事发表言论,当时却一力主张按祖制收回沐家的爵位,为此,老夫人一直到她离开京城都没给过她好脸色。但是碍着当时爹爹的功绩,皇上若是仍旧褫夺爵位,难免会后世非议刻薄寡恩,安远侯的爵位最终还是落到了沐驰头上。
其他人觉得,外祖父当时的上书是因为清正,不想因为姻亲违背祖宗法制,连她都是那么以为的,外祖父这人最重礼法,甚至有时候显得过于刻板了。
她临走时探望外祖父和外祖母,吃了闭门羹,两位老人家避而不见,只有大舅舅和大舅母出来跟她说了会话,说是怕触景伤情,两位老人家身体受不住。她当时没有多想,及至后来回了越中听闻两家闹开了,她才明白从那时候起外祖父和外祖母就已经跟沐家离心了。
第029章 白璧
外祖父和外祖母显然不想让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件事应该是不光彩的,否则也不会两家闹到决裂都没有说明白——外人都以为是杜家二老白发人送黑发人受的打击太过,才跟沐家老死不相往来。
她想要知道的话,要么去沐家打探,要么就去找虹霓。前者她不能保证,老夫人现在对她厌恶居多,肯定不会给她好脸色看,沐驰和徐氏更是不用说。后者,便要先弄清楚虹霓在哪了——前提是虹霓还活着的话。
以虹霓对母亲的忠心,当年不肯告诉她,应该是觉得她还小没有能力应对,现在她长大了,总不至于还不肯告诉她。那是她的娘亲,她有权利知道发生在娘亲身上的事情!
两者对她来说都不容易,但是,大和尚教过她,任何事都不可能天衣无缝,哪怕是圣人都做不到。只要她有足够的耐心和细心,总能找出蛛丝马迹。她就不信她重活一世,连母亲的死因都弄不明白!
说起大和尚,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到了京城没有,客儿的病虽然不急在一时,但是能早一天医治总比拖着要好……
“小姐,白璧和流沄来拜见您了。”沐清溪的思绪被打断,锦绣走了进来。
因着她要上京,玄圭和白璧不放心,两个人商量之后便由玄圭留下善后,白璧带着流沄先一步上京安顿,也好让她不至于想用人的时候束手束脚。她想了想也是,姨母是知道白璧和玄圭的,便先让白璧和流沄带了一部分不易收拾的行装到了怀宁侯府。她则带着锦绣她们和颜四一起上路。
说起来,也不知道颜四怎么样了,他的伤应该好了吧?他那个人其实挺有趣的,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让他们进来回话就是。”沐清溪收回了思绪吩咐道。
白璧领着流沄进来给她见礼,沐清溪叫了起,道了声辛苦,接过白璧递上来的簿册查看。
白璧和玄圭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否则她也不会那么放心地做甩手掌柜。越中的酒铺和生意已经处理了大半,酒谱和酒曲都留给了妥当的人,既是回报也是人情。
她在越中三年,除了头一年因为客儿中毒入不敷出,后面两年都盈利不少,特别是跟香尘阁和昭和楼的生意。越中自古就是烟柳繁华地,才子佳人花前月下也好,文人骚客帝王将相也罢,哪里都少不了这醉里乾坤壶中日月来添趣,何况她酿的酒大多新奇少见,很是受了追捧。零零总总算下来,她如今手边竟有八千两银子的盈余!
怀宁侯府中,姨母作为正室夫人一个月的月例也不过八十两银子,在普通人家,几两银子就能凑合过一年了——她居然养出了个小金库!
沐清溪抱着册子越看越开心,银子啊,谁不喜欢呢!且不说头一年在越中过得那捉襟见肘的日子,前世她从严家逃出来,身无分文的时候只能沿路乞讨,连个一文钱一个的馒头都吃不上,那才真真叫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银子实在是好东西!
抱着册子傻笑了一会儿,沐清溪抬头见锦绣和白璧看着她,俱是满脸忍笑的模样,忍不住一撇嘴,“想笑就笑呗,憋着不难受?”
