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微苑往客房走,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心底更加坚定。
这时候,酒店的路灯悉数亮起。
青白的路灯和波光粼粼的湖,都呈现澄澈的光晕。
这些景色并不为谁独有。
它们就在她的眼睛里,为她熠熠生辉。
“不能偷懒了,在宁宁打电话让我接她之前,把手上这本剧作,再看17页吧。”
很难形容这种心颤的感觉。
姜蝶珍想,不会有比此刻更坏的时刻了。
亚特兰蒂斯酒店顶层。
矩形长桌铺陈着白丝绒的餐布,上面依次摆放着香槟色的玫瑰,隔开左右两排。
这么多社会名流聚在顶层举办晚宴。
小明星和模特果然来了不少,身上的晚礼服都是天价的高奢品牌。
姜蝶珍穿得很随意。
不经意间。
她想起溜进宴会厅之前,门童看向她时,异样的眼神。
姜蝶珍的神色变得有些黯然,躲在角落廊柱下胆怯到不敢走出来。
宴会厅里光芒璀璨。
姜蝶珍把珠宝配饰遗落在酒店。
现在身上没有首饰陪衬,更显得普通。
她低垂着眼眉,灰头土脸地淹没在盛装出席的人群中央。
最早,她受了气,有些闷闷的。
心里阴翳地想着一些恶作剧。
等景煾予来了。
她就扑上去,躲进他的怀里,向全世界宣告,他只属于她一个人。
他太英俊了,她总是不放心,要找个机会被他藏起来。
如果他反抗,就把他绑起来,蒙着眼睛撩拨他。
想象他青白喉结上下滚动,嘴唇发出隐忍又破碎的音节。
这些狂蜂浪蝶都看不见他,他的眼睛里永远只有她,连光明都要渴求她的恩赐。
姜蝶珍用阿Q精神,宣布作战顺利。
她甜甜地笑了。
直到听清周围的人在说什么。
身侧的社会名流们,大谈贸易垄断。
作伴的两位特助,也在身后窃窃私语。
“今天这排场,是景荣光先生在给他侄子选妃吗?”
“看这架势,性质差不多吧,都是挑选一些美艳的女明星。”
宴会的喧哗声,就像被摁下静止键一样消散了。
周围只剩下大提琴曲Sicilienne安静绵长的曲调。
门被推开。
姜蝶珍在别人希冀盼望的目光中,不合时宜地向往角落里躲。
她错了,也许从头她就不应该来。
那些自诩清高的艺术家们混迹在超模和明星中间,甚至还有仰仗仲景两家的各界名流,他们都屏住呼吸,挺直脊背,看着景煾予穿过他们,恭敬地称呼他“仲先生”。
接引男人的侍者,显然比拦下姜蝶珍的门童高几个等级。
服务生穿着价值上万的灰紫色马甲,腰间别着小型爱马仕挎包。
跟在身后的景煾予,穿着高定衬衣,手臂束着黑色皮质袖箍。
男人今天戴了金丝眼镜,冷白手指闲散地揣在裤袋里,微露青筋的腕骨戴着名贵腕表。
矜贵又凌厉的上位者气质,压制住周围的气场。
他一路走来,没有给任何人眼神,淡漠点头对迎接他的人示意。
他靠近的时候。
姜蝶珍感觉心脏都被捏紧了。
没有走上前去的勇气。
之前不断构筑的城墙轰然倒塌。
她脚步凝滞在原地。
热伤风让姜蝶珍鼻头红红的。
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样子。
今天似乎真是景荣光为了给他选妃举办的夜宴。
多么嚣张啊,还这么肆无忌惮地招揽这么多小明星。
这么多女人,比昨天的电影节红毯还要争奇斗妍。
姜蝶珍感觉到心脏空空的。
餐桌上摆盘精致的鹅肝杏,缅因龙虾,榛子奶酪宫崎牛里脊,蛋黄生蚝鱼子酱。
再多的美食,再朝思暮想的男人。
这些都不是她应该留下的理由。
还没等到景煾予讲话。
姜蝶珍就往人潮后退去。
“姜蝶珍。”
好像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是景煾予吗。
不可能是他的。
周围占满了身价不菲的人,男人的视线被他们格挡住。
怎么可能看向自己。
感冒让她脑袋晕乎乎的。
姜蝶珍推门走出顶层宴会大厅,根本不知道往哪逃。
她不想走电梯,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
被棠礼夸奖过的白色绸带长裙,混迹在价值千万的名贵礼服裙中,是那么格格不入。
明明在柏悦看海滩夕阳的时候。
她还是朋友眼中的乖宝宝和小公主。
当时她笑得很甜,帮助朋友走完电影节红毯的她,心安理得地接受夸赞。
怎么到了这里,一切就黯淡无光,是最不起眼的平凡女生。
这样才是她。
可她太想把最好的自己,展现给景煾予了,所以才会自卑。
姜蝶珍把车从停车场驶出来。
车灯把前方照的雪亮。
椰树掩映的停车场入口,站在周漾。
男人的司机泊好了车,他正在等待门童接引。
周漾看见她,拦下她的车:“宁宁?”