锦绣倒真不客气,她说完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白璧也嘴角弯起。
沐清溪微微羞恼,心里忍不住嘀咕:有什么好笑的,她就是喜欢银子怎么了!
“小姐眼下可有什么打算?”白璧见她恼了,及时开口问起了正题。
沐清溪想了想,打算是有的,就是还没想好。白璧今天若是不来,她也要召见的。她只会酿酒,经营之类的事情还是得交给白璧和玄圭来做。
“我自然还想酿酒的,就是不知道京城的行情怎么样。你来了这些天,可都打探过了?”沐清溪最大的优点就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从来不会揣着糊涂装明白。
她喜欢酿酒,虽然辛苦,但是酿酒是一件付出便会有收获的事情。她喜欢自己亲自动手,把一样样材料汇集到一起,看着它们发酵、沉淀、出香……让她觉得踏实又满足。
白璧来京城的时日不长,但是他并不是对京城一无所知。以前也有京城的商贾到越中与他做生意,结交下了不少人脉,他一早就想过将生意做到京中来,因此时常派人打探京中的行情。如今来了京城,那些打过交道的主家走一圈下来,再略加细察便了解的差不多了。
洛京是九州通衢,京城之地繁华自然远远超过小小的博闻县,这些年承安帝开放四边边贸,异国他乡往来的商旅不计其数,洛京城里大大小小商铺林立,坊市昼夜不息,这是压力也是商机。
想要在这里立足,不只要有新鲜玩意儿,更要有立得住的靠山。沐清溪手中的酒谱够新鲜,怀宁侯府这个靠山也足够牢靠,剩下的便是具体到开店的琐事。
白璧的打算是先不急着找铺子,他们之前酿的酒除了沐清溪带过来的几坛以外其他大多都留在了越中,酒这东西带着上路实在是不方便,现在就算开了店他们也没酒可卖,倒不如先买个小院安顿下来,趁着春来天好把酒曲治起来,然后再挑选些新奇又周期短的酒酿上。
春闱是赶不上了,但是等到秋闱时,凑个热闹打出名气还是可以的。
沐清溪觉得有道理,但是她心里也有些不确定,她的那些酒洛京的人会喜欢吗?毕竟是天子脚下高门大户啊见惯了世面的,万一酿出来没人买账怎么办?
“小姐,您大可放心。您的那些酒属下早就打探过了,这洛京里是没有的,偶尔有的那几家酒楼还是前两年南下从咱们铺子里进的货。”他们家的酒铺出的酒本也不多,本地尚且供不应求,卖到京里来的就更少了。前几日听说他要来京里,还有人旁敲侧击地想要参股,只不过都被他以尚未决定为由回绝了。
其实他心里也有些好奇沐清溪是哪里得来的酒谱,不过是不好深问罢了。
白璧几句话打消了她的疑虑,沐清溪就更觉得开心了。京城世家贵胄多,人傻钱多的人也多,她大可以好好赚上一笔!
“我的意思,咱们既然要卖个新奇,大可以把价钱定的高一点,”普通百姓大多都喝家酿的米酒,也只有喜欢附庸风有钱又有闲的人才有心情图个新奇,所以沐清溪说起价钱来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她就是奔着那些世家子的钱袋去的!