她纠结了片刻要不要停下来,可是恍惚中起了风。
姜蝶珍才想起,今晚天气播报有雨。
贸然把别人扔在这里,不太好。
副驾驶的位置很空。
在周漾坐下来之前。
姜蝶珍把黄微苑购物礼服的纸袋放了上去。
——她不想让他坐在自己副驾。
男人笑了一下,也没多说什么。
他识趣地拉开了后座的门。
“你去哪。”
周漾问:“这么匆忙地逃离酒店,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
“我想去散散心。”
姜蝶珍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把车拐进了椰子洲岛。
望着周围宛如亚马逊热带雨林的景色。
她心不在焉地说:“不回来了......我好像没有家了.....”
“宁宁,你过得是不是不开心。”
后视镜里,周漾关切地问询着。
她打着双闪,从独木桥绕道,停泊了一会儿。
姜蝶珍心里乱糟糟的:“我.....我很开心的...”
周漾慢慢悠悠的坐直身体。
他往驾驶座贴过来,用长辈一样的语气,怜惜地说:“不要在我面前逞强。”
“我没有。”
姜蝶珍想起景煾予众心捧月的模样。
她落寞地垂下眼。
雨水骤降,车窗上水汽氤氲,潮热难消,就像海水在天上汇聚,潺潺流下。
这里有农舍,好像未开发的居民区。
维持着热带森林的枝繁叶茂,有家禽的哞哞叫声。
周漾肤色很白,唇边有青茬,落拓在骨:“下雨了,你开慢点。”
见姜蝶珍心思在别处。
男人笑起来:“宁宁开车好野,就像要陪我殉情,我会想歪的。”
姜蝶珍咬住下唇:“周漾,等到了海丰村,你就下车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小心。”
男人从后面探出手,微微触碰了一下她的肩膀。
周漾指尖灼烫的体温掠过她的肌肤。
姜蝶珍浑身一颤。
“咩——”
就在她心神恍惚,想要躲开的时候。
眼前有一只跛足的可怜小黑山羊,瑟瑟发抖地僵持在道路中间。
姜蝶珍慌忙拨弄方向盘,想要避开小羊。
雨天泥泞,道路湿滑。
“嘭隆——”
她的车卡在谷仓和椰树之间,彻底熄了火。
“宁宁,你没事吧。”
周漾懊恼又关切地说:“这里是小村落,没有修缮完成,地面湿滑,是我让你分神了。”
“我没事。”姜蝶珍打开了车里的照明。
周漾的眉眼撞入她的眼睛里。
隔着茫茫的雨雾,气氛潮湿。
但她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思。
姜蝶珍看到周漾,没因为碰撞受伤,就了然地放下心。
姜蝶珍:“那只小黑羊,好像在流血,应该是被之前的人撞到了,我要去看看。”
她说完就准备打开车门,去看路上的那只羊。
黑山羊是海蓝省特产的优良羊种,在附近的村落有人工饲养。
这只小羊应该是没有归栏,在风雨中无处可去。
它站在土路中间,被看不清路的车辆撞伤在路边。
——好像她。
——像景煾予不要的她。
“等等。”周漾力道攥住她的手腕,在她纤细的腕骨中施予了一个类似规劝性质地,往车里拉扯的力度。
“宁宁,这些只是家畜,不用上心的。你会对入口的食物产生同情心吗?”
男人盯着她清澈迷蒙的眼睛,“你咳嗽了几声,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不用在意这些动物,如果刚才直接开过去的话,就不会出车祸了。”
这一刻,姜蝶珍眼睛闭了闭。
她脑袋里的弦一下崩断。
潮红的脸上,眼泪已经决堤。
眼前的人,不是良配。
她遇到过更好的人。
姜蝶珍:“不应该......是这样的......”
周漾的确很好。
但是她的心里已经密密匝匝的,装满了另一个男人。
那个人被所有人捧上最危险又最迷人的高度,却依然保持着善良。
就像《无因的反叛》中柔情强大,却会暴露脆弱的James Dean。
景煾予在初见时就对她说:“人对动物的态度,和对弱者的态度是一样的。怜悯是一种美德。”
只有他才会理解她。
可她全身心依恋的人,现在不在身旁。
“宁宁,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周漾有些不解。
“漾哥哥,我想我已经找到答案了。”
她声音很淡地说:“抱歉,你不是他。”
姜蝶珍翻找出车里的急救箱,推开驾驶座的门,冲进了雨雾里。
贸然把小羊抱上车,是不行的。
四人座的跑车不算很宽敞,也有偷羊的嫌疑。
就在椰子树影下面,帮它包扎一下吧,这样自己也会安心许多。
“咩咩。”果然,小羊的后腿有一个很长的血口子。
小黑羊全身湿润。
柔软的毛绒贴着身体,瘦骨嶙峋的样子。
姜蝶珍心脏很软,想要擦干小羊眼睛上的泪。
小动物懂事地呜咽了一声。
一动不动的,它伸出温热的舌头来舔舐她的手指。
“咩——”
身后被车灯照亮。
一缕白雾从男人的指间溢出。
雨雾模糊中,有一个男人的身影渐渐靠近。
姜蝶珍在小羊受伤的血腥味中,恍惚闻到了一丝很淡的木质香味,冷冽清淡,在雨后草木的青绿香气中,钻入她的鼻腔。
男人有一双骨节漂亮的手。
薄肌下青色经络分明,腕骨处昂贵的腕表发出暗色光焰,无名指套着寡淡的素色银戒。
不是戒指,是被他抢回来的御守挂环。
姜蝶珍刚结束包扎。
她感受着头顶的雨雾,被一把黑伞彻底遮掩起来。
景煾予站在她的身后。
男人打着伞,冷白指节上夹着火星。
黑色的伞柄,悉数向姜蝶珍倾斜。
身后透明的雨珠链被车灯照得明晰晰的。
但从她的角度,看不到男人的眼神。
只能看见他绷紧又英隽的下颚。
景煾予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这样冷冽地站着,给她撑伞。
周漾还在尝试着帮她,把跑车从谷仓的夹缝里拯救出来。
姜蝶珍没有了逃跑的勇气。
景煾予为什么会来。
他从不染风雪的大厦顶楼走下来,来到这个荒芜落后的原始小村落的泥泞里。
——是来找她的吗。
女生心脏在颤抖。
之前格格不入时,心悸像涟漪一样一圈圈扩散。
现在更胜一筹。
姜蝶珍羞耻于,被他看到这一幕。
她扑上去,探出消毒水味道的手指推搡他:“你走啊,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不和女明星约会吗,你走开,我不要你。”
她攥着他的衣料,声音里带着哭腔。
本来就有些感冒,现在嗓子泛起尖锐的疼痛。
姜蝶珍抱怨道:“你说不会来看我的.....你来这里也不告诉我......没有人邀请我,所有人都不欢迎我....”