白璧原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想到沐清溪会说得这么明白,饶是他见惯了生意场上的你来我往还是忍不住被震惊了一下。自家主子以前赚银子是为了生存,现在已经纯粹是觉得好玩了。摇头笑笑,他也觉得赚银子甚是好玩就是了。
“你打算把院子买在什么地方?”洛京里可是寸土寸金,这个小院不能太小,玄圭几个还没过来,以后还要招人,还要考虑到以后开酒铺开在哪,不能隔得太远。
“你从账上支两千两银子出来,看好了只管买下来,不必计较钱财,横竖以后是要常住的,要合心意才好。剩下的便去置办酿酒的器物,这些你都知道的,我就不用再嘱咐了。至于酿什么酒,我这几天细想想,决定了就让人去送信给你。”沐清溪大方地拿出了四分之一的身家。
她这么无所谓,却把白璧惊着了。见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白璧只好哭笑不得地解释,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京城的普通民居再贵也不过几百两银子,贵重的酒器他和流沄也带了不少过来,本也不需要添置太多。
可是沐清溪坚决要他收下,只是说万一用得着也方便,他只好从命。
沐清溪有自己的考量,她又不是真的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姐,人情往来,建立人脉,哪里是不需要用钱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凡是钱能办到的事,她就不想让自己的人在这种事情上受委屈。万事开头难,等把头开好了,以后自然有银子赚。
说完正事,沐清溪才想起来流沄从进来给她行过礼后就一直站在那儿没出声。她就说哪里不对劲儿呢,流云那么个跳脱性子,居然能忍着这么长时间老老实实站在那儿,可是稀奇了!
“流沄,你这是怎么了?”沐清溪好奇地问,看看他脸色也正常,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啊。
流沄见自家小姐问话,这才长出了口气,他都快憋死了,“白大哥说了,进了侯府要谨言慎行,不能闯祸给主子丢脸,属下这不是怕祸从口出嘛!”他第一次进京,居然还进了侯府,那是超品的侯爷府第啊,可不是博闻县那九品的县令府上。以前只知道自家小姐出身侯府,可远没有亲身所见来的震撼,他就是再心大也知道不一样。
他那如释重负的表情太明显,沐清溪想当做没看到都不行,忍不住笑了起来,却还是说道:“白璧说的对,以后你就跟着他做事了,要用心学起来才好,我还等着你独当一面给我赚银子使呢!”
流沄当即拍着胸脯保证,“小姐放心,白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属下一定好好学着,绝不会给小姐丢脸!”
沐清溪笑着应下,忽而又想起什么,“白璧,你传信给玄圭,让他走之前盯着兰溪村的王二,看看有什么异常没有。”那天见到大和尚,她就把这事忘在脑后了,回想起来懊恼不已,如今只好让玄圭盯着点。
万一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第030章 来人
送走了白璧和流沄,沐清溪这里便清闲了下来,客儿今儿一早便去了表嫂谢氏的兰蕤院,自从那日跟官哥儿玩在一处以后像是突然开了窍,天天吵着要跟官哥儿玩。乍然得了个小伙伴,连她这个姑姑都要往后排,沐清溪心里酸酸的,有种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娃儿被人拐了去的感觉。
客儿不在,姨母和表嫂要主持中馈,沐清溪闲得无聊,便走到书桌边默酒谱。她所知道的酒谱都是来自于前世大和尚的那些藏书,有些已经很古旧只剩下残页,恐怕连大和尚都不知道里面还有几本残破的酒谱。她无意中发现,看着好玩便记了下来,还尝试着酿过几种,被大和尚赞不绝口——那和尚说是出家人却酒肉不忌,浑像个野和尚!
新奇又好酿的,流霞肯定不行,太精贵太麻烦,倒是可以以后酿几坛镇店。九酝的话,时间太长也不行,花雕、竹叶青、状元红这些都不稀奇,看来还是得先酿果酒,既新奇又不费事,酿起来也简单……
想来想去,初步定了几种,还要再斟酌几番,有些材料怕是不易得,等玄圭和酩酊几个来了再商量也不迟。
“小姐,安远侯府派了人来。”琉璃进来回禀。
沐清溪月眉微拧,搁下笔,“来的是谁?”
“说是老夫人身边的,小姐要不要见见?”琉璃回道。
自然是要见的,沐家不肯让她回家是一回事,老夫人派人上门她若是不见,那就是她的不是了。
“去暖阁里吧。”
沐清溪收起纸笔,回屋换了件天青色折枝茶花纹的褙子,走到暖阁里的时候便见两个年老的嬷嬷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