景煾予就这样看着她,居高临下的。
他岿然不动。
上天对他的厚爱再明显不过。
脚下的水潭倒影的海岛霓虹,从下方把他的身影照亮。
光线氤氲,就像给他浑身镀上了薄雾。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英俊的人。
她看见他这张脸,完全没办法闹脾气。
他把捻烟的手做了对调。
冷白的喉结上下滚顿。
男人咬着烟,似乎要对她说什么。
但男人只是把眼神压覆到了她的身上,就像掠夺一样凶凛。
景煾予唇间呼气很烈,火星烧灼得迅速,像是渴慕他的呼吸一样,急促往后退去。
姜蝶珍手指还有一些微微的湿润,是帮小羊止血时消毒水蹭上的。
她不管不顾地站起身,站在他面前。
女生的骨节蹭着他的嘴唇,把男人咬湿的半截烟蒂抽离出来,指腹轻捻着。
她和他共同吸了一支烟。
姜蝶珍舍不得抖落,那簇寂灭的白灰。
她就这样莽撞地抵在自己的唇边,把他吸的半截烟。
迷恋到极点,盯着他,咬在自己的齿尖。
就像歌里所唱:“谁人叫我出生入死/也来幽会/沿途寸寸慢慢成灰/心肺就只受你支配”
一想到是他的气息。
姜蝶珍并没有被烟味呛到,反而因为清苦湿润的舌尖麻痹,而红了眼圈。
周漾就站在不远处。
但是很明显,这是两个人的对垒。
他是局外人。
“是私奔吗。”
景煾予的语气很淡,有些意味深长,仿佛并不想继续追究一样地叹息:“周漾在一旁等你。”
他怕她着凉,把手上的西装搭在她孱弱的肩膀上。
她的白裙单薄,被雨淋湿后,贴着皮肤表面,显露出诱人的曲线。
姜蝶珍把最后一口烟,吞进嗓子里。
看清了景煾予漆黑眼眸里,浓烈的嫉妒。
她把烟蒂捏在手心,踩过脚下斑驳的水痕,就着唇间的白雾,踮起脚,吻在他的唇角。
“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煾予,我一直在等你。”
男人身上干燥好闻的香烟气息,撞进她的肺腑。
她是切开一截就断掉的苹果皮,是被困顿在孤岛的蝴蝶,是挨不到夏季的雪人。
说什么好。
才不会词不达意。
姜蝶珍忽然想起之前看到的一句话。
“可以绕行,狐疑,留在原地。可以淋雨,假死,爱任何人。”
她的脸上潮红,湿漉漉地发丝铺陈在肩膀上。
姜蝶珍像没骨头的小猫一样软在他的怀里。
“明明是我更吃醋。”
她红肿着眼睛:“那里有好多女人,你根本没有看到我。”
车里放着马里乌斯·彼季帕的音乐。
上一次,在墨西哥,她还是在他怀里。
景煾予夸赞她是最漂亮的白色小天鹅。
现在呢。
现在也是一样的。
男人把娇小单薄的女人搂得好紧,彻底遮挡住周漾的视线。
吻落下来的时候。
她浑身都在发烫,听到景煾予低哑的笑声。
他不许姜蝶珍躲,用手揉捏她的后颈,修长的指尖搭在她的耳廓和下颌上,强迫她抬起脖颈。
景煾予吻得很欲,掠夺了她羞恼的特权,不断地带走她的氧气。
姜蝶珍用手捶打他的胸膛,挣扎了几下又继续享受这种甜蜜的折磨。
“周围有人。”
她穿着高跟鞋,高度还是不够。
高大的男人拖住她细白的臀腿,几乎把她桎梏在半空中。
“那就让他看。”
景煾予的眼眸里混着醋劲儿和情欲,“就这么在意他吗。”
姜蝶珍被他亲狠了。
说话时,她细软的音调带着一点点哭腔:“你不可以再误会我了,景煾予。”
他不说话。
说实话,他真的很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